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男兒漢(1 / 2)

英雄志 孫曉 11843 字 2021-02-24

秦仲海返京後,便向眾人提起盧雲之事,說他不願再留京城,已然返鄉去了。伍定遠聽了自是悶悶不樂,盧雲與他交情非小,兩人之間相識雖然不久,但多歷艱辛患難,想不到他竟連一聲道別也無,便已自行離去,說來還真叫人傷心。

秦仲海又向柳昂天稟報,請他不必再為盧雲洗刷什么冤情,此案已然自行妥當。柳昂天等人自不曉得秦仲海假扮土匪一事,一時甚為訝異,不知他是行賄還是施壓,怎能三兩天就解決此事秦仲海聽眾人來問,卻只笑而不答。

過了幾日,秦仲海托人到刑部打探消息,果然那縣官吳昌已送上新的囚犯名冊替換,想來盧雲的案底自當更新,終於還給這名凄慘書生一身清白。

過不數日,皇帝下命,將秦仲海調入大內當值,秦仲海向來是個大粗胚,舉止言行多有犯忌,眾人都為他憂慮。秦仲海笑道:「看你們怕得,老子是去升官,又不是去跳海,有什么好擔憂的」

柳昂天多年為官,自知宮廷內險惡斗爭極多,聽他這般說話,似有輕視之意,當下罵道:「你還敢掉兒郎當皇宮雖不是血肉橫飛的沙場,但其中暗潮洶涌之處,絕不比前線上來得輕松!你可給我多多小心了!」秦仲海嘻嘻一笑,口中稱是,心下卻毫不在意。

這日已到進宮之日,宮中援引往例,派了名小太監上府相迎,便請秦仲海進皇城報到。這小太監名喚小六,十二三歲年紀,乃是薛奴兒手下,他出宮前便聽說這個虎林軍統領是個火爆脾氣,更與自己上司不睦,一路上便著意伺候,不敢稍有違背。

二人走入皇城,秦仲海見四下都是廟堂建築,宏偉之至,不由得多看幾眼。他過去雖是朝廷的五品游擊將軍,但平日多在前線打仗,甚少回京面見皇帝,是以這皇城僅是第二回進來。若非兩年前皇帝五十大壽,下令百官朝賀,恐怕至今還沒機會入宮。

那小太監見他不熟地形,便沿路解說。他指著四方皇城,道:「啟稟將軍,咱們北京城共分四道牆,外城、內城、皇城、宮城,可說城中有城,牆里有牆,光是宮城就有百五十里長寬,北是玄武門,東是東華門,西是西華門,南面是午門,也就是咱們禁城的正門。」

秦仲海嗯了一聲,忍住了哈欠,眯著眼道:「蠻好的。」

那小太監沒留意他的神色,只帶他穿過午門,又道:「咱們現下從午門朝里去,便會見到一條大水,那是金水河,再來是金水橋,然後才是奉天門、奉天殿。這大殿也就是俗稱的金巒殿,那是皇上受朝賀用的地方。」

秦仲海聽得煩躁不堪,卻又不便說話,只往地下吐了口痰。小太監說得興起,哪管他瞌睡連連,怪模怪樣,當下又指向另一側,笑道:「這奉天門的左側呢,也是一處門,叫做左順門,右側呢,叫做………」

秦仲海猛打了個哈欠,大聲道:「右順門。」

小太監大吃一驚,顫聲道:「你……你怎么知道」

秦仲海抓了抓腦袋,懶懶地道:「若在奉天門的屁股後頭,就叫做屁順門,是吧」

小太監顫聲道:「奉天門沒有屁股。」秦仲海打了個飽嗝,心道:「這小鬼也真怕我,這當口可別欺侮他,省得進宮里給薛奴兒數說,那可真沒意思。」當下不再多言。

那小太監見他面色不善,自也不敢再說,只將秦仲海領到文華殿,躬身道:「一會兒薛副總管便會過來,請秦將軍稍等片刻。」說著連連鞠躬,這才敢告退離開。

這文華殿乃是太子讀書的地方,每年春秋兩季,皇帝更會在此舉行經筳,與講官研討四書,只是秦仲海出身草莽,識字不多,哪知這許多典故他望著空盪盪的大殿,心中只是愁悶,想道:「想我秦某人何等英雄,誰知淪落到這鳥皇宮來,與沒鳥的太監為伍,真個是虎落平陽了,唉……老子操他奶奶個雄……」他這人生性粗魯,便連嘆氣也要來個操,滿心無聊間,自找了張椅子坐下,翹起了腿,在那兒唉聲嘆氣。

