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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門之後(肉H文) 冰紈 11334 字 2021-02-22

那我……我將雲起百般羞辱,多方凌虐,卻又是為了……為了什么……?

雲起……

雲起!

南宮北翊霍然驚覺,驀地低嘯一聲,扭頭轉身,提縱身形去追那只是不管不顧地背對自己遠離而去的人。

「雲起!」

他怕追不上,甚至急得手心冒汗。他不知自己腳下跨出究竟是多長距離,但那無序的混沌虛空,簡直上下無憑,左右無依,他跨出一步,卻未見距離的縮短。他恐懼極盛,怕得運起了全身的氣力,鷹鶻般向他撲擊而去!

這卻是不想要憑依了,他見得谷雲起背影已在眼前,他不止伸了手,連著雙手一起,自己的整個身軀也跟著緊貼上去,如同海中八爪之魚,什么面目臉皮都撕了下來,只要同他一起,哪怕自己的樣子再是難堪可恥!

他將那具軀體抱了個滿懷,實打實的摟在了胸前,貼在了心口。

他以為那會給自己發寒的心中注入一股溫熱的暖流,解了自己的恐懼與迷惘。

然而摟入懷中的,仍然是冰雪般的冷,甚至,又加了鐵石般的硬!

他一口氣幾乎沒能上來,悲鳴一聲:「雲起!」

只激得他滿頭冷汗,渾身虛軟,手足僵硬酸痛地發著抖,終於蘇醒過來。

☆、part176絕境無光

醒過來卻也沒什么好的。

那人他自然仍緊抱在懷里,然而還沒低頭去看他的樣子,僅憑肌膚相親的碰觸,他便心下巨震,知曉噩夢赫然已成現實。谷雲起那在他入夢以前尚殘留著些柔軟溫暖的肢體,此刻已毫不容情地冰冷僵硬,貼在他的身上,令他害怕得打顫。

他身形一動,勉強想要鎮定地抬起身來,然而腰髖臂膀上立時一陣沈甸甸的感覺,被谷雲起雙手雙腿勾住。

他當然不是掙不脫這樣的束縛,更不是抱不動谷雲起瘦弱的身軀,但這個觸感令他心頭不由一沈,動作立時放得輕緩下來,小心地側頭看去,一顆心頓時酸痛得幾要掉下淚來。

谷雲起一雙腿曾被他扶得老高,強迫著地交叉環在他的腰上,雙手也被他拉起來搭在他肩頭,方便他先前的交合。那姿勢在他干完好事,沉沉入眠後沒能改變,此刻竟仍是那樣雙腿高舉,仿佛仍在承受著他的戳刺的羞恥姿勢。然而他那時腦中哪里有谷雲起「死」去的念頭?只要與他挨得更近,甚至狂亂地進入他的身體,放恣地猛干了他一通。

為何……為何會是這樣?我並沒有想要侮辱你的,雲起,我只是……只是……

只是喜歡你啊!

結果竟令他連去後也仍是這樣一副被人褻玩著的不堪模樣,即使是南宮北翊,瞧見他這凝固在最後的恥辱姿態,也不由心生歉疚,彷徨難安。

谷雲起若是有靈,知道自己對他做的事,又會生氣吧?

那就再對我生氣啊,雲起!

你恨我,罵我,打我……只要你還肯在我懷中動彈,還肯恢復生機,就算是把你曾受的苦楚全都傾斜到我的身上,那也便甘之如飴啊!

不覺淚水便模糊了眼,南宮北翊不敢亂動,更不得以蠻力將他的手足掰開,盡管目下兩人姿勢是那般的荒誕可笑,與那死者為大的庄嚴肅穆全部相干,他卻不得不繼續如此。

在他的生命中,還未曾有過為誰的生死而感受如此哀毀傷情,心尖滴血的痛楚。那仿佛是連同當初發泄在谷雲起身上的少彥之死的哀怒也一並爆發出來,加重在眼前一動不動的谷雲起身上,更讓他痛得幾乎喘不過氣來,怕不要與谷雲起一道墮入輪回道中,去一品那九泉下的深沉的絕望之濃黑。

可在那彌漫整個視野與心田的漆黑之中,仍舊抓不著谷雲起身上的哪怕一丁點芳香,一絲絲聲響啊!

