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封劍歸隱(2 / 2)

英雄志 孫曉 9336 字 2021-02-24

寧不凡目光黯淡,低聲道:「閣下大可放心,即便有人看我不順眼,前來欺侮於我,終寧某一生,也會默默忍耐,絕不再與人動手。」

瓊武川聞言,不禁重重地嘆了一聲,江充斜目看了他一眼,卻是笑吟吟的,好似甚為開心。

西門嵩大笑不止,道:「好你個寧不凡!有種。」他轉過頭去,向眾賓客叫道:「這寧不凡說的是真是假,且讓我來試試!」說著一口唾沫噴出,竟是朝寧不凡的臉面吐去!

滿堂賓客見西門嵩狂妄至此,都是驚得呆了。華山門下齊聲慘叫,大喊道:「掌門!」

口水噴來,寧不凡竟是不閃不避,那口唾沫吐中鼻梁,慢慢地滑落嘴角之旁。華山門下悲怒交加,喝喊連連,都要上前廝殺。寧不凡把手一揮,示意他們不可妄動。

華山門下群情悲憤,一齊跪倒,悲哭道:「掌門!你何苦如此!」

卻見寧不凡取出手巾,將臉上的唾沫擦去。以他的絕世武功,若非刻意受辱,焉能被西門嵩的唾沫吐中看來寧不凡定是有意安天下群雄的心,這才唾面自干。

瓊武川狂怒攻心,霍地站起,怒喝道:「西門小子,你找死么」

西門嵩笑道:「是他自己不避的,你怪我什么」說著走上前去,拍了拍寧不凡的臉頰,笑道:「這下我信你了,你真有意退隱,很好!很好!」

寧不凡低聲道:「閣下既然信了,這就請回座吧!我要將長劍封印了。」

西門嵩哈哈大笑,道:「好得很!好得很!」

眾賓客見寧不凡如此卑屈,心中各有評斷。有的人心中鄙夷,便想:「這寧不凡根本是個貪生怕死的東西,這種人也配稱什么天下第一么」有的卻極是敬佩,心道:「這寧不凡真是大仁大勇的英雄,他這般苦心意旨,定有所圖,否則他怎能忍得下這等屈辱」一時各有評價,莫衷一是。

眼見西門嵩如此囂張狂妄,不少正道中人都是心下不忿。只聽一人輕斥一聲,當場站了出來,喝道:「西門嵩,給我站住了!」此人神態不忿,手握三節棍,正是寧不凡的知交好友阮世文。寧不凡有意勸阻,阮世文卻不容他多說,霎時跳到西門嵩面前,擺了個門戶,當場就要動手。

西門嵩見他殺氣騰騰,只嘻嘻一笑,道:「你想干什么替人出頭么」

這兩人早在山腳客店照過面,那時阮世文看這人猖狂,早有意出手教訓,此時又見他侮辱老友,那真是自取死路了。阮世文暴喝一聲,擺開手上三節棍,冷冷地道:「西門嵩,你死到臨頭還敢放屁么!今日我沒把你打得一路歸西,便跟你這下三濫一個姓。」棍身飛舞中,左右兩截便朝西門嵩腰間砸去。

