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火貪一刀(1 / 2)

英雄志 孫曉 12181 字 2021-02-24

打從顧家壽宴後,盧雲竟似變了個人,整日都在市坊酒肆里鬼混,連校場也不去,每月餉銀倒不曾少領分文,盡化為美酒落肚,伍定遠看在眼里,自是忿怒,只是他公務纏身,難以管涉,有時忍不住責備他幾句,見了盧雲那幅掉兒琅當的神氣,也知道無法可施。

這夜盧雲又喝得醉醺醺的,滿身酒氣的回到制使府中,此時天色已晚,盧雲不想歇息,一人拿著酒瓶,獨自坐在院中,怔怔出神。

正醉沈沈之際,忽聽書房里有人說話,卻是管家的聲音,只聽他道:「這位盧公子做事也太輕浮了些,每天不上工也就罷了,那馬弓手的餉銀倒也照領不誤,整日喝酒玩樂,看他一臉讀書人的樣子,真不知他書讀到哪里去了。」書房中另有一人,聽來頗似帳房的聲音,說道:「這個盧公子好像是我們老爺的救命恩人,老爺這么縱容他,也是想報答他的恩情。」盧雲聽他們說到了自己,雖然無意探聽,但一句句對答自己鑽入了耳中。

管家哼了一聲,說道:「這年頭好人難做啊!聽說老爺費了好大的工夫,想把這小子送入柳將軍府中做官,誰知道這小子目不識丁,居然敢在將軍府中大發謬論,害老爺被狠狠刮了一頓,你說可不可笑」那帳房吃了一驚,道:「我和這位盧公子談過幾回,此人確實有些見識,怎么會如此不曉事,惹出這種禍端來」管家哈地一聲,冷笑道:「他有見識我告訴你,這小子本來是在王府胡同外賣面的小販哪!你這人眼珠可生哪去啦!」他頓了一頓,又道:「你可知道,那天在柳侯爺府上,咱們伍大人可是給那些軍官老爺下跪,磕頭求情哪!不然那姓盧的小子這般說話,那些軍老爺還能容他活到這時候嗎」盧雲聽到這里,全身有如潑上了一盆冷水,酒醒了七八分。尋思道:「原來那天還有這么件事!想不到伍兄為了維護我,竟然向那些軍官老爺磕頭下跪,我實在對不起他。」他轉念一想:「我如何能留在此處伍兄對我仁至義盡,我又何必再給他添麻煩,讓他為這些蟲蠅小事心煩」盧雲站在院中,整理一下衣衫,一股傲氣由然而生,心道:「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京城便有怎地我便回去賣我的面,卻又如何」隨手把酒瓶一扔,大踏步地朝大門走去。

盧雲此時於世情看得極淡,人生悲歡離合,匆匆數十載,於他已是過往雲煙。他緩緩走出制使府,此時伍定遠尚未回府,盧雲自知此番離去,恐怕再也不會回來了,此時盧雲連書信也不想留下,萍水相逢,路見不平,這般的朋友交的也算值得,又何必再去添擾人家就這樣走吧!盧雲離開制使府,獨自走在街上,一路想著自己的心事,不知不覺中,卻又經過顧家大宅門口,他心中一驚,暗道:「我就這么放不下顧小姐嗎莫非我直念著她,就怕再也見不到她我……我到底怎么了」盧雲看著顧家大門,知道顧倩兮便在里頭,他心中有個聲音吶喊著,去見顧倩兮一面吧,哪怕是看一眼也好。憑他此時的武功,若要翻牆而入,實在輕而易舉。只是想要移動腳步,雙腿卻如灌滿了醋,竟是舉步維艱。

「她……她還記得我嗎當年我也不過是個低三下四的小斯,又不是她什么親人……京里那些貴公子誰不是強我百倍,我又何必自尋煩惱就算她還念著我,現下的我又能如何呢一個窮困潦倒的逃犯,不過是惹她傷心罷了。」盧雲心中一酸,嘆了口氣,緩緩走開,他見到街旁有個小酒鋪,里頭冷清清、空曠礦,正合了他此時性情,盧雲坐了進去,吆喝了一壺酒,滿懷心事之中,只有自飲自酌。

盧雲以手支額,往對街望去,只見顧家的樓宇在夜色中依稀可見,酒入喉頭,一時自傷身世,不由深深的嘆了口氣。

忽然「拍」地一聲,一把刀重重的摔在桌上,盧雲一驚,猛地抬頭起來,只見一條大漢雙手環胸,目光如電,正自望著自己。

盧雲一怔,正要說話,那大漢卻笑道:「老兄無病無痛,為何長吁短嘆」

盧雲尚未回答,那大漢逕自坐了下來,道:「趁著夜色不壞,咱們喝個兩杯如何」

盧雲細看那人,只見他三十來歲,長得是高鼻鷹目,身高膀粗,神態極其威武,卻不知是何來歷。那人取出一錠銀子,扔給店家,道:「今夜我和這位朋友喝上幾杯,你給伺候著。」那店家大喜過望,連連哈腰,趕緊做了幾個熱炒出來。

