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第五章戊辰歲終(1 / 2)

英雄志 孫曉 15231 字 2021-02-24

眾人正要離去,忽聽客店外陣陣馬蹄聲傳來,跟著人聲喧嘩不止,有人大叫道:「賊子便在里面了!大夥兒小心!」

韋子壯往外一望,道:「有官差前來捉拿我們,還是避上一避。」靈定搖頭道∶「不成。我師弟正在運功驅毒,萬不可行走移動,否則毒性侵入心脈,那便無葯可救了。」

楊肅觀略為整理衣冠,緩緩說道:「大家不必擔憂,且讓我來應付這些官差。」眾人素知楊肅觀之能,紛紛點頭。

說話間,只見一名捕快沖進店來,喝道:「大膽盜匪,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殺人放火快快投降自首,可以留給你們一個全屍!」

楊肅觀一聲清嘯,雙足一點,已然站在那捕快身旁。

那捕快大驚失色,連忙往旁閃避,但楊肅觀出手更快,他伸手一抓,猛地按住那人頭上頂門,冷冷地道∶「我只要手上運勁,你立時腦漿迸裂,死得慘不堪言,要不要試試」

那捕快沒料到來人武功如此高強,顯然十分驚駭,忙道∶「壯士高抬貴手。」

楊肅觀見他面色發青,便道:「你不用怕,只要你乖乖聽話,你我無怨無仇,豈會加害於你」那捕快吞了口唾沫,問道∶「閣下是誰」

楊肅觀雙眉一軒,反問道:「你真要聽」

那捕快聞言一驚,正想改口,轉念又想:「我此番無緣無故給人抓住,若連名號也不得而知,未免太過丟臉。說不得,總要拿個名字回去交差。」他嘶啞著嗓子,道:「看閣下這個模樣,當是綠林中的一號狠將,卻不知上下如何稱呼」

楊肅觀道∶「在下姓楊,雙名肅觀。」那捕快腦中念頭急轉,想道:「楊肅觀綠林中有誰是叫這個名字的」一時搜索枯腸,卻都想不出此人的來歷。他乾笑幾聲,道:「恕在下眼拙,認不出壯士的門派淵源,還請示下如何」

楊肅觀微微一笑,道:「我打北方來,日里去的喚兵部,夜里睡的叫王府。紫禁門前見天子,皇宮之畔便是家。」他謎語說罷,拍了拍那捕快的臉頰,道:「老兄猜出我的來歷了麽」

那捕快大吃一驚,顫聲道:「你……你到底是誰」

楊肅觀一笑,跟著正色道:「不瞞諸位。我正是朝廷命官,方今兵部職方司郎中楊肅觀。」

那捕快張大了嘴,隨即搖頭道∶「閣下若不想明說身分,我不問也就是了,何必開這個玩笑!」楊肅觀微笑道∶「區區一個郎中,也沒什麽了不起,我又何必頂冒」說著摸出身上令牌,在那捕快面前一晃。

那捕快見到令牌,臉上變色,嚅囁地道∶「你……你真是……」

楊肅觀眯起了眼,道∶「你家提督與我有仇,見我一進甘肅省境,便派人叄番兩次前來陷害。不過我楊郎中也不是善與的人物,這場爭斗還不知鹿死誰手。大家不妨走著瞧吧。」說著對那捕快笑了一笑,道∶「這位大哥,這場大戰有趣得緊,你可想牽連進去」

那捕快聞言大驚,急忙道:「這位大人!咱們提督生得什麽模樣,長得是高是矮,我連見也沒見過,你們兩家喜歡相斗,自管去斗個痛快,可別連累我這個芝麻綠豆官啊!」

楊肅觀見他甚是乖巧,微笑點頭道:「你命人撤去這些官差。」

那捕快怕得要命,一來對方是朝廷命官,二來自己又落入人家的掌握之中,連忙揮手,喝道:「是自己人!大伙兒快快退開!」

眾官差急忙後退,登時讓出一大條路出來。

楊肅觀又道:「叫你屬下牽過五匹馬來。」

那捕快連忙叫喊,眾官差哪敢違背,急忙牽了五匹長腿駿馬過來。那捕快陪笑道∶「這位大爺,馬匹已給您牽來,你老人家可以走了。」

楊肅觀轉頭望向靈真,見他仍在運功抗毒,看來仍不能走動,當下微微一笑,道∶「不忙,不忙,這里酒菜不壞,風光明媚,咱們來喝上兩杯。再走不遲。」說著命小二打來一白酒,親自給那捕頭斟酒。

那捕快強自鎮靜,勉強舉起酒杯,但酒水卻不住潑出來。楊肅觀自坐他身旁,手掌卻不離他的腦門。

過了一頓飯時候,靈真忽地睜眼,他手掌腫起的部位雖然未消,但卻有逐漸縮小之勢,他見眾人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便自笑道:「老子死不了的!這毒雖然厲害,卻耐我不得!只要再幾個時辰,老子必可將這鬼毒驅出。」眾人聞言大喜,楊肅觀點了點頭,道∶「太好了,咱們這就走吧!」