他正自嘆息,忽聽一人道:「敢情你就是秦仲海」這聲音又尖又冷,頗帶些高峻的意味。

秦仲海站起身來,回過頭去,只見一名胖大的太監走向他來,這人身子異常雄偉,竟比秦仲海高出一個頭,秦仲海體型本已魁梧,想不到世間還有人長得這般高大,不禁訝異。

那太監居高臨下,冷笑道:「怎么樣土包子進宮,可是怕了」

秦仲海嘿嘿一笑,尚未答話,那太監已擺了張冷面,舉起拂塵,朝秦仲海指了指,道:「你第一回進宮,事情不懂,道理不知,便須謙恭自卑,多問多學。前三殿、後三廷,東西六宮,大明、承天、端、午、奉天五門,每個地方都有不同規矩,從今日開始,你可得用心學著、看著、記著,懂了吧」他見秦仲海面色慘然,冷面便道:「方才你走了一圈,想來也記了不少地方吧說幾個來聽聽。」

秦仲海生性凶猛,如何忍得這等僚氣便想:「看這王八的模樣,八成來尋晦氣的,看爺爺把他活活氣死。」他打了個哈欠,道:「是記了幾個地方,皇帝、皇太後、皇爺爺拉屎的地方全瞧過了。只差皇太子、皇太妹、皇太龜撒尿的處所沒瞧見,一會兒咱再。」

那太監面色鐵青,怒道:「你說話好生無禮,給我檢點些了!」

秦仲海訕訕地道:「公公這是什么話聽你這么說,好似皇上不用拉屎似的要知咱們皇上文武仁德,好生聖明,你卻把他說成不拉不撇的怪物,這日後傳揚出去,可是毀謗當今的大罪哦!」

那太監大怒,揮舞手上拂塵,大聲道:「你放什么屁!不怕我揍死你么」說著踏步過來,他身材魁梧至極,行走之間,彷佛小山移動一般。

秦仲海有意捉弄,便假作害怕神色,哀聲道:「這位公公好高的身材啊,您這等英雄體魄,可別打我啊!」

那太監見他怕了,當場冷笑道:「看你也不算笨,倒還懂得拍我馬屁!要真給我揍了,保管一拳就死!」

秦仲海假意諂媚,陪笑道:「是啊!公公這般高大,想來世間無敵手吧」

那太監更見得意,笑道:「沒錯!我長這么大,還沒見過比我高的!你日後想在宮里混,可得多多巴結我!」

秦仲海嘻嘻一笑,道:「公公這般雄偉身材,凈身時定是多費了不少功夫吧一共割了幾刀啊」他見那太監臉色發青,全身顫抖,便笑道:「我說錯了么莫非你是銀樣蠟頭槍,只長了個空大個不過輕輕一刀揮過,你老哥便就了帳」

