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第六章江東帆影(1 / 2)

英雄志 孫曉 5368 字 2021-02-24

眼見郝震湘便要死於非命,忽然一支弓箭射來,定在涼亭的柱子上。這箭力道雄渾,只震得亭上灰塵颼颼而下。

胡媚兒吃了一驚,尖聲叫道:「什麽人!」

只聽一個蒼涼的聲音吟道:「他日若遂凌雲志,敢笑黃巢不丈夫!」

眾人聞言,無不大驚,紛紛抬頭望上。星光下只見一人站在樹頂上,背後背著一只鐵胎大弓,正自看著樹下的芸芸眾生,漫天夜色中,滿天繁星高掛樹後,那人雙手抱胸,神情傲然,宛若天將下凡。

胡媚兒罵道:「你不就是武當山的韋子壯嗎裝神弄鬼的干什麽快快給我滾下來了!」

那人毫不理會,彎弓搭箭,刷地一聲,對著胡媚兒射來,胡媚兒冷笑一聲,轉身躲開,誰知那箭忽地在空中轉了一圈,竟然朝她追去,胡媚兒花容失色,她生平從未見過這等厲害的箭法,霎時只有著地滾開,弄得狼狽無比。

安道京猛見如此邪門的箭法,直是大吃一驚,喝道:「來者何人何不報上姓名」

那人冷笑道:「無恥狗官,下賤妓女,如何配問我的姓名!」

安道京立刀擺個門戶,叫陣道:「閣下若是不敢報上姓名,那也就罷了!我安道京從不殺無名之將!」

那人朗聲道:「好吧!你定然要問,聽了就別後悔!你爺爺乃是江東太湖雙龍寨的彪將,火眼狻猊解滔便是!」

眾人聽到「江東太湖雙龍寨」七字,不禁互相看了一眼,都知那是江南一帶的土匪,卻怎地跑到西北來了。楊肅觀雖在中毒之際,也睜開眼來,想要看清眼前的變故。

胡媚兒爬起身來,冷笑道:「什麽江東太湖雙龍寨,真是荒唐,這里可是西北地方啊!你若要討飯,乖乖地在老家蹲著,卻怎地鬧到此處來了!」

那人聽了這話,也不生氣,只縱身下樹,輕飄飄地降下地來。眾人見他落地時泥沙不起,輕功造詣大是不凡,心下暗自喝采。

安道京與胡媚兒都怕他出手傷人,只是暗運內功,全力戒備,不敢稍喘一口氣。

忽見那人轉過身去,面向遠方,朗聲喝道:「江東陸爺到!」

忽然遠處山丘一亮,無數火把高高舉起,竟有千軍萬馬埋伏在內,眾人臉上變色,都往後退了一步,便在此時,丘上號角聲響亮,無數只馬蹄拍打,卷天動地而來,有如一條火龍狂奔疾馳。

安道京見了這等威勢,臉上變色,連忙向胡媚兒道:「快快拿東西走人,別再拖延時間!」胡媚兒急忙轉身,卻見解滔舉起手上大弓,冷冷地道:「咱們頭領還沒到之前,都給我安分點!」胡媚兒領教過他手上弓箭的厲害,聽了這話,怕他背後放箭偷襲,竟不敢稍移腳步。

那條火龍來得好快,只一瞬間,便已奔到眾人眼前,黑夜中數千只馬蹄踐踏震,宛若雷震,安道京幾個縱躍,急忙逃走,「火眼狻猊」舉起大弓,刷地一箭射去,登時射中安道京頂上的帽子,箭勢強勁,帶著那帽子遠遠飛了出去,直中涼亭的木柱。安道京知道無可抗拒,慘笑一聲,只有站立不動。

星空下大隊人馬向兩旁讓開,火光閃耀中,正中一騎緩緩行出,一匹渾身通黑的駿馬上,坐著一名五十來歲的中年人。那人渾不似草莽打劫的強人,滿臉雍容華貴之氣,竟如王公貴族般的氣派。