西門嵩也不來怕他,哈哈一笑,豎起折扇,便往阮世文喉間戳去。

兩人正要過招,忽聽一聲嘆息,一人道:「安統領啊,這使三節棍的老先生是誰看他挺有俠義心的,可否幫我引薦一番」

眾人聽這聲音不急不徐,好似是那江充所發,忙轉頭去看,果然這奸臣翹著腿,端著茶,好整以暇,模樣閑適,卻不知有何陰謀。

安道京從懷中取出一本冊子,急急翻閱而過,答道:「啟稟大人,這人姓阮,雙名世文,生性武勇,以三節棍法名聞洞庭一帶。」

阮世文心下一凜,不知吉凶如何,便先退開一步。西門嵩也不追擊,只笑吟吟地看著,似乎有恃無恐。

江充點了點頭,道:「生性武勇,蠻好的。」他喝了口茶,又問道:「他名字里還有個文字,可是家里有人念書做官」

安道京細讀冊子,道:「回大人的話,阮氏本家都在練武,沒有功名在身。不過阮世文有個女兒嫁到了江西,翁婿是個知縣,姓丁,七品頂戴。」

阮世文聽人提起女兒一家,猛地心下一驚,隱隱有著不祥之感。

江充點了點頭,笑道:「文武一家親,好了得。難得阮先生生性這么喜歡打抱不平,我可佩服得緊。你快把丁知縣的名字記下了,等回京之後,咱們可要好好提拔這位朋友。」

安道京大聲喊諾,命部屬送上筆硯,問道:「請問大人,我們該如何提拔丁知縣」

只聽江充笑道:「近年北疆一帶不甚平安,韃子四出擄掠,百姓苦不堪言,需要一個父母官過去打理。我看阮師傅這般高明武藝,他的女婿定也差不到哪兒。咱們邊疆這個大肥缺,就等著丁知縣來干啦。」

安道京搖頭晃腦,贊嘆道:「大人如此體恤百姓,又給了丁知縣如此肥缺,真是兩全其美啊!」

阮世文聽這兩人一搭一唱,竟有意將自己女婿流放邊疆,想起愛女一家已然大禍臨頭,饒他武藝精湛,手腳還是發起抖來。眾人見阮世文面色慘澹,心下無不暗暗嘆息,這西門嵩背後有江充撐腰,阮世文此番貿然出頭,下場必定凄慘無比。

瓊武川坐在一旁,聽這奸臣玩法弄權,如何不怒當下喝道:「江充!放我瓊武川在這兒,你還敢作怪你當我是木頭人嗎」

江充哦地一聲,道:「瓊國丈氣什么啊人家丁知縣武功非凡,我怎能不為國舉才瓊國丈要是看不順眼,咱們不妨到金巒殿前,找皇上說明白啊。」

眼前北境征戰不斷,邊疆一帶確實動盪不安,亟需地方父母官前去安頓,瓊武川雖然氣得臉色發青,但若以此指責江充弄權舞弊,怕也站不住道理,瓊武川徒然咬牙切齒,吹胡子瞪眼,卻也無計可施。

西門嵩見那阮世文低頭垂手,面色灰敗,不禁哈哈大笑,走上前去,捏了捏阮世文的面頰,笑道:「老狗子,還想逞威風么」

阮世文自知一個對答不慎,便會禍延子孫,只好不發一言,任憑作弄。

西門嵩樂不可支,笑道:「不敢動手,那便給我滾回去吧。」說著一腳踢上屁股,阮世文下盤工夫扎實,這腳自然踢他不翻,但他不敢出手反抗,一腳受過,便垂頭喪氣地退開。錦衣衛眾人見狀,全都大笑起來。

西門嵩望著廳上眾人,笑道:「還有誰要過來教訓在下快快上啊」

以阮世文與寧不凡的多年友誼,尚且不敢替他出頭,其余各大門派與寧不凡交情平平,誰想淌這混水,與當代權臣犯沖楊肅觀、秦仲海雖曾戲弄過西門嵩,但此一時,彼一時,此刻若要大干一場,自不免把柳昂天牽連進去,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肆虐了。

一時之間,場內眾人都是默然不語。上起靈定、下至娟兒,無論身分尊如國丈,還是卑似乞丐,只要活在人世間,每日須吃飯喝水,就不能不向權勢低頭,眾賓客心下暗自難受,卻無人膽敢出手。

西門嵩見人人面懷忿恨,卻無人敢過來啰唆,當下大搖大擺,朝自己座位行去。只見他伸了個懶腰,嘻嘻笑道:「能在天下第一的臉上吐口唾沫,這份爽快可真難得啊!哈哈!哈哈!你們要不要試試」

華山弟子群情悲憤,但明知掌門是故意忍耐,自己若要上前廝拼,只有壞了他的用意,一時只有垂淚忍耐的份了。

西門嵩正自得意洋洋,忽聽破空聲勁急,竟有一物飛來,西門嵩笑道:「啊呀!怎么了有人看我不順眼嗎」他抽出鐵扇,手腕輕擺,扇面已然張開,當地一響,登將那暗器擋住,鐵扇功使來,神態倒有幾分瀟灑。