盧雲微一拱手,問道:「閣下貴姓大名,如何來到此間」那大漢目光一掃,臉上露出剽悍神氣,說道:「在下姓秦,雙名仲海。」盧雲啊的一聲,只覺這名字很熟,不知在何處聽過。

秦仲海道:「我目下在左從義總兵麾下,恰從北疆歸來。」

盧雲腦中電光雷閃,想起那日在柳府中談論軍機,那中郎將石憑曾提過一名年輕副將,正在邊關輔佐左從義,似是喚做秦仲海,莫非就是眼前這人盧雲不知他為何會找上自己,難不成是要報自己當日言語無禮之仇當下微微戒備。

秦仲海道:「我打邊關回來,方入京師數日,聽旁人說道,有一名公子在柳府生事,都說此人在柳將軍府上言語狂妄,譏嘲石憑大人,可有此事」

盧雲心下一凜,知道他說上正題了,暗道:「看來又是一個尋事之人,我反正京城也不想留了,便是當今聖上為難我,卻又有何懼之」當下不驚反笑,淡淡地道:「在下見那石大人言語可笑,無知至極,一時之間狂性發作,便多說了幾句。我自小就是這幅脾氣,對錯是非,含糊不得。」

秦仲海不動聲色,說道:「照公子這么說來,左總兵布下的陣形確實大錯特錯,一無是處我還聽人說起,公子曾言此陣三月之內必然為敵所破,可有此事」

盧雲心中一動,想起那日自己曾誇下海口,說道三月之內,若是左總兵的山寨未被攻下,自己這顆腦袋就不要了,莫非這人真是來取自己的首級但此時盧雲早已看開身外之事,聽得秦仲海提起此事,只是微微一驚,便又鎮靜如常,笑道:「秦將軍若是想為石大人出氣,要好好教訓一下小可,盧雲倒也不會推拒,自當奉陪。」

秦仲海哈哈一笑,伸出手去,給盧雲斟了一杯酒,盧雲舉手接過,正待要喝,猛地一陣掌風襲來,秦仲海竟出掌來攻,盧雲見他掌法精妙,斜斜地往自己胸口劈來,已是不能不守。

盧雲一聲輕嘯,伸手向那人手腕格去,用上了三成真力,秦仲海笑道:「來得好。」招式一變,三指攏起,使個鶴嘴翹,逕往盧雲腕上穴道點去,手法快得不可思議。

盧雲細看秦仲海的招式,自己無論怎么攻守,手腕上下九處穴道都會被點中,慌忙之中,不及細想,霎時握緊五指,化手刀為正拳,直直向秦仲海門面打去。這拳若是打實,以盧雲此時的功力,便是一頭牛也能給打得骨斷筋折,何況一個活人

這招一出,秦仲海也是一愣,原本盧雲以手刀來攻,無論如何攻守,穴道必然受制,本來秦仲海以為勝負立判,想不到盧雲又有這種怪招生將出來。

秦仲海大喝一聲,手腕一翻,化鶴嘴為虎爪,一瞬間手臂暴長,也是往盧雲門面抓落。這招後發先至,不待盧雲的拳頭碰及門面,便能將盧雲重創,端是厲害無比。

兩人交手數招,盧雲心中已是駭異無比,他生平動手之人中,自是以昆侖掌門卓凌昭武功最高,自己險些在他手下送命,這秦仲海只比自己大了幾歲,變招之多之快,竟不比卓凌昭稍遜,委實可畏可怖。

盧雲這時滿心疑問,手上又連連遇險,腦筋忽地清楚起來,知道自己如果比拼招式,決計討不了好處,不如以內力見真章。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回掌向內,運起十成真力,呼地一掌,重重向秦仲海推去,拼著自己臉面給抓傷,也絕不讓秦仲海占得上風,使得是兩敗俱傷、玉石俱焚的絕活。

秦仲海見他這般硬拼,不敢怠慢,橫掌當胸,以逸待勞,硬生生接下盧雲開碑裂石的雄渾內力,剎那間兩人掌力相交,砰地大響。

盧雲只覺秦仲海內力剛猛至極,一個個浪頭沖向掌心,重重疊疊,無止無盡。此時盧雲習練內力已有兩年余,仗著「無絕心法」的大威力,內力已不弱於江湖一流好手,雖在秦仲海強攻之下,勉力承受,卻也不見得為難。

約莫一柱香時間,秦仲海仰天大笑,將掌力一撤,道:「好!想不到公子內力如此深厚,佩服!佩服!」

盧雲見秦仲海如此說話,心中訝異,正待回話,只見秦仲海忽地離桌,向盧雲躬身,拱手道:「在下做事向來莽撞,驚嚇了公子,還乞海涵。」

盧雲見他前倨後恭,不知他真意如何,正感奇怪,秦仲海已坐了下來,跟著舉起酒杯,一飲而盡,笑道:「本以為公子只是個讀書人,萬萬料想不到武功如此了得,佩服!佩服!」

盧雲疑惑之間,只是嘿嘿兩聲,不見其他。

秦仲海笑道:「我才回到北京,將軍府里那一大群蠢蛋就圍上來,在我面前把你胡罵一通,這些人說你怎生狂妄,怎生無知雲雲,嘴上說得真個難聽!」

盧雲聽他以蠢蛋描述柳昂天的部將,倒似有意為自己分辯,不禁一愣,忙道:「秦將軍此言何意」

秦仲海笑道:「他奶奶的,此言何意老子一聽將軍府的白疑罵得你狗血淋頭,又把你說的話話轉述一遍,我原本蠻不在乎,哪曉得越聽越驚,全身涼了半截,想不到世間還有如此精辟見解!這個叫盧雲的小子未赴戰地,單憑一張臭圖,便能洞悉軍機至此,真乃是曠世奇才!他媽的,咱們再喝一杯!」說著豎起大拇指,又替盧雲斟上了酒。