解滔搶上前去,躬身道:「陸爺!」那中年人點點頭,舉起馬鞭,指著眾人道:「這些人是誰簧夜之間,如何在此聚集」

解滔道:「這名女子渾號百花仙子,此女卑鄙下流,丑陋無比,是個無恥娼婦;另幾人則是朝廷的鷹犬,都是錦衣衛的人,一個個都罪該萬死。」

胡媚兒大怒欲狂,她生平最恨別人瞧不起她,說她卑鄙無恥,那是毫無干系的,但要說她容貌丑陋,輕蔑於她,她拼了命也會報復,那時的張之越,後來的郝震湘,都是犯了這個忌諱,這才給她害得如此下場。胡媚兒大叫一聲,千百枚銀針激射而出,都往解滔背後射去。

那中年人伸出馬鞭,輕輕吐了一口氣,不知用了什麽法門,那馬鞭竟像有吸力一般,無數銀針飛到半路,竟然自行轉向,全射在馬鞭之上。胡媚兒心中震動,駭然道:「你……你這是什麽邪術」

那中年人不去理會,指著躺在地下的郝震湘,問道:「這人又是怎麽回事怎麽傷得如此厲害」解滔道:「這人名叫郝震湘,乃是當今錦衣衛的槍棒總教頭,人稱蛇鶴雙行便是。屬下趕到之時,此人正受那娼婦的折辱,我不忍一條好漢如此夭折,一時情急,便出手救人。」

那中年人啊地一聲,說道:「原來蛇鶴雙行在此,不能不見上一面。」說著提聲喝道:「來人!掌燈!」大批人馬中立時躍出兩人,點上了孔明燈,用竹竿高高掛起。

楊肅觀此時已然坐起,他頭暈眼花,但此刻生死關頭,來人敵友未明,仍是力圖清醒,燈光照映下,只見那「陸爺」須長及胸,一身紫衫,指間戴著漢玉指環,腰上插了一根馬鞭,看來十足是個王孫公子。他竭力保持清醒,心想:「這……這人怎會忽然出現在此處難道……難道他便是煞金,那羊皮便是他交給燕陵鏢局的麽」但眼前這陸爺樣貌與那老漢所描述的頗有差異,他猜想不透,只有暗暗留神。

那陸爺翻身下馬,將郝震湘扶起,說道:「素聞壯士大名,今日有幸相會,也是福緣。」郝震湘腹中插著短劍,血流不止,已然出氣多入氣少,勉強問道:「尊駕究竟是誰」

那陸爺伸指在他小骯上一點,血流立緩,說道:「郝教頭,你我雖然素不相識,但眾生萬物,都依著天道而行。老天爺見你淪落至此,便差我下山,將你帶回寨里。」說著命人將他抱起。

郝震湘聽得此言,又是什麽山、什麽寨的,這「陸爺」必是土匪強盜無疑,他忽然清醒,喝道:「快快放我下來!你們是土匪!郝某豈能與盜賊為伍」

陸爺微微一笑,道:「郝教頭投身官府,自然瞧不起我們這些土匪,不過你回頭看看,這些官府中人是什麽模樣值得你效忠一世麽」

郝震湘回頭望去,只見安道京面色慘然,但眉頭不住抖動,顯然在算計什麽陰險至極的圖謀,「百花仙子」仍是大搖大擺的神氣,嘴角斜起,臉上露出高傲的笑容,絲毫不減一絲狂妄。郝震湘尋思道:「我自問對得起朝廷,對得住弟兄,沒干過一絲一毫的壞事,可是這些人卻殘忍毒辣,千方百計的害我,連我家人都不放過,我……我效命皇上,講忠盡義,竟是這個下場嗎」心念於此,忍不住張口大叫,鮮血狂噴而出。