西門嵩哈哈大笑,正要說嘴,忽覺那暗器上的勁力大得異乎尋常,扇面雖是精鐵所鑄,但給暗器一撞,竟爾凹陷下去。西門嵩手腕酸麻,心下大驚:「這是什么玩意兒」忽覺暗器還蘊著第二道暗勁,雄渾力道撞來,他手腕劇痛,再也抓不住扇柄,霎時鐵扇脫手飛出,回撞胸膛,喀啦一聲,肋骨竟已折斷。

西門嵩正自慘叫,那股勁力兀自不歇,撞斷肋骨後,還再往前撞擊,猛力一震,西門嵩的身子倒飛出去,轟地巨響傳過,肥大的身子竟已撞破土牆,直直滾了出去。

滿廳賓客震撼之至,都是驚呼出聲。羅摩什走上一步,從地下撿起一枚物事,眾賓客定睛看去,只見那物狀做圓形,中間一個方孔,卻是一枚銅錢!

眾人心下大驚,僅憑這枚小小的銅錢,竟能傳出排山倒海的雄渾力道,說來實是駭人聽聞,廳上眾人交頭接耳,都不知是何方高人出手,居然能有這份能耐。

江充心下大怒,臉上卻不動聲色。他端起茶碗,輕啜了一口,道:「安統領,這又是誰在打抱不平啊還不快點請人家出來」

滿堂賓客聽了這話,都知這奸臣片刻便要發威,那出手之人定然要糟。

安道京笑道:「大人放心,屬下這就揪他出來,也好幫他升官發財。」說話間,手挺鋼刀,便往暗器來處走去。

哪知一步跨出,忽又倒退回來,只聽他顫聲道:「大……大人……是……是他……」

江充放下茶碗,皺眉道:「什么他啊我啊的到底是誰在作怪」

話聲未畢,猛聽咻地一聲,跟著乓啷大響,江充手上茶碗竟給暗器打得粉碎,只濺得他滿頭滿臉都是熱茶,雖沒受傷,卻也狼狽不堪。一眾屬下急忙撲上前來,替他擦抹身體。

江充大怒欲狂,一把推開眾人,站起身來,怒道:「是誰敢這般無禮!不要命啦!」

只見那暗器是枚銅錢,撞破茶碗之後,勢道不休,兀自向前飛出,啪地一聲輕響,銅錢撞上了牆壁,跟著反彈倒飛,直朝廳心飛去。這手暗器功夫一露,眾賓客無不大為驚嘆,若非礙在江充面上,定要大聲叫好。

眾人目光隨著銅錢飄移,只見那枚銅錢旋轉不定,半空畫過一個弧線,便往人堆急墜而下,眾賓客見麻煩飛來,深怕惹禍上身,都是急速讓開,廳心只余一人傲然獨坐,宛若石像。眾人訝異之間,急忙去看那人面目,卻不知是何方神聖。

萬籟俱寂之間,廳心那人手掌迎空,雙眼微眯,一動不動,銅錢半空急速墜落,正掉在掌心之中。霎時那人握住拳頭,雙目睜開,微笑道:「江大人,好久不見了。」

俠者之尊,以武犯禁,任你千萬人沉醉,天地唯我獨醒。此人以絕世武功沖撞當朝第一大權臣,正是那「九州劍王」方子敬!

「九州劍王」乃是昔年的英雄前輩,近年早已銷聲匿跡,眾賓客有不少人沒看過這人,不由大吃一驚:「這人是誰怎地如此大膽,居然不怕江充」滿廳少年更是交頭接耳,都在打聽此人的來歷。