那太監氣得臉色慘綠,一聲尖叫,便往秦仲海摑去,秦仲海輕輕一閃,那太監登時打了個空,秦仲海好整以暇,眼見一旁茶幾上擺了些果子,當即拿了幾個,嘴里便吃了起來。

這果子是用來增添殿內香氣之用,秦仲海卻給拿來吃了,那太監看在眼里,如何不怒霎時喝道:「好大膽!那不是給你吃的東西!」怪叫一聲,又沖了過來。

秦仲海吃得只剩個果核,笑道:「不是給我吃的那是給你吃的啰」說著隨手一塞,將果核塞入那太監的嘴里,跟著耳光一轟,伸腳踹出,已將那太監踢飛出去。

那太監正要摔個狗吃屎,忽然一只手伸了出來,這人手法輕盈,毫無霸氣,靠著只手之力,便阻住那太監胖大的身軀。

秦仲海見來人武功高強,急看過去,只見這人年歲甚老,神色卻是和藹可親,正是東廠總管、京城十二監之首的劉敬。

秦仲海在華山見過此人行事的手段,知道他眼界手段都是不凡,此時來到,定有深意,秦仲海咳了一聲,拱手便道:「末將秦仲海,見過劉公公。」

劉敬打量他幾眼,微笑道:「果然是虎一樣的男子,好威風,好厲害。」

秦仲海聽出他話中的嘲諷之意,當下嘿嘿干笑,道:「劉公公過來這里,可是有何吩咐」

劉敬微笑道:「咱家沒什么事,只是專程來看看你的。」

秦仲海哦地一聲,道:「看我我有什么好看的」

劉敬微微一笑,道:「昔年天下有三分,曹劉孫、魏蜀吳,任誰也是不讓誰。秦將軍熟讀史書,定當知道這些往事吧」

秦仲海嘿嘿干笑,當今朝廷鼎足為三,江派最大,其次則是劉柳兩派,劉敬以三國為喻,用意自是借古論今,秦仲海心下了然,便低頭不語。

劉敬嘆了口氣,道:「當年天下情勢險峻,孫劉兩家相合,北魏再大,也要禍亡無日。可那曹賊若來拉攏東吳,可憐玄德再得人心,也要命喪黃泉、飲恨而終,這你說是么」

秦仲海哈哈一笑,道:「總管大人也姓劉,該不會是劉皇叔的後人吧」

劉敬微微一笑,道:「秦將軍取笑了。當年曹賊勢大,吳蜀兩國唇亡齒寒,該當戮力共進才是。誰知群小作祟,兩國中竟有些無知無識的愚蠢之徒,只因性愛逞凶,無端傷了彼此之間的和氣,這才使得三國之局煙消雲散,唉……真是萬分可惜啊!」

秦仲海知道他在諷刺自己行事粗暴,便只嘿嘿干笑,不言不語。

劉敬低嘆一陣,跟著張頭晃腦,左右探看,道:「不知秦將軍法眼銳利,有無見到這等無知之徒啊」

秦仲海心道:「有,就是你老子。」嘴上卻道:「公公教訓的是,貴我兩派和氣為貴,日後仲海若遇上這等無知之徒,定會將他揪出懲戒,絕不寬待。」

劉敬哈哈一笑,道:「希望將軍記得今日的話啊!」

兩人正自說話,卻聽見一個尖銳至極的聲音傳來,道:「是誰那么大膽,居然敢打大寶」這聲音難聽尖酸,自是薛奴兒來了。

秦仲海微微一奇:「大寶」隨即明白這「大寶」不是別人,正是方才那高大太監的名字。果見那大寶臉上留著秦仲海的五指印,哼哼唧唧地站了起來,大聲道:「都是那姓……姓……」

他正待要說,猛見劉敬朝他一瞪,那大寶嚇了一跳,便自住口。

薛奴兒一拐一拐地走將過來,卻是被羅摩什那槍打壞了腿,此刻尚未復原,他怒目朝秦仲海一瞪,尖聲道:「大寶!是誰打傷了你跟干爹說!」當時太監無子,有時便收小太監為義子,甚且取宮女為妻,也算聊勝於無了。這大寶便是薛奴兒的干兒子。

大寶瞪了秦仲海一眼,沒好氣地道:「我腳下一滑,踩到了一團臭不拉稀的狗屎,摔了個頭暈腦脹,真個倒楣透頂。」他口中這般說,眼睛卻直瞅著秦仲海。

秦仲海抓了抓頭,心道:「這大寶罵我是狗屎。」

忽聽薛奴兒嘿地一聲,往大寶頭上就是一拳,罵道:「混蛋東西!走路也不看地下!再說這文華殿歸你打掃,你不去清理狗屎,怎地還怪旁人你一會兒給我去查,找出是哪位妃子養的狗亂拉屎!咱們可要重重責打!」

那大寶身材雖高,這一拳還是給薛奴兒打在後腦勺上,只痛到骨子里了。

秦仲海心下暗笑,口中卻道:「薛公公可別陰天打孩子,我等你好久了,咱們有些正經事要談吧!」

薛奴兒雙眉一軒,叉起了腰,尖聲道:「你才等了這一會兒,便那么不耐煩,以後怎么在宮里當差啊」

劉敬見他兩人又拌起嘴來,當下笑道:「你二人不要胡亂發火,有話好好說,咱家先走一步了。」他拉著大寶,身影一閃,便離殿而去。

薛奴兒見劉敬走遠,登時冷笑道:「秦仲海,我等這天好久了,嘿嘿,你總算落入咱家的手里了。」說著摩拳擦掌,露出凶狠的神氣。

秦仲海斜目看了他一眼,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道:「昨晚真的沒睡好,整整賭到半夜,薛公公若沒別的吩咐,我這便下工回家啦!」