那陸爺伸手在他胸口輕輕一拍,一股溫暖純正的內力透了進去,登時止住他的吐血。

陸爺道:「走吧!上山去!自今而後,天下沒人為難得了你!」

郝震湘心中一酸,想起自己一生用功,圖個精忠報國,誰知卻要落草,以打家劫舍維生,他搖頭道:「別說了!郝某死便死了,也絕不辱祖宗之名!」

解滔走上前來,勸道:「郝教頭,人生在世,圖的是什麽是名是利我說圖的便是痛快兩字。你今日不與我們走,便是自殺!那些無恥男女能放過你麽你的家人妻小,以後還能度日麽」

郝震湘情知如此,但也不願落草為寇,心煩意亂間,不禁大叫一聲,暈了過去。

那陸爺嘆道:「先把人帶回去,請大夫診治。」幾名下屬走上,將郝震湘抬走。

此時狂風吹來,彤雲滿布,似要下雪,那陸爺抬頭望天,道:「也是有緣,今日卻救了一條好漢的性命,咱們這趟來到甘肅,卻也是不枉了。」

解滔應道:「能救得一條好漢的性命,那比搶上十箱黃金也值得。」那陸爺點頭道:「說得好!」

楊肅觀看著眼前這群土匪,只見他們舉止氣度大為不凡,不像是尋常的下叄濫盜賊,數千軍馬各自按陣式排列,黑夜中竟無一人隨意說話亂動,可見治軍有方,謹謹有條,連朝廷禁軍也未必及得上,心下更是暗暗忌憚。

那陸爺看了錦衣衛眾人一眼,道:「此時離叄更尚早,你先去把這些人料理了。」

解滔大喜,說道:「屬下正有此意,可憐郝教頭被這狗官捅了一刀,待屬下回敬他一下。」說著朝安道京走去。

安道京嚇得屁滾尿流,其實以他的武藝較量,未必便輸,但此人生平只駛順風船,一見苗頭不對,立時便想投降。

解滔舉刀走去,安道京連忙陪笑,說道:「人不是我害的,都是那女子叫我殺的,你該先殺她才是。」說著往胡媚兒一指,「百花仙子」喝道:「無恥小人!虧你說得出口!」

安道京哪里有空理她,只連連陪笑,說道:「這位大爺,我真的是身不由己。」

解滔嘿嘿一笑,說道:「哪來那麽多廢話你乖乖受死吧!」

眼看便要身首異處,安道京嚇得魂飛魄散,驚叫道:「我上有高堂!」

解滔全不理會,刀光閃起,便要落下,安道京大哭道:「我下有妻小!」

解滔凝刀不動,滿臉的鄙夷,說道:「你有點骨氣吧!虧你還是朝廷的統領!」

安道京喘氣連連,說道:「壯士饒命!我知道大批密,只要你饒我不死,我定會全盤拖出,你說可好!」

解滔罵道:「他奶奶的,無恥之徒!誰有空聽你的!」跟著便要一刀砍下,安道京見軟求不成,總不能坐以待斃,急忙往旁一滾,身法快得異乎尋常。

解滔哦了一聲,道:「原來你武功如此了得,來!大家比上一比吧!」說著丟了柄刀給他,安道京不去撿拾,只拜伏在地,說道:「小人不敢與壯士比武,只求壯士高抬貴手,放我回去。」

那陸爺甚是不耐,道:「閣下好歹也是錦衣衛的統領,直隸都指揮使以下,京城便屬你兵權最重,現下怎麽成了這幅模樣,倒似個貪生忘義的小人」安道京乾笑道:「我本來就沒當自己是個君子,大爺說我貪生忘義也好,賣友求榮也好,我都無所謂,在下只要保住這個腦袋吃飯,那就於願足已了。」解滔罵道:「卑鄙小人,無恥之尤!虧你還做得官!」

安道京雙手一攤,笑道:「古往今來,做官的都是這個模樣,否則如何平步青雲應對進退這位兄弟未免見責太過。」說著陪笑道:「諸位大哥,小的真有一件大密奉告,還請諸位大哥聽了之後,饒了小人一命。」