若是招魂有方,你是否能夠歸來?

南宮北翊昏亂中兀自止不住地提起嗓子,一聲嘶喊──

縱使高歌那古歌楚曲,斥得退無情鬼差,卻又拉得回谷雲起那決絕的身影么?

更何況從他此刻的喉間,即使鼓滿胸膛的氣息,也只喊得出破碎的兩個字:「雲起!」

谷雲起不理,不聞,不回頭。

他能怪責他的狠心么?谷雲起最後的心,豈非是被他給傷透了的?

現在他所體會的,卻不知有無谷雲起長久苦痛的十一!

他才醒來不久,便又陷於癲狂之中,目似盲,意如痴,就著那兩人交合一般的姿勢,再次將他緊摟胸前,一聲聲地喚著他的名字,長長短短,高高低低,仿佛將他過去所有虛情假意的話語都沖刷干凈,叫谷雲起只能感受他如今的一片真心。

石室內昏暗不明,獨有來路與出處有朦朧的明珠光華映照進來,那卻沒有令南宮北翊雙眼變得清明。他呼叫了許久,聲音早是啞了,發不出聲,便一遍遍地將嘴唇貼在他耳根上,腮幫上,將一個個熱切的吻印上他冰冷的肌膚。

那個人卻從心到身,都硬如鐵石。

南宮北翊這樣擁著他不知有多久,同樣的姿勢,同樣的動作。他再是武功高強,也不半身麻痹,骨頭酸痛。他卻不肯改變分毫,唯恐弄得谷雲起哪兒不舒服了。雖壓著他,卻怕粗礪岩石硌傷了他的肌膚,自己以雙手胳膊墊在他背上。只要有了氣力回了神,便又在谷雲起耳畔絮絮輕喚不已,還要指望他重新醒來。

這番指望本是決計無望的了,然南宮北翊日夜不分,片刻不息,甚至食寢不顧地圍著他低語呢喃,細聲誘哄,雙手又不斷地灌注真氣地在他緊綳綳的關節皮肉上按摩揉弄,竟似終於將那人冷硬的身心給軟化了。不知什么時候,那本來硬得按也按不動的冰冷肉體多了一些柔軟。這忽然間的死者還魂般的喜悅充斥滿南宮北翊的心靈,他徹底忘記了自己的飢腸轆轆,困頓不堪,一雙手更激動地按摩谷雲起手肘肩膀,想讓他重新變得溫軟柔順。

「雲起……雲起……」

沙沙的呼喚再次響起,他那絕望了許久的心中終於又投射進一絲陽光,撫摸著谷雲起那果真在慢慢變得柔軟的肉體,一些滿含希冀的念頭也在他荒蕪的心田里柔柔地、緩緩地,一寸寸地蔓延,生長。

☆、part177遠道而來

近乎荒廢的山道外,終於又響起了噠噠的馬蹄聲。

留在馬車邊守候的仆人連同那牢騷不絕的徐大夫,都不禁神一振,紛紛翹首望去,心急的人或跳上高岩,或攀上樹梢,只望能早些看見那預料中的熟悉人影。

這個時節,會到這兒來的除了奉命去找甘為霖的大少爺也不會有別人了。

雖然早有這個認知,但在望見來的那行人果然便是大少爺一行,那些仆人還是不由高興得歡呼了起來,急忙迎接上去。

「大少爺!」

「二少爺也在?」

「三少爺怎么也……」

來的陣容簡直空前龐大,便是將整個南宮府都搬來了這里一般,令得這些等候已久,心中惶然的仆人們心下更是安定了不少,接過韁繩,扶人下馬,七手八腳倒也忙亂了一陣子。

那甘為霖獨自驅馬一直前行到馬車邊,雙眼直接盯上了滿臉不豫之色的徐大夫,眼角往莽蒼的山林中捎帶了一眼,道:「人呢?」

徐大夫張口結舌,一時有些想不明白周圍這許多南宮家仆人,他為何偏偏要找上自己問話。他其實並不太清楚南宮北翊帶谷雲起進山做什么去了,而且對於這一舉動一直都很是反對,何況等了許久沒見回來,心里正是又生氣又擔憂,更沒有回話的心情,只是瞠目。

