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完便恍然,對啊,這么簡單的事情自己都能想明白,知道推拒不受,怎么到了許不忌那里,連一句謙虛客氣都沒有,就直接領旨謝恩?
連馬大軍那個渾人,當年可都還知道找朱允炆推辭西南戰區總指揮的帥位呢。
「咱們中國幾千年總結下來的這個所謂為官智慧和涵養出來的政治默契生態,有一點共識是人盡皆知的,那就是水滿則溢、月滿則虧。
可以功高絕不能震主,當賞無可賞的時候,君主再賜下來的就不再是金銀玉器而是刀劍斧鉞和斷頭台了。」
楊士奇侍弄著自己後院里的花花草草,這幾年他的精神頭頗像田間老農,唯獨說起這些事來的時候,氣場十足,讓周邊之人無不選擇靜心聆聽。
「但他許不忌是什么人,他從當年起身的時候,拉出來的態度就是要破除這些幾千年下來的舊傳統,並毫不留情的把這些先人總結下來的智慧抨擊成政治遺毒、政治糟粕。
衍聖公世系是他葬掉的,官僚階級特權也要在他手里一步步毀滅掉,這個人吶,渾不怕,一根筋。
他做太子太師,豈不是要把未來的儲君也給教育成這個樣子?
所以,凡是支持他的人,就是希望親手將舊官僚思想埋進墳墓,摒棄進歷史的塵埃之中,而反對他的,就往往是那些還在心底深處認為,官永遠比民高貴一等,國家還是應該分出個三六九等,分出個人命貴賤的。」
說到這里,楊士奇便瞥了一眼束手恭敬站立的吉安知府:「你現在明白了為什么這么多人不希望許不忌做太子太師了嗎?」
一個朱允炆在位,橫壓了整個時代,讓天底下人不敢有任何反抗的心思。
整個大明,整個天下,早已將朱允炆奉為了神靈,哪怕這個皇帝做的比王莽還絕,這天底下也絕不會有一個敢反的。
但你再牛,總也有死的時候吧。
把你熬死之後,就不信你孩子也能跟你一樣這么大無私。
只要皇帝有私心,就勢必會允許下面依附皇權而生的官僚體系存在私心。
這就合乎了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的言論。
這八個字只要用得好,可以寬恕天底下超過八成以上的罪孽。
而若是讓許不忌做了太子太師,再教出一個跟朱允炆差不多的儲君,完後這個儲君一大意也特別能活,那這天底下,中國幾千年好不容易養出的一種政治默契,就真的毀於一旦了。
朱允炆父子兩代,絕對有能力毀滅掉幾千年的舊官僚階級特性。
畢竟,毀滅永遠比建設更容易。
「誰人做官,不想著給家里人謀點私啊。」
楊士奇呵呵一笑:「就算不主動去謀,你人在其位,政治影響力在那里,無形之中就會成為你身邊親近人的政治資源。
我做內閣首輔那些年,我兒子楊稷個不成材的東西,都能一步步走到如今一省右布政的位置上,真是他能力多么出眾嗎?
不見得的,因為他是楊士奇的兒子,誰讓我畢竟做了十幾年的內閣首輔呢。
我還真比不上他許不忌,這么多年,愣是壓著他兒子不許從政,到現在還呆在老家守著祖產度日。
是他兒子沒能力做官嗎,也不是。
許不忌估計怕就怕將來他這個兒子鬧出了什么政治丑聞,會影響到他的政治生命,所以干脆選了個一刀切的方式。
從這一點上來看,許不忌也是自私的。」
話到這個份上,吉安知府便聽明白了。
「閣老您的意思,凡是開口支持他許不忌的,便能留下一個秉持公心,無私無我的官員形象,而反對許不忌的,都不過是打著各式各樣的花花旗幟,內心里都沒懷好意,醉翁之意不在酒是吧。」
「孺子可教。」楊士奇滿意的頷首,隨後揮手:「行了,你該忙啥便忙啥去吧,平素里沒必要總往我這個私塾講師這邊跑,讓人看到影響不好。」
「是是是,下官告退。」
目的已經達到的吉安知府歡天喜地告辭離開,留下楊士奇一個人尤在擺弄盆栽。
末了有些乏累的楊士奇抬首看天。
「陛下,您又在等什么呢。」
(這幾天生活工作一團糟,實在是愧欠大家,尤其是今天下午突然看到一位大哥打賞了盟主,真的是感動之余更覺臉皮發燙。讓作者菌調節一下心情和狀態,會全部補齊另外會有十章的盟主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