盧雲聽他稱許自己,只呆了半晌,跟著嘆了口氣,黯然道:「盧某一向口快,從來都是得罪人多,討好人少。秦將軍何必為我開脫」

秦仲海呸地一聲,道:「盧公子不必過謙,那就顯得虛偽了!古來名士豪傑,豈能與凡夫俗子共處對便是對,錯便是錯,何必討誰人情」他舉起酒杯,道:「本以為天下太平多年,已然無人能知兵法,誰曉得陋巷之中,方有卧龍!來,秦仲海敬你一杯!」說著舉起杯來,一口喝乾。

盧雲聽他以「卧龍」相比,心中忍不住震湯,卧龍哪!那是多少讀書人心中最高的境界助楚則楚勝,助漢則楚亡,天下有更快意的事嗎他一時怔怔出神。

秦仲海夾了塊牛肉,大口咀嚼,囫圇地道:「我聽那群王八蛋罵了你一通,一時心中大喜,心想這種奇才不能不見。連夜打聽之下,趕到伍定遠那兒,誰知他的管家說尋你不到,怕是出京去了,我想萬萬不可錯過了時機,問了你的相貌打扮,趕忙在京城里四處尋找,天幸給我在這兒遇上啦!看來老子運氣不壞,半點不壞!」說著哈哈大笑,又喝了一杯酒,模樣甚是隨興。

盧雲聽他說得真摯,又對自己如此推崇,雖與此人並不相熟,心中仍是十分感動。

秦仲海笑道:「將軍府這些酒囊飯袋,除了吹牛拍馬,還能做什么全都瞎了狗眼!盧公子允文允武,曠世奇才,乃非常人也,來來,咱再敬你一杯。」

盧雲拱手謙遜,慌忙道:「秦將軍錯愛了。」這回終於舉杯起來,兩人一飲而盡。

秦仲海喝了這杯,卻是愁眉苦臉,只聽他唉聲嘆氣,說道:「唉!這伍定遠真是好福氣,有你這等豪傑相隨,想我秦某征戰多年,至今連個像樣的幫手也沒有。盧公子,不知你現下做的是什么差事可是禁軍虎轎營參軍還是兵部車駕」

盧雲聽他所言,都是上了品級的官爵,自己不過是個芝麻綠豆的小小職位,連「官」這個字都稱不上,忍不住苦笑道:「承蒙伍制使提拔,我目下在他身邊任馬弓手。」馬弓手不過是馬軍小卒,連編制也無,領得是小兵小卒的餉。

秦仲海愣了半晌,慢慢眼光中蘊起怒火,忽地在桌上重重拍了一記,只震得木桌四分五裂,碗盤掉落滿地。那小二先前見他們打起架來,已是擔心害怕,這時又見秦仲海這等模樣,更是嚇得縮在一旁。盧雲見他無端發怒,不知自己說錯了什么話,也是大吃一驚,急忙退開,怕他又暴起動手。

秦仲海怒道:「他奶奶的!伍定遠要你當個馬弓手那何不讓諸葛武侯去掃大街又為何不叫張子房去挑大糞!」一時怒斥連連,如同猛虎狂嘯。

那武侯就是昔日三國的諸葛孔明,張子房則是漢初三傑中輔佐高祖的張良,盧雲聽他話中之意,竟是如斯抬舉,言下之意更是替他打抱不平。只是這人行事出人意表,實在不知要如何應付,盧雲張大了嘴,不知該如何相勸。

猛見秦仲海沈肩彎腰,刷地一聲,拔刀出鞘,刀上竟帶著火紅的光芒,黑夜之中分外奪目。秦仲海說道:「放我火貪一刀在此,就見不得虎落平陽之事!盧兄弟,你日後出路,著落在秦某身上便了。」

盧雲呆了半晌,道:「秦將軍不必如此,我反正要離開北京了,你千萬別為小人費神。」

秦仲海還刀入鞘,奇道:「你要離開京城那又是為什么」盧雲嘆了口氣,滿是無奈之意,一邊把木桌扶起,一邊收拾地下的碗盤,店家連忙搶上,給兩人換上了碗筷。

秦仲海見盧雲滿腹心事,料想一時套問不出,便道:「盧公子,反正你便是要走,也不急於一時,你跟我來,我讓你見識些新鮮把戲,到時盧公子若是要走,卻也不遲。」說著轉身出門,示意盧雲過來。

他見盧雲兀自坐著,遲遲不舉步,似有遲疑之意,便朗聲道:「盧公子智勇雙全,何必畏懼秦某難道會害你嗎」

盧雲見這人處處透著怪異,可又不像要對自己不利,他沈吟片刻,暗想:「看這人的模樣,當是個豪邁果敢的人物,不同於將軍府那些勢利之輩,與這種人物交往,也不算枉然。」

想起過去數年來的歷練,始終沒有一個真正的知交好友,與伍定遠雖曾共歷患難,但兩人日後際遇相差過大,已有話不投機之感,眼前這個秦仲海看來英風爽颯,絕非小氣無恥之徒,想來人家何等身分,尚且簧夜來訪,又何必拒他於千里之外

