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制霸天下(1 / 2)

英雄志 孫曉 10584 字 2021-02-24

伍定遠躲在梁上,把場內情勢看的一清二楚,一看這兩人的神態,心中立感不妙:「看這幫奸徒的模樣,定有什么陰謀。無論如何,定得想個法子阻止他們。」

此刻華山之上,江充手下人多勢眾,那劍神武功又強,連方子敬號稱「劍王」,也不願與這幫人相斗,卓凌昭提出武林盟主之議,定是志在必得。伍定遠雖知自己武功大進,但他過去不過是個小小捕快,若要他在這等千人大會上貿然出頭,還是不免有些擔憂害怕。

卓凌昭目光炯炯,凝視著寧不凡,微笑道:「寧掌門,不知你意下如何可贊同本座這個提議」

寧不凡身為華山首腦,自知其中厲害,正要出言反對,猛聽江充咳了一聲,寧不凡話到了嘴邊,大驚之下,猛地又縮了回去。嚅嚙地道:「在下待退之身,如何敢有什么看法」

卓凌昭冷笑道:「閣下號稱天下第一,豈能沒個主意,還是交代一聲吧」

寧不凡撇眼看去,只見江充目光凶殘,正對著自己冷笑不休,他咳了一聲,忙朝諸大掌門拱了拱手,陪笑道:「難得各大掌門群聚華山,大家怎么說,不凡就怎么做了。」

寧不凡把燙手山芋扔了出來,諸大掌門立時面上變色,眾掌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情知若不能攔阻卓凌昭的提議,等武林落入他們的毒掌中,日後人為刀徂,我為魚肉,自己門戶定然要糟。

只聽一聲長嘯,一名道士越眾而出,正是武當山的元易。他滿心正義,立時發難,朗聲道:「中原武林本已紛亂不休,為了一個天下第一的虛銜,不知有多少人打得你死我活。眼下若再設個什么盟主,那不是自找麻煩么我元易代表武當掌教真人,第一個反對。還請閣下收回此議。」

武當這些年勢力雖然不再,但仍是江湖中人仰望的大派,此時元易出言反對,卓凌昭要不正面干上,要不收回提議,已無轉圜余地。眾掌門都是暗自叫好。

元易武功不弱,太極拳劍堪稱雙絕,師弟韋子壯又在柳昂天手下辦事,卓凌昭若要對付武當一派,軟硬兩手都不見得有用。他正自思量對策,忽聽一人重重嘆息,道:「可惜啊可惜,元易師兄武功雖高,但格局太小,目光短淺。想來真讓人惋惜啊。」這話純是為卓凌昭解圍之用,眾人往說話之人看去,只見那人坐在掌門人席上,卻是峨眉金頂的掌門嚴松。

楊肅觀心下一凜:「峨眉地處邊陲,向來與世無爭,什么時候與卓凌昭勾結上了」待見嚴松與江充眉來眼去,楊肅觀登時了然,想來此人定是受人指使,否則以卓凌昭的狂冷傲面,這嚴松貴為一派掌門,又何必為卓凌昭作嫁

元易看了嚴松一眼,淡淡地道:「貧道這幾年行走江湖,眼見武林人物你殺我,我殺你,一下子搶奪秘笈,一下子爭奪地盤,腥風血雨,紛亂異常,此時咱們不急著正本清源,反而再立一個惹爭的武林盟主,這不是本末倒置么卻不知貧道這番看法,可有什么不對」

嚴松聽他詞鋒銳利,倒也不慌,只微笑道:「非是我說嘴,元易道兄真是大大錯了。江湖之所以會這般紛亂爭執,正是少了一位武林至尊前來指揮,倘有一位平息干戈的龍頭,凡事秉公處置,替群雄排難解紛,武林還有什么好爭的」

眾賓客聽他如此一說,都覺有理,立時有人大聲附和,昆侖眾人更是喜形於色。

元易哦了一聲,道:「嚴師兄說的也沒錯。只是貧道想要請問一事,倘若武林至尊自己便是禍亂源頭,殺人放火,無所不為,這樣的人要如何替咱們排難解紛,平息干戈此事還想請教嚴師兄。」