只是伍定遠卻沒這等好功力,他內力遠遜於靈真,無法自行驅毒,臉上黑氣只有越來越重,已然昏迷不醒。

韋子壯伸出手去,正要抱起伍定遠,靈定連忙提醒:「別碰他身子!」

韋子壯一怔,低頭細看,只見一只蚊子飛上前來,在伍定遠身上微微一停,不待飛起,便即僵斃在地。韋子壯倒吸一口冷氣,道:「好霸道的毒葯,這般陰毒!」

韋子壯解下外袍,墊在伍定遠身上,又用幾塊布將自己的雙手緊緊裹住,這才把他抱起,以免沾染毒氣,靈真內力深厚,中毒後仍可活動,便自行站了起來。

楊肅觀走到那捕頭身旁,道∶「這位大哥,有勞你送我們一程,不知方不方便」

那捕快驚道∶「我還要隨你們走啊……這……這……」

一旁娟兒走上前來,冷笑道∶「你不高興麽那我們直接送你到閻王地府去好了,省得你還要來回奔波!」眾人見她神情稚嫩,卻來說這等狠話,都忍不住好笑。

那捕快顫聲道∶「我送……我送……除了陰曹地府,哪里都送……」

楊肅觀笑道∶「有勞大哥了,咱們這就走吧。」

眾官差正在外頭守候,眼見那捕快當先走了出來,叫道∶「大夥兒快些讓開了,這幾位是兵部的官員,是來咱們這兒巡視的,一切都是誤會!」

一名官差低聲道:「捕頭,這……你這話是真的麽」他見捕頭給人拿住,這幾句話未必是真心所言,當下便出言探詢。

韋子壯向來明白道理,他從懷里掏出一錠黃金,便往那官差扔去,大聲道:「諸位不必多心,此番勞你們捕頭的大駕,陪我們走上一遭,去去就回。這點小意思專給差爺們喝酒。」那官差拿了金銀,臉上仍滿是猶疑。

那捕快忙道∶「朝廷大員給的打賞,你們還不快快收下你們一會兒自管去喝酒,今日之事,可別宣揚出去了!」眾官差見楊肅觀等人出手豪闊,確實是一副官場氣派,急忙讓出路來。

楊肅觀拍了拍那捕快的肩膀,道∶「你這人很是乖覺,等我回京之後,不妨給你些好處。」

那捕快原本擔心害怕,這時聽得楊肅觀如此說,禁不住又驚又喜,只不知他此言是否真心,忙問道∶「大人有意提拔小可」楊肅觀微笑道∶「咱們先走吧,有話一會兒再說不遲。」

眾人一路飛馳,奔到荒郊時已是傍晚,楊肅觀放脫那名捕快,點頭道:「你姓什麽我回京之後,不妨替你打點打點,也好方便你升官。」那捕快聽他如此一問,真是有意提攜,喜道:「小人姓何,只因性愛喝酒,人稱白乾何!大人只要到吏部去查,自會看到小人的姓名。」

楊肅觀揮手笑道:「好,甘肅道上的白乾何,我給記住了,你走吧。」

那捕快大喜之下,連連叩首。這楊肅觀是朝廷大員,世家之子,等巴結不到,此番能結識這等尊貴人物,也可算是因禍得福了。

那捕快又拜了幾拜,這才准備離去,楊肅觀見他轉身走開,忽地想起百花仙子的約定,忙喝道∶「等一等!」

那捕快吃了一驚,以為他另有什麽打算,連忙拜伏在地,顫聲道∶「大人有何吩咐」

楊肅觀道∶「我與一個朋友約在十里外的涼亭相見,你可知道去路」

那捕快面露驚訝,道∶「大人說的涼亭,莫非便是神鬼亭麽」楊肅觀聽得「神鬼亭」叄字,忍不住雙眉一軒,心中忽有異感,便問道∶「怎麽,這亭子有什麽古怪麽」

那捕快面露為難之色,低聲道∶「說古怪,是有那麽一點。這亭子本是城外十里處不遠的一座涼亭,風景挺好,不過……不過最好白日去,千萬別夜間過去游玩。」卻是欲言又止。

一旁眾人聽他們交談起來,各自過來聆聽。韋子壯聽那捕快說話吞吞吐吐,好似有什麽難言之隱,忍不住問道∶「怎麽啦那亭子有盜匪出沒麽」那捕快搖了搖頭,道∶「盜匪倒是沒有。只是聽鄉民說道,那神鬼亭有些不乾凈,好像鬧鬼鬧得厲害。」

娟兒聽他說得懸疑,道∶「聽你唬人唬的,這世上哪有什麽鬼怪」

那捕快乾笑幾聲,道∶「這我也不知道了。只是鄉民說得神靈活現,都說二十年前一個欽命要犯死在那兒後,以後便不太乾凈,時常現出異象。」

娟兒哼了一聲,道∶「什麽異象天上掉下金元寶麽」

那捕快陪笑兩聲,道∶「金元寶倒是沒見到,不過神鬼亭附近的幾里沙漠時常生起沙暴,夜里還有些奇異光芒,跟幽靈也似。前些日子蛇也不冬眠,全都跑了出來,硬生生的凍死。過兩日便要過年了,諸位沒事可別去那兒,免得沾惹晦氣,討不到彩頭。」這捕快是漢人血統,自也熟知中原習俗,便想以此相勸。

眾人聞言,紛紛啞然失笑,竟是無人相信。楊肅觀卻面色凝重,絲毫不以為好笑。他點頭道∶「多謝你了,此去我自會小心。」說著細細問過去路,這才放那捕快回去。

眾人找了座破廟,稍事歇息,楊肅觀見伍定遠昏迷不醒,心下甚憂,只是愁眉不展。

靈定見他焦急,便勸慰道:「師弟不必過慮,我看這位伍施主面相不凡,此番定能逢凶化吉。」

這話楊肅觀也曾在少林寺中聽方丈說過,說伍定遠有什么仙佛之緣雲雲,但此時人家性命危急,說這話未免不著邊際。楊肅觀搖了搖頭,嘆道:「別說這些了,眼下咱們只有盡人事,聽天命了!」想起柳昂天所托之重,更感心頭沉重。