薛奴兒氣得臉色慘綠,心道:「這宮里幾千個侍衛,哪個不是怕我怕得要死,誰知卻來了這么個無賴子,今日定要把規矩跟他說個明白,日後也好管教。」

他張大了嘴,正要出言去罵,卻見秦仲海抓了個果子,又自喀喳喀喳地吃了起來,口中含渾不清地道:「這果子味兒不壞,脆!是在東華門的果子攤買的吧一個多少錢啊」

薛奴兒氣急敗壞,大聲道:「宮中第一條規矩,不准亂吃殿里的東西!」

秦仲海啊地一聲,道:「對不住,對不住,我不知這果子不能吃,實在不好意思。」說著大嘴一張,便將口中嚼爛的果肉胡亂吐在地下,跟著咻地一聲,將果核遠遠丟出。

薛奴兒氣得面色發紫,厲聲道:「宮中第二條規矩,不得亂丟果皮紙屑!」

秦仲海歉然一笑,忽地咳嗽一聲,已然運起一口膿痰。薛奴兒大驚失色,叫道:「第三條規矩,不准隨地吐痰!」

秦仲海哈哈一笑,隨手找了只花瓶,便往里頭吐去,薛奴兒哀號一聲,慘叫道:「第四條規矩,不准污損宮中器材!」

當下兩人一個做、一個說,轉瞬間,秦仲海便聽了七十來條規矩。

整整罵了一個上午,秦仲海才領到令牌服飾,那小太監便又過來,引他去了虎林軍的營寨。那虎林軍地位不低,正式名稱叫做虎賁左衛,向來與金吾前衛、羽林右衛、府軍後衛一同鎮守皇城,名義上雖歸京衛都指揮使管轄,其實多自行其事,從沒把指揮使司放在眼里。

虎林軍平日多在西角牌樓一帶歇息,那小太監引他到附近,忽然不敢向前行去,秦仲海一奇,問道:「怎么啦迷路了么」

那小太監心驚膽戰,搖頭道:「這些御前侍衛好…好可怕,我……我不敢過去,將軍你自己去吧……」

秦仲海也知御前侍衛多是豺狼虎豹,平素里專干惡事,但他能征慣戰,是刀頭里滾出來的男子,怎怕這些跳梁小丑當下笑道:「有我在這兒,你怕什么」說著連聲催促,那小太監面色猶豫,但聽得秦仲海口氣漸漸不耐,只有硬著頭皮前去。

兩人走了一陣,已然到了西角牌樓,卻不見半個衛士在此。秦仲海心下納悶,問道:「可是咱們走錯地方了怎沒見到半個人」

那小太監也是不解,茫然搖頭道:「我也不知道,他們平常都在這兒的啊」

秦仲海見左右無人,便提氣叫道:「有人在嗎」喊了一會兒,不見有人出來,秦仲海見牌樓下有扇小門,當即舉腳去踢,那小太監驚道:「將軍不要亂來!」話聲未畢,秦仲海早已一腳踢下,那門登時轟然倒下。

大門一倒,門里立時沖出一人,只聽他暴喝道:「他媽的混蛋,是誰在這里搗蛋」那人滿面胡須,神態甚是凶惡,他見到那小太監,登即喝道:「你爺爺不是說過了!你只要敢來這里,便要給打咱們一人打一次屁股!你怎敢再來,還踢你爺爺家的門他媽的!不想活了嗎」

那小太監甚是害怕,雙手捂住了屁股,顫聲道:「不是我……不是我踢的門……」

那人沖了過來,惡狠狠地道:「還敢說!」

卻聽一人笑道:「你別欺侮小孩子,這門是我踢的。」那人轉過頭去,霎時便見到秦仲海,當下喝道:「你是誰!」

秦仲海笑道:「快叫弟兄們出來,你們的頂頭上司來了。」

那人奇道:「什么頂頭上司我怎沒瞧見」

秦仲海伸手往自己一指,笑道:「招子放亮點,你以後的老大便是我啦!」

那人笑得直打跌,道:「卻原來是個乳臭未干的小鬼,可曾把過尿了」

秦仲海微微一笑,便往門里走進,那人舉手攔住,喝道:「你干什么!虎林軍的窩是你隨便闖得的么」

秦仲海隨手一扭,使出擒拿手的招式,已將那人手臂抓住,跟著往上翻轉,重重一壓,那人啊地一聲慘叫,求饒道:「好漢饒命!別扭斷我的手了!」

秦仲海笑道:「我只是替你把個尿而已,瞧你叫的。」他伸手一推,將那人押了進去。

那小太監甚是驚駭,叫道:「秦將軍!你小心點,他們很凶的!」

秦仲海卻只一笑,逕自走入門內。只聽里頭呼喝連連,一人叫道:「他媽的!不知死活的臭小子,自己來送死啦!」跟著有人沖向門口,伸手將門板扶起,已將秦仲海堵在房門內,凶暴叫喊聲不絕於耳:「咱們怎么宰殺這畜生啊是清蒸還是紅燒啊」

