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西出梁山第一人(1 / 2)

英雄志 孫曉 12981 字 2021-02-24

又過數日,朔風大起,氣候轉為嚴寒,一眾宮女太監都穿起皮裘,眾軍士雖也添加衣物,但身上的鐵甲卻結了一層薄薄的寒霜,倍覺辛苦。

自出事以來,秦仲海加倍小心,他聽從盧雲建議,調出五百兵士,分為百支小隊,每五人一隊,半里一支,散布中軍前後左右,一遇有事,便舉狼煙為號,果然此法一用,大小情事都不脫中軍掌握,路上甚是平靜。

這日行到一處地方,忽見遠遠一座高山,甚是雄偉壯闊,雲霧繚繞中頗有孤高之感,秦仲海坐在馬上,提鞭指去,問道:「這卻是什麽山峰,居然生得這般險峻」

一旁薛奴兒冷笑道:「連這個也不知道,虧你還是朝廷的游擊將軍。」

秦仲海哈哈笑道:「薛副總管若是知道,便就爽快說了,我向來不知便是不知,從不裝模作樣。」薛奴兒嘴上占了便宜,心下甚是爽利,笑道:「既然你自承愚蠢,我這便告訴你吧!這山不是別處,正是昔年大名鼎鼎的怒蒼山!」

秦仲海聽了「怒蒼山」叄個字,不免心下一驚,說道:「此處便是昔年聚兵叄萬餘人,與朝廷大戰一場的怒蒼山嗎」

薛奴兒嘿嘿一笑,說道:「那還有假嗎當年誅滅匪寇,我也立過汗馬功勞,這座山便是化成了灰,咱家也認得。」

秦仲海抬頭望去,只見山頂彷佛還有些房舍,忍不住驚道:「難不成這山上還有匪徒聚集要是他們在此設下伏擊,我們豈不糟糕」

薛奴兒笑道:「怒蒼山早已給朝廷剿滅了,餘下的人死的死,散的散,二十年前便成了一處廢墟,還有什麽好怕的」

眾人說話間,忽見遠處舉起狼煙,盧雲忙道:「前頭出事了,我們這就去瞧瞧!」秦仲海頷首道:「我也過。」便請何大人坐鎮中軍,守衛公主,兩人快馬加鞭,一同前去察看。

兩人飛馬向前,過不多時,便見手下幾名兵卒躲在一處山坳,不住探頭往外看去,盧雲與秦仲海二人翻身下馬,急急向前走去,一名小兵慌忙來見,低聲道:「前頭有一群模樣奇怪的江湖人士,正自聚集在一處破廟前面,不知所欲為何,我們怕這些人別有意圖,便請人回報將軍。」

秦仲海微一頷首,也探頭去看,卻見遠處有一座破廟,看來年久失修,已然破敗至極,那廟旁卻圍著四名男女,在廟門附近來回走動,不知在做些什麽。

秦仲海道:「我下去瞧瞧,一會兒便上來,盧兄弟你在這接應著。」

盧雲答應了,秦仲海便飛身下去,他低著身子,往前奔了百來尺,跟著隱在一處山石後頭。盧雲見他身法奇快,心道:「秦將軍的武功深不可測,號稱火貪一刀,卻從沒聽過他的師承來歷,不知他是什麽門派出身」

秦仲海藏好行蹤,探出頭去,只見一名女子俏生生地站著,約莫叄十來歲年紀,此女容貌甚是嬌,但滿臉愁容,不知有什麽天大的傷心事,居然神情哀痛如斯。

秦仲海轉頭看去,只見另叄人長相奇異,一人長得白白凈凈,原本該是個美男子,誰知兩顆門牙卻突了出來,看來活像只兔子;另一人身材肥矮,頭頸甚短,身軀卻甚龐大,有如一只烏龜一般;最後一人身材異常高大,一張長臉灰黝黝的甚是怕人,兩只小眼向上斜起,鼻孔卻又朝天仰起,直如蠻牛般的長相。

秦仲海尋思道:「這些人外貌詭異,個個怪里怪氣的,卻不知是什麽來歷此處是當年怒蒼山的本寨,莫非有江湖人物在此約會聚集,那可大事不妙。」

正想間,忽聽那女子叫道:「項老啊!你再不出這個廟門,卻要我們幾個如何是好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山寨荒蕪下去麽你快出來主持大局啊!」一旁那兔子般長相的男子叫道:「是啊!你就忍心看我們自生自滅嗎你快快出來啦!」

