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白隼(1 / 2)

屠狗 屠龍氏 2722 字 2021-02-23

才一開春,冬雪堪堪融化之後便狼煙四起、九邊不靖,自立為汗的賀蘭楚雄更是親統大軍近乎傾巢而出,悍然在金城關北扎下大營。

雖然賀蘭王帳的大軍不知為何始終詭異地圍而不攻,卻並不意味著金城關北的草原上就缺少流血和殺戮。

當幾位黒狄貴人在一萬金狼軍前呼後擁下前往金城關時,正在草原上游走「割麥」的驍騎衛左營斥候就悄悄扎堆,邊等左尉大人到來邊彼此炫耀今天的收成。

「李癩子你運氣不錯啊,才不到一個上午就撈到三枚首級了?」

一名中年什長迎向一名在馬脖子下懸了三顆人頭的同袍,艷羨之余,這語氣里就有些泛酸。

「咋的,你王瘸子眼紅啦?也不知左尉大人看上你哪點兒,沒兩年就給了個什長,再過兩年還不得爬到老子頭上去?」

身軀雄壯、光頭上長了一塊黃癬的李癩子回嘴道,頗有些目無余子的小人得志模樣。

左腿微瘸的中年什長王瘸子噗嗤一樂,壞笑道:「你得意個屁啊,待會兒左尉大人來了准得揍你。割下耳朵也就是了,帶這么些腦袋不嫌累贅?那些狼崽子的鼻子可是靈得很,隔著三里就能聞見你身上的血腥味兒,左尉大人為這都教訓過你多少回了,咋就記吃不記打?」

不少斥候聞言都低聲哄笑起來,聲量不高,顯得十分謹慎。

李癩子不樂意道:「笑個屁,還不是申屠將軍規矩大,只有耳朵就不肯發全額賞格,咱去的地方都是黒狄腹地,哪個書記官敢跟著去?咱驍騎衛面子上風光,哪里及得上屯騎衛那幫大爺面子里子都金貴?瞧瞧你們一個個這身破袍子,怕是去堂子里也不招婊~子待見吧?」

王瘸子聞言唉聲嘆氣道:「這也怨不得將軍,誰叫咱殺良冒功的勾當做得太過火?尤其是右營,仗著是校尉大人親領就無法無天,屠了一個小部落上下當做軍功,惹得申屠將軍雷霆大怒,連累咱也吃了掛落。至於咱這身袍子,那就是你李癩子睜著眼睛說瞎話了,上回海東幫送血賄,你這一什負責清點金器,給咱說說,私吞了多少?」

他這話音一落,斥候們便紛紛起哄,一時間好不熱鬧。

李癩子把眼一瞪,低聲笑罵道:「王瘸子你這就不地道了,你這一什可是連人家的屍體都沒放過,就少中飽私囊了?大家大哥別說二哥。」

說到舊袍子,在場的這些斥候都是一身輕便皮甲,甚至還有僅著一件軍袍的,而且無論官職高低、刀弩如何精良,身上軍袍卻都極為陳舊,褪色嚴重,已經不復原本扎眼的火紅。

除去原本的顏色確實太容易招來冷箭和圍剿,用驍騎衛斥候們的話來說,還是舊袍子穿著舒坦,在草原上和馬背上摸爬滾打時才不容易磨皮掉肉,而且磨破了也不心疼不是?

至於李癩子口里什么里子面子雲雲,大伙兒聽了也就是一笑,除去有數的幾次吃了大虧,驍騎衛哪回從草原上活著回來不是滿載而歸,真沒誰把軍中的賞格放在心上。

只不過李癩子這么一說,尤其是提及屯騎衛,倒是屢試不爽地勾起了左營斥候們的同仇敵愾,要說金城關里還有誰敢跟驍騎衛的悍卒們放對,也就是那些頂著厚重烏龜殼子招搖過市的紅甲重騎了。

屯騎衛平日里就被當做心肝寶貝兒,還有輔兵負責養護馬匹盔甲,更無需整日在草原上風吹日曬,雖然每次大戰時的死傷都堪稱慘烈,仍然足以讓驍騎衛的漢子們心中艷羨了。

當即有人開玩笑道:「聽說黒狄那邊兒好些年前就定下賞格,殺一名紅甲重騎就能當上十夫長,還賞賜牛羊和奴仆。說實話,老子有時候在堂子里遇到那些脫了殼子的大爺,這心里真有些癢癢的,就跟看見銀子和官帽子似的,可惜只能看不能摸,氣得老子連騎婊~子的時候都有些提不起興致。」

李癩子循聲望去,臉上笑得跟朵花兒一樣:「這不是張百騎么,您這話可說到咱心坎兒里去了,就是、就是誰不知道你老人家最好男風,不愛紅妝愛相公,您看見的怕不是銀子和官帽子,而是對屯騎那些高大健壯的爺們起了色心了吧?」