他霍地站起,道:「承蒙將軍錯愛,在下豈敢推拒」

當下盧雲便隨秦仲海出門,兩人一前一後,在大街上緩步而行。

行不片刻,街旁一人朝他二人奔來,身著戎裝,向秦仲海躬身行禮,跟著牽過兩匹高壯駿馬,秦仲海道:「盧公子,請上馬吧!」盧雲不疑有他,輕輕一縱,便即翻身跨坐,秦仲海一駕韁繩,縱馬先行,飛馳而去,盧雲緊跟在後。

雙騎奔至城門,守城的軍官一見秦仲海,立時奔上來,喜道:「秦將軍來啦!可是要找小人喝酒」秦仲海哈哈一笑,說道:「過兩天我再找你尋樂,你先開了城門!」他取出令牌,讓那軍官驗過,兩人飛馬出城。

秦仲海一路往城郊馳去,深夜之中,月光映在道上,別有一番凄清,盧雲回首望著北京城,一會兒想起顧家小姐,一會兒又想到伍定遠,心中五味雜陳。

行不多時,只見秦仲海往一處荒僻山丘馳去,銀白月色下,只見山道荒煙,地下兀自積著殘雪,盧雲心中犯疑,不知秦仲海為何要領著自己到這人煙罕至的地方,莫非是要對自己不利但他轉念一想,尋思道:「這人看來是個豁達大度、不拘小節之人,絕非卑鄙無恥的小人。如果他真要對我不利,大可在酒店中與我破臉,又何必大費周章,把我引到荒山野嶺再動手」言念及此,心中踏實許多。

行到峰頂,秦仲海斗地翻身下馬,盧雲忙勒住疆繩,也跳下馬來,只見此處荒涼寂靜,實在看不出什么特異之處。

秦仲海似乎知道盧雲的心思,說道:「我想這兒空曠寧靜,是個說話談心的好處所,倒沒什么用意。盧兄弟隨意坐吧!」說著仰天卧倒。

盧雲也不說話,只離鞍下馬,自坐地下。

秦仲海道:「今夜月色明亮,你瞧這北京城,清清楚楚的在你腳下哪!」盧雲從丘上望下,只見月光照耀著北京城,樓台房舍,城牆瓦弄,莫不在眼前。盧雲想分辨出顧家大宅,一時卻看不真切。

秦仲海哪知道盧雲牽掛心上人,只道他要找皇帝老兒,笑道:「盧公子要瞧紫禁城嗎你瞧,就在那兒了!」說著朝一處指去,盧雲引頸眺望,只見大小宮殿重重疊疊,煞是雄偉,這京城歷經數朝整建,規模宏大,早非天下任何名都可比。

秦仲海仰天長笑,說道:「盧公子,任他皇帝老子再大,這時也在我們兩人腳下睡覺!哈哈!哈哈!你奶奶個雄!」

盧雲驚得呆了,他雖然個性激亢、多遇逆境,卻從未說過如此大逆狂言,一時呆呆的看著秦仲海。

秦仲海仰天吟道:「少時曾攻經史,長成亦有權謀,恰如猛虎卧荒丘,潛伏爪牙忍受。」

盧雲知道這幾句詞出自「鄩陽樓記」,過去曾盛極一時,只是三十年前朝廷因故查禁,就甚少人再敢提及,這幾句詞意思是說「我年輕時候讀過多少經史子論,長大以後又屢經歷練,好像一只老虎伏在荒野里,磨著爪子,等待發跡的一日。」

秦仲海又吟道:「誰知刺紋雙頰,那堪配在江州,他日若得報冤讎,血染鄩陽江頭!」

這幾句的意思不難了解,正是「哪知道我變成罪人,流放到江州做囚犯,臉上還被刺上了花紋,如果有一日我能洗雪我的冤屈,我一定要用仇人的血,染紅那鄩陽江頭啊!」

盧雲想著這幾句話,這幾年自己飽受世人嘲笑排擠,空有一身文武干才,卻被迫賣面維生,浪盪江湖,忍不住一聲清嘯。

秦仲海道:「大丈夫當執三尺青鋒,血戰南北,縱橫當世,這才不枉了此生!盧公子,你說是嗎」盧雲想到自己被人陷害,莫名其妙的成為逃犯,斷卻他一生出頭之路,不由得嘆了口氣。

秦仲海伸過手去,握住盧雲的雙手,朗聲道:「盧公子,你我素未謀面,秦某卻為何找上你來」

盧雲尚未回答,秦仲海卻自問自答道:「一來只為秦某看不慣世間涼薄,最恨英雄不得志,聽聞兄弟的處境,頗有惺惺相惜之感,這才作興相邀;二來我征戰多年,手下雖有猛將,卻無一個運籌帷幄的策士,日昨聽人提及兄弟,星夜便來相尋,盧兄弟,我實話實說,你可願意在我麾下效力!」