秦仲海心中一奇,想道:「原來這幾人與怒蒼山有關。聽薛奴兒說起,這山寨不是荒廢了二十年麽,怎地還有殘黨真是怪的可以。」當下專心觀看,要把事情查個明白。

過了良久,那廟中卻無人說話回答,良久良久,仍是寂靜無聲。

秦仲海暗想道:「若有人伏在廟里,卻怎地無人回答莫非這些人故弄玄虛」正看之間,那烏龜也似的男子大聲道:「你再不出來,我便要進去了!」說著便往廟門沖去。

那人腳步奔出,身子甫觸大門,忽地莫名其妙的往後一摔,連翻了幾個斗。秦仲海大吃一驚,方雖只一瞬間,但他已見到廟中飛出一枚小小石子,猛往那烏龜也似的男子身上打去,登時便把他震飛出去,這份內勁實在非同小可,只看得秦仲海暗暗心驚。

那女子怒道:「不出來便不出來,你這樣打陶老四是什麽意思連兄弟義氣也不顧了嗎」

一旁那兔子也似的男子大叫一聲,只見他高高跳起,直直往屋頂躍去,輕功竟是不弱。忽然間,廟中又是一枚石子飛出,那兔子也似的男子連忙伸手擋格,但手掌一觸飛石,全身如中電擊,赫然從半空中摔了下來,跌了個狗吃屎。

那烏龜也似的男子喝道:「小兔兒,咱們一起上!」那小兔兒大叫一聲,兩人一齊沖向前去,忽地廟中又飛出兩枚石子,打中了他們的腳踝,兩人啊地一聲,撲地倒了,口中哼哼哎哎,半天爬不起來。

秦仲海心道:「廟中之人的武功甚是高明,只怕勝過這兩人百倍。看這人的武藝,倘若真要殺人,一出手便要了他們的性命。」

眼看同伴良久站不起身,那鐵牛般的漢子發出嗚嗚的吼聲,似乎甚是憤怒,只見他大踏步的向前走去,神態武勇,竟是絲毫不怕。秦仲海見他腳步沈穩,下盤扎實,心道:「此人外門工夫練得極是道地,絕非方那兩人可比,不知廟里那人要如何應付」

只見那鐵牛般的漢子伸手推門,便要闖入,忽然又是一塊小石子飛來,往那人身上撞去,那人嗚哇一聲大叫,胸膛往前鼓起,硬生生地接下那枚飛石,只聽碰地一聲,如擊大鼓,那鐵牛卻只喘息片刻,便又伸手推門,看來他定是練有「金鍾罩」、「鐵布衫」之類的外門硬功,不然要如何擋下飛石上所附的雄渾內勁

聽得「嘎」地一聲,那門已給推開一縫,秦仲海心下好奇,想看看是什麽人躲在廟里,便在此時,又見一塊飛石擲來,這次擲來的小石力道雄強,激起的風聲勁急無比,顯然其中所蘊的內力遠非方幾枚飛石可比,秦仲海心道:「這下可要糟糕了,倘若這鐵牛硬要抵擋,只怕當場便會畢命。」

那飛石快速而去,鐵牛卻渾然不擋不避,只是高高地挺起胸膛,簡直把命橫了出去,只聽飛石聲響甚急,只要撞上鐵牛的胸口,定是開膛破腹的大禍。

忽然那鐵牛往旁跌開,秦仲海定睛看去,卻是那女子出手相救。只見她用力往鐵牛身上撞去,已將他推開了數尺,那飛石撲了個空,直沖出去,猛地撞在秦仲海身旁的大石上,只聽啪地一聲輕響,霎時石屑紛飛,濺到了秦仲海臉上,火辣辣地煞是疼痛。

秦仲海心下一凜,尋思道:「好厲害!這人的手勁很有些門道,足與少林寺的硬功相較。」

秦仲海正自驚嘆,忽聽那女子放聲大哭,胸頓足,哀傷不能自己。那女子哭道:「我的命怎麽這般苦啊!我丈夫二十年來下落不明,自己的親兄弟又戰死在沙場之上,二十年來我已年華老去,大仇卻始終不能報,老友卻還涼薄至此,這要我如何是好」她越哭越是傷心,一旁那鐵牛甚是焦急,口中不住發出嗚嗚的聲音,似乎想要勸解什麽,但卻說不出話來。秦仲海心下領悟,才知那鐵牛是個啞巴。

陡地那女子大叫一聲,手上已然多出一柄匕首,她慘然道:「本想靠著昔年的老友,也許報仇雪恨還有一線希望,誰知道他竟然無情無義,連自己的兄弟也要殺……嗚……嗚……我生不如死,不如今日就一了百了吧!」說著便往自己心口插落,手法快絕。鐵牛雖在一旁,也是阻攔不及。那烏龜般的人大哭道:「大姊不要啊!」卻為時已晚。