那邊南宮瑋等人已被十來個仆人眾星拱月地擁了過來,聞聽他的問話,哪敢怠慢,當即道:「玉簡,你來說。」

他點名的那個仆人顯然口齒伶俐,應一聲是,便向著甘為霖道:「老爺前天帶著谷先生進山去了,沒叫咱們跟著,本以為很快便會回來,沒曾想幾天也沒有蹤影。我們昨日曾叫人試著進山去尋尋蹤跡,直到今日午時回來,一無所獲。」

谷靖書聽說不禁輕「啊」一聲,焦急之情溢於言表。但他近來與南宮家兄長及甘為霖這個橫豎看他不順眼的前輩同行,言語舉止更是多加注意,將那一身的浪盪風騷都斂起來,乍看起來真個是端庄正直的俊書生。這樣行止下,他原本穩重的性子自也更為慎重,因此再是焦急,為防急者生亂,又擾了這些個長輩兄長的思路,竟也忍得住並不貿然開口詢問,只是將一雙擔憂乞求的眼睛望著甘為霖。

甘為霖面色陰沉,口中只冷笑一聲,道:「這么神,還用找我來做什么?」

南宮瑋眼色一掃,那玉簡立知雅意,忙又道:「谷先生體虛已久,一路上葯石不止方能清醒片刻,入山這幾天無人在側服侍,徐大夫也正自著急,唯恐有什么差池。」

甘為霖目光冷厲地再盯了徐大夫一眼,徐大夫這才反應過來原來這人大約就是南宮北翊要人訪求的「神醫」甘為霖,但這甘為霖一身的暴虐氣息,與仁心仁術的「神醫」著實相差甚遠,也難怪徐大夫見著他心頭堵得慌,饒是這是,仍忍不住說:「那谷雲起的情況已是病入膏肓,區區我是回天乏術了,只是你這位神醫,醫術再是高明,這心底若是不懂得仁愛關切,我看也是枉然。」

甘為霖卻是見過大風浪的,並不被他這句話便惹惱起來,只是又冷笑一聲,道:「人要自尋死路,你再是仁愛關切,醫術高明,又能奈他何?」

徐大夫一怔,反被他這話說中心坎,記起谷雲起那過度不合作的態度來,不由喃喃道:「你說的沒錯,醫術再好,人若不想活,那也真是無可奈何。」

所以盡管是竭盡全力在調養,谷雲起的身體可不是一天比一天更糟?

那谷靖書聽聞這話,更是大受打擊,痛惜得淚盈眼眶,終於戰戰兢兢地開口道:「前輩……」

卻說甘為霖見徐大夫對自己的話這般感慨,也是一怔,呆在馬背上不知沉吟什么。耳邊書生可憐兮兮的一聲哀告,陡然便激起他潛藏內心的一片暴躁,回首怒目一瞪,喝道:「閉嘴!」

谷靖書知他自自己坦白與南宮珏的關系後便一直極為厭憎自己,這聲吼雖有准備,還是被嚇的瑟縮一下。南宮珏即時便像是他所少有的「剛」的一面,一攬他腰身便跨前一步,昂首挺胸同樣的一眼狠瞪回去,語氣更比他凶惡百倍地道:「凶什么!靖書叫你,還不好好聽話?」

南宮瑋可是又要頭痛,不料他二人針尖對麥芒地斗了一路,到此刻也還不消停,也是急忙喝斥南宮珏道:「我說過什么,你總要這般添亂,那谷雲起救不過來難過的可不是我們!」

南宮珏不甘服輸,又不得不為谷靖書考慮,因此仍氣鼓鼓地瞪大眼睛盯著甘為霖,卻不再說話了。那甘為霖倒也奇怪,對於南宮珏一路上有意無意地大捋虎須並不在意,完全是將他置之不理,而對谷靖書小心翼翼的討好奉承,偏是一副冷言冷語毫不待見的態度──谷靖書若受委屈,少年自然少不得便要大鬧一通,只是這番鬧騰的結果往往是甘為霖端然不動,他給兩位兄長和谷靖書一道聯手地勸解下來,真正是一肚子火沒處發,幾次之後倒斂了不少。

此刻甘為霖仍是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冷冷朝谷靖書道:「你要與這小子廝守終身,那便開開心心過你的日子去,他人的事,要你操心這許多做什么?」