小太監知道這些御前侍衛粗暴殘暴,耳聽他們口氣不善,想來秦仲海孤身一人,定然要糟。此時房門已被掩住,小太監空自心焦,卻看不見里頭的情景。

忽聽哼、哈兩聲,跟著一陣震動,牌樓上泥沙颼颼而下,小太監心驚膽跳,半天聽不到人聲,他擔起心來,不知秦仲海是否糟了他們的毒手,當下緩步走向門口察看,忽然之間,門口又傳出一陣巨響,門板好似跳了起來,頓給劈出一條裂縫。小太監嚇了一跳,急忙往後退開。

過了半天,卻又聽不到聲響,小太監又驚又怕,他大起膽子,敲門問道:「秦將軍,你還好吧」話聲未畢,忽然一陣天搖地動,那牌樓像是要給拆掉一般,一時木屑紛飛,小太監嚇得面色發青,縮到了角落去。

過了良久,始終沒聽到人聲語響,那牌樓也不再震盪,小太監叫喚道:「秦將軍!你在里面嗎」等了好一會兒,卻不曾聽得聲響,小太監不知高低,正擔憂間,忽聽秦仲海的聲音傳了出來,卻是一聲慘叫:「啊!好疼!別下這么重手!」

小太監一驚,心道:「慘了!秦將軍給他們抓起來了!我得回去向薛副總管稟報。」秦仲海慘叫連連,好似再受什么嚴刑拷打,小太監不敢再耽擱,急急回去向薛奴兒稟報。

薛奴兒正在午睡,忽聽小太監氣急敗壞來報,他聽了情由,心下大喜欲狂:「這秦仲海活該,敢來我的地盤來撒野,剛好教訓他一番。」他伸了個懶腰,好整以暇地穿起靴子,慢慢在臉上撲了白粉,小太監急道:「公公!要是慢了,秦將軍定會給他們殺了!」

薛奴兒笑道:「殺了就殺了,你急什么」他笑眯眯地走出了門,便往西角牌樓行去。

到了牌樓,薛奴兒眯著眼道:「你去敲門,要他們出來迎接公公。」

薛奴兒生性自大,又愛排場,要他敲門拜訪,那是殺頭一般難的事,小太監聽了吩咐,只得硬著頭皮,心驚膽戰的走到門口。他敲了兩下門,低聲道:「請…請問有人在嗎」

正害怕間,那門板忽地打開,一人探頭出來,笑道:「有有有,當然有人在了,公公您找誰啊」

小太監不知這人為何如此客氣,只吞了口唾沫,顫聲道:「我…我是來找秦將軍的…」

那人往門外一看,見到了薛奴兒,急忙打躬作揖,笑道:「原來是兩位貴客到了,來來來,里邊請。」

這幫御前侍衛行徑凶暴,什么時候有過好臉色小太監嚇了一跳,心道:「糟了,秦將軍該不會被殺了吧」他回頭看向薛奴兒,要看他如何示下。

薛奴兒冷笑一聲,這幫虎林軍平日雖是凶狠無賴,但他位高權重,再加武藝高強,這些御前侍衛便有什么陰謀,自也不在眼下,當下跨步走入門中,絲毫不怕。小太監見長官進門,便也提心吊膽,慢慢朝房里走進。

走入房中,只見四下漆黑一片,卻沒看見秦仲海,小太監心下害怕,低聲叫喚:「秦將軍……你在哪里啊」

只聽房內傳來一個微弱的聲音,道:「我在這兒……」這聲音甚是無力,卻是秦仲海的嗓音無疑,猛聽他又慘叫一聲:「疼!別這么大勁兒!」小太監又驚又喜,喜得是秦仲海還活著,驚得是他氣息低微,定是飽受拷打。

薛奴兒冷笑一聲,嘲諷道:「秦仲海,虧你是戰場上出來的,還要勞動咱家出手來救,你還有臉混么」

秦仲海聽了說話,卻只哎呀叫疼,全然不理會薛奴兒的問話。

薛奴兒聽他叫得凄慘,心中只感快意,正想多聽兩句,忽見一名大漢走了過來,擋在薛奴兒面前,沉聲道:「兩位既然來到此處,何不舒坦一下再走」說話間兩手板動指節,只弄得劈啪作響。