忽聽廟中之人一聲嘆息,一枚飛石射了出來,猛地擊中那女子的手腕,那女子手一麻,匕首掉落在地,她鳳眼圓睜,怒道:「你既不出來相助,也不許我死,到底想干什麽」

廟中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說道:「二十年了,唉…………你們這些人年年都來煩我,到底想要做什麽」那小兔兒與烏龜般的男子大聲歡呼,都笑道:「他開口了!項老總算開口了!」

那女子卻殊無笑意,厲聲道:「你說我這二十年來在此攪和,那麽你呢你二十年來伏在這破廟里,像那縮頭烏龜一般,又是想干什麽!」

廟中那聲音嘆了口氣,低聲道:「我是身不由己,莫要怪我。」那女子大聲道:「你身不由己天下又有幾人能夠由得自己了你只要一日縮頭不出,我就每日都來煩你!」

那人低聲道:「別再擾我,於人於己都沒有好處的。」言語中似有無限傷心,無盡的難言之隱。

那女子叫道:「我懂了,你是不是給人囚禁在這里我幫你打破廟門,一起討回公道,怎麽樣!」

她渾然忘記廟中之人武功遠勝自己,若有人能將自己的老友囚禁在此,武功必然出神入化,憑她幾人有限的武藝,又豈能是人家的對手

那人嘆道:「別說了,快快去吧!我此番開口說話,已然犯了忌諱,你們快走吧!」

那女子叫道:「什麽忌諱憑你的武功,還怕什麽忌諱」

忽聽一個聲音笑道:「既然是忌諱,那就不得不叫人怕,否則也不叫忌諱了!」那聲音尖銳,頗有不男不女的味道。眾人回過頭來,喝道:「什麽人」

只見一人足不沾地,如鬼魅般飄來,臉上擦著重重的白粉,唇上卻又塗得紅亮,看來妖異無比。秦仲海陡地心驚,暗道:「怎地這花妖也跑到這里來了他與這些人相識不成」

來人果是東廠的副總管,人稱「花妖」的薛奴兒。

只聽薛奴兒嘿嘿冷笑,對著廟門說道:「項天壽,沒想到你真的一諾千金,二十年來一直待在這座小廟里,無愧是當年大勇堂的堂主啊。」聽他這般說話,真是認得廟中之人。秦仲海尋思道:「原來那人叫做項天壽,怎地還與薛奴兒相識不知兩人以前有什麽過節」

那廟中之人聽了問話,卻只嘿地一聲,便即沈默。

薛奴兒見那項天壽不敢回話,登時哈哈大笑,往那幾名男女一指,尖聲道:「你們這幾個又是什麽來歷為何在這里哭鬧不休」

那女子大聲道:「你又是什麽人憑你也敢在這兒發號施令」

薛奴兒嗤了一聲,冷笑道:「咱家面前,沒有什麽不敢的事。」

那女子怒道:「大膽!你可知此處是何地方!」她見薛奴兒說話蠻橫狂妄,也動了真怒。

薛奴兒聽了這話,猛地尖聲大笑,其狀直如夜梟,他笑道:「這里是什麽地方不就是什麽怒蒼山的總舵麽不過是破銅爛鐵一樣的廢墟,卻嚷嚷什麽便是白沙幫、五毒門的總壇,也比這鬼地方稱頭多了。」