韋子壯見楊肅觀若有所思,便問道:「楊郎中,方纔那捕快把神鬼亭說的活靈活現,好象那地方真有些古怪,照你看來如何」

楊肅觀搖了搖頭,道:「這我也搞不清楚,反正百花仙子與咱們約在那地方,說什么也得過。便真有什么鬼神傳說,也顧不這許多了。」眾人紛紛稱是。

說話間,忽聽靈真長長地吁了一口氣,跟著站起身來,揮舞拳腳,活動筋骨。眾人知道他已把劇毒逼出,都是面露喜色,韋子壯贊道:「大師功力果然不凡!」這靈真不愧為少林四大金剛之一,果然功力非同小可,連「百花仙子」的劇毒也耐他不得。

靈真嘿嘿一笑,說道:「好一個天殺的百花仙子,咱們直接殺到那鬼亭子里去,這女人若不肯拿出解葯,咱們只管把她砍成爛泥,給老子出口惡氣,也給伍制使報仇!」

靈真傷勢稍復,那又多了一名高手出陣,眾人議定行止,由楊肅觀與韋子壯分頭出去打探消息,查清楚百花仙子有多少幫手,有無機關埋伏等請。靈定則與靈真坐鎮廟中,保護傷者弱女。待午夜之時,再到神鬼亭會合。

商議妥當,楊肅觀正要離開,忽聽娟兒嘆道:「師姐啊!今天不是除夕么咱們這頓年夜飯還吃不吃啊」艷婷嘆道:「唉……兵荒馬亂的,哪有心思想這些。」

每逢佳節倍思親,兩姊妹想起逝去的師叔,不由得眼睛一紅,竟是眩然欲泣。

楊肅觀聽她們這么一說,便自停下腳來,想道:「是啊!今天真是除夕。她們不提,我倒忘了。」這個把月他都在為公務繁忙,全沒想到年節將至,不過他自小在少林出家,年節歡慶於他是可有可無,此時只淡淡想過,便拋到一旁去了。

韋子壯本也要離廟,待見娟兒傷心,便轉回身來,溫言慰道:「小泵娘別傷心啦!你雖然不能回山過年,但眼前這許多叔叔伯伯陪你一起,不也挺熱鬧么」

娟兒破涕為笑,道:「那你可得給我個大紅包才行。」韋子壯哈哈大笑,道:「成!包管你滿意。」說著摸摸娟兒的小腦袋,甚是憐愛。

一旁靈定見歲末將至,想起歲月如梭,也不禁有些感傷。他輕輕一嘆,道:「時光好快,這戊辰年轉眼就過了,又是歲末年終啦………一年復一年,何時方能修成正果呢」

楊肅觀原本已跨出廟門,聽得靈定的說話,忽地心下一凜,好似聽到了什么極為要緊的東西,可一時又想不明白,便停下腳來,低頭沉思。

韋子壯見他舉止有異,便問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對么」

楊肅觀不答,只閉上了眼,低聲道:「神鬼亭……戊辰年,戊辰年歲末,戊辰歲終……」眾人見他自言自語,行止怪異,都是暗暗留心。

靈定皺起眉頭,問道:「楊師弟,究竟怎么了」

楊肅觀不去理會眾人,只皺眉苦思,娟兒見他實在太怪,忍不住便道:「他到底怎么了難道也中了百花仙子的毒么」艷婷見楊肅觀面色凝重,便對師妹搖了搖手,示意她不要打擾。

陡然間,楊肅觀雙眼一亮,大聲道:「對了!便是這句話!」

韋子壯忙問道:「楊郎中想到了什么」

楊肅觀舒出一口長氣,道:「諸位可曾聽過四句話,叫做戊辰歲終,龍皇動世,天機猶真,神鬼自在」

靈定想起那日返回少林時,也曾聽方丈提過這四句話,當即點了點頭,道:「聽是聽過。不過這四句話太過奇怪,像是什么謁語。楊師弟怎會問起此事」

楊肅觀道:「師兄若是記心明白,可還記得方丈那時說的話么」

靈定回想那日方丈的言語,霎時一驚,面色已成慘白。

韋子壯不明究理,眼看兩人神色緊張,忙道:「貴寺方丈究竟說過什么」

靈定口宣佛號,合十道:「阿彌陀佛,那日楊師弟返寺求助之時,方丈便提過戊辰歲終,龍皇動世,天機猶真,神鬼自在這四句話。

他說待得戊辰歲終之日,天下即將大亂,朝廷政爭更要再起,便要咱們把局勢看個明白,不要急著介入朝廷爭端。我那時聽了這幾句話,也不以為異,此時聽楊師弟說起,這才想起今日便是除夕,那戊辰歲終已在眼前。」

韋子壯哦地一聲,雖然不信這等荒誕言語,但一來這話是少林方丈所言,多少有些學問,二來今夜恰是戊辰年歲末,說不定真有什么名堂,便問道:「戊辰歲終……神鬼自在……這神鬼自在是什么意思指的便是神鬼亭么」說著往楊肅觀望去。

楊肅觀凝望地下的伍定遠,只見他仍是昏迷不醒,性命大為可憂,當即沉聲道:「不管這四句話到底是什么意思,為了伍制使,眼前便是刀山油鍋,咱們也得硬闖了!」眾人紛紛稱是,既然今夜是戊辰歲末,那神鬼亭又在左近,屆時有什么變故,自能一目了然了。