楊肅觀等人都知他這話是沖著卓凌昭而來,心下都是暗自叫好。

卓凌昭如何不知他在諷刺自己,他冷笑一聲,正要出言反諷,卻聽嚴松咳了幾聲,道:「元易道長這是什么話在座幾位掌門出身正道,無一不是清白人物,哪來的殺人放火,無所不為照在下看,一個人只要不曾聚眾上山,造反作亂,便有資格來爭這個武林盟主。不知道長以為如何啊」

元易本來理直氣壯,一聽「聚眾上山,造反作亂」這八字,登時面如死灰。楊肅觀看在眼里,頗感奇怪,正要去問韋子壯,卻見他低下頭去,眼中竟是噙著淚光。

楊肅觀心下一凜,想道:「看韋護衛的模樣,難道武當山與朝廷有過恩怨」

元易聽了嚴松的一番話,好似泄氣皮球,他點了點頭,低聲道:「反正只要忠於朝廷,就算好人,那就隨你們去吧。」

這幾句話隱隱有著諷刺之意,只說得滿堂賓客暗自起疑,一眾朝廷命官皺起眉頭。

楊肅觀心下暗驚,腦中急急推想,料來武當這幾年銷聲匿跡,定與嚴松說的那幾句話脫不了關系。

嚴松見元易退了回去,便自一笑,向卓凌昭道:「難得元易道長別無異議,寧掌門又願追隨各位掌門的腳步,這就請卓師兄主持局面,好來推舉武林盟主吧。」

卓凌昭見他三言兩語便打發了元易,心下也是暗自佩服:「這嚴松嘴巴厲害,日後倒是個幫手。」他看向眾人,微笑道:「既然元易道長不表反對,這就請其他幾位掌門說話。」

此刻天下武林門派中,以河南少林、湖北武當、西域昆侖、陝西華山四派最大,另有四派較小,分別是峨眉、九華、以及崆峒、點蒼等幾個門派。卓凌昭有意一舉壓倒群雄,便從八派中最弱的點蒼問起,只聽他冷冷道:「咱們要立武林盟主,敢問海川道兄意下如何」

那點蒼掌門名叫海川子,乃是點蒼七雄之一,這人庸庸懦懦,無所作為,門下師兄弟多半看他不起,當此要緊關頭,如何敢擅自出頭只干笑兩聲,道:「大家怎么說,我就怎么做。不必問我了。」這點蒼山雖然稱霸雲貴,但門下並無絕世高手,要與中原各大派相比,自是有所不如,便有意來個明哲保身。

卓凌昭哼了一聲,森然道:「海川道長究竟贊成反對,須得有個主意。」

海川子面色鐵青,朝幾門師兄弟望了幾眼,嚅嚙地道:「我……我就算贊成好了。」

點蒼門人見他無端屈服在卓凌昭的淫威之下,不禁面有怒色,但此刻賓客雲集,雖有不悅之情,卻也不便當眾發作,只能悶哼幾聲,以示不滿。

卓凌昭哈哈一笑,甚是滿意,便問崆峒掌門邢長老,道:「邢老師怎么說」

崆峒山位居中原,向與河北祝家庄、嶺南趙家庄等幾個武林世家交好,算來勢力不小,掌門邢玄寶歲數甚老,過去曾奉朝廷之命,隨軍圍剿過反賊怒蒼山,江湖中人無不尊他一聲老師,說來資望頗為可觀,若要與卓凌昭破臉,未必份量不夠。

邢玄寶嘿嘿一笑,正想開口,忽見江充眉頭緊鎖,一言不發,只凝目望著自己。邢玄寶想起不少弟子投身軍旅,自己別要一個失言,替他們招惹了麻煩,忍不住又支支吾吾起來。

卓凌昭頗見不耐,道:「邢老師到底想要如何,爽爽快快的說了吧」

邢玄寶張口結舌,被卓凌昭一瞪,只驚得全身發軟。他面色慘白,搖了搖手,卓凌昭森然道:「邢老師搖手示意,可是不贊同立這武林盟主么」

邢玄寶大驚,忙道:「我贊同。」可雙手還是胡亂搖擺,看來是個東搖西擺的騎牆派。

卓凌昭點了點頭,道:「既然邢老師這般份量,也贊成在下的拙見,想來在座大家都是好朋友,不會不給咱們一個面子。」他冷冷一笑,道:「那我們便來問下一位,九華山的青衣掌門,你怎么說」