秦仲海見師父大大折辱江充,心下甚是痛快,盧雲則是張大了嘴,頗感訝異。

眾人正驚奇間,猛聽江充倒抽一口冷氣,跟著暴喝道:「九州劍王在這兒么來人,給我拿下了!」

話聲甫畢,一眾錦衣衛士已然沖出,將方子敬團團圍起。眾賓客見江充忽然翻臉,一見苗頭不對,紛紛往旁逃開,都怕惹禍上身。

江充大聲道:「方子敬屢犯教條,忤逆當今,今日卻還敢大模大樣的在此露臉,給我抓起來了!」

幾名識得方子敬的賓客都是為之一驚,這「九州劍王」向來閑雲野鶴,什么時候成了朝廷的眼中釘了眾人都是詫異不已。

秦仲海見師父與江充之間頗有恩怨,心下自也一凜,想道:「難怪師父平日要我別提他的名字,原來江充這廝與他頗有怨仇。」以師父天生性子的偏激,八成是路見不平,毆殺了朝廷官員,這才與這奸臣結怨。只不知是何年何月犯下的刑案,卻沒聽他提起過。

盧雲也是一驚,忙湊上頭來,低聲道:「看江充的模樣,定要公報私仇,咱們絕不能讓老先生給人欺負,說不得,我先去調軍馬過來,保護老先生離開。」

秦仲海素知師父之能,便在千軍萬馬之中,也能來去自如,當下微微一笑,道:「盧兄弟不忙,這奸臣雖然厲害,卻奈何不了我師父。你且耐心看著。」他一來知道師父武功非比尋常,絕無危險;二來不願把柳昂天牽扯進來,便叫盧雲不必插手此事。

只聽江充怒喝連連,叫罵不休,方子敬雙目卻仍閉著,只不時轉動頸椎,彷佛脖子酸疼一般。江充見他神態傲慢,如何忍得大怒道:「方子敬!你死到臨頭了,還不知怕嗎」

方子敬受了威嚇,只笑了笑,跟著睜開眼睛,朝江充看了一眼。江充大怒不已,喝道:「好一個逆賊!大伙兒給我上!」

一眾好手轟然答應,吼聲震得滿堂賓客耳中生疼,但這幫人多是老江湖,自然聽過「九州劍王」的手段,威名之下,竟無一人膽敢上前,只在那虛應故事。

這「九州劍王」隱退多年,武林中人沒有十多年的閱歷,決計不知此人的厲害。廳上青年見錦衣衛眾人面色慘澹,心下都感奇怪,不知眼前這老者有啥了得之處,卻讓堂堂的錦衣衛怕成這樣幾名老成之輩卻見多識廣,自知方子敬武功非比尋常,若要與他動手,那可是一腳踩進了鬼門關,自不以錦衣衛眾人的神態為恥。

江充見眾人膽怯,只氣得七竅生煙,怒喝道:「你們干什么!快給我上啊!」

羅摩什聞得召喚,立時緩步上前,他站在方子敬面前,合十道:「這位施主起來說話,江大人有話問你。」

這羅摩什出身西域,過去不曾聽過方子敬的名號,此刻便上來逞功立威,說話時更是面帶微笑,絲毫沒把方子敬放在眼里。

方子敬微微一笑,看了他一眼,問道:「你是誰」

羅摩什也是面帶微笑,道:「小僧西域人士羅摩什,曾為汗國第一國師。」話聲雖然平淡,但言語間卻透出一股傲氣。

方子敬哦了一聲,上下打量他幾眼,跟著閉目養神,道:「沒聽過。」

羅摩什見他神色輕蔑,登時大怒,他森然冷笑:「站起來說話。」盛怒之下,雙手運氣,只等著出招殺人。

方子敬看了羅摩什一眼,眼神煩悶,好似給孩童糾纏的大人,直是不勝其擾。他嘆息一聲,跟著緩緩站起,道:「我站起來了。大師有什么吩咐么」

羅摩什怒道:「你戲侮太師,眼里還有王法么這就過去跪下道歉!」

方子敬聽他說話帶有侮辱之意,卻不以為意,只微笑道:「成,反正好久沒見江大人了,我這就過去。」

眼看方子敬腳步踏出,羅摩什忽然身子發冷,大感不對。要知世間禽獸多有奇妙直覺,小獸豺狼不必親見猛虎,只要聞到氣味,立生恐懼之感,羅摩什生性奸惡,能夠活到今日,靠的也是這等生死感應,他見方子敬眼神隱藏猛烈凶性,霎時吃了一驚,心中念頭急轉:「這人萬萬不能招惹!」