月光下只見秦仲海情真意切,盧雲心下感動,情知秦仲海確實見重,只是過去不是沒有人賞識自己,想那兵部尚書顧大人,又何嘗不是如此盧雲心中一陣激湯,他遙望星空,尋思道:「我自始至終難忘功名,卻陰錯陽差地成了罪人,以致今日有國難投、有家難奔,糟蹋了這一身的抱負,我……我當真一世賣面度日可我……我一身是罪,卻要我如何答應他」他咬住了牙,良久不語。

秦仲海見他沈默,忍不住道:「盧兄弟為何不答應莫非看不起秦某」盧雲輕嘆一聲,道:「對不住秦將軍的好意,我不能答應。」

秦仲海嘿地一聲,大聲道:「你打算這樣過一世么就這般做個無足輕重的面販么」

盧雲身子一顫,耳邊忽地響起自己在山東大牢里說過的幾句話。

那日獄卒百般打他,只想要他低頭認罪,但抵死不從的他,卻從嘴里吐出了心中的志願,在生死交迫、苦難襲身的一刻,他仰天哭叫:「我要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那臨危的一刻,他清楚地明白了一件事。

他之所以能熬過苦難,忍人之所不能忍,只因他求的是一顆聖賢心。

盧雲出身微賤,父母都死在貧病交迫之中,一個佃農之子,靠著在廟里做粗工活了下來,十余年寒窗之苦,只為平反自己,平反天下。這樣的一個人,如今卻是一個毫無將來的逃犯。

盧雲淚眼朦朧,猛地低下頭去,嘆道:「秦將軍,我也不瞞你,盧雲三年前科舉不中,淪落江湖,方今有案在身,已是待罪之人。」他擦去淚水,望著腳下的京城,續道:「非是盧雲不識相,不懂得將軍的好意,但想我盧雲一個亡命之徒,一身罪孽,你卻要我如何擔當」說著把當年如何受人誣陷,如何被迫逃獄,如何奔波南北等節,一一都說了,只略掉揚州顧家一段,以免連累顧嗣源。

也是盧雲這幾日心中悶的狠了,他自揚州以來,不論是親厚如顧嗣源、患難如伍定遠,他都堅忍身世不說,誰知這時卻對一個素未謀面的朝廷命官說了,連他自己也覺得奇怪。

秦仲海聽罷,忽地仰天大笑,盧雲從未與人吐露身世,這時竟遭訕笑,不由得大怒,喝道:「秦將軍!我把隱私說與你聽,你卻這般發笑,是何意思」

秦仲海收斂神態,庄容道:「盧兄弟息怒,我只是笑你好生臉嫩,我軍里十個八個都是囚徒,犯下迷天大罪、殺人放火的,秦某都收留了,還怕你這點小小事情」

盧雲聞言一愣,奇道:「竟有這等事秦將軍領得可是天兵禁軍啊!」

秦仲海笑道:「說是天兵,名喚禁軍,還不都是個扛刀賣項的苦力都說好男不當兵,你想,誰放著好好生計不干,卻在軍中曉行夜宿,爛命一條,富貴也沒瞧個影兒要不是犯了教條,落得有家難歸,誰想冒那生死大險啊!實在話一句:便是街邊乞食,也強過遠配邊疆。」

盧雲搖頭道:「邊疆辛勞、沙場戰死,在我都是小事,只是我身上有罪,即便投身軍旅,只怕也不能出頭,到死都是無名之輩,想來不知有多少閑氣要受。不如回江湖度日,倒還落得自在。」

秦仲海伸出蒲扇般地大手,重重一記拍在盧雲肩上,大聲道:「盧兄弟這是什么泄氣話他日咱們干下大事業,北滅匈奴,西破羌戎,到那時甭說你那一點小小過錯,就真個殺人越獄,還怕皇帝老兒不赦你那一點小罪么屆時不但還你一身清白,說不定封侯受爵,叫你一生富貴榮華!」

盧雲原本心灰意懶,此際聽得秦仲海點醒,他心中一震,尋思道:「是啊!我怎么沒想到這節倘若我為朝廷立下大功,獲旨赦罪,還我清白之身,他日何愁不能再赴科考」

盧雲抬頭望去,只見秦仲海眼中盡是激勵神色,他心下感激,顫聲道:「什么官祿爵位,我也不在乎,只要能重見天日,還我清白,在下決不忘你今日之恩。」他心神激湯,竟爾流下淚來。

秦仲海見他如此神情,心下甚喜,他緊握住盧雲雙手,大笑道:「盧兄弟只要願意拔刀相助,憑公子一身謀略武功,還怕不名動公卿嗎」

盧雲淚流滿面,仰天長嘯,似要把那滿腹冤屈,直拋青天三千丈。秦仲海大喜,也是狂笑不止,這兩人均是內力深厚之輩,這時嘯聲震天,那岡上本有鳥獸棲息,都教他二人嘯聲震醒,只驚得群鴉悲鳴,小獸亂走。

卻說伍定遠這日剛自回府,那管家卻忙不迭地來報:「老爺,你那姓盧的庄客不知怎地,昨晚獨自走了。」伍定遠吃了一驚,急問道:「這……這卻從何說起我這幾日沒工夫瞧他,怎便生出事來」

管家勸道:「老爺,這姓盧的不過有些小恩情與你,就在府里白吃白喝,正事也不見他做上一件兩件,這種人去便去了,你又何必著急」

伍定遠聞言大怒,喝道:「胡說!這人是我生死弟兄,同過甘苦,共歷患難,我能有今日,全是他舍命換來的!如今他不告而別,定是覺得我虧待了他,叫我如何不愧疚」管家見伍定遠發了這許多脾氣,只有唯唯諾諾而去。