楊肅觀與韋子壯離開破廟,各自朝東西兩方而去,要查看百花仙子是否另有幫手。楊肅觀往東方行去,那是回鎮之路,路上他仍舊裝扮成說書先生,以免給人認了出來。

回到鎮上,只見四處仍是亂烘烘地,那客店老板在店門口指天罵地,叫道:「從沒見過這般狠的土匪,殺人不算,還連屋頂也給打破了!他媽的,大過年的,真是晦氣!」那屋頂破損卻與百花仙子無關,而是給楊肅觀打破的,說來真該賠人家銀子才是。

一人幸災樂禍,取笑那老板,道:「你算是走運啦!要真見到狠的,連你家老婆也搶去做壓寨夫人哪!」那老板大怒,喝道:「你放什么狗屁」另一人笑道:「別生氣,搞不好尊夫人成了壓寨夫人,鎮日給人這么壓一壓,說不定樂不思蜀哪!」卻不知那老板為何人緣如此之差,居然到了這個田地,還要遭人奚落。

那老板聽了嘲諷,登時狂怒攻心,朝著那兩人就打,眾人嘻笑不絕,便自亂成一片。

楊肅觀心下暗笑,眼看客店沒有什么可疑之處,便自轉身離開。

正走間,忽見迎面一人昂首闊步而來,身上卻穿著錦衣衛的服飾,楊肅觀一驚,連忙讓在道旁,凝目看去,來人正是錦衣衛統領安道京。

楊肅觀躲在一旁巷中,探頭出去,只見三人跟在安道京後頭,他凝目認去,一人生得高頭大馬,名叫「雷公轟」單國易,一人白凈臉皮,喚叫「九尾蛟龍」雲三郎,另一人面相不凡,卻是錦衣衛教頭郝震湘,都是在梁知義府上照過面的。

楊肅觀心下一凜,暗拊:「看來江充這幫人已然有備,今晚必有一場硬仗。」

他心中了然,明白錦衣衛眾人定是給胡媚兒約來作幫手的,此刻若不能查出來人多少、有無機關埋伏等情,今晚約會定是輸面大於贏面,屆時不只搶不到解葯,恐怕連羊皮也保不住。

安道京停在客棧門口,呼溜一聲口哨,十余人從里頭竄了出來,也都穿著廠衛服飾,眾人一言不發,便往城外走去。

楊肅觀小心翼翼,跟隨在後。只見那群人左轉右繞,過不多時,便走出城外,楊肅觀知道錦衣衛好手如雲,不敢跟隨太近,一行人出城後,四下一片曠野,無法再行跟蹤,楊肅觀便跳到樹上,待他們走遠後方才跟隨,好在此處地勢平坦,也不難找到他們的蹤跡。

又過片刻,只見錦衣衛人眾來到一處涼亭,只見那亭子頗為破敗,八方亭柱已垮了三只,只余五角支撐,里頭的石桌崩坍了一方,桌旁空盪盪的,別無石椅擺設。

楊肅觀伏在山坳,從高處往下窺視,心道:「看來這就是什么神鬼亭吧!」想起日間捕快所言,都說這涼亭頗有些靈異怪事,但乍看之下,也瞧不出神奇之處。

楊肅觀抬頭望天,此時星月初升,離胡媚兒的約定還有幾個時辰,自己不妨先布置一番,以免著了敵人的道兒。正看間,楊肅觀忽覺有些不對,他凝視夜空,只見天上雲層頗為奇異,全數狀做直條,向南北延伸而去。楊肅觀從未見過這等怪雲,心下不禁暗暗罕異。

便在此時,兩旁樹下洞穴中爬出幾只青蛇,四下亂竄,好似驚惶不堪。當此異狀,楊肅觀不免大吃一驚,尋思道:「此時方值冬日,蛇蟲應在冬眠才是,怎能忽然爬出洞來」

陡然間,身子微微震湯,地面竟然微微跳動,跟著遠處沙漠飄起一陣煙塵,月夜之中,彷佛鬼影重重。楊肅觀雙目睜得老大,暗道:「好一個神鬼自在。今晚是戊辰年除夕,必有什么稀奇古怪之事,我還是小心為上。」

過了半晌,不見再有什么異狀出來,他松了口氣,便向安道京等人看去。

點點星光照下,涼亭旁一片凄清,錦衣衛眾人席坐在地,或倒或睡,只有安道京與郝震湘二人抱胸而立。楊肅觀看了暗暗搖頭:「這安道京武功雖高,卻毫無治軍才干,等候不過片刻,他屬下便散漫成這個模樣。」黑暗之中,安郝二人似在交談,但楊肅觀與他兩人隔得遠了,聽不真切。

楊肅觀默運「達摩神功」,氣運丹田,登時耳聰目明。原來這「達摩心經」乃是少林嫡傳的絕世武學,修行者若練到上乘,不止內力渾厚扎實,尚能兼得佛門中「天耳通」、「天眼通」的秘法,堪稱少林鎮寺之寶,足與「易筋洗隨經」匹敵。楊肅觀此時默運神功,便如天耳開通,附近十余里的聲響都瞞不過他去。

楊肅觀神功發動,登時將安道京等人的對話聽去,只聽安道京道:「這胡媚兒真是不曉事,怎能把楊肅觀他們約到這里來要是江大人交代的秘密給這些人察覺,咱們還有得玩嗎」

郝震湘道:「大人所慮極是。」楊肅觀聽他們語氣不對,心下頓時一凜,留上了神。

安道京咳了一聲,說道:「郝教頭,這涼亭有個大秘密,你想不想知道」郝震湘是個見多識廣的人,甚是精明,他一聽「秘密」二字,便道:「大人小心謹慎,既然是秘密,此處耳目眾多,千萬別聲張。」