那陸爺道:「似安統領這般真小人,江湖上也不多見。好吧!你有什麽買賣,這便說吧!」其實安道京哪有什麽密可以奉告,不過是隨口亂說而已,此時他腦中念頭急轉,尋思道:「這人是江東太湖雙龍寨的土匪,卻怎地會來到甘肅又怎能這麽巧,半夜叄更地剛好跑來此處此中必有緣由,等一等,這些人必是為了神鬼亭而來,就和江大人一樣!」他想到此處,喜孜孜地道:「這個神鬼亭有個大密,唉!我死之後,天下就沒人知道啦!」

解滔罵道:「操你奶奶的大密,誰來聽你放屁!」跟著一刀揮下,安道京大驚失色,心道:「此番料錯了!看來今日要糟!」他緊閉雙眼,閉目待死,好好一個武學高手卻淪落到不敢還手的地步,真是奇哉怪也。

忽聽那陸爺喝道:「且慢!」解滔聽得此言,登時住手。那陸爺道:「你方說知道這神鬼亭的密,卻說來聽聽吧!」

安道京大喜,知道計策奏效,便笑道:「說到這神鬼亭,那由來可多了……」他正要胡說八道一通,也好拖延時間,那陸爺卻使了個眼色,解滔登時會意,舉刀架住安道京的脖子,冷冷地道:「你若有一句謊言,我便一刀給你,知道了麽」

安道京嚇得面無人色,嚅囁道:「是……是……這神鬼亭的由來很多,這要從黃帝開國,蚩尤大戰時說起……」解滔大怒,重重哼了一聲,手上加勁,安道京脖子上登時給勒出一道血痕,安道京慌道:「是,小人廢話太多,廢話太多。」

耳聽手下不住喝罵,那陸爺忽地嘆了口氣,似乎頗有感傷。他走上兩步,望著眼前的「神鬼亭」,輕輕地道:「安統領啊!其實我們見過面的,不知你記不記得」

安道京咦的一聲,說道:「原來我們見過面卻是在何處北京的宜春院嗎」解滔罵道:「他媽的!說正經的!」

安道京叫道:「我根本不識得你們老大啊!我怎麽知道他在哪見過我!」

那陸爺嘿嘿一笑,說道:「也是有緣,咱倆上回也是在這里碰面的,你忘了嗎」

安道京心下一凜,收拾起小丑的心情,沈聲道:「他們叫你陸爺……陸爺……莫非你便是陸孤瞻!」

那陸爺哈哈一笑,道:「沒錯,我就是陸孤瞻,二十年前的江東帆影陸孤瞻!」

安道京「啊」了一聲,說道:「二十年了,沒想到你居然還活著!」解滔罵道:「廢話!我們頭領當然還活著!」說著手上又是一緊。

誰知安道京卻不理睬,他原本一直跪在地下,似個無恥小丑,此時卻站起身子,道:「原來這二十年來你人一直躲在江南,難怪江大人一直找你不到!」

解滔心下一奇,想不到安道京真的識得他們頭領,當下還刀入鞘,站在一旁監視。

陸孤瞻眼望「神鬼亭」,淡淡地道:「是啊!時光飛逝,一轉眼就二十年過去了,昔年的殺手九轉刀安道京,現下也成了腦滿腸肥的朝廷命官了,你說可不可笑」

安道京忽然嘆了口氣,說道:「個人有個人的造化,沒有昔年的拼命叄郎,哪能換來今日的腦滿腸肥呢」說話之間,似乎牽動了自己的心事,竟也露了叄分悲傷出來。

陸孤瞻搖了搖頭,說道:「好了,咱們別說廢話,你到底為何來此,快快說吧!」

安道京嗯地一聲,道:「我奉江大人之命,前來此處查辦一件大事。」

陸孤瞻聽得江大人叄字,似乎心有所感,嘆道:「江充啊江充,你這個大奸臣,時至今日,你名也有了,利也有了,還妄想什麽想當天子麽」

安道京哈哈一笑,說道:「江充大人想不想當天子,這我不知。不過便算他真想當皇帝,要把當今聖上謀害了,那也是他們這些王公大人的事,小人我是萬萬不想知道的。」

陸孤瞻哼了一聲,說道:「就算給你不幸知道了,只怕你也會立刻忘掉,免得惹禍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