心念一動,腳下急退,往後飄開三尺,隨即雙臂高舉,拿出成名絕技「幽冥玄指」,左右兩手食指急揮而下,這招守中帶攻,攻中帶守,法度森嚴,霸而無躁,端的是精妙難言。

羅摩什絕招使出,方子敬若還上前,便是一個死字,羅摩什自知逃過一劫,正想喘上口氣,忽然之間,頭頂一陣溫暖,似有人在撫摸自己的光頭。

羅摩什啊地一聲慘叫,抬頭一看,只見方子敬不知怎地,竟然站在自己面前一尺,滿面微笑,手掌更放在自己的頭頂上,來回撫摸不休,好似在撫弄小狗一般。

羅摩什全身發抖,顫聲道:「這……這是怎么回事……」

場中諸大高手看得明白,方才羅摩什出招防御,雙手點向敵手太陽穴,這招霸道迅疾,絕無轉圜余地,方子敬除了立定腳步,絕無閃避之法,可是他若要停頓,便會讓羅摩什趁勢逃開。誰知方子敬既不停頓,也不中招,他跨步上前,眼看「幽冥玄指」將觸要害之際,腳下忽爾一頓,身形竟硬生生凝住。

這下變故大出眾高手意料之外,靠著這么一頓,羅摩什雙手便已揮空,他舊力已盡,防御松懈,方子敬腳下卻持續上前,這便破解了羅摩什的精彩防守。

方子敬這下看似簡單,其實大大不易,要知一個人腳步跨出,後腳跟提起,重心全然前傾,方子敬卻能陡然停頓,平衡不動,若非全身筋肉收放自若,否則要如何辦到也是為此,這才一舉擊潰羅摩什這個武學高手。

舉步成招,談笑破敵,方子敬沒有用上一招半式,不過一步行出,竟爾讓西域國師出手無功,要害頓成空城。群雄在一旁觀戰,心下無不佩服得五體投地。

盧雲曾與羅摩什激戰天山,生死對決不下百合,深知這番僧的厲害,眼見方子敬舉重若輕,渾不在意,轉眼便將羅摩什擒住,心下更感震驚。滿心驚嘆之余,便想道:「昔年北魏曹子建七步成詩,這位方先生一步擒賊,真有異曲同工之妙了。」

羅摩什給人制住,自知死在眼前,對方只要五指用力,便會將他捏得腦漿迸裂,目突骨裂而死,想起往事,一時大為悔恨,淚水竟是滾滾而下。

正要閉目待死,忽聽方子敬安慰道:「乖,別哭,來吃糖果。」說著從懷中拿出一顆煮熟的芋頭,塞在羅摩什手里,卻是把這位國師當作了嬰孩。

羅摩什呆呆的拿著芋頭,面色大是尷尬,雙腳一軟,已然跌坐在地。

只見方子敬緩步走向江充,微笑道:「江大人,好久沒見了,您氣色一樣好啊。」

江充嚇得心魂俱碎,驚叫道:「快攔住他!」

方子敬嘆息一聲,又拿出一顆煮熟的山芋,皺眉道:「大人為何要攔我方某每日住在山洞里,孤魂野鬼,無妻無子,長年伴著凄慘山風,好生無趣。只想請大人回家作客,煮些好吃的芋薯給您嘗嘗,大人怎好拒我於千里之外呢」