楊肅觀心下暗笑:「這郝震湘不僅武功非凡,做官的本事也是了得,他這么一說,明擺的便是不想知道什么秘密,以免牽連在內。不過安道京這老狐狸狠是厲害,他既然說了秘密二字,定有什么陰謀,郝震湘是非聽不可了。」他自也關心安道京所稱的「秘密」,當下專心守志,深怕漏聽了一字。

果然安道京道:「其實也說不上什么秘密啦,不過是江大人交代的一件事,我只是猜想不透江大人的用意,眼下無事,便想請教郝教頭。」

郝震湘面有難色,欲言又止,安道京卻不容他推托,說道:「我這番西來,肩負幾個重大任務,其中一項,便是要奪回羊皮,這你是知道的。」郝震湘道:「血戰沙場,乃是英雄本色,屬下必當赴湯蹈火,以死回報大人的厚愛。」

安道京甚是高興,拍了拍他的肩頭,笑道:「聽你這么說,真不枉我當年把你從刑場救了出來,你好好干!我絕不會虧待你的。」郝震湘低下頭去,拱手道:「統領救了屬下一家老小的性命,恩同再造,屬下自當戮力以報,絕不辜負統領的期望。」

安道京哈哈大笑,道:「說得好!日後有你追隨左右,便遇到卓凌昭那王八蛋,我也不怕了!」他笑了一陣,低聲道:「江大人私底下吩咐我,他說拿回這羊皮之後,要咱們好好地收起來,千萬別毀損了,日後還有一件大事,全著落在這羊皮上頭。」

郝震湘奇道:「不是說好一拿回羊皮便要立時銷毀嗎怎地又有旁用」

楊肅觀心下起疑,不知他們說的是真是假,那羊皮是江充被俘時所繪的國界圖,乃是江充賣國的契約,這種東西留著一日,便有一日的害處,越早銷毀,對江充越是有利,如何能有其他用途真是奇哉怪也。他不由自主的摸了摸懷里,待覺那羊皮仍是好端端的收在他懷中,這才放下心來。

安道京道:「這詳情我也不是挺清楚,但江大人吩咐,他說臘月三十的午夜,這涼亭里會有一個大秘密跑將出來,要我好好注意,替他帶了回去。」郝震湘奇道:「什么秘密會跑將出來屬下是直性子,聽不懂這許多玄機禪語,還請統領明說。」

安道京搖頭道:「江大人放的…說的那個…話,我也是搞不明白,反正他親口交代過,說我拿到那羊皮之後,到了神鬼亭,自會曉得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他這般吩咐了,難道我還能推托么地方是神鬼亭,時辰便是今夜子時,地方對了,時辰對了,想來到時我便能一目了然。」

郝震湘苦笑道:「這真是天機謎語,誰也參不透。」

安道京乾笑數聲,又道:「不過麻煩的在後頭,胡媚兒那婆娘把點子約到這里,到時又是少林和尚,又是武當高手,亂糟糟地打成一片,卻要我如何找那秘密還真他奶奶的作怪!」

楊肅觀參詳不透,只覺得安道京的言語夾纏不清,直是七葷八素,忽聽一名女子的聲音從半空傳來:「什么婆娘什么作怪啊你們兩人還真是有種,只會躲在暗處中傷旁人!」說著半空落下一個女子,容貌嬌艷,卻又冷若冰霜,正是「百花仙子」胡媚兒到了。

安道京見了這女子到來,臉上神情老大不自在,錦衣衛眾人原本或坐或躺,見了胡媚兒那美若天仙的容貌,登時都站了起來,人人抹臉梳發,都盼眼前的美人能多看他一眼。

胡媚兒冷冷地道:「怎么才來了這幾個人待會兒打起架來,如何討得了好對方可是少林寺的羅漢金剛啊!」

安道京正要回答,那「九尾蛟龍」雲三郎卻是個登徒浪子,眼見美女在側,英雄氣概斗生,當下大笑道:「姑娘別要擔心了!莫說少林寺的幾個羅漢金剛過來,便是天絕老僧親至,姓雲的一樣為姑娘手到擒來。」

楊肅觀聽他說話辱及師門,忍不住氣往上沖,但此時高手環伺,如何能犯險只有強自忍耐了,但他心下暗暗立誓,一會兒定要這人好看。

胡媚兒斜目看了雲三郎一眼,逕自走到安道京面前,冷笑道:「錦衣衛里就這幾個吹牛皮的貨色憑這幾個飯桶,卻要如何與人斯打」

單國易大怒道:「你嘴里不乾不凈的說些什么!」

安道京將他一把攔住,陪笑道:「仙姑責備的是,我這次西來沒帶夠人手,請仙姑將就點用吧!」

胡媚兒往眾人看了幾眼,連連搖頭,冷冷地道:「全是不中用的東西,到時打起架來反而礙手礙腳的,我看你們還是滾回去好了。」

安道京忙道:「仙姑萬萬別這么說,要是您給賊子們傷了這么一點,江大人那兒卻要我怎么交代。」

郝震湘見他卑躬屈膝,不禁心中一奇,這「百花仙子」不過是個善於使毒的江湖中人,以安道京的身分,何必如此怕她莫非有什么把柄落在這女子手中不成郝震湘心下起疑,只皺起了眉頭,瞅著眼前這女子。

那「雷公轟」單國易是個莽撞性格,如何容得了胡媚兒的污辱當下大吼一聲,高高跳起,舉起手上的狼牙棒,便往胡媚兒腦門上砸去,安道京急叫道:「萬萬不可!」說著急忙搶出,深怕傷了胡媚兒。

誰知「百花仙子」的武功著實陰毒,那單國易的狼牙棒才一砸下,胡媚兒只是淺淺一笑,道:「便這么點玩意兒,也敢拿出來獻丑」說話間,忽然成百上千的銀針猛地飛出,直直往單國易的臉面射去,單國易啊地一聲大叫,閃避不及,眼看一雙招子便要給廢了。