那「白沙幫」與「五毒門」都是江湖上第叄流的小門派,薛奴兒言下之意,卻是輕視貶抑「怒蒼山」已極。

小兔兒漲紅了臉,大聲道:「你……你……不許你污辱我們怒蒼山!」

薛奴兒雙眉斜起,咦了一聲,道:「你們怒蒼山」他側著頭打量那小兔子幾眼,道:「聽你這般說,你與怒蒼山有些淵源羅」

小兔兒朗聲道:「沒錯!昔日怒蒼山排設宴席的就是我!人稱小兔兒哈不二便是!」

薛奴兒笑得直打跌,說道:「聽你說得認真,咱家還以為你是何方神聖,原來不過是只燒飯廚子。有啥好誇口的」

小兔兒氣憤至極,怒道:「你可以小看我哈不二,可決不能輕辱咱們怒蒼山!」

薛奴兒嘿嘿一笑,道:「你口口聲聲地說咱們怒蒼山,敢情這幾只都是怒蒼山的人馬了」

小兔兒大聲道:「沒錯!」神態甚是驕傲,似乎頗以自己的出身為榮。

他還待要說,忽聽廟里那人道:「哈兄弟,不要和他羅唆,你們快快走吧。」

薛奴兒哼地一聲,冷笑道:「項天壽啊項天壽,當年有膽子造反,現下卻怎地膽小怕事起來了我看怒蒼山里全都是些不中用的廢物!」

那烏龜也似的男子跳了起來,怒喝道:「你這人說話好生狂妄!我今日便告訴你這不男不女的老妖怪,你老子便是怒蒼山監造酒醋的金毛龜陶清!你可給記好了!」

薛奴兒哦地一聲,笑道:「看來喝酒劃拳之類的勾當,你這人的本領定是大得緊了。那鐵牛般的漢子,卻又是什麽人」

金毛龜昂然道:「說出來可別嚇壞你啦!我大哥便是怒蒼山里打造軍器鐵甲的第一好手,咱們鐵牛兒歐陽勇歐陽大哥!」那鐵牛嗚哇一聲大吼,頗振聲勢。

薛奴兒忍俊不禁,噗嗤一聲,登時笑了出來,他笑道:「一個廚師,一個酒保,一個鐵匠,怒蒼山就剩下你們這幾個廢物嗎」

卻聽那女子冷冷地道:「不管你是什麽來頭,既然來到怒蒼山腳下,就不容你這般污辱人!否則休怪我們下手不容情!」

薛奴兒臉上青氣一閃,獰笑道:「這女子好大的口氣,卻又是什麽來頭了卻是山寨里陪酒的,還是賣唱的啊」跟著恥笑連連,神態輕蔑之極。

小兔兒沖上前來,大聲道:「你休得胡言亂語!我告訴你吧,咱們大姊不是別人,正是當年鎮守五關的紅粉麒麟言二娘!你嘴里最好放尊重點!」

薛奴兒長眉一挑,輕輕地咦了一聲,這怒蒼山昔年有「內叄堂」、「外五關」,鎮守外五關的將領通稱「鎮關小彪將」,看來這「紅粉麒麟」頗有來歷,絕非其他人可比。

薛奴兒頷首道:「原來你是鎮關小彪將之一,其他的幾個兄弟呢怎麽沒瞧見半個人影」言二娘聽得此言,眼眶兒忽地紅了。薛奴兒哈哈大笑,道:「敢情一個個都戰死了吧只留下你們這幾只不成氣候的孤魂野鬼,在這兒丟人現眼、露丑賣乖!」

這幾句話雖然難聽,但言二娘聽了卻沒動氣,她悄悄地低下頭去,臉上淚珠滾滾而下,顯然此言觸動了她的心事。其餘幾人也是紅了眼,盡皆淚下。

秦仲海遠遠看去,見了這女子傷心欲絕的模樣,想起她自承丈夫下落不明,兄長又戰死沙場,看來這俏生生的弱女子二十年來必是辛苦倍嘗。秦仲海心中一動,心下忽起憐憫之感。

眼見其余幾個弟兄放聲大哭,其狀甚哀,言二娘率先抹去淚水,恢復了女中豪傑的神態,厲聲說道:「你休得猖狂,倘若本山五虎上將任一在此,定會將你斬成兩截,讓你知道厲害!」

薛奴兒恥笑道:﹁口說無憑,快弄幾個來和咱家過過招吧。還是要朝陰間招魂做法,把他們的屍首弄上陣啊哈哈!哈哈!咱家可殺不了死人哪!﹂言二娘尖叫一聲,怒道:﹁告訴你吧!我言二娘便算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也要為兄弟們報仇雪恥!今生今世,如不殺光朝廷里的卑鄙小人,便是死也不瞑目!」

薛奴兒咦地一聲,說道:「你要殺光朝廷的卑鄙小人聽你這么說來,這些年你們這些殘兵敗將依舊死性不改,還是在跟朝廷作對造反嘛!」

小兔兒哼了一聲,說道:「沒錯!我們只要見到貪官污吏,一定下手把他除去!倘若遇到朝廷重要的人物出巡,那更是絕不放過!」秦仲海恍然大悟:﹁好啊!暗殺公主的刺客便是他們!﹂那時動手的人有三男一女,看來便是眼前這幾人了。

薛奴兒聽了這話,登也察覺有異,他兩條細細的眉毛緩緩挑起,森然道:「那日有人暗殺公主,卻原來是你們這幾只孤魂野鬼干的好事是也不是!」

小兔兒見了他陰森的面目,一時不敢接口,只回頭看著言二娘,卻聽「紅粉麒麟」大聲道:「沒錯,下手的就是我們!這賊皇帝一家子都是假仁假義的無恥之徒,人人皆可殺之!只恨我學藝未精,沒能將這欺世盜名的公主殺死!」她坦承其事,那是把性命豁出去了。