小太監聽得秦仲海哀號不斷,早已全身發軟,再看那侍衛神情凶暴,嚇得雙手急搖,顫聲道:「不要……不要……」

那大漢哼地一聲,道:「你看不起我的手藝」

小太監尖叫一聲,急急躲到薛奴兒背後去了。薛奴兒何等身分,眼看有人太歲爺頭上動土,自是大怒不已,當場一個耳光煽過,喝道:「公公面前,還敢賣乖給我掌上了燈!」

那大漢給他打得七昏八素,當下怒道:「不要就不要,打什么人!」

薛奴兒取出天外金輪,尖聲道:「少廢話!快給我點上燈了!否則要你全伙賠命!」

那大漢不敢再說,連忙點上了燈,霎時房中亮起,一條大漢大剌剌地躺在一張椅上,正是秦仲海,他兩腳各擱在一名侍衛背上,兩旁有人不住捶腿,背後還有人使勁揉捏肩膀,只聽他怪聲怪氣地叫道:「哎呀!酸!多加點勁兒!哦!爽!」

滿房侍衛圍坐秦仲海身旁,個個愁眉苦臉,鼻青臉腫,顯然都給他狠狠地打過一頓。一人奔向前來,滿臉陪笑道:「兩位佛爺是秦將軍的朋友,難得來咱們虎林軍,不如先喝口香茶,泡個腳,等會兒再按摩舒服一下,如此可好」這人滿面胡須,卻是先前威嚇那小太監的惡霸,小太監見他如此低聲下氣,登時驚得呆了。

薛奴兒怒目往小太監瞪去,尖聲道:「什么秦仲海給人抓起來了你眼長哪去了!」說著舉手揮出,便要一耳光煽去。

小太監嚇了一跳,正要挨打,猛見一人躍了過來,架過薛奴兒這掌,正是秦仲海。

秦仲海擋住薛奴兒的手掌,笑道:「公公何等身分,何必為難一個孩子」

薛奴兒把手抽了回來,哼了一聲,罵道:「你這混蛋不務正業,給我小心點!」

秦仲海笑道:「誰說我們不務正業了我這幾個手下正在苦練鷹爪功哪!捏起來真個夠味兒,公公您日理萬機,身體定然疲憊,要不要嘗嘗滋味」

眼見秦仲海滿臉誠懇,薛奴兒想起自己風濕的老毛病,不由得笑道:「我這幾日肩膀酸得緊……」他忽地醒覺,喝道:「你胡說什么!快給我去辦正經事!」

秦仲海笑道:「公公要我辦正經事么」他忽地提起嗓子,喝道:「虎林軍弟兄聽命!」只聽滿房侍衛齊聲應道:「屬下在!」聲音如同雷震,只把小太監驚得跳將起來。

秦仲海見新收的下屬甚是乖巧,當場大笑道:「很好,便是這幅精神。」說著向薛奴兒橫了一眼,笑道:「我軍氣勢如虹,公公以為如何啊」

薛奴兒冷笑道:「這有啥了不得的,也好拿來說嘴」

他嘴上雖不服氣,其實心里卻是又驚又佩,虎林軍這群無賴甚是凶暴,連著幾個頭領都給他們整得死去活來,沒一人干得下去,不知秦仲海使得是什么手段,居然片刻間便把這群侍衛整得服服貼貼,一時也感好奇不已。

自秦仲海收服這干侍衛之後,整日里便是在皇城中打混,此地不比前線吃緊,日子甚是清閑無聊,秦仲海閑來無事,便強迫眾人習練鷹爪神功,替他松動筋骨,有時溜班回府,便找伍定遠嗑瓜子聊天,但他乃是虎狼之性,這種閑日只過了兩個多月,卻把他悶得慌了。

這日天氣炎熱,已入盛暑,秦仲海閑來無事,便躲到仁智殿里睡午覺。這仁智殿位在三大殿西側,乃是皇帝駕崩後停靈的所在,此時皇帝正值盛年,這仁智殿若要派上用場,少說還要等個二十年,今年宮里上下平安,殿中自是安靜無人,縱有什么東西打擾,自也是鬼非人了。只是秦仲海膽大包天,戰場上睡倒死人堆中如同家常便飯,鬼魂過來漂盪,也當輕煙薄霧來看。當下便吩咐手下,要他們兩個時辰後再來,他蹺高了腳,便自呼呼大睡。

夢中正自好魚好肉,風流快活,忽聽腳步聲響,卻是有人朝殿中行來,秦仲海猛地醒覺,尋思道:「這時候怎會有人過來這里,莫非是金吾軍、羽林軍的人來此睡覺么」轉念一想,思道:「不對,這些人若要午睡,多會到建極樓睡去,卻怎會來與我爭地盤這人定有些來頭,我可留神了。」

那人腳步聲細碎,已然行到不遠,秦仲海不及細想,當下雙足一點,飛身而起,躲到了大梁之上。

秦仲海伏在梁上,低頭往下看去,只聽腳步聲越來越響,卻是一名貌美的妃子朝殿內行來。秦仲海心下起疑,他見這名妃子孤身一人,手上提著個籃子,身旁卻無宮女相隨,秦仲海越看越是奇怪,想道:「這些妃子平日都在後宮,什么時候跑到前殿來了再說這幫女子個個嬌生慣養,每多有人伺候,怎能一人來到這空曠的大殿」心念及此,更感猜疑。