南宮珏搶著道:「谷雲起是靖書的叔叔,他自然要關心的!你才是奇怪,別人要做什么,又哪輪得到你來操心?」

「小珏!」

南宮瑋厲聲,南宮琛溫言,谷靖書泫然,語氣雖不一樣,這一聲叫意思卻同樣都是勸阻。南宮珏近來簡直像是被困在籠頭里的小野馬,只想找個空擋大展拳腳,卻此一動彈便被死死壓制,簡直憋悶得不成。但他一路跟來,耳濡目染,谷靖書溫厚內斂的細心,南宮瑋不動聲色的關懷,南宮琛純良友善的相助,到底仍叫他學到了許多,雖還是桀驁不馴的性子,卻也懂得忍耐與思考了。因此被他們同聲喝止,也只委屈得扁扁嘴,把一雙幽怨瞳仁移回谷靖書身上,那意思自是:我這會兒忍下來的,到時候你得全都賠給我。

part178

谷靖書哪還不懂得他的意思,只是甘為霖那雙冷眼在前,他自不能做什么出格的舉動,亦只有無言地一撫少年脊背,望向甘為霖。

那甘為霖果然對少年是理也不理,只面色譏誚地瞧著他,看他怎么說道。

他微一躊躇,倒不是這個問題答不上來,只是甘為霖脾性古怪,從來不曾給過他好臉色看,他開口之前便不得不思慮一番,不知怎樣回答才能叫他滿意。但太過遲疑,甘為霖想必又會嗤笑於他,因此即時便道:「前輩此言差矣。血緣至親,當不因婚姻嫁娶便即背棄。況且叔叔他身遭困厄,即管是尋常舊識亦會關心一二,何況我乃是他侄子?」

甘為霖哂然冷笑,語氣輕巧,卻一針見血地道:「谷雲起原來要你這侄子,卻怎么又將天門交給旁人?」

他言語尖刻慣了,一句話總要拐著彎帶了幾種意思地來譏諷他人,而且也不分那人是誰,哪怕站在他那一邊也是一樣。

谷靖書神色一黯,聲音不由低弱下來,只是語聲中仍透出一股堅定之意,道:「前輩再怎樣瞧我不過眼,也請早為叔叔診治為妙。若是……若是不滿晚輩在側,我也……只等他一個平安的消息就好。」

原來他想到甘為霖這般討厭自己,影響了他心情只怕反對谷雲起不利,因此極力退讓,不欲再令甘為霖為此事浪時間。

甘為霖卻非獨是對他,其實對誰都看不順眼的,見他這般低微,眉宇間不禁又是一股怒意浮起,倏地一揮衣袖,叱道:「抬起頭來!這般低聲下氣,豈不辱沒了天門谷氏的聲名臉面?」

谷靖書一愕,但覺面門一道強勁怒風拂來,逼得他不得不昂首抬頭,有些驚愕又有些恍然地直視著甘為霖那始終眉頭虯結,郁郁寡歡的面容,終於是有些明白他究竟是什么心情了。

他若真是那天門門主谷雁回的兒子,對甘為霖來說,他便應當有著谷雁回當年的影子。然而谷靖書從未見過谷雁回,更不知父親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空有面容相似,但這行事作為,卻是軟弱可欺到了極點,落在甘為霖眼中,那大約便分外不是滋味,是以橫豎都看他不順眼。

他若是能像小珏那般天不怕地不怕的,只怕反而會得他青睞吧?只是……谷靖書雖是站直了身子,但目光一與他對上,下意識地還要低垂下去,他真是用了好大的力氣才讓自己穩在原處,然而額頭已現出汗來,實在艱難之極。

南宮珏在旁一躍而起,為甘為霖大膽拂出的那股勁風,也為谷靖書竟還要聽他的話。但他剛才被阻撓過,也是怕再給谷靖書帶來什么麻煩,因此只怒目金剛也似奮力狠瞪著甘為霖,眼中幾乎要冒出火焰或是箭矢來。