便在此時,卻有一人伸手出來,揪住單國易的領子,硬生生地將他從半空中拉開,大把的銀針連連從單國易臉頰旁飛去,卻沒傷到他分毫。眾人急看,卻是「蛇鶴雙行」郝震湘出手救人,此人在萬險之中,憑著單手將人拉開,眼力之准,手勁之雄,已達武林第一流境界。人人心下嘆服,登時暴喊一聲:「好!」

楊肅觀心道:「此人武功非凡,實在是個勁敵。」那夜他在梁知義的府上與此人交手,險些給他打傷,此時又見他手段如此了得,不由暗暗擔憂。

胡媚兒見他這手神功,登時「哦」了一聲,冷冷地道:「失敬失敬,原來錦衣衛里還有這等好手啊!」說著一雙媚眼不住向郝震湘上下打量。

安道京見郝震湘出手建功,心下暗自得意,笑道:「好說,好說,這是咱們錦衣衛里才來的弟兄,姓郝,雙名震湘,使得是蛇鶴雙行的武功。」

胡媚兒笑道:「安大人哪!我說你是越來越長進啦!居然懂得重用這等高手,我看錦衣衛的事業定是蒸蒸日上。」

安道京聽她這么誇贊,心中更是高興,一時大笑不止,道:「多承仙姑金口謬贊!安某人這廂謝過了!」

胡媚兒走上前去,站在郝震湘面前,抬頭看他,只見郝震湘鐵打一樣的身材,一張面孔頗有風霜之色,端的是真男兒的神氣,她心下喜歡,提起腳跟,在郝震湘的耳邊道:「這位大哥可娶親了沒」

郝震湘心道:「這女子好不無恥浪盪,卻來調戲於我。」當下抬頭望天,毫不理會。

胡媚兒心中一愣,自來錦衣衛中的衛士誰不是搶著巴結討好於她,什么時候見過這等神氣的男子,她轉頭望向安道京,笑道:「這位大哥好大的架子啊!」

安道京深怕郝震湘脾氣高傲,可別要得罪了百花仙子,忙道:「仙姑說笑了,我這兄弟脾氣有些頑固,一向見不了世面,仙姑莫怪。」說著朝天邊明月望去,道:「仙姑你來瞧瞧,這月亮好大啊!咱們來賞月好了。」

胡媚兒卻不理會,只往郝震湘瞅去,夜色中只見他仰天不語,滿臉正氣,一股莽莽蒼蒼的氣概油然而生,胡媚兒見了這個神態,心中更是愛煞,反把郝震湘適才的無禮當作了氣概,絲毫不以為意。

她掠了掠發稍,向郝震湘走近幾步,笑道:「安大人,我想向你借這個人一用。」說著伸出手去,便往郝震湘胸膛摸去。

安道京連連搖手,苦笑道:「咱們錦衣衛就這幾個人,仙姑別開玩笑了。」胡媚兒冷冷地道:「那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我便是要借這個人一用。」說著拉住郝震湘的臂膀,滿臉嬌羞,道:「郝教頭,以後你便跟著我啦!保管你平步青雲!」

星光下但見胡媚兒貌美如花、膚白勝雪,錦衣衛眾人見了這上好肥肉,心中都是又羨又妒,雲三郎更是大恨:「他媽的郝震湘,什么便宜都給他占盡了!」

哪知郝震湘真是個傲性的,只聽他哼地一聲,潛運神功,一股內力激出,登時將胡媚兒震退一步,跟著冷冷地道:「男女受授不親,還請仙姑放尊重點。」他雖然口稱仙姑,但神色間直把胡媚兒當作是無恥女人,全然不給她面子。

胡媚兒聽得此言,不由吃了一驚,這女子平日自視甚高,結交的都是王公大臣,尋常男子前來追求,連看也不看一眼,但只要遇上喜歡的,千方百計也要與他相好,情場上一向無往不利,哪知卻會吃上這等排頭。須臾之間,一張俏臉煞白發青,接著由青轉紅,竟是又羞又惱,一張臉更不知往哪兒擱去。

她心下狂怒,想道:「這姓郝的好不識相!京城里的王公貴族誰不是整日價的想我便是江充也不敢對我這般狂傲!郝震湘,給你幾分顏色,你便開起染房來啦!」

她緩緩地把頭發一掠,臉上的紅雲褪去,換上了一幅冷若冰霜的面孔,眾人見她面帶殺氣,不知她心里想法,一時鴉雀無聲,無人敢發一言。

郝震湘仗著自己武功高強,卻也不來怕這女子,只仰天抱胸,傲然而立,場面甚是肅殺。

安道京怕生出事來,連忙搶了上來,「嘖」地一聲,罵道:「郝教頭啊!人家仙姑有意提點你,你怎么拒人於千里之外快快向仙姑賠罪了!」說著拉住郝震湘的臂膀,要他出言謝罪。

郝震湘哼了一聲,心道:「也罷。看在統領面上,且讓這無恥女子一步。」他勉強躬身,冷冷地道:「仙姑在上,下官若有失禮之處,還請海涵則個。」說話時眼角卻撇向別處,不見分毫道歉誠意。

安道京正要再罵,卻見那郝震湘已自行走開,只留了胡媚兒一人在場,全不給人留面子。安道京只感尷尬無比,連忙向胡媚兒一躬身,彎腰拱手道:「對不住,對不住,咱們郝教頭舊日是刑部出身,性子容易得罪人。請仙姑別跟他計較了。」眾人見胡媚兒滿臉煞氣,都是暗自為郝震湘擔憂,那安道京明白胡媚兒與江充有染,更是掌心出汗,心里直是七上八下。