廟中那人聽了此言,深深地嘆了口氣,似想勸諫什么,卻又欲言又止。

秦仲海尋思道:「想不到真是這幾人下手暗殺公主,卻不知他們與朝廷有何深仇,居然會怨恨到這個地步」他望著言二娘等人,心下雖然不忍,但已是不能不出手擒拿他們了。

只見薛奴兒搖頭連連,道:「你們這些賊子非但大逆不道,尚且無知可笑。你們要殺朝廷的要緊人物,何不去殺奸臣江充那人是個萬死莫贖的無恥敗類,早該死了,卻為何找一個無關緊要的公主開刀真是毫無見識!」他這番話理直氣壯,連秦仲海聽了也暗自點頭。只是薛奴兒卻忘了自己也是出身歪邪,東廠的名聲不見得比江充來得高明,乃是朝廷里兩大罪惡淵藪。只是誰喜歡自認十惡不赦世人每每以為自己站在道理正義的一方,卻總看不到自己身上的滔滔罪孽,薛奴兒這個大魔頭自也不例外了。

只聽言二娘哼了一聲,說道:「先殺後殺都是殺,江充也好,公主也好,反正我一個也不會放過!」這幾句話聽來怨毒至深,眾人都是毛骨悚然。

薛奴兒冷笑連連,霎時殺機已動。他原不打算與這些人動手,但既然這幾名男女曾下手暗殺公主,那是決計不能留活口,以免後患無窮。他冷笑道:「殺啊殺啊!死婆娘,你自己已然命在旦夕,怎么還有心思在那里說嘴咱家看你們幾個一起上吧,省得還要一個個追殺,那多累人哪!」

言二娘怒道:「你好狂妄!」跟著手上白光一晃,一柄飛鏢對著薛奴兒射去。

薛奴兒呵呵一笑,說道:「就這點東西么怒蒼山真沒人才了。」忽然青光閃耀,霸氣絕倫的「天外金輪」隨即飛出,兩件暗器半空相遇,言二娘的飛鏢立時給切成兩折,落在地下,那金輪勢道不緩,仍朝她臉上飛去,眼看鋒銳已極的邊緣便要割傷她的臉蛋,那廟中登地飛出一枚小石子,撞在那金輪上,將之震了回去。薛奴兒伸手接住,一股大力傳來,只覺胸口一熱,往後退開一步。

那廟中男子嘆了口氣,道:「薛副總管,我們怒蒼山只剩下這幾個不成氣候的弟兄,看在我二十年來信守諾言的份上,你便饒過他們吧。」

薛奴兒冷冷地道:「你要咱家饒過他們日後這些人又去騷擾公主,上頭怪罪下來,那時卻有誰來饒過咱家啊」

廟中那人一聲長嘆,不知如何勸解。薛奴兒道:「原本咱家看在你一諾千金的份上,不想再為難這些小朋友,只是他們不知悔改,仍是滿口大逆不道的言語,那可是自找死路,卻怪不得咱家!」

廟中那人大急,忙道:「二娘,你一個女人家是斗不過朝廷的,你發個誓,就說以後安分守己,不再做反逆之事了。」

言二娘怒道:「你們兩人不必在那里唱雙簧!我言二娘豈是受人相饒的人物!我一日不殺奸臣,一日不能痛快。」說著朝薛奴兒一指,叫陣道:「你要有種的,便上來決一死戰,死也好,活也罷,大家痛痛快快的殺上一場!」

其余幾人熱血上涌,紛紛掏出兵刃,大聲道:「大夥兒決一死戰!死後流芳萬古!」

薛奴兒搖頭道:「不自量力的一群妄人,項天壽,不是咱家不給你面子,你這幾個弟兄一眛求死,怪我不得了!」

廟中那人慌道:「二娘你快快走吧,薛奴兒手段毒辣,你們決不是他的對手!」

言二娘厲聲道:「我們便是戰死此處,也不要你來收屍,你好好龜縮在那鬼廟里,度你的下半生吧!」說著向薛奴兒道:「閣下不必留情,這就動手吧!」

薛奴兒嘿嘿冷笑,說道:「當年這么蠢,想不到二十年後還是一般蠢,真不知你們這些人腦袋里裝的是什么」他臉上帶著一抹興奮神色,輕輕轉動手上的金輪,隨時都能暴起傷人,言二娘等人已有必死決心,毫不退讓。

薛奴兒正要動手,卻聽一人說道:「公公且慢出手,卻讓我來會會他們如何」眾人細看過去,只見一人從大石後轉身出來,正是秦仲海。

薛奴兒呸了一聲,罵道:「你想撿現成的嗎」

秦仲海搖頭道:「那倒不是,公主交代過,這幾人萬萬不能殺卻,她要親自加以審問。我怕公公武功太過厲害,一出手便把他們殺個屍橫就地,到時咱們如何對上面交代」

薛奴兒聽他奉承自己,心中暖暖的很是受用,他尖聲笑道:「好吧!就讓你的火貪一刀試試威力吧!也讓公公開開眼界。」

原來秦仲海不忍這幾人命喪薛奴兒手下,那廟中之人又不願出來相救,只好親自下場,他決意將這幾人擒下,一來見他們個個義氣凜然,實在不忍殺卻,只想留下他們性命,日後勸降;二來他對怒蒼山也甚好奇,便想從這些人口中探知一二。