話聲甫畢,千人目光便向青衣秀士望來,娟兒本來站在師父背後,心下一驚,急忙縮到椅子背後了。那青衣秀士自是絲毫不驚,只緩緩起身離座。

那艷婷躲在梁上,乍見師父,心下大喜,幾乎要脫口叫喚,伍定遠連忙掩住了她的嘴,低聲道:「現下不急著相認,一會兒情勢稍定,咱們再見不遲。」艷婷沒有回話,她雙目凝視師父,只輕輕地點了點頭。

伍定遠見她望著師父的目光滿是仰慕眷戀,他心下羨慕,忍不住嘆了口氣,心道:「我今生要給她看上這么一眼,便死也無憾了。」

青衣秀士緩緩下場,逕向眾人拱了拱手。眾賓客都知九華山掌門乃是不世出的奇人,自他上山求道之後,九華山財富堆積如山,門人武功大進,從第三流的小門派一舉躍成武林中的大門戶,此時他有話要說,眾賓客自是鴉雀無聲,只聽他開口說話。

卓凌昭冷冷地道:「素聞青衣掌門足智多謀,此番咱們推舉盟主,掌門定能知所厲害,為天下蒼生謀福。這就請說吧。」口氣冰冷,話中的威嚇之意甚是明顯。

青衣秀士淡淡一笑,道:「卓掌門不必多問了。這事我反對。」

眾人聽他口出反對之言,忍不住驚呼出聲。此時勢力大如華山、武當,都無人敢與卓凌昭為敵,沒想到九華山一個小門派卻有這個膽識,一時都是又驚又佩。

卓凌昭也不驚惶,冷然道:「閣下為何反對」

青衣秀士道:「武林本無事,庸人自擾之。方今天下武林,有少林、武當等大派主持局面,已然足夠,又何必再立什么盟主請諸位想了,日後若是幾個大門派相互爭斗,咱們即便有了盟主,又能奈何難道盟主還真能上到嵩山,前去捉拿方丈么照我看來,武林盟主有名無實,徒令大門派假借因頭,前來兼並弱小,絲毫無助天下安寧,是以敝派絕不贊成此事。」

青衣秀士三言兩語便道破其中機關,場中絕大多數賓客都出身地方,所屬多是孤門小派,窮幫弱會,想起日後處境堪虞,無不暗暗點頭。

卓凌昭冷笑一聲,不再理會青衣秀士,逕自轉問峨眉掌門:「嚴先生平生最是重義,為了武林的安危,您定是贊成了。」

嚴松先前為卓凌昭說話,此時自是點頭大笑,道:「這個自然,事不宜遲,咱們快開始推舉盟主吧。」

卓凌昭皺眉道:「可是九華青衣掌門出言反對,咱們怎好置之不理」

嚴松搖頭道:「青衣掌門平素帶著面具,說起話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咱們要干大事,總不能為了區區三五人,便無端放棄武林盟主這等大計吧還請卓掌門以天下為重,快快倡議盟主之位吧!」

眾賓客心下暗嘆:「這嚴松平日道貌岸然,想不到這么無恥。」

卓凌昭微微一笑,正要說話,忽聽一個聲音訕訕笑道:「咱們還倡議什么卓掌門號稱劍神,武功蓋世,才德兼備,放著這般天地無雙、萬年罕見的人物在前,咱們何不先立他為盟主,再來蓋個劍神廟,好好拜上一拜。大家以為如何呢」

眾人聽這聲音懶洋洋的,滿是譏諷之意,紛紛回頭看去,卻見說話那人呵欠連連,兩眼半睜半閉,正是方子敬。

卓凌昭滿腦權位名聲,竟沒聽出方子敬話中的嘲諷。他聽了稱頌,心下狂喜,微笑道:「在下自號劍神,純是幾位朋友的玩笑之言,豈能當真方大俠要為我立廟受祀,那可真折煞在下了。」他心里高興,竟改口稱呼方子敬為大俠,好似忘了先前這人給他的譏嘲。眾人忍俊不經,都在暗自偷笑。