伍定遠慌張間奔出門去,便去尋訪盧雲下落,他連著上了幾處酒家,都是盧雲平日慣常去的地方,卻全然找不到人,整整費了一日的工夫,卻一無所獲。他嘆了一聲,走進一旁的客店,自要了一壺老酒,自飲自酌起來。伍定遠喝了兩杯,心道:「也是我這幾日煩惱公務,卻把我這個弟兄給疏忽了。我和盧兄弟是過命的交情,想不到他卻不告而別,唉,真是從何說起……」

他喝了口酒,又想:「自從黃老仵作給人殺了之後,我在這世上已無親人,好容易才有這么一個生死至交,他卻這樣離我而去。自今而後,我又是一個人了。這漫漫京城歲月,無親無故,卻要如何排遣」百般無奈中,想到自己舉目無親的景況,猛灌了一口苦酒,眼角卻有些濕潤。

伍定遠自小父母雙亡,一直在涼州衙門里打雜維生,本來便要平平庸庸的渡過一生,誰知到了十六歲那年,遭逢了一個奇遇,他偶然間幫助了一名落難的俠士,那人為了躲仇家,竟在西涼長居下來,感恩圖報之余,便傳了伍定遠一身武藝,到得他二十五歲那年,那人也病死在西涼城,死前吩咐伍定遠,要他作一名正直的捕快,為世間伸張正義,伍定遠悲痛之余,感念師恩,便立誓做一名公人。

伍定遠二十八歲那年接任西涼府捕頭,三十四歲便威震黑白兩道,連破無數大案,只是他為官正直,雖不至不通人情的地步,卻遠比那幫貪官污吏來得嚴明,如此一來,朋友卻少了,沒有半個知心。屬下又多是奉迎拍馬之徒,那日在西涼馬王廟外,便已見識了世間冷暖,相較起來,路見不平的盧雲是何等的可貴。

他喝了一口酒,想起了盧雲的許多好處,忽地想道:「我這盧兄弟平日難得一笑,鎮日價愁眉苦臉的,好像什么也不在乎,想來他過去必有什么傷心事。唉……盧兄弟這人脾氣太強,從不吐露他的來歷,每次我問他,他總是支支吾吾的,難不成他有什么難言之隱可他怎么不跟我這個做哥哥的明講」

他灌了一杯酒,連連搖頭,又想道:「我們初識之時,他還是個頂有骨氣的人,怎么到得後來,卻變成好吃懶做的醉鬼一個回想起來,好像打那回拜壽之後,他就成了這個模樣。究竟那天有什么事發生莫非顧尚書府里的人欺侮了他還是怎地」他是捕頭出身,外表雖然粗豪,但凡事卻極為把細,此時便細細思索起來。

忽然一旁有人說話:「店家!看座!」

伍定遠一怔,斜目看去,只見十來個錦衣衛裝扮的人走了進來,他心中一驚,暗想道:「這些牛鬼蛇神又出來了!不過我現下是朝廷命官,想來他們也不敢拿我如何!」話雖這般說,但仍不願與這幫人朝相,當即背轉身子,低下頭去。

只聽一旁錦衣衛中有人說話,說道:「安統領,此次江大人交代了幾件大事,想來沒一件好辦,你老可有什么對策」卻見一人面如重棗,腰懸寶刀,正是安道京,他重重地嘆了一口氣,猛灌下一口老酒,一人道:「老雲啊!你就少說兩句,省得大家心煩。」

伍定遠斜目偷眼,只見進店來的校尉共有十來人,但與安道京同桌的只有三人,認得都是錦衣衛里的好手,一人生得高頭大馬,一張大臉煞是嚇人,名叫「雷公轟」單國易,一人油頭粉面,臉上生了些麻子,喚叫「九尾蛟龍」雲三郎。伍定遠這幾個月來與京城人物斯混,人面已是極熟,便把這兩人認了出來。

他轉目再看,卻見余下的那人舉止端凝,氣勢不凡,伍定遠一見這人,忍不住咦地一聲,心道:「怎么這人也入了錦衣衛」眼前這人頗有來頭,與伍定遠照過幾次面,乃是昔日刑部重金聘來的槍棒教習,人稱「蛇鶴雙行」郝震湘。這人過去專教天下諸省武藝,也曾遠赴甘肅,點撥過伍定遠的武功,只是此人個性正直,不知為何和錦衣衛的人混在一起伍定遠心中頗感奇怪,但他見安道京就坐在眼前,如何敢相認當下靜坐不動。

伍定遠佯裝喝酒,卻聽那雲三郎道:「想來也真嘔的,原本伍定遠那混蛋便要給咱們拿住,誰知道半路給那姓楊的劫走,真他媽的不是東西!」伍定遠聽他們提起自己,心中微微一驚,想道:「隔了這許多時日,這些人還是念念不忘那張羊皮,看來我平日還是要多加留意,以免著了他們的毒手。」

那「雷公轟」單國易接口道:「是啊!想不到楊郎中居然敢在我們面前出手,瞧他年紀輕輕的一個書生,卻有這個膽子。」雲三郎笑道:

