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是大周都城,人口眾多,即便在城牆之外,官道左近依舊星羅棋布著許多自發形成的市集小鎮,稍遠處才是農田之類的鄉間原野,往日除了勞作的農人,很少有外人經過。
然而今日卻有些不同,一條不起眼的田間土路上,正有一個身穿白色粗布衲衣、腳踩芒鞋的年輕僧人在踽踽獨行。
僧人身後不遠處,浩盪人潮正自停滿車馬的官道滾滾而下,在一位著綠色官袍的中年人及一位同樣衲衣芒鞋打扮的老和尚率領下遙遙跟隨,俱都神情肅穆。
不為別的,只因這年輕僧人雙肩之上,赫然背了一尊沉重而龐大的石質卧佛,其重何止千鈞!
年輕僧人走得極穩亦極緩慢,每一步都深深陷入腳下泥土,在小路上踩出一連串觸目驚心的腳印,偶爾腳下土中有石塊,同樣會被踩得粉碎。
他身後眾人亦步亦趨跟著,屏氣凝神,小心翼翼地避開這些腳印,離得較近有幸目睹之人無不面露敬畏虔誠之色。
土路盡頭,是一片碩果累累的桃林。
年輕僧人行到中途,忽地停下,竟而不再邁步,人群便也跟著停下。
他似是思忖片刻,終於緩緩轉身、下蹲,將肩上石佛輕輕置於地上。
饒是如此,依舊是轟隆一聲,仿佛地動。
中年官員和老僧立刻邁步迎上。
這綠袍官員三十出頭,面容清癯有文氣,唯獨臉色有些異樣的蒼白。
「十二大師,緣何不走了?」
被稱作「十二大師」的年輕僧人長相極普通,五官分開來看並不見得好,然而不知怎的,這些平凡的眉眼合在一處,便叫人覺得很是順眼,甚至心生親近敬仰,加之那泛著暖玉之色的淡黃肌膚,任誰見了都覺其儀容脫俗有佛氣,仿佛皎皎如中天之月,潔潔如池中之蓮。
他聞言微微一笑,雙手合十道:「小僧力竭矣,便請我佛落於此處吧。」
老和尚望了一眼就在不遠處的桃林,愕然道:「師叔祖,此處風水似乎不佳?」
年輕僧人目視老僧,語氣平淡中蘊含肅穆之意:「通誠,我佛何名?」
老僧連忙低頭:「我佛乃西宙殊勝佛土,廣法世尊、自來佛主。」
「既名自來,何處不可來,何地不可駐?」
老僧聞言,面露慚色,雙掌合十,恭敬道:「謹遵教誨!」
中年官員撫掌而笑:「和尚佛法精深,於某亦獲益多矣!」
他笑罷回身,朗聲道:「十二大師今日請佛至此,乃是一大盛事,本官新任長安令於獲麟,特征買左近地產以供養之,凡原有地主,可持地契至官衙,必以市價償之,連同方才被眾人踐踏之庄稼田畝,一概賠付,不使百姓受損。」
話音才落,人群中立刻有豪商模樣的人應聲道:「大人何需如此,我等皆願出資為大師修築廟宇,區區田資供奉,又何足掛齒。」
此語一出,眾人俱都應和。
於獲麟含笑點頭,回身向十二和尚拱手道:「於某今日履新,事務尚繁,這便告辭了,他日有暇,自當再敘。」
年輕僧人躬身道:「施主慢走,小僧少陪了。」
於獲麟微微頷首,才回身邁出幾步,忽聽人群後方喧嘩聲起,循聲而望,正有一支銀甲馬隊奔騰而來。
當先縱馬之人一面揮鞭驅趕擋路之人,一面喝道:「蘭陵王駕在此,諸人退避!」
眾人一驚,紛紛低頭走避。
如今京中風頭最盛者,可不就是這位據說深入雲州十萬大山,掃盪妖蠻、斬首無數的蘭陵殿下?
銀甲馬隊劈波斬浪,眨眼便到近前,幸而眾人本就因為十二和尚的腳印而刻意避開了土路,倒也沒傷到人。
於獲麟一愣,連忙止步,避於道側整理了一遍衣冠,隨即躬身一揖到地:「臣長安令於獲麟,參見王上!」
其余小民,俱都跪伏。
銀甲馬隊同樣勒馬停下,兩側排開,露出居中兩騎。
為首的是一個十六七歲的銀冠少年,身材修長矯健,並未著甲,穿一身月白色錦袍,腰懸一柄形制朴拙的青銅古劍,抓握韁繩的手沉穩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