卓凌昭又謙遜了幾句,道:「八派之中,七派贊成提議,僅一派反對,但咱們以蒼生為重,只有請青衣道長委屈則個,這便開始立盟主吧。」

嚴松哈哈大笑,道:「正該如此。還請卓掌門主持大局,咱們要比試還是推舉,這便拿個主意吧。」

這兩人一搭一唱,便要開始籌劃,便在此時,猛聽一聲佛號,只震得滿場賓客耳中嗡嗡作響。一人森然道:「卓掌門,放著嵩山少林在此,你如何置之不理」

眾人不必去看,也知那說話之人正是少林羅漢堂首座,靈定大師。

卓凌昭哦了一聲,歉然一笑,道:「真是過意不去,我倒忘了武林間還有少林寺,不知大師有何高見」少林乃是天下第一門派,卓凌昭怎可能忘掉不提定是刻意侮弄了。

靈定抑制怒氣,沉聲道:「盟主一案事前未曾知會我寺方丈,太也倉促。此事老衲不能答應,留待日後再議。」眼看卓凌昭如此無禮,靈定也不想與之多說,逕對寧不凡合十道:「老衲此來華山,只為寧掌門退隱一事而來。請掌門不必理會這些雜事,這就開始封劍大典吧。」

寧不凡松了口氣,當下連連稱是,便要從圓盤中取出長劍。卓凌昭哼了一聲,搶了上來,將他一把攔住,冷冷地道:「靈定大師,我知道你對卓某有些成見,但我此番提議,乃是為天下蒼生著想,你可別因私怨而壞公義。」

江充聽了這話,也是輕輕咳嗽,料來是為卓凌昭撐腰之用。

廳上賓客心下了然,卓凌昭與江充一伙人勾結,少林若要與昆侖對上,不免招惹了這位大奸臣。果然靈定聽得江充連連咳嗽,想起這奸臣的手段,不禁面色微變,不知該要如何回話。

猛聽一聲輕嘯,眾人眼前一亮,一名貴公子越眾而出,只聽他道:「卓掌門,貴我兩派之間,雖有些私務待了,但我少林弟子俠義為先,什么時候忘了武林正義閣下不必借題發揮。」此人面如冠玉,模樣瀟灑,正是「風流司郎中」來了。

楊肅觀面向瓊武川、江充,躬身拱手道:「兵部職方司郎中楊肅觀,見過兩位大人。」

江充見柳門大將現身,只感頭疼,當下冷笑幾聲,不多理睬,瓊武川卻呵呵大笑,道:「楊郎中不在京里辦事,卻跑到華山做啥啊可是替你家侯爺采靈芝來著」

這楊肅觀乃是朝廷五品要員,征北都督第一愛將,又是內閣大學士之子,江充勢力再大,對他也毫無作用,看來少林寺有朝廷大臣撐腰,根本不必怕昆侖這一干人。

楊肅觀行禮已畢,轉頭看向卓凌昭,微笑道:「卓掌門,神鬼亭一別,真是好久不見了。」

卓凌昭冷笑道:「少林寺不是由靈定大師做決定么什么時候輪到楊郎中說話了」他知道楊肅觀口若懸河,比靈定更難對付,便有意挑撥離間,讓楊肅觀自行退開。

靈定素知楊肅觀之能,見他上來解圍,那是求之不得了,他口宣佛號,道:「老衲與楊師弟一體同心,誰來說話,並無不同之處。」

卓凌昭笑了笑,道:「可憐啊可憐,咱們靈定大師空有一身道行,在寺里卻毫無地位,說話份量還比不上一個年輕人。」

這話純在激將,靈定如何聽不出來,他臉上黃氣一閃,登時沉下臉去。一旁靈真也是大怒不已,但此刻不論如何說話,都等於打了自己人一耳光,反給敵人得利。一時氣喘吁吁,卻也無法可施。

楊肅觀聽了挑撥,卻是絲毫不慌。只聽他淡淡一笑,道:「卓掌門身居一派之長,見識怎地庸俗若此我靈定師兄生具佛法,性格謙沖,自來提拔後進,從不曾計較什么地位排名。可惜卓掌門卻以小人之見,度量我靈定師兄的君子之腹。如此狹窄淺薄,豈不侮辱了劍神美名」

卓凌昭給他譏嘲一頓,只氣得臉色慘白,但也想不出什么話來反駁,一時竟啞口無言。一旁昆侖門人暴喝道:「放你媽的屁!你才狹窄淺薄!」這些話粗俗無聊,不說還好,一旦出口,更顯得卓凌昭的詞窮。眾賓客見楊肅觀口才如此了得,心下都感佩服。