「他媽的,區區一個楊肅觀,要不是瞧在他老子楊遠的面上,便十個也殺了,統領大人,您老說是不是啊!」安道京面帶不豫,只低頭喝酒,卻不接口。

那「蛇鶴雙行」郝震湘一直低頭不語,這時忽然道:「兩位適才所言,實是大謬不然。」雲三郎臉露不悅之色,哼了一聲,道:「郝教頭此話怎說」

郝震湘雖已四十來歲,但投入安道京麾下的時日卻不甚長,不過他武功高強,辦事周到,這幾個月來積功升等,上去得比誰都快,原本只是外省的校尉,目下已是安道京身邊的得力助手,雲三郎等人看在眼里,自是又妒又恨,老早便對他心生不滿,此時又聽他說話無禮,對前輩毫無禮貌,忍不住便想發作。

郝震湘道:「這位楊郎中身懷絕藝,萬萬小看不得。倘若兩位心存輕視,恐怕日後要吃上大虧。」雲三郎冷笑道:「聽你把他吹上天去啦!這楊肅觀有什么本領,你倒給我說說。」

郝震湘道:「這位楊郎中的師父不是別人,正是少林寺達摩院首座天絕僧,想來各位也聽過他的大名,江湖公認此人為少林第一高手,楊郎中是他的關門弟子,武藝如何,可想而知了。」

雲三郎嘿黑一笑,說道:「什么天絕僧、地絕僧,這老和尚久不在江湖上行走了,不過是廢人一個,少林寺除了這個老東西以外,大概也拿不出什么好手來嚇唬人啦!」郝震湘搖頭道:「達摩院中三寶聖,羅漢堂前四金剛,這兩句話大夥兒聽過吧!少林寺的四大金剛,人人武藝高絕,四人的武藝都足以開山立派,揚名江湖,何況寺中第一高手天絕僧雲都統說話可得小心些了。」

雲三郎心下狂怒,正要發作,忽聽單國易笑道:「喂!你倒說說,若以我的武功與四大金剛較量,勝負如何」郝震湘面無表情,道:「若以真實武藝較量,尋常門派的掌門都與四大金剛相差甚遠,更別說是單兄了。實在話一句,便是你們幾人合力,也不見得討得了好。」

伍定遠聽這位槍棒教頭侃侃而談,言語之間,頗具氣度,絲毫不以贊揚敵人為恥,可說是極厲害的將才,心道:「聽說錦衣衛近年來江河日下,用的都是江湖上第三流的人物,便如這雲三郎之類的家伙。不知這安道京怎地開竅,居然懂得重用郝震湘這等高手,真是奇怪至極。只是這郝教頭個性剛直,很容易得罪人,想來他這話已然開罪這幾人。」

果然雲三郎怪眼一翻,氣往上沖,怒道:「好家伙!你說我們幾人合力也斗不過少林和尚那么你呢憑你郝教頭的手段,可是四大金剛的對手」

郝震湘面無表情,道:「憑我的蛇鶴雙行,足與少林靈真的大力金剛指一拼。」

雲三郎大怒,與單國易互望一眼,兩人一起站起身來,說道:「既然郝教頭如此悍勇,我們兩人決定聯手向你請教幾招。」

郝震湘望了安道京一眼,看他如何吩咐,雲三郎看出他的用心,冷笑道:「姓郝的你聽好了,有貨有料,何不現在見個分曉又何必找人撐腰你有種便出來單挑,生死由命,願賭服輸,要給活活打死了,也算自己祖上不積德。怎么樣」

郝震湘神色儼然,伸手往門外一指,道:「既然如此,大夥兒外頭說話。」說著便要站起身來。

伍定遠心下暗笑:「錦衣衛里全是些酒囊飯袋,如何容得下郝震湘這等人物且看安道京如何調解是非,息止干戈」

眼看錦衣衛眾人便要自己干起來,安道京連忙伸手拉住郝震湘,溫言道:「郝教頭請坐。」跟著向雲三郎喝道:「你們兩個給我坐下,郝教頭是什么手段,你們過幾日便能見識了,猴急什么」

雲三郎心下不服,大聲道:「統領!你這般維護這個小子,如何讓兄弟們服氣他進來得晚,升得卻比誰都快,平日講話又狂妄自大,若不能教訓他一番,只怕這姓郝的連自己是誰也搞不清啦!」

雲三郎平素最愛顏面,見郝震湘說話時沒給他面子,不由得怒火中燒,居然在京城客店之中,大暴門戶中的長短事。

安道京見眾人都有不滿神色,笑道:「怎么了,兄弟們這樣小氣郝教頭是我一手提拔的,你們有何不滿」

雲三郎哼了一聲,道:「統領千對萬對,就是弄錯了這個混蛋。憑他也配當什么教頭要跟他過招,卻像只縮頭烏龜似的。」

郝震湘猛聽此言,雙目一翻,兩眼精光暴射而出。一旁「雷公轟」單國易見他這幅模樣,冷汗流了一身,那雲三郎卻渾不自覺,兀自大聲數說。

安道京這幾日心煩無比,為了江充交代的公事,已然焦頭爛額,深怕有所閃失,這才找來郝震湘這等硬手,希望他能化腐朽為神奇,把幾件大事辦得妥妥切切。待得楊肅觀上了奏章,在皇帝面前數落他的不是,說他在王府胡同如何胡作非為,如何騷擾王公大臣,更讓人感到憂心煩悶。想到近日連遇艱難,屬下還鬧成這等模樣,心中氣憤已極,不覺大喝一聲:「他奶奶的雄!」眾人聽他怒喝,都是一驚,紛紛安靜下來。