過了良久,卻見胡媚兒搖了搖頭,道:「算了。我何等身分,何必與他生氣。」

安道京聞言大喜,當場噓了一口氣,道:「仙姑心胸寬大,下官萬分佩服。」

胡媚兒笑了笑,似乎不再計較,她望向郝震湘,道:「安統領,你方才說這位郝教頭出身刑部,莫非他以前是個捕快么」

安道京聽她又來詢問郝震湘之事,不禁心中暗暗忌憚。他咳了一聲,道:「那倒不是。咱們郝震湘以前是刑部聘來的武功教頭,曾是中原三千捕頭的總教習。」安道京不願兩人再有沖突,便想找個話頭帶過,這幾句話說的更是快極。

哪知胡媚兒一聽此言,便即掩嘴驚叫:「啊!原來郝教頭這般大的來頭!」

安道京心下一凜,乾笑道:「仙姑說笑了。」

只見胡媚兒面帶迷惑,一雙妙目凝視著安道京,皺眉道:「安統領,我想請問你一件事。」

安道京又咳了一聲,道:「仙姑有話請說。」

胡媚兒眼望郝震湘,笑道:「安統領,不知這位郝教頭的武功如何,比起你來如何呢」

此言一出,場中眾人無不尷尬,連郝震湘也轉過頭來了。楊肅觀窺伺在旁,心道:「這胡媚兒好辣的手段,存心要挑撥是非。」

眼看胡媚兒笑吟吟地望著自己,安道京自己也是搬弄是非的高手,一聽胡媚兒如此說話,如何不知她有意離間他乾笑兩聲,說道:「我不曾與郝教頭較量過,想來是在伯仲之間吧!」

胡媚兒佯做詫異狀,道:「啊呀!安統領真是了不起哪!你這郝教頭名震兩湖,大名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想不到統領居然能與他打成平手,真是叫人料想不到呢!」她著意諷刺,更是把「平手」兩字拉的極長,著意讓人難堪。

安道京聽了這話,頓時心頭火起,想道:「這賊賤人,說起話來真是狠毒。」

胡媚兒見他面色難看,只管掠了掠面上的發絲,笑道:「安統領啊!其實你何必難為情呢你打不過人家,那也是應該啊!你看看郝教頭體魄多威武,旁人不知,還以為他才是錦衣衛的統領呢。我看你手下有這等人才,日後事業定然越做越大。安統領自也加官晉爵,步步高升啦,哈哈!哈哈!」說著大笑起來。

銀鈴般的笑聲中,只見安道京面上陰晴不定,郝震湘也是一臉尷尬,其余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搖了搖頭。

楊肅觀冷眼旁觀,心道:「胡媚兒這幾句話殺人不見血,可比什么毒葯都霸道,這百花仙子果然是一等一的使毒高手。」他素知安道京的性情,知道此人氣度最小,前前後後不知道害了多少屬下,弄得錦衣衛中別無高手,這幾句話定然點中他的要害。照此看來,這位槍棒教頭的前程已然蒙上陰影。

果然這幾句話深深刺傷了安道京,他平日里氣量不甚寬宏,對自己日益發福的身材尤其苦惱,此時聽得此言,心下便自計較:「這郝震湘的武功確實高強,只怕我真的差他老大一截,江充那老狗子一向喜新厭舊,要是與這人相處久了,必定喜愛他的武勇,這點我不可不防。」

轉念一想,又道:「錦衣衛里好容易來了個高手,我可不能中了這賤貨的挑撥離間,這個郝震湘除去容易,但要再找這么一個將才,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話雖然這般說,但心中仍有個揮之不去的陰影,真叫他難以決斷。

心中善念惡念正自交戰不休,一旁郝震湘察言觀色,已知自己闖下大禍,他大踏步過來,猛地單膝下跪,拱手道:「統領大人明監!大人對屬下有救命之恩,郝震湘有生之年,不敢稍忘大恩,更不敢與統領動手。旁人的無聊言語,請大人不必放在心上。」說著怒目望向胡媚兒,似是要一刀將她斬成兩截,方能消解心頭怒火。

安道京聽了這話,心下稍安,正要回話,卻聽胡媚兒笑道:「了得啊!咱們這位郝教頭真會做人,明明武功比人家高,卻懂得禮讓自己的長官。了不起,了不起,這般懂事,江大人定會喜歡。」

安道京聽了這話,心中又是一震,滿腔想法全往壞處去了。郝震湘見長官臉色大變,料知情勢不妙,趕忙低頭道:「統領莫聽旁人信口開河。統領大人武功高絕,一手刀法冠絕京城,這等高深武學,屬下便算大膽十倍,也不敢與統領爭輝。」

眾人聽他奉迎十足,心下都是暗贊,明白這名教頭極懂官場道理。

安道京見他卑顏屈膝,在眾人面前如此推崇自己,登時放下心來,想道:「這人對我很是忠心,看來不必提防他了。」他哈哈大笑,當場將郝震湘拉起,往胡媚兒看了一眼,大笑道:「我與郝教頭肝膽相照,旁人的無聊言語,咱倆可不要放在心上啦!」安道京這話用意明白,自是要她省點氣力,別再想挑撥離間。

胡媚兒聽了這話,卻是不動聲色,只是笑了笑,神情平淡。旁觀眾人見她神態如此,反而更加擔憂,不知她一會兒又有什么陰謀。

那郝震湘則滿臉不忿,怒目便往她臉上看去,眼中如同噴出火來一般。

胡媚兒對眾人的神色不加理會,她抬頭望天,眼看離三更尚早,便自微微一笑,說道:「不知道那幾個和尚躲到何處了,怕就怕他們棄下同夥,獨個兒走了,那今晚的約會可無聊得很了。」