秦仲海走下場中,環伺眾人,拱手說道:「在下遼東游擊秦仲海,這廂有禮了。」

言二娘見他英雄氣概,虎背熊腰,倒不似奸佞小人的模樣,又聽他說話有禮,心中多了幾分好感,便道:「這里沒你的事,我們只要會會那死太監,請將軍退開。」

秦仲海搖了搖頭,拔刀出鞘,說道:「娘子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在下乃是朝廷命官,職責所在,不得不請諸位一同回去,這就請賜招吧!」

言二娘哼了一聲,道:「你想要生擒我們,只怕沒那么容易吧!」

秦仲海道:「在下見各位一身好本領,卻如何做那反逆叛國之事秦某只想請各位回營一敘,絕無加害之意。日後諸位若能答應歸順朝廷,公主仁厚,我敢擔保各位一身富貴功名,如此可好」

言二娘正待要說,卻見那小兔兒大叫一聲,喝道:「朝廷鷹爪,無恥下流,休得再那里哄騙!」說著舉起一柄鏈子槍,便往秦仲海上三路攻去,一旁「金毛龜」也不遑多讓,扛起雙斧,猛往地下一滾,朝他下三路砍去。這兩人招式配合的緊密無比,一攻上路,一襲下盤,彷佛一套習練有素的陣法。

陡地狂風掃來,一道火龍也似的紅光閃過,小兔兒與金毛龜大叫一聲,只覺臉上身上火燙燙的,跟著一股大力撞向手上兵刃,兩人身不由主,咕溜溜地滾了出來。霎時之間,他二人的兵刃已然折斷,身上衣衫焦黑,都是一臉的狼狽。

言二娘轉頭看去,只見秦仲海手挺鋼刀,斜身彎腰,全身運滿功勁,一動不動。

言二娘驚道:「這就是火貪一刀么」薛奴兒心下駭然,暗道:「這人好霸道的武功,以前只聽說此人打仗了得,沒想到手上功夫也這般精到。」

秦仲海的武功甚是奇特,全然不同於中土武林的招式,他的師父是江湖上使劍的大名家,曾經威震中原十余載,誰知某次與人交手,竟然被人打得毫無招架之力,他狂怒之余,棄劍從刀,遂自創一套奇異刀法,號為「火貪一刀」,將之傳給秦仲海。

秦仲海當時年幼,不明「火貪一刀」四字之意,遂問其師,得回幾字教誨:「侵掠如火,舐血成貪,殺人何用第二刀」足見此套刀法的霸氣。

那廟中之人武功高出余人甚多,早看出秦仲海所出的那刀意不在傷人,否則他那兩個兄弟早已身首異處,性命不在了。他心下感激,便道:「這位將軍,多承你刀下留情,饒過我兩位兄弟的性命。」

秦仲海拱手道:「不敢。在下勉強占了一招半式的上風,純粹運氣。」

那人道:「將軍刀法出類拔萃,不似凡間之物,這等武功,少林武當都是沒有的,不知閣下師承何處」那人身處破廟,卻對秦仲海的武功如此好奇,薛奴兒看在眼里,不禁冷笑連連,道:「項天壽,你自顧不暇了,還有空管人家的閑事」

秦仲海卻不敢失了敬意,只拱手道:「前輩垂詢,不敢有瞞,但家師諄諄告誡,命我不得與外人提起他的姓名,還請見諒。」原來秦仲海的師父脾氣怪異,早教誨秦仲海不可泄漏師承來歷,此時他身在是非之地,更是加倍提防,一個字兒也不露。

廟中之人聽他口風甚緊,便只「哦」地一聲,似想說些什么,但既然秦仲海不願明說,料知多問無益,便也不再言語了。

只見小兔兒從地下爬起,對秦仲海叫道:「死狗官!你別得意洋洋的!告訴你吧,勝負還沒分呢!」

秦仲海搖頭道:「這位朋友,千萬別為難自己,跟我回去吧!」

小兔兒怒道:「我們怒蒼山只有戰死的弟兄,沒有投降的無恥敗類!」他兵刃已折,便掄起拳頭,猛往秦仲海揮去。

秦仲海眉頭緊皺,心道:「這只兔子不知好歹,非給他點苦頭吃不可。」他將鋼刀插回腰間,輕輕一掌打去,內力所及,已然攏住了小兔兒全身要害,小兔兒兀自拼命,叫道:「我和你同歸於盡!」秦仲海掌力一吐,小兔兒只覺胸口一悶,腳下踉蹌,穴道立刻被點中,摔倒在地。