秦仲海看在眼里,登時對盧雲咧嘴一笑,道:「咱們楊郎中最會耍嘴皮子,卓凌昭號稱劍神,卻要找咱們屁神斗口,那可是自找死路了。」

盧雲微微一笑,心道:「楊郎中口才便給,廟堂之上,定是舌燦蓮花,今日可要好好見識一番。」

梁下秦盧二人旁觀好戲,這廂伍定遠躲在梁上,自也關心場內情勢,耳聽楊肅觀三言兩話便逼得卓凌昭封口,心下不由暗暗叫好。

正痛快間,忽聽身旁傳來一聲輕嘆,那聲音滿是心酸,彷佛有無盡哀怨。伍定遠急忙轉頭去看,卻見艷婷滿臉紅暈,緊泯下唇,一雙妙目卻在凝視望著楊肅觀。看她眼中淚光閃動,睫毛一眨眨的,滿是相思愛慕,好似要她為楊肅觀去死,也是心甘情願。

伍定遠心下一涼,好似被潑了一身冷水:「這孩子看我時,從不曾有這等神氣,這……怎么分開越久,這女孩兒反倒更加愛慕楊郎中難道……難道這就是所謂的相思之苦么」

看艷婷的神情,已是情根深種,若要她忘掉楊肅觀,那是萬萬不能了。伍定遠輕嘆一聲,心知自己這番深情已然付諸流水,心下一酸,臉上便現出十分落寞的神情。

艷婷聽了伍定遠的嘆息,便望向他來,待見了他神色悲苦,不由得微微一怔,她面露關懷之色,柔聲便問:「伍大爺,你怎么了」說話間,身子靠了過來,柔軟的胸脯碰到了伍定遠的臂膀,二人身子如此親昵,她卻渾然不覺,一雙大眼只凝視著伍定遠。

伍定遠見艷婷對自己毫不避嫌,但望著自己的目光中,只見小女孩兒的恭謹敬畏,好似把他當成自家長輩,便如她師叔一般。伍定遠搖了搖頭,心下更添煩悶,他把身子一側,避開艷婷溫軟的嬌軀,輕聲道:「楊郎中在說話,咱們專心去聽,可別錯過了。」

艷婷聽了這話,登時用力點頭,忙去探看楊肅觀的動靜。伍定遠看在眼里,心下苦笑:「伍定遠啊伍定遠,你什么事不好干,怎么來愛個小姑娘家你往日多么精明能干,你啊你,可別害苦自己了。」想著想,竟又嘆了一聲。

那老者本來一言不發,聽了伍定遠的嘆息,忽然湊了過來,笑道:「小子,忘了自個兒是真龍啦」說著拍了拍伍定遠的肩頭,好似在激勵他一般。

伍定遠先是一愣,跟著臉上一紅,當下急忙收攝心神,不敢再胡思亂想了。

梁上意亂情迷,梁下卻是硝煙彌漫。過了半晌,卓凌昭咳了一聲,道:「無論少林是誰拿主意,今日天下氣數,全在嵩山門人的一念之間。卻不知楊郎中屬意如何」眾賓客心下一凜,都要看楊肅觀如何回話。

卻見楊肅觀雙手一攤,笑道:「卓掌門,此事你問我,我卻還想問你呢。」

卓凌昭聽他推托,登時面露怒色,道:「你到底想說什么」

楊肅觀笑道:「卓掌門口口聲聲要立盟主,卻不知這盟主究竟執掌如何權柄如何在下雖想答應提議,可你沒把執掌權柄說個明白,卻要我如何拿捏我看卓掌門武功雖高,做事卻如此粗疏,唉……可真叫我為難了。」

卓凌昭狂怒攻心,森然道:「你說我行事粗疏,那照你之見,卻該如何!」

楊肅觀微微一笑,道:「武林盟主的權柄何其重大,豈能三言兩語定斷依在下之見,須得先擬定一本武林盟主權掌建制律典,分通則、執掌、任免、刑賞等四章,草擬條文之後,再由諸派耆宿一一審閱。待各門各派一致同意,咱們便能召集天下群雄,將之定案了。」

楊肅觀為官多年,平日公文往返,盡在推諉卸責,若要拿官場那套對付卓凌昭,那真是殺雞用了牛刀了。

眾賓客聽得繁文縟節,無不毛骨悚然,一人問道:「此事須得多久」

楊肅觀微笑道:「草擬條文,在下可以代勞,所需約莫一年。條文訂定之後,公文往返各派之間,又須一年。待八派掌門每人各以一年細細眉批,尚須八年。料來十年之後,便能召開大會了。只是各派掌門若有意見不合,尚須召集調解,那時間就抓不定了。」