雲三郎先前沒機會說話,早已氣悶之至,連忙接口道:「仙姑說得對!那少林寺的和尚定是怕死了仙姑,臨到關頭,准是逃走無疑。」當即連連陪笑,就盼贏得美女芳心。

胡媚兒橫了他一眼,笑道:「三郎說得是啊!只要咱們三郎投入少林寺,這種棄友逃亡、背信忘義之事,那定是經常有之,日日上演。」

雲三郎聽得諷刺,卻只嘻嘻一笑,不見其他。此人實在好色無比,兩只賊眼只顧著瞧,一會兒看看胡媚兒的臉蛋容貌,一會兒看看她的手腳身材,哪理會她說東道西,神情迷亂之間,還不住的點頭稱是,似不知人家正在諷刺自己。

安道京見了下屬的熊樣,忍不住心下一悲,暗想道:「他媽的,錦衣衛里盡是這些酒囊飯袋,難怪東廠的劉敬越來越不把老子放在眼里,江大人對我也越來越差。」轉頭一看,又見那郝震湘滿面殺氣,似乎只想出手教訓胡媚兒,霎時又是一聲嘆息:「不成材的廢物乖巧聽話,硬里子的高手卻又高傲難馴,真沒半個手下好帶。唉……這年頭統領真不是人干的……」說著長吁短嘆,煩悶不已。

眼見雲三郎連連搓手,好似口水也快流了下來,胡媚兒雖然歷經千帆,但見了這人的猴急模樣,仍是感到詫異好笑。正要出言作弄,忽然間心念一動,想到個計謀,便把話頭壓下,向雲三郎走上幾步。

胡媚兒把發稍一掠,微笑道:「三郎,你過來。」

雲三郎又驚又喜,先前他給胡媚兒百般譏諷,全無半點好臉色,此時聽她溫言召喚,直是魂飛魄散,七竅生暈,他顫巍巍地行向胡媚兒,軟言道:「仙……仙姑有何大事指教」聲音細軟,好似全身沒了半點氣力一樣。

胡媚兒拿出一個小小布囊,嫣然一笑,道:「先前罵了你,很是過意不去,來,你把這布囊收下,算是給你陪罪吧。」

那雲三郎乃是無比好色之徒,一見百花仙子對他笑臉盈盈,如何不叫他興奮難抑急急伸手出去,先把布囊收在手里,跟著狠狠地在胡媚兒手上摸了一把,只覺她手腕滑膩柔嫩,端得是絕色天香。他酥麻了好一陣子,這才笑道:「仙姑,你給我這東西是什么來歷啊!可是你貼身的要緊物事,要我替你好好看守」說著吃吃地淫笑起來。

安道京見他這等無恥,只氣得七竅生煙,恨不得沖了上去,重重打他兩個耳光。

胡媚兒卻不以為意,只橫了雲三郎一眼,道:「你想哪里去了!這布囊里裝的是少林和尚望眼欲穿的解葯,一會兒打斗起來,我怕有所閃失,想放在你那兒保管片刻。三郎你武功高強,要護住這個布囊,自是綽綽有余。」

她眼波流動,說不出的嬌媚可人,雲三郎給她這樣瞧著,一時連自己姓啥名誰也忘了。

這廂雲三郎風流好色,只顧著口水直流,那廂安道京老奸巨猾,郝震湘機警過人,兩人對望一眼,都覺此事有詐。

郝震湘心下起疑,低聲道:「這女子靠著毒功活命,等閑不讓解葯亮相,怎會托給旁人看管這事很有點問題。」

安道京也感疑惑,點頭道:「沒錯,我看這女子有點陰謀。郝教頭你過去問問,別讓咱們弟兄吃虧了。」他知道胡媚兒來歷不小,自己不能正面開罪,便要郝震湘出面詢問,一會兒便算兩人言語不和,自己也能出面解圍。

郝震湘點了點頭,當下走到胡媚兒面前,沈聲道:「江湖都說百花仙子武功非凡,獨門絕學更是冠絕武林,憑著仙姑這等高強武功,這解葯如此要緊,仙姑怎不自行看管一會兒咱們若有什么閃失,卻要如何向你交代難道仙姑另有所圖么」他哼了兩哼,斜目望向胡媚兒,神態滿是肅殺。

那安道京本在懷疑胡媚兒的用心,也不加干涉,任憑他出言質問。

雲三郎是個糊塗的,只顧討女孩兒歡心,如何管得到這許多胡媚兒尚未回話,他已然大怒,指著郝震湘,喝道:「姓郝的!你瞧著人家對我好,你便在那兒眼紅!你要臉不要!」說著沖上前去,便要揪住郝震湘的衣衫。

郝震湘左掌輕揮,勁力到處,已將雲三郎震開兩步,搖頭道:「仙姑武藝非凡,咱們錦衣衛不敢班門弄斧,還請將錦囊收回去吧!」

胡媚兒給他逼問一陣,只哼了一聲,道:「你這人好生奇怪,我不過是托個東西,哪有什么圖謀了看你們這樣推三堵四的,半點不像男子漢,羞也不羞!」

郝震湘聽她冷言嘲諷,當場沈下臉去,冷冷地道:「仙姑不必拿這些話相激,我們男人行走江湖,靠的是賭膽賭命,比不上仙姑的年輕貌美。這解葯如此要緊,還請仙姑自行保管吧!」他血氣上涌,說起話來居然毫不相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