金毛龜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大聲叫道:「放開我兄弟!」說話間沖向前來,秦仲海伸手一招,卻是擒拿手的架式,金毛龜不識厲害,一腳踢去,卻給秦仲海抓住腳踝,跟著把他身子重重往下一摔,腳尖一踢,已然點中他腰間的穴道。

秦仲海有意收服這幾人,不願傷了他們的自尊,當下連連拱手,說道:「承讓,承讓!在下絕無惡意,還請諸位不要見怪。」

薛奴兒說話一向尖酸,便朗聲笑道:「好厲害的武功,好膿包的賊子,哈哈!哈哈!真是鬧劇一出啊!」說著放聲大笑,神態輕蔑之至。

言二娘又驚又怒,正要動手救人,那「鐵牛兒」歐陽勇卻已搶先一步,只聽他大吼一聲,舉掌揮去,勢道雄渾,絕非小兔兒之流可比。

秦仲海見過此人與盧雲對掌,知道他力氣奇大,不能與之硬拼,當下雙掌輕飄飄地拂出,有如武當山的「綿掌」功夫。

薛奴兒見了這招,忍不住心下一奇,尋思道:「這秦仲海到底是什么來歷怎么武功這般駁雜」他雖與秦仲海相識,此時卻是第一次見他與人放對,想不到武功竟如此淵博,心下不禁好奇。

歐陽勇蒲扇般的大手拍下,猛與秦仲海的手掌相觸,卻覺他手中空盪盪地,全然沒有氣力,此時歐陽勇正以一身剛猛力量硬拼秦仲海,卻找不到受力之處,一時用力過猛,便即向前倒下。這便如同一名大力士使盡吃奶氣力,卻去舉一只輕飄飄的羽毛,如何不摔得人仰馬翻

這道理與武當山「以柔克剛」的功夫全然相同,都是借力打力的法子。

歐陽勇力氣使空,身子往前撲倒,秦仲海見機不可失,連忙伸手出去,往他背上穴道點下。歐陽勇「嗚哇」一聲牛吼,不甘就此被俘,雖然身體向下跌去,卻不顧一切地往後揮出一肘,猛朝秦仲海胸口打去。

秦仲海心道:「我得趕緊把這人擒下,免得夜長夢多。否則等薛奴兒那斯插手,這些人只怕性命不保。」他不願多加拖延,當下運氣在胸,喝地一聲吐氣,接下歐陽勇剛猛無疇的鐵肘,只聽得「碰」地大響,秦仲海身體一晃,臉色忽地潮紅,似要滴出血來,但他天生神武,此刻雖然吃虧,但手指卻不稍緩,反而加勁點下,霎時點中歐陽勇背上穴道,將他制服在地。

秦仲海胸口煩惡,氣血翻騰,一時說不出話來。歐陽勇這肘確實剛猛,打得他煩悶欲嘔,良久不能寧定,他尚未調勻氣息,只見言二娘已然踏步走出,狠狠地盯著自己,便要上前挑戰。

秦仲海見她眼神滿是怨恨,心下苦笑,尋思道:「我這是何苦來哉老子挨了這肘,無非是想救這些人一命,結果非但沒人感激,還要受人怨恨,真是犯賤得可以了。」

薛奴兒見他滿臉血紅,似已受了內傷,當下幸災樂禍地笑道:「這肘可不輕哪,卻不知秦將軍還成么可要我下場相助」

秦仲海怕他一出手便殺了言二娘,搖頭道:「多謝副總管好意,在下還使得。」

忽然山坳中躍下一人,往眾人奔來,正是盧雲,先前他未得秦仲海指示,遂只不動聲色,冷觀眾人相斗,待見秦仲海胸口中招,恐怕情勢不妙,便趕來助拳。

盧雲走到秦仲海身旁,低聲道:「將軍還好么可曾受了內傷」說著伸手過去,握住了他的手掌,將一股溫和的內力送了過去。這內力如冬日朝陽,又如暖和春風,溫暖精湛,泊然純正,瞬間便解開秦仲海胸口郁悶。

秦仲海向盧雲一笑,以示謝意,心道:「盧兄弟不過三十不到的歲數,內力卻練到這個田地,倒真個是武林異數,想來這人的來歷也是個謎。」

他藉著盧雲傳來的內力,瞬間便已調勻氣息,胸口煩惡之氣大減,便道:「盧兄弟,你先退開一步。」盧雲低聲道:「將軍千萬小心。」

秦仲海點了點頭,當即走下場中,朗聲對言二娘道:「這位女俠,你手下三名弟兄已然被我制住,這就請你賜招吧!」

盧雲深怕秦仲海身上帶傷,便在一旁掠陣,只要情勢一壞,他便要上前出手。

言二娘轉頭看去,此時小兔兒、金毛龜、歐陽勇等人都已被擒,兀自在地下扭動,薛奴兒、秦仲海、盧雲分占三方,已將自己包圍,她細看這三人的腳步架式,都是武功高強之士,非比尋常人物。想來此刻情勢凶險,只怕自己也是難以逃脫。