甘為霖不為所動,看著谷靖書那樣勉強的樣子,皺一皺眉,掉頭向玉簡道:「你們沒發現任何蹤跡?」

谷靖書松了口氣,一側臉,便見南宮珏滿眼快要溢出的擔憂之色看著自己,並舉起袖子來給他擦拭額頭的汗漬。他微微一笑,心里這下卻定了不少,抓著了少年的手,不再戰戰兢兢的怕給甘為霖瞧見生怒了。少年本來還有些氣他對甘為霖的言聽計從,被他忽然這樣篤定地握住手笑看著,一愣之後自己竟也忍不住往甘為霖那邊瞧了一眼,隨即記起自己的立場,趕緊端肅神,也反手緊握著他手掌,點頭贊許道:「靖書,這樣才對。」另一只手便摟上谷靖書腰身,手指不規矩地按進底下那柔韌飽滿的肉團里了。

谷靖書還在不動聲色地在他手里掙扎著,只聽那玉簡為難道:「老爺看來一直用著提縱之術,雖帶著谷先生,但留下的痕跡實在太少,無法判斷去向。我們沿路直尋到舊天門所在地,也沒見著他們。」

甘為霖又往山中凝望了一霎,自言自語地道:「他們當然不是去懷舊悼古的。」

南宮瑋心有成算,面上神色不變,口中已道:「此處我等都未曾來過,或許有其他路途,卻人手有限,畢竟不能一一探尋。不知前輩有無頭緒?」

甘為霖冷然道:「我既非天門之人,又能有什么頭緒?」

話是如此,也不理南宮家的這群人作何打算,自己從馬背上跳下,徑自往山路上行去,腳步如風,倒不是嘴上說的那樣冷心絕情了。

南宮瑋哪敢怠慢,忙將南宮琛一拉,吩咐一干仆人仍在此等候,自己則與二弟一道施展輕功跟了上去。南宮珏本來想趁機玩弄谷靖書一番,也有向那甘為霖示威的意思,未料他們說走就走,當下話也來不及說,便只有匆匆攜了谷靖書追趕上去。

山路蜿蜒尚在,甘為霖只管沿路奔馳。南宮瑋緊隨其後,跟他翻山越嶺,腳下不停,心里卻不有些犯嘀咕。方才玉簡說了,沿路只會去到天門舊地,而那里並無南宮北翊兩人蹤跡。甘為霖莫非真是不知他們去了何處?

後頭南宮珏一面攬著谷靖書身軀,一面把握著落地節奏正跟他說著怎樣運用內力來施展輕功,喁喁而語,甜蜜得很。

谷靖書當然很是關心谷雲起的情況,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更有心思來聽南宮珏那夾雜了掐掐捏捏揩油不斷的指導,想要自己學會了輕功,趕去與谷雲起見面。如此這般,到得甘為霖與他們進入第三重山嶺時,谷靖書便能稍微離開南宮珏的掌握,被他牽著手自行勉力提縱。雖說尚不熟練,但輕功也是要練的,一路跑著他漸漸地便掌握得愈好。

南宮珏對他的進步比他自己還開心,一雙眼始終晶亮亮的,興奮地拉著他向前奔著,真是少有的認真教學,就連趁機揩油的次數也大為減少,實為異數。

甘為霖帶他們走的,果然只是去天門門戶所在之處。從申時走到亥時,他們已完全深陷莽蒼山川之中。一些飛檐雕檻,殘壁斷垣,便在黛青的山色中時隱時現,露出端倪來。

葳蕤的雜草間、茂盛的樹叢中,那些年久失修、無人看護的建築上滿泛著褪色的陳舊,叫人不禁心生蒼涼。

part179

草木蕪亂的道路兩旁,散落著些生銹的鐵器,零落的白骨,腐朽的布帛,處處昭示著曾有的慘烈廝殺。

一經浸染到此處的氛圍,就是一路嘻嘻而笑的少年,亦不由嚴正了面色,恢復以往的冷峻神態。

他或許並不知道此處曾發生過什么,但目光掃過兩旁時多時少的殘骸斷兵,多少便能推斷出那場血戰的人數之多,程度之重。他因此將谷靖書的手掌攥得更緊了些,那一戰距今時日雖長,但這般凶惡險境,即使隔了數十年仍舊戾氣不消,連他也有些心驚。那隱隱風濤,鬼哭也似凄凄;那漫漫霧氣,陰魂一般慘慘。他不知谷靖書是個什么感覺,但自來是保護他得慣了,即便這山野變色,當真涌出那鬼魅魂靈來,他也要挺身護在青年身前,為他掃盪迷霧,重開青天!