眾人聽說十年後方能再開大會,無不臉上變色,柳門中人卻哈哈大笑,紛紛鼓起掌來。

卓凌昭知道楊肅觀有心推諉,霎時大怒欲狂,但眾目睽睽,總不能一劍把他殺了,只氣得他臉色慘澹,喘息不止。昆侖門人見掌門氣憤,如何忍耐錢凌異已是大聲咆哮,喝道:「黃口孺子也敢大發議論,快快給我滾了!」

楊肅觀聽得昆侖門人叫囂,登時搖頭嘆息:「卓掌門,你門人要我少林退下山去,你怎么說難道真要我少林門人退出武林么天下事抬不過一個理字,閣下武功雖高,但門人言行不能服眾,你便做了武林盟主,也是枉然。」

眾人聽他言語不帶一個臟字,卻把昆侖門下說得滿臉通紅,心下無不暗暗佩服。

靈真大笑道:「說得好!劍神武功天下第一,人品天下第屁!」這話卻是方子敬用來嘲諷卓凌昭的,便給靈真拿來借用一番。

錢凌異狂怒攻心,罵道:「死賊禿,你少放幾個屁!沒人當你是啞巴!」

靈真回嘴道:「放你媽的屁!你這豬狗不如之輩,也敢在這鳴叫!」

兩人稀哩嘩啦,當場對罵起來,錢凌異滿口市井俚語不稀奇,那靈真貴為四大金剛之一,居然說起粗口也是如此順溜,眾賓客不識得他的,都感驚詫萬分。

卻聽一個嬌媚的聲音道:「快別吵了,楊郎中話還沒說完,你們吵什么嘴哪」錢凌異聽這聲音溫柔無比,直是盪氣回腸,忍不住心下一盪,忙往聲音來處看去。

只見一名美貌女子妖妖嬈嬈地站在廳旁,卻是那妖淫無恥的胡媚兒,她滿心愛慕眷戀,只盯著楊肅觀猛瞧。那艷婷躲在梁上,一見胡媚兒對楊肅觀滿臉情意,新仇舊恨全都涌了上來,想起師叔慘死,不由得恨恨地道:「又是這無恥女人。」

伍定遠見她滿臉痛恨,心中便想:「我可想個法子幫幫她,讓她殺了胡媚兒報仇。」

胡媚兒見楊肅觀看著自己,登時嬌聲道:「楊郎中,咱們好久不見。奴家好想你哪!」

眾人都知胡媚兒乃是江充這方人馬,聽她如此說話,無不暗自驚奇。那江充卻不見喜怒哀愁,料來胡媚兒天生盪性,愛誰要誰,連他也管不住。

嚴松見楊肅觀口才厲害,打得卓凌昭毫無招架之力,此時便來解圍。他看胡媚兒與楊肅觀有些曖昧,登時抓住話柄,嘆道:「看不出楊郎中年紀輕輕,卻是交游滿天下,更與咱們百花仙子如此交好,唉……真是難得啊!」這話甚是陰毒,一舉將兩人編排上了,果見滿場賓客議論紛紛,那百花仙子卻開心得很,笑吟吟地瞧著楊肅觀,姿容嫵媚,神態嬌憨。

胡媚兒媚眼拋向楊肅觀,柳門四人看在眼里,表情各異,伍定遠眉頭深皺,秦仲海笑罵不休,盧雲則是茫然張嘴,一臉訝異。那楊肅觀卻是個情場老手,只咳了一聲,便自寧定。

卓凌昭森然道:「楊郎中,你別來那套官場文章,江湖中人一諾千金,言出必行,你究竟贊不贊成立下盟主一職,這就快快說吧。」

楊肅觀笑道:「既然卓掌門定然要問,在下就不能不答了。」他轉頭看著青衣秀士,嘆道:「方才聽了幾位前輩高人的說話,有的贊同盟主一職,有的卻又反對。在下細細思量,只覺兩方意見都是言之成理。只是在下若要贊同青衣掌門,不免得罪同道,可若要同意其他幾位掌門所言,不免又傷了青衣掌門的心。唉……可真難為啊!」