眼見那妃子朝殿內行去,秦仲海當即低著身子,從梁上飛奔追過,他輕功不弱,此刻腳下加倍小心,除非是武學高超之士,否則無人能夠察覺。

那妃子走到一處書畫之前,凝目細觀,似在賞玩品評,秦仲海雙目如電,見那妃子臉上神色有些緊張,纖纖玉手伸向書畫後頭,只聽喀地一聲,好似有什么機關發動,霎時之間,那幅牆向上升起,竟然現出一處密道來!

那妃子往外探望一陣,便急急朝內行去。過不多時,那牆刷地一聲輕響,竟又落下來。

秦仲海也是震驚不已,他四下看了一陣,見不再有人過來,腳下一縱,便往下頭躍去。他走到那幅書畫之前,將之揭起,赫然見到一個小小的鎖匙孔,那孔做得隱密至極,好似牆上自然生出的一處破損,若非親眼見那妃子躲入暗門之後,決計發現不了此處的秘密。

秦仲海心道:「好小子,這里定有些古怪,且待我察看則個。」他貼在牆上,將耳孔靠在壁上,緩緩發動神功,便想偷聽里頭的聲響。

秦仲海師承「九州劍王」方子敬,主要承習的是一套「火貪一刀」,卻不曾學過楊肅觀「達摩天耳」的手段,此時兩邊隔著厚牆,便仗著自己多年的內功修為,竭力朝內聽去。

只聽那女子道:「我好想您……這么多年來,我每日每夜都好想您。」聲音高亢,似乎頗為激動。只聽一名男子嘆道:「唉……這許多女人之中,只有你最好……」那男子話聲低沉,似乎中氣不足,跟著是一陣摟抱親吻的聲音。

秦仲海心下一凜,想道:「好啊!這妃子偷人!」他嘿嘿冷笑,不知哪跑來的野男子,色膽包天,居然不顧九族親友的性命安危,卻來這禁宮玩樂。

又聽那女子道:「今日我可以多留一會兒,先喝了這些熱湯吧,可別再瘦了。」接著傳來一陣喝湯的聲音。

秦仲海心下暗笑,尋思道:「好小子,這等虛弱了,還來玩殺頭的淫樂」耳聽那人大口喝湯,又想:「看你前頭吃補,後頭榨出,還不一樣白搭」

喝了一陣湯後,卻聽兩人低聲交談,語氣又快又急,秦仲海竭力聽去,卻聽不出所以然。只是那人聲音著實虛弱,絕非練武之人,秦仲海心下暗喜,想道:「還好不是老子的手下偷人,不然那可會株連禍結,連老子的腦袋也保不住。」

他正待再聽,忽然又有腳步聲走來,這人腳下快急,卻沒發出什么聲響,秦仲海心下一凜,知道有高手來了,當下雙足一點,便又飛回梁上。

過不多時,只見一人匆匆走來,這人面擦白粉,嘴唇兀自塗得紅亮,正是薛奴兒到了。

秦仲海心下暗罵:「卻說哪只狗子教唆通奸,原來是這混蛋!這老小子哪里不好安排奸情,卻搞到老子的地盤來,真他媽的欠殺!」

薛奴兒守在畫前,過不多時,竟然盤膝坐下,只見他眼觀鼻,鼻觀心,一動不動,好似在運功打坐一般。秦仲海眉頭一皺,此刻若要離殿,卻已不可得了。他心下慘然:「這老王八蛋坐在這里,卻要我如何出去!他兩人在里頭風流快活,我卻要蹲在這大梁上發呆,真是豈有此理。」

果然那對男女戀奸情熱,足足搞了一個多時辰,只把秦仲海蹲得頭昏眼花,兩腿酸麻,想要脫身出去,卻又忌憚薛奴兒武功了得,自己若貿然一動,立時便會給他知覺,當下只有屏氣凝神,心里千百遍地催促這對男女早些完事。

便在此時,忽聽外頭幾人奔了進來,紛紛叫道:「秦老大!快點起床啦!」秦仲海心下一喜,知道是屬下前來尋找自己,薛奴兒聽得這幾人叫喊,當即面露殺氣,哼地一聲,便走了出去。