小兔兒見狀況危急,深怕言二娘也被擒住,急忙叫道:「言姊姊快走!別管我們!」歐陽勇也是哇嗚嗚地喊叫,口中雖不能言語,臉上神情卻焦急無比,自也希望言二娘走脫。

言二娘見了他們的模樣,陡地心中震湯,想起了生平往事。她心下暗暗悲苦,想道:「二十年前也是這樣,那時大家都叫我走,他們卻一個個都死了……只留我一人在世上受苦受難……我……我好難受……」她神思恍惚,忽又想到下落不明的丈夫,心中更是大慟,此際三大高手雖已合圍,淚水仍已盈眶。

秦仲海如何知道她心中痛苦,見她兀自發呆,便催促道:「請閣下出招吧!」

言二娘聽了他低沈的聲音,心下一驚,抬頭起來,見到秦仲海正自舉刀對著自己,好似奇怪於自己的失態。她連忙定了定神,深深吸了口氣,說道:「將軍久等了。」

秦仲海不願失禮,立刀擺了個門戶,拱手道:「秦某謹接女俠高招。」

言二娘輕輕點頭,從懷中拿出一枚飛鏢,那鏢窄扁細薄,僅有小指長短,比尋常的匕首還輕薄許多,開鋒處雪亮銳利,上頭藍森森地喂滿毒葯,顯然是極厲害的暗器。

言二娘舉起飛鏢,忽地往半空一丟,秦仲海心下一奇,不知她所欲為何,只見言二娘又拿出第二枚飛鏢,也自丟上半空,另一只手卻接住原先丟出的那只飛鏢,如耍魔術般的在鏢柄一托,將之擲回半空。

卻見她手腳越來越快,第三枚、第四枚不住擲出,懷中好似藏著無數飛鏢,直是無止無盡。她一枚枚飛鏢擲出,轉瞬間上百枚飛鏢在她手中上下跳躍,竟都飛舞在天,每當其中一枚飛鏢力盡,她便又在底下一托,那飛鏢便又重行飛上。

須臾間,言二娘身周已全是飛舞不定的飛鏢,密密麻麻的不知有幾百枚,有如一大群蜜蜂圍繞在她身邊飛舞。她兩手飄動,快得叫人看也看不清了。

薛奴兒心下暗贊:「這紅粉麒麟果然有些門道。若非如此,當年看守五關的小彪將個個武藝高強,言二娘一個女流之輩,如何與他們平起平坐」

猛聽言二娘嗤地一聲,喝道:「看鏢!」一枚飛鏢從中疾射而出,猛朝秦仲海飛去,秦仲海見那枚飛鏢喂滿劇毒,不敢怠慢,連忙舉起手上鋼刀,猛地擋去,只聽當地一聲,那飛鏢已然被他斬成兩截。

言二娘叫道:「好俊的刀法!再試試我這招!」話聲未畢,兩枚飛鏢狂射而來,勢頭更快上許多,秦仲海不待暗器近身,他凝目看清暗器來路,手中鋼刀便即劈出,只見刀光一閃,又將來襲的兩枚飛鏢斬落。

言二娘卻不氣餒,猛地又是兩枚射來,秦仲海眉頭一皺,尋思道:「這般打下去,卻不知要拖到什么時候,我且想個法子把她一舉擒下。」

眼看那兩枚飛鏢已然飛近,秦仲海正要舉刀砍落,卻見白光一閃,後頭竟又射來兩枚飛鏢。這兩鏢後發先至,居然快過前兩枚飛鏢,赫然飛到了秦仲海胸前。

秦仲海一驚,原來前兩枚鏢乃是誘敵之用,趁著敵人擊打之時,後兩枚鏢卻後發先至,只要敵人看不破這個計謀,必然為之所傷,看來「紅粉麒麟」的暗器功夫玄妙神奇,工於心計,實在是一等一的好手名家。秦仲海不敢大意,將鋼刀舞得密不透風,潑水不入,只聽幾聲連續不斷的輕響,這才擋下四枚前後來襲的飛鏢。

言二娘贊道:「好一個游擊將軍,居然擋得下我的四巧燕子!」說著纖手一揮,叫道:「且看你怎么破我的七星聚會!」七枚飛鏢如閃電般的朝秦仲海射來,迅疾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