南宮瑋與南宮琛便要鎮定得多,他們既比南宮珏年長,受的教導也正常得多,對於昔年武林掌故極為熟稔,知曉是什么導致了眼前這一幕慘淡景象,更約略明白為何谷雲起重病至那種程度,父親還要先與他趕來此處。心中既是感慨,又多少有些激動,熱血澎湃。他們終究不是谷靖書,對於帶甘為霖來救治谷雲起,只是一件父親交代的任務。至於谷雲起到底會如何,對他們當然不如那傳言中錦綉爛漫的天門秘寶誘惑來得大。

南宮瑋甚至心下思忖,終覺父親的這次行動考慮不夠周詳,目標又大,又不曾試圖保密,甚至還將甘為霖這樣的外人帶來這里。其實待知曉那寶藏入口之後,便任那谷雲起死了豈不更妙?

他眼角余光一斜,瞧見南宮珏一臉的嚴峻緊握著谷靖書的手。南宮珏固然扎手,谷靖書卻只是個以色奉人的柔弱書生。何況有父親在,小珏再怎樣反骨,也反不上天去。

原來南宮珏與谷靖書與他們同行了一路,全沒告訴他們那南宮珏身世的事。南宮珏那小子是根本沒將那事放在心上,而且在他心里,大約南宮北翊是南宮北翊,並不關系到其他人。況且他和兩位兄長素來脾性不和,現在和以前並沒有什么區別,只是理所當然地吃著用著南宮家的,態度坦然到令兩位兄長完全生不出疑心。那谷靖書倒是心里明白,可實在擔心事情若披露出來,南宮瑋等人便要翻臉成仇,更不允許他們跟隨下去,所以不但沒說,侍奉兩位兄長也是盡心盡力,是以以他們的淺薄經驗,竟一直沒有露餡,倒得了那二哥南宮琛的許多同情和關切,真有一些家人之感。

此刻南宮瑋心里思慮的事情遠較他們復雜,但總以他們還是一家人為前提,便也沒有將這個疑慮當做難題,只在心里暗暗忖度著甘為霖的實力能否憑自己這一家人對付下來。

甘為霖容色冷冽,連續趕了這許久的山路,又是用的極快的速度,他卻沒有顯露一絲疲態,可見他慣常雖是以毒制敵,那本身武功也絲毫不弱。他也不知是否覺察到背後南宮瑋的視線有些刺骨,忽然身形一頓,轉首翹望。道路兩旁密林遮蔽,但他望的方向泥土稀薄,隱見堅硬的岩石山體自泥土中突兀而起,兩邊樹木沿著它兩邊生長,倒像簇擁著一條直通天際的大道。

南宮瑋正為父親之計短而暗自籌劃,陡見他停下,不有些准備不足之倉促感,脫口一聲:「到了?」說話時眼眸四顧,才意識到自己是走了神,忙住口聲,為防給那甘為霖聽出自己心中詭計來。

甘為霖恍如未聞,轉過身,竟沒有施展輕功,一步步走向那斜向上方的「通天大道」,終在那「道路」盡頭,亦即山石凌空處止住步法,舉目遠眺著蒼山間掩映的樓台屋宇。他腳步是停了,那身形卻不知為何,似乎卻在顫抖。

南宮家三兄弟哪明白他的心思,見此情景,面面相覷。谷靖書喘了幾口氣,勻過呼吸,也往甘為霖那兒一望,卻只覺他背影孤單蕭索,說不出的悵然落寞之態。他微一猶豫,竟脫開少年的手,足尖點地飛躍上前,道:「前輩。」

南宮珏真真是一時疏忽,給他一下溜開身旁,實是前所未有之事,不由大驚失色,何管兩位兄長眼神里的意思──雖他就是不給這一驚岔走也往往弄不懂他們眼神──總之趕忙一躍而起,緊貼著谷靖書落下來。

甘為霖這回卻沒對谷靖書說什么難聽的話,只「嗯」了一聲。就是這一聲「嗯」,也叫少年再次驚得腦袋一歪,差點沒扭了脖子。他又驚奇又不解地眨著眼睛,來回看他們兩個,只等谷靖書來給自己解釋那甘為霖今天究竟是吃錯了什么葯。