身材長大、言語粗俗、面容卻和善的張百騎氣極而笑:「就你李癩子這張臭嘴,還妄想校尉大人提拔你當百騎長?你就等著被王什長騎到脖子上拉屎撒尿吧!再說了,婊~子與相公各有妙處,哪里是你這樣的粗坯能知道的?」

眼見得一位百騎長與一名什長笑罵無忌,越聊越是下作露骨,這下斥候們的笑聲再也壓抑不住,在草原上轟然擴散開來。

金城關以北的這塊肥美草原上有不少逐水草而居的黑狄部族,其中的尋常牧民或許並不清楚這一任的金城將軍姓甚名誰,對城中的紅甲重騎和驍騎斥候卻絕不陌生。

那座高聳如山、固若金湯的雄城帶給狄人最鮮明直觀的印象,莫過於這兩支凶名赫赫的鐵軍。

屯騎校尉穆獅磐麾下的一千紅甲重騎平日里絕少踏足北方草原,可但凡露出獠牙,無一不是在雙方大戰呈現膠著之態時蠻橫撞入戰場,在黒狄精騎的腰眼上捅下致命一刀。

每當僥幸活下來的黒狄戰士帶著刻骨的仇恨與恐懼回到部族,紅甲重騎的夢靨也就隨之開枝散葉,在無數沒見過大場面的半大小子心里留下深刻的印記。

只是屯騎衛的凶名雖盛,畢竟極少出現在狄人的視線里,只要不是避無可避,總有希望虎口逃生。相比之下,驍騎衛的斥候們帶給狄人的威脅則更加實實在在。

在黒狄牧民的眼中,這些持弩提刀的魔鬼從不知憐憫為何物,總是日復一日不厭其煩地肆意收割著族人的性命。而一旦這些魔鬼因為族人的反抗有所折損,隨之而來的一定是血腥殘忍到極致的慘烈報復。

雙方扯不清理還亂的冤冤相報,帶來的永遠是更為新鮮的傷口與仇恨。

若是細究起來,許多次薊州邊境不大不小的沖突交戰,不過就是發端於某個驍騎斥候肆無忌憚的殺戮或是某位驍騎百騎長的見財起意。

為此,即便是在沒有大戰的平靜年月里,賀蘭王帳都不得不把最精銳的戰士投入到金城關北面草原這個無底洞里,以此擋住驍騎斥候那無孔不入的滲透,好讓靠南的幾個部族安心放牧。

是以哪怕金城關中游騎斥候眾多,甚至有些營頭的戰功斬獲比之驍騎衛亦毫不遜色,仍是盡數被驍騎衛給掩蓋了大半光彩。

這次賀蘭楚雄在金城關北扎下大營,特意在周遭草原上撒出數千精騎斥候,如此不惜血本,為的就是盡可能剿殺驍騎衛無休止的襲擾。

左營驍騎縱然驍勇,又占了地利,對上賀蘭王帳親軍精銳斥候,尤其是金狼軍那些同樣難纏的狼崽子,仍是折損頗重,畢竟是實打實的搏命廝殺,根本來不得半分僥幸。

此刻眾人之所以突然敢將原本的低聲談笑變成肆無忌憚的大聲哄笑,倒不全是因為張百騎與李癩子的嬉笑怒罵,更在於左尉大人那終於姍姍來遲的狼狽身影。

任誰看見吊在左尉大人及百余同袍屁股後面的那烏泱泱的大股狄騎,恐怕都不會再關心這等微末小節。

大伙兒在漸漸轟鳴如雷的馬蹄聲中笑了半晌,笑聲愈發肆無忌憚,且很快就變成了充滿殺戮欲~望的凶戾咆哮。

方才還大談特談婊~子與相公不同妙趣的張百騎變了臉色,第一個躍上馬背,怒吼道:「李承德、王林遠,你們本旗百騎長未到,就算還沒死事後校尉大人也會砍了他,就由你倆率手下兄弟與我左右包抄,好讓左尉大人能緩口氣。」

李癩子與王瘸子大聲領命,上馬後一聲呼喝,選了一個方向就縱馬狂奔,七八十騎如狼似虎的驍騎緊隨其後。

張百騎看了一眼剩下的不足百騎,心道再加上左尉身後的百十號人馬,這三百騎該就是左營僅存的家底兒了。

不論是屯騎重甲還是驍騎斥候,再如何驍勇善戰,在這等規模的戰場上也不過就是稍微強壯些的螻蟻罷了,一名紅甲重騎就能換個十夫長,一只驍騎白隼又何嘗不是?該死時也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