江充聽他要抓自己回去,想起地獄般的苦日子,登時尖叫道:「快快來人啊!」

眾好手面面相覷,卻無一人敢動。江充越看越怕,便往安道京推去,安道京給這么一推,只得顫巍巍地走到方子敬面前,他全身發抖,竟連鋼刀也拿不住了。

方子敬見安道京全身亂顫,只是一笑,兀自向前走來。安道京見他靠近,霎時神態驚懼,雙手連搖,腳下更是急急後退。

方子敬看了他一眼,道:「安統領,幾年不見,你胖了。」

安道京牙關輕顫,眼光向地,顫聲道:「是……我……我怕了……」方子敬說的是個胖字,那安道京不知聽錯了,還是舌頭大了些,竟把一個胖字說成怕字。

方子敬微微一笑,道:「安統領,沒事來我家吃點芋頭,身形才不會發福。」說著緩緩舉起手來,將芋頭放在安道京手里。

安道京伸手接過,登感全身發冷,顫聲道:「不……不了……我喜歡住京城……」慌亂之間,一股尿臊味傳出,幾名賓客站得近,登見他褲檔濕淋淋的,竟是尿濕了褲子。

這景象雖然好笑,但在「九州劍王」的殺氣之前,竟無一人出聲嘲笑。秦仲海心道:「師父好了得的霸氣,我可得好好學著。」一旁盧雲則是滿臉訝異,張大了眼,怔怔地說不出話。

方子敬見那安道京無膽放對,當下微微一笑,便朝江充走去。

這下輪到胡媚兒倒楣了。她嚇得花容失色,驚道:「你……你不要過來!」她兩手扣滿銀針,但來人舉步破敵,武功之高,實是生平所僅見,滿心恐懼之間,實在不敢貿然出手。

眼看強敵走來,江充全身冷汗狂流,慘叫道:「卓掌門!請你過來!」

霎時人影一晃,一道白影飛身過來,已將江充護在背後。來人身穿白袍,冷冰冰的臉上滿布殺氣,正是「劍神」卓凌昭!

錦衣衛好手見「劍神」到來,士氣大振,登也拔刀在手,團團護住江充,一旁昆侖好手也抽出劍來,加入戰團。便在此時,道觀外奔入了百名火槍手,卻是羅摩什召來的,一時間,滿場武林高手、兵卒將士,全在等著方子敬動手。

盧雲吃了一驚,忙問秦仲海道:「怎么辦卓凌昭來了,咱們要幫方老師么」秦仲海面帶微笑,向盧雲搖了搖手,示意他莫要驚慌。

劍王劍神,凝目互視,二人相距五尺,都是一動不動。

方子敬看了卓凌昭一眼,淡淡地道:「你也想吃芋頭么」

卓凌昭面色一沉,森然道:「方子敬,卓某面前,你若想裝瘋賣傻,一會兒可別後悔。」

方子敬聽他說話霸氣十足,只哦了一聲,道:「你自號劍神,到底劍法如何」

卓凌昭一擺手中長劍,凜然道:「閣下想要知道,不如一決雌雄吧!」

眾人聽得卓凌昭放話,頓時群情嘩然。這「九州劍王」方子敬成名極早,幾十年前盛名便已傳遍江湖,向與少林天絕僧並駕齊驅。只是物換星移,十余年前天下爆發一場大禍,逼得當世兩大高手形同退隱。自此大難之後,武林中才崛起了「天下第一」寧不凡,至於卓凌昭的出現,那更是近幾年的事情了。眼下卓凌昭出言向方子敬挑戰,這兩人各領風騷數十年,若要廝殺一場,那可是轟動江湖的大盛事。

眼看對方毫無退讓之意,卓凌昭斷喝一聲,手按劍柄,長劍便要出鞘,便在此時,方子敬忽地伸手過來,按住了卓凌昭的劍柄,這手法快如閃電,竟不讓對方拔劍。

卓凌昭面露殺氣,怒道:「你怕了!」霎時一股霸氣絕倫的內力震出,這股內力世所罕有,足以斬妖除魔,掃盪天地,只怕方子敬也禁受不起。

強悍內力震來,方子敬忽地笑了笑,須臾之間,掌中生出陰陽雙氣,便以陰柔之力接下卓凌昭猛霸至極的內力,那陽剛之氣則順著劍柄,如一道刀刃撞入卓凌昭體內。竟在一招之間,反守為攻。

卓凌昭哼了一聲,心道:「這老頭兒有些鬼門道,倒也不是唬人的。」當下運起十成十內力,數十載勤修苦練的神功發動,身上頓生一道厚厚的氣牆,轉瞬之間,已將方子敬發出的剛勁消弭無形。