卓凌昭面上青氣一閃,道:「楊郎中說話意思好生難懂,你左搖右擺,到底願不願立下盟主一職」

楊肅觀微微一笑,道:「卓掌門不必心急。適才在下言道,這盟主立是不立,端看盟主執掌而定。只要卓掌門答應在下所請,一切自都好談。」

卓凌昭想起楊肅觀精擅推托,臉色微微一變,道:「你又想草擬什么通則么」

楊肅觀微笑道:「那倒不必,只要卓掌門答應一事,一切都好談。」

卓凌昭怕極此人的種種怪招,當下咳了一聲,道:「只要你不來那套官場文章,沒什么不能答應的。」

楊肅觀收起笑臉,點頭道:「卓掌門快人快語,在下先謝過了。」他氣沉丹田,朗聲道:「只要卓掌門立誓,日後立定盟主,不論此人是誰,你都願追隨號令,使之行賞管罰,令出如山,如此肅觀必然第一個贊同。只不知掌門意下如何」

聽他言下之意,竟是要立個亟具實權的武林盟主,廳上賓客沒料到他會如此說話,一時都是嘩然出聲。卓凌昭更是為之愕然,本想楊肅觀定會反對設立盟主一職,哪知他非但開口同意,尚且要擴張盟主權柄,倒是意料之外了。

諸大掌門訝異之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自面色凝重,都在推算其中利害。

靈定也沒想到楊肅觀竟會出言贊成,詫異之下,忙對他急使眼色,楊肅觀卻自做不知,只望著卓凌昭,等他過來回話。

卓凌昭向來自負,楊肅觀就算別有居心,他也不放在眼里,他微微一笑,道:「難得楊郎中如此明理,本座先謝過了。既然少林別無反對之意,咱們這就開始推舉盟主吧。」

他向寧不凡一笑,道:「勞煩閣下稍待片刻,待盟主立定之後,再行退隱不遲。」

寧不凡唯唯諾諾,連連稱是,連頭也抬不起來了。

這廂盧雲也感納悶,忙秦仲海:「楊郎中到底打什么主意怎像為卓凌昭說話一般」

秦仲海嘿嘿一笑,道:「楊郎中語不驚人死不休,平生專門行險,只盼他別砸了手才好。」

秦仲海心下了然,以今日與會群雄來看,有能耐爭這武林盟主寶座的,除開自己的師父九州劍王以外,不過是靈定、卓凌昭、寧不凡這幾人。眼下寧不凡有意退隱,他師父又早已看破虛名,不問世事,說來便只有靈定與卓凌昭二人有心相爭,只要靈定打敗了「劍神」,那嵩山少林便要重歸武林盟主的寶座。楊肅觀看似滿腔熱血,其實全是替師門打算。

盧雲聽了情由,暗自心驚,想道:「楊郎中此計恁也險了,卓凌昭武功了得,靈定大師豈敢自稱必勝一會兒少林寺若要敗下陣來,武林難不成要淪入虎口」

只是他見過楊肅觀辦事,知道這人一向謀定而後動,看他自信滿滿的模樣,料來別有計謀,絕不會白白為卓凌昭作嫁。

眾人交頭接耳間,點蒼派中走出一人,這人身穿道袍,模樣清健,群雄認得是點蒼七雄中的玉川子。只聽他道:「大家說了這么多,雖然挺有道理,但現下這許多人在場,不知要如何推舉武林盟主難不成來個抽簽中式么」

卓凌昭冷笑道:「既是武林盟主,武功自須服眾,咱們不妨出手比試。」

此言一出,廳上眾人都是大為興奮,一時紛紛叫道:「比武奪帥!比武奪帥!」

元易聽了眾人的吶喊,不禁一嘆,道:「若真要比武較量,在場賓客多達千人,只怕要殺傷大半,這可怎么得了」

邢玄寶道:「元易師兄所慮甚是,為免殺傷太多,各派推舉一人出來比試好了。」

靈定雖不願設立盟主,但火燒眉毛,也沒法子可想了。只聽他合十長嘆,道:「阿彌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眾位如何比試並不重要,要緊的是不能殺生。」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議論不休,各有所見。忽聽寧不凡嘆道:「武林盟主,天下第一,諸位不知這些虛名何等沉重,在下奉勸一句,還是忘了這些勞什子的好。」