谷靖書其實又怎會知道甘為霖的心思,但明白甘為霖最不喜見自己唯唯諾諾的卑微姿態,是以鼓起勇氣挺直了身板來與他搭話,又道:「前輩為何不走了?叔叔他……他當真虛弱得很,若是耽擱了時間,我只怕他……怕他有什么意外……」

谷雲起那樣的情況,其實發生什么也不能再算作「意外」了。甘為霖沒有反駁他,只望著已成廢墟的天門屋宇,語氣淡然地道:「我帶你離開的時候,曾說過永遠也不再回到這里。」

谷靖書心臟猛地一跳,幾乎沒咬了舌頭地驚聲道:「什么?」

甘為霖語聲轉冷,道:「也說過,決不再診治任何一個江湖人士,更不理會天門谷氏任何事情!若不是你剛才呱呱墜地,又有你娘親的囑托,便連你也一並丟在山上,任他谷雁回想要死戰也罷,殉死也罷,都與我沒關系!」

谷靖書簡直被他這番話嚇得有些說不出話來,他來時路上多方奉承,不聽甘為霖有一字提到與他有關系的話,怎知竟在這時聽到他說出自己的身世關系?他張口結舌,只能訥訥喊道:「前……前輩……」

那少年因為聽得太迷糊,又得不到谷靖書的解說,一頭霧水的如同撞進網中的小蟲,東張西望的格外孤立無援。

那落在山道上的南宮瑋兩兄弟反倒聽懂了,他們本就知道谷靖書與谷雲起的關系,只是甘為霖在這其中有什么瓜葛不甚清楚,如今看來,當時這天門遭遇那場禍患時,甘為霖帶走谷靖書,才讓他能順利長大成人的。

只是甘為霖對谷家那股濃重的怨氣,卻又叫人頗思量。

谷靖書也惶恐不安,不知這位前輩究竟是怎么個意思,而他對當年的事殊不了解,又怎么才能化的開他心中郁結,讓他能釋然地前去為谷雲起療傷。

一念至此,他只能憤恨自己的軟弱無能,不能在那天夜里便從南宮北翊手中救下谷雲起來,累得這本來就氣息奄奄的叔父還要經受這許多磨難,實是心痛之極。

但即是他也不能理解,谷雲起與南宮北翊的愛與恨,並不是蠻力的搶奪分割,便能夠徹底斬斷的。

part180

甘為霖負著手,背影只留一片孤傲卓絕的剪影,仿佛強橫地宣告著他的不肯妥協。谷靖書便又不得不被他這樣的氣勢壓得再次戰戰兢兢起來,幾乎便要哭了出來,竭力忍著方能開口道:「前輩……那些前塵……前塵往事,不是都已經煙消雲散了?谷……我、我……叔叔的大哥也已經不在……」

他心里將谷雲起認定為親叔叔,但要突然改口叫一個從未謀面甚至早已去世的人為父親,總是既唐突又冒昧,因此說不出來。那甘為霖果是不喜歡他過於軟弱的態度,一聽那泫然欲泣的聲音便霍地轉身過來,眉宇間悵然化作薄怒,幾乎就要朝谷靖書喝斥下來。

但谷靖書抬著頭並未躲避,他目光一怔,籠在這氣質形象太過不合記憶中那人的青年身上,忽然明白了什么,自嘲地笑嘆了一聲,道:「不錯,他已經不在了。」

「所以……」

「我既然說過不再理會他谷家的事,卻何必一定要你……做出他的樣子來!」甘為霖笑得頗為慘然,連他原本陰郁怨憎的神色也因這黯淡而削弱了不少,谷靖書這才覺得,他的樣子原來並不可怕。那刀刻斧削般鋒利的線條輪廓一旦柔化,倒有些纖細文弱之氣,正如一介書生。

谷靖書心知他情緒變化總是過於激烈,那對身心修養都極其有損,他身為大夫,不至於不知道個中厲害,卻還是那樣苛責地對待自己,可見內里驅動著他情緒的力量如何強大。而這情緒變動,現在瞧來竟和那谷雁回有著莫大關系,谷靖書雖沒有將谷雁回叫做父親,卻已然「父債子還」,代谷雁回為他感到愧疚了,為著減輕他的自責歉疚之意,忙道:「前輩教訓的極是,靖書七尺男兒,本不該自甘人下,膽怯懦弱。」