秦仲海見機不可失,連忙從大梁躍下,跟著從窗口跳了出去。

他從花圃穿身而過,緩步走回仁智殿門口,只見薛奴兒正自疾言厲色的數說自己手下,神色甚是憤怒。秦仲海哈哈一笑,假作不知情,走上前去,笑道:「薛公公,我這幾個手下又怎么啦惹得你這般生氣!」

薛奴兒臉上青氣一閃,厲聲道:「你跑到哪里去了怎么他們說要過來找你」

秦仲海笑道:「我方才去茅廁出恭了,公公有什么事嗎」

薛奴兒神情緊張,尖聲道:「那…那他們怎會說你在仁智殿里睡覺!」

秦仲海伸了一個懶腰,道:「我剛拉完了屎,心情不惡,這才要來睡。」說著打了個哈欠,便要往里走進。

薛奴兒大驚,急忙攔住,叫道:「走開一點!這里不准進去。」

秦仲海心下暗笑,想道:「這老狗子准是沒讀通金瓶梅,這拉線的烏龜豈能這般干法這不是欲蓋彌彰嗎該要這般說:哎呀,這里頭臟得緊,咱家還得清掃打理,這當口官人可別急。他媽的!哪有這般凶暴的龜公」

薛奴兒見他滿臉懶洋洋的神氣,怒道:「你干什么!我還沒跟你算帳,你猛瞅著我做什么」

秦仲海嘻嘻一笑,聳了聳肩,道:「沒事,公公別生氣。」

薛奴兒戟指罵道:「你這不三不四的東西,巡班時私自返家,已然觸犯了大內巡查護衛查核典要第四十二條規定;這還不說,你現下又想擅自進入殿中偷懶午睡,這又犯了仁智殿修繕置用通則第九十六條規矩,照理來說,我可以扣你的餉銀二十五兩九錢八文,你可知罪么」

秦仲海佯做惶恐狀,求饒道:「請公公高抬貴手,我這幾個月手氣不好,賒了好些銀兩,您再要扣餉,我那愛馬雲里騅還在當鋪里,咱可贖不回來了啊!」

薛奴兒呸了一聲,大聲尖叫道:「快給我滾!」

秦仲海哈哈一笑,搔了搔腦袋,帶了幾名下屬便走。兩旁下屬急忙過來,問道:「老大當真缺錢用屬下還有幾百兩銀子,您若有啥需要,盡管開個口……」

秦仲海隨口敷衍,心里卻自打量,尋思道:「那偷情男子不知是誰看薛奴兒的神氣,這人准是朝廷要員,八成還是朝中的大學士。好啊!你們這群混蛋,偷人居然偷到老子的地頭上了,我可跟你沒完。」

這夜他自回府里,正想著仁智殿里的古怪,忽聽柳昂天使人來報,說有要事相商,秦仲海是柳門大將,聞言之後,便急忙趕去。

行到府門,卻巧一頂轎子停在門口,柳昂天等閑不坐轎,秦仲海心下明白,知道這頂轎中坐的必是柳家的親眷,當下不敢造次,只垂手站在一旁。這秦仲海平日雖是吊兒琅當,但在柳昂天家人面前,模樣卻是十分恭敬。

只見轎子里走出一名少婦,容色美艷絕倫,一雙妙目更是水汪汪的,看來甚是動人。門中家丁迎了上來,口稱:「七夫人!」那少婦婀婀挪挪地跨進了門,忽見秦仲海垂手站在門旁,霎時便轉過頭去,膩聲叫喚:「秦將軍。」

秦仲海雙眼視地,庄容道:「蒙侯爺召喚,說有事與仲海相商,下官便趕來府里。不意驚擾夫人,得罪莫怪。」

那少婦微微一笑,道:「你又升官了,對不對」

秦仲海連連咳嗽,道:「夫人消息當真靈通,我現下升為四品御前帶刀侍衛,在宮里當差。」

那少婦想要說什么,卻又遲遲說不出話來,秦仲海眉頭緊皺,不敢稍動。

忽聽門里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叫道:「仲海!你在搞些什么盡杵在門口,卻還不進來!」這聲音好生威嚴,卻是柳昂天耐不住等,親自出來察看。

秦仲海呼了一口長氣,如釋重負,道:「夫人慢走,我先進去了。」一溜煙竄了進去。

那少婦望著秦仲海的背影,卻是輕輕地嘆了口氣,好似若有所思。

秦仲海隨柳昂天進了書房,只見伍定遠面色鐵青,楊肅觀唉聲嘆氣,卻不知發生了什么事,他坐了下來,問道:「干什么啊可是大伙兒同時生了痔瘡么」

柳昂天呸了一聲,道:「你說話撿些好聽的!今日有大事生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