廳上有野心的聽了這話,無不暗自冷笑。心道:「這寧不凡好小的心眼,他自己想要退隱,便不容旁人來當武林第一人。天下哪有這么便宜的事。」

眼看眾說紛紜,莫衷一是,都想不出一個妥切的法子比試,忽聽一人道:「既然嵩山少林也不反對設立盟主,當前七派共議,我九華山自當追附驥尾,為天下謀福。」

眾人轉頭看去,說話之人帶著人皮面具,卻是九華山掌門青衣秀士。卓凌昭哈哈一笑,道:「識時務者為俊傑,青衣掌門果然聰明。」

青衣秀士不去理睬,逕自道:「武林盟主日後既要指揮群雄,比試時便不能殺傷太多,免生怨懟。在下不才,這里提個辦法出來,一來可以少傷人命,二來也能省下比試時光。」先前他大力反對設立盟主,但既然木已成舟,只得順勢而為,盡力減少殺傷。眾人知道青衣秀士聰明絕頂,便都安靜無聲,只等他來吩咐。

青衣秀士道:「據我估算,在場門派約有八派十七門,其余幫會也有三十余個,即便各門派幫會單推一人出來比試,那也要斗上數十場,方能一決雌雄。那可會大費周章,只怕一個月也比不完。」眾人知道實情如此,紛紛點頭。

青衣秀士見眾人頷首,又道:「今日之事,既以武學見高低,照在下看來,不妨設下一處機關,若得通過,方能出手挑戰,如此必使較量之人銳減,也免殺傷太過。」

眾人大聲道:「什么機關可是考試么」

青衣秀士頷首道:「雖不中,亦不遠矣。」只見他縱身躍起,輕飄飄地往廳中飛來,從他的座位到廳心,足足有十余丈之遙,誰知他全然不必落地借力,只如飛鳥般地飄了過去。

九華山向以輕功聞名於世,眾人都是久仰了,但乍見這手凌虛橫空的輕功,眾賓客仍是駭然出聲,心道:「若以輕功而論,這青衣秀士當稱天下第一,獨步武林了。」

寧不凡、卓凌昭等人見了這等駭人聽聞的輕功,也都是暗暗稱異。

青衣秀士落下場中,向寧不凡一拱手,道:「請貴派取出道觀中的紅燭,在下相借一用。」

寧不凡卻不答話,只轉頭望向蘇穎超。蘇穎超登時領會,想起自己已是名義上的掌門,當下咳了一聲,上前道:「諸位高賢前來敝山推舉盟主,華山玉清忝為主人,自當相助。」便吩咐門人取出觀中紅燭,好讓青衣秀士來用。

眾賓客聽蘇穎超言語得體,已有幾分掌門人的火候,心中都想:「看這寧不凡確實眼光遠大,這孩子眼下雖然不成氣候,但日子一久,等他的武功練得好了,憑著他過人的才干機智,華山定可重振聲威。」

過不多時,華山門人抱來一只一人合抱的大蠟燭,立在廳心。蘇穎超道:「這蠟燭乃是敝派逢年過節所用,不知是否合前輩之意。」

青衣秀士頷首道:「可以,可以,不過這蠟燭如此巨大,能上場較量的更少了。」

蘇穎超奇道:「前輩所言何意」

青衣秀士卻不答話,逕道:「請諸位點著了火。」

華山門人依言點火,霎時熊熊火光燃起,此刻已值午後申牌,廳上原本有些陰暗,這巨燭點燃之後,登令滿室生輝。

青衣秀士站穩腳步,離那巨燭約十來丈,道:「請諸位看好了。」他扎下馬步,深深吸了一口真氣,雙掌並合,向前疾推,眾人只覺勁風刮面,一股無形勁氣凝聚寸方,撲向燭火,霎時火光晃動一陣,跟著輕煙飄起,竟然被青衣秀士的掌風撲熄。

眼見這蠟燭如此巨大,距離又遙,誰知青衣秀士竟以無質無形的掌風將之撲熄,功力之純,足可傲視武林了。過了半晌,眾人才爆出一聲采來,竟是久久不息。

人群中一名少女叫得最是大聲,卻是娟兒,只見她滿臉興奮,顯然極是愛慕師父這手神功,艷婷看在眼里,自也倍感驕傲,兩姊妹一上一下,都是興高彩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