甘為霖又搖了搖頭,低沉地道:「將你養大的並不是我,我沒有資格來管教你。」

谷靖書道:「前輩卻是我的救命恩人,自然有的是資格。」

甘為霖呆怔了好一陣,才偏過頭去,笑得凄涼,道:「我或許救了你的命,卻是殺了你的母親。你還要感激我這個『殺母仇人』么?」

谷靖書心頭再次大震。他站在甘為霖面前,本來已用了足夠的決心與勇氣自立自強了,此刻被甘為霖這句話如鐵錘砸下,直是眼冒金星,腿腳發軟,一時連怎么呼吸也忘了地說不出話來。

南宮珏反應極快地攙住他腰身,同時一皺眉,向甘為霖怒喝道:「你說的可是真的?」

甘為霖對他向來漠然,看也沒看他一眼,只道:「天門禍亂,她胎氣大動,又耗空氣力無法生產。那本不算什么難題,我便剖開她的肚子,將你取了出來。」

南宮珏一怔,不由看向懷中谷靖書的臉色。就以他的知識經驗來判斷,確實是不知道這到底該感謝甘為霖救了谷靖書,還是該為谷靖書同仇敵愾,譴責他竟以如此殘忍的手法殺害了谷靖書的母親。

谷靖書倒抽著氣,寧願自己此刻暈過去了,也並不想聽說如此血淋淋的事實。

他原來並非是棺材生子,卻是……以母親之命換來的自己一命。

比起自己一人的悲慘,竟還要疊加上另一個血緣至親的性命,他那顆本來就沒有經受過多少殘酷歷練的心,一時之間又如何接受得了!

他幾乎就要倒下,但被南宮珏死死托著腰背,終於是沒有倒。

只是說話口氣已變成了夢游般的茫然:「這……不能怪……前輩……是我……是我的……」我的錯?十月懷胎,他呆在母親腹中,可哪有什么意識。要說錯,那該當是襲擊天門那些人的錯。然而那些人的作為,但以一「錯」字已不足形容。

前塵湮沒良久,他甚至不知從何處才能找到一絲過去的影子。留在他眼前的只有頹敗的建築,繁蕪的山野。

那么多人化身白骨,他要恨這些白骨,可也拿它們無可奈何呀!

而這樣深重的仇恨,谷雲起卻一直背負著,他活得有多痛苦?

甘為霖又開口了,語聲冷得如同剛穿過一座冰窟。

「只是將你取出來,以我的技藝,又怎會致她死地?」

谷靖書淚眼朦朧中,只覺這位神醫側過去的半邊面頰鐵一般地冷硬起來,漠然地拒絕著他人的分擔或推托,吐詞清晰地道:「但她生下孩子,卻想不出該怎樣才能讓這個孩子長大成人。那些人知道她懷著身孕,若給看出端倪,即使藏得再好,又或是真能平安送走,只怕仍無法擺脫有心人的追殺。」

不止谷靖書,連在後面聽得直有些冷汗涔涔的南宮瑋兩人,到此刻又不由懸起了一顆心。

那她──他是怎樣將谷靖書帶出山,甚至令他平安長大的?

甘為霖沒有看他們任何一人,仿佛只是自敘往事,只是聲音不激越,情緒更是大起波瀾,道:「我在她肚腹重塞入東西,以羊腸線縫合,好讓她看起來仍是未及生產的模樣,絕了一些人追殺谷氏後代之隱患,才能夠真正令那孩子擺脫一切危機,不再受到牽連。」

南宮珏眼睛已經瞪到滾圓,以他的腦袋瓜,想要弄清楚這當中的復雜問題,想必是很難了。但他摸著谷靖書手心里濕作一汪兒冷汗,忽然似覺有必要為谷靖書伸張一些「正義」。

他大聲道:「靖書的娘親並不是生他而死的,是不是?」

他雖則有些傻,卻很敏銳地清楚谷靖書是在為什么忐忑不安,臉色蒼白。

只是他這樣問,回答的卻是谷靖書自己,一搖首,一行淚,一聲痛哭。

「非生我而死,卻仍是為我而去……我、我……」

我要以什么面目,才得見那二十多年前便葬身此處的,雖未謀面,猶恩深似海的父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