安道京猛灌了一碗烈酒,大聲道:「郝教頭是什么身手你們兩人購得上資格去領教嗎那日為了伍定遠走脫的事,昆侖山硬派我們的不是,和咱們說僵了,在江大人面前大打出手,結果人家不過出來了兩個人,就打下咱們十八名教頭,看得江大人連連搖頭!那時你們兩個畜生在哪里」

雲三郎咳了一聲,似要說話,安道京用力一揮手,把他的話頭壓了下去,跟著站起身來,指著雲三郎的鼻子猛罵:「你這死小子給我搞清楚些,要不是那日郝教頭恰巧在場,出手抵御,你們又有誰擋得下劍蠱屠凌心他這種手段,難道不該升為槍棒總教頭么!你們兩人既混蛋又糊塗,給我好好反省了!」

這事伍定遠也頗有耳聞,聽說昆侖山火並錦衣衛,在江充面前把十來名好手打成重傷,錦衣衛鬧了個灰頭土臉,成了京城里的大笑柄。原本錦衣衛已然全軍覆沒,要不是台下忽然跳出一名校尉,和「劍蠱」屠凌心激戰數百合,安道京早已被革職查辦,哪能坐在這里發號施令只是伍定遠萬萬沒想到,那名校尉卻是舊日刑部聘來的槍棒教習,人稱「蛇鶴雙行」的郝震湘。

雲三郎道:「那時我不在京城,要是我在哪!哼哼,連卓凌昭都一並拿下!」安道京大怒,重重在桌上拍了一記,罵道:「放屁!放屁!光吹牛皮的混蛋!」雲三郎吃了一驚,低頭不語。

郝震湘低聲道:「統領息怒,這里耳目眾多,不宜談論公事。」

安道京嘆息一聲,又喝了一大碗烈酒,雲三郎等人被數落一陣,面上無光,但心中仍是不服,猶在咬牙切齒,兩眼直覷著郝震湘,心里說不出的痛恨。

安道京心煩意亂,眼見屬下不和,前途未卜,只有借酒澆愁,當下連盡十來碗烈酒,猶覺不足。

眾人吃喝一頓後,便欲離去,雲三郎叫過掌櫃,喝道:「這頓飯全算在直隸衙門的帳上,你們幾時去收,爺爺都會給你們方便!」掌櫃陪笑道:「是!是!爺台們肯來小店光臨,已是小人三生有幸,怎么敢要爺台壞鈔」

郝震湘冷眼旁觀,忍不住哼了一聲,說道:「鼠竊狗偷之輩,便是這種行徑!」雲三郎怒目暴喝:「怎么樣看不慣嗎我操你奶奶!」

郝震湘冷笑道:「我們若是缺錢花用,只管上大戶人家取去,富老爺他們有的是錢,如何壞了這些窮苦百姓的生意想安統領乃是當朝從六品的大官,昔年武舉的榜眼,怎能到處吃白食,做這等小氣之事咱們錦衣衛的名聲,全是給你們這種人搞壞的!」

雲三郎想要動手,卻是不敢,只氣得他吹胡子瞪眼,郝震湘掏出錢包,叫過掌櫃,算了錢給他,那掌櫃如何敢收只不住發抖。

安道京走了過來,拿出一個金元寶,重重地在桌上拍了一記,大聲喝道:「郝教頭說得對極!咱們若要使錢,便該上豪門縣官去討,怎能吃這些老百姓的白食以後你們這幾個人的陋規惡習,該給我改改啦!」

伍定遠凝目望去,那安道京隨便一掌拍下,那只金元寶竟牢牢地箝在檀木桌上,這份手勁確實驚人,無愧錦衣衛統領之名。一旁那掌櫃又驚又喜,身子颼颼發抖,兩眼卻直覷著桌上的金元寶,好似口水都快流下。

伍定遠見錦衣衛眾人走得遠了,這才走出店來,他甫一出門,卻聽背後一人叫喚:「伍捕頭!請留步!」

伍定遠自來京城以後,人人都稱他伍制使,或喚他伍大爺,從未有人再叫他伍捕頭,這下聽得親切,一股他鄉遇故知的體會,忽地涌上心頭,伍定遠回頭望去,只見一名漢子雙手環胸,正自站在門前。

伍定遠凝目看去,卻是方才在店里見過的「蛇鶴雙行」郝震湘,他大吃一驚,連忙戒備,臉上卻裝作沒事,笑道:「原來是郝教頭,還真是巧啊,咱們好些年沒見了吧!」

郝震湘嘿嘿一笑,說道:「伍捕頭說得是什么話,適才咱們不是在店里照過面了嗎你什么時候也來這一套虛偽工夫了」

伍定遠尷尬一笑,看來郝震湘目光銳利,已然見到自己,雖然心頭發寒,但面上不能稍露恐懼,當即微微一笑,道:「既然大家有緣,不如到寒舍小坐片刻,閑聊幾句如何」

郝震湘淡淡地道:「難得伍捕頭如此念舊,我就不客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