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第四章大犄角(2 / 2)

英雄志 孫曉 5386 字 2021-02-24

吃著吃,面屑落上了衣衫,韓毅將衣衫抖了抖,忽然耳邊響起一個清脆嗓音,笑道:「阿傻!你又掉飯粒了!」韓毅大驚失色,竟爾脫口喝道:「誰」

他咦了一聲,不知自己為何要發聲喊叫,他望著身上的面屑,滿面茫然中,又把鎖片拿了起來,喃喃地道:「阿傻不傻,嘻嘻哈哈,歲歲年年,永保安康,娟兒姊姊贈……」

娟兒姊姊……

恍恍惚惚間,淚水已然盈眶,好似只要呼喊這個名字,心中便覺平安喜樂。

便在此時,房門喀地一聲,打了開來,卻是言二娘回來了。韓毅心下一驚,隱約間似知此物不討老婆歡喜,急忙擦去淚水,跟著將金鎖片藏入懷里。

言二娘看了他一眼,奇道:「怎么了神情這般奇怪」韓毅乃是情場百戰的老手,如何會露出馬腳,當即強笑道:「我見你出門太久,心下有些擔憂,面色才變得怪了些。」

言二娘放下手上包袱,搖頭道:「看你這般模樣,倒似干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韓毅心下一驚,慌忙搖手道:「天地良心,我什么也沒干!」

言二娘淡淡地道:「說著玩得。看你怕的。」她從包袱中取出油紙包,道:「吃過了么路上經過面食攤子,怕你餓了,買了些面餅回來……」

韓毅聽著妻子的說話,只是不住點頭,心中卻起了奇妙的思念,那是種雀躍心情,彷佛兒提玩伴已在門口等候,只等著自己出門去玩……

韓毅望著窗外璀璨的陽光,竟是有些按耐不住了……

夜黑風高,星光凄冷,達摩院門嘎地一聲,終於緩緩打開。

里頭行出一名高僧,月光照映,看他面上寶光湛然,那是方丈靈智。

左右行上兩名僧人,二人面色憂慮,只在躬身相候,靈定忙道:「方丈,沒出事吧」

靈智嘆了口氣,搖頭道:「沒事。方子敬只進到了內院,還沒進到密道,便給師叔察覺了。兩人沒有動上手。」靈音沉吟半晌,便問道:「「九州劍王」夜探達摩院,究竟有何用意他想救出潛龍么」靈智搖了搖頭,道:「這幾日好些人想闖入達摩院,這位方先生不過是其中之一。大家多提防點。加派人手看管後山,以免一再驚擾師叔。」

靈定等人心下一凜,想到怒蒼山高手如雲,非只方子敬武功了得,看那青衣秀士心機深沉,石剛驍勇善戰,陸孤瞻智勇雙全,都是難纏的角色,更別提秦仲海本人打通陰陽六經,熟知朝廷部署,更是讓人煩心。

靈定自知大戰為難,忙問道:「方丈,師叔可曾交代什么必勝良方」

靈智搖頭道:「世上焉來必勝之事不過師叔百般吩咐,要咱們務必將怒蒼首腦帶上山。尤其是那個秦仲海,俘虜也好,誘騙也罷,總之不計代價,一定要將他帶到達摩院來。」

靈定忙道:「要死的要活的」靈智面色閃過陰影,搖頭道:「師兄,咱們雖是江湖中人,卻也是出家人,豈能無端殺生當然不能壞人家的性命。師叔私底下有話與他說。」

聽得天絕要與秦仲海私下說話,靈音以為自己聽錯了,登時咦了一聲。靈定慌道:「這……這莫非……莫非師叔聽了潛龍的教唆,要與怒蒼山聯手造反」

靈智身子劇震,臉色大變,急忙搖手道:「師兄切莫胡亂臆測,師叔可沒這么說。」

眼看他們還要再問,靈智卻搖了搖頭,示意他們不要再問。

他凝神望向天際,星光閃爍,即將入秋了。看那七月一日鬼門開,師叔卻選在這一天動手,說來實在不祥。靈智低下頭去,低聲祝禱:「佛祖保佑少林,讓師叔解開局面,萬莫起了亂子……否則……否則奸臣梟雄一同破繭而出,我們都要成了幫凶……」

「快!快!人在哪兒」

江充匆匆翻身下馬,高聲怒罵中,推開兩旁轎夫,直往大門走去。這奸臣平日坐在官轎子上,快意閑適,哪知今日竟會親自駕馬,神色尚且匆忙若此。門房官差見了,自是大為詫異,忙道:「啟稟大人,人已經在房里了。」江充伸手推開稟告之人,半奔半走間,急急朝一處卧房行入。

自景泰五年算起,江充前後派出六名探子刺殺「潛龍」,卻沒人能夠生還。趙任宗果然厲害,他活著回來了。只是……唉……

「太爺!太爺!不要殺我啊!」

床上一人張著茫然雙眼,除了太爺兩個字,什么也認不得了。一名胖大漢子伸手過來,按住那人手腳,口中喝道:「六弟!你定定神啊!我是大哥啊!」趙任宗見了大哥,仍是大叫:「太爺!太爺!不要殺我啊!」幾名太醫上前圍攏,各自觸診把脈。那胖壯男子又驚又怕,神色關切,大聲道:「怎么樣還能救么」

群醫會診,諸人出身太醫院,功力自非常比。只是失心瘋既非氣血不順,也非外感風寒,眾御醫互望一眼,卻是搖了搖頭。那胖壯漢子悲聲道:「沒救了」

太醫嘆道:「這種事沒人說得定。也許明日便醒,也許永遠不醒,有輒沒輒,沒人知曉的。」那胖壯漢子面色狂怒,霎時伸出醋缽大的拳頭,重重一記敲在桌上,砰地一聲大響,拳力到處,砸得檀木桌崩坍在地。那太醫嚇得面無人色,更不敢再說一字。

江充勸道:「趙兄不必氣餒,你六弟好端端的出門,現下成了這樣,江某自擔罪責。你把他留在大名府,我一會兒帶他回京,不管拖上多少年,總之治好為止。」

趙任勇滿面怒火,咬牙道:「江大人,我兄弟自小相互扶持,我六弟若是不活了,嘿嘿……我趙家爵位在身……」霎時戟指江充,暴喝道:「定跟你沒完!」

這趙任勇心急之下,竟爾當面怒罵權臣,江充知道他心懸胞弟,倒不會真的在意。想起了死去的大哥,心中非但不氣,反感憐憫,當下拍了拍趙任勇的肩頭,以作安慰。

大戰將起,風起雲涌,江充特遣高手進入達摩院,只想將詳情查個明白。誰知又被倒打一耙。

「潛龍」