巨力對撞,一時竟是不分軒輊,兩大高手各自退開一步。他二人此番交手,全以無形內力對抗,除了幾名絕頂高手之外,無人看得出其中玄機。

卓凌昭冷笑一聲,森然道:「閣下不讓我拔劍,怎比得出劍法高低」

方子敬微微一笑,道:「我這幾年棄劍從刀,要比劍法,算你贏好了。」說著將手攏在袖中,竟是蠻不在乎。

卓凌昭冷冷地道:「你這是做什么你若是怕了,只管開口說,我也不會強逼於你。」

方子敬搖了搖頭,微笑道:「方某風燭殘年,早已心冷,你也不必出言相激。閣下真想找人打,過去找他吧。」說著伸手出來,卻是朝大廳一角指去。

卓凌昭雙眉一軒,順著他的指尖望去,只見廳角站了一名漢子,臉上沾著西門嵩吐出的口水,正拿著手帕擦拭,此人這般猥瑣卑賤,不是那寧不凡,卻又是誰寧不凡本在擦抹口水,一見廳上賓客望向自己,忙陪上笑臉,做了個四方揖,彷佛掌櫃迎客一般。

方子敬淡淡一笑,道:「你便是勝過了我,也贏不了他。」

卓凌昭怒火沖天,厲聲道:「我與寧不凡尚未交手,你何以斷言勝敗!」

方子敬道:「此事無須論斷。當今之世,無人勝過寧不凡。」

眾賓客聽得此言,頓感震驚,先前眾人見寧不凡談吐卑屈,又見他被人口吐唾沫,早已不當他是一代宗師,此刻聽「九州劍王」對他推崇備置,好似這人真有什么門道似的,一時都感驚詫訝異。連秦仲海與方子敬師徒之親,也感納悶不解,不知師父堂堂宗師身分,何須如斯看重這個貌不驚人的寧不凡

卓凌昭見這方子敬故做姿態,好似要激怒自己一般,他心下不忿,想道:「這姓方的不知收了寧不凡多少好處,盡想替他拉抬聲勢。我可得鎮靜些,免得著了這幫小人的道兒。」

他調勻氣息,壓下了胸中怒火,道:「劍王既然如此推崇寧掌門,咱們不如請他出來,大家公平較量一場,日後也少紛爭。」

方子敬嘆道:「你想與寧不凡較量,你那位江大人滿腦子權謀好處,他會答應你么」

卓凌昭重重哼了一聲,森然道:「我自號劍神,今日來此,便是為了奪取天下第一的名號,無論是誰,都無法阻攔我與寧不凡動手!」說著往江充瞪了一眼,眼中滿是殺意。

卓凌昭這話絕非作假,他為了天山里的絕世武功,可以殺人放火,無所不為,那時在南天門之下,甚且與江充公然反目,這一切所作所為,只為了「天下第一」四字榮銜,倘有人膽敢阻攔他向寧不凡挑戰,那可是自找死路了。

江充平日雖然囂張無比,但在這當世兩大高手間,卻連一句話也插不下去。給卓凌昭這么一瞪,只干笑兩聲,不見其他。

卓凌昭睥睨冷笑,道:「聽方先生說了這許多,盡在吹捧寧掌門。只是閣下既然自承技不如人,又何必上華山來莫非是來給人叩首的么」

方子敬聽了譏嘲,也不動氣,只搖了搖頭,道:「誰是天下第一,方某並不在意。我此番上來華山,只是來看個人而已。」

卓凌昭哼了一聲,道:「什么人」

方子敬淡淡地道:「戊辰歲終,龍皇動世,天機猶真,神鬼自在。我今日上來華山,純是來找這條真龍的。」

卓凌昭一愣,道:「你說的是天山里的絕世武功」

方子敬笑了笑,神色有些凄清,道:「沒錯。唯有繼承天山的絕學,方能獨霸江湖,重振朝綱。天下間也惟有天山傳人,方有可能勝過寧不凡。」

寧不凡聽了這話,吞了口唾沫,臉上神色甚是尷尬。那卓凌昭卻是嘿嘿冷笑,模樣甚為不服,其余賓客無人聽懂他倆的對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頭霧水。

眾人茫然間,卻見江充面色鐵青,好似恐懼萬分。他回頭往觀外看去,全身冷汗涔涔而下,好似那人面蛇身的怪物正在外頭窺伺,隨時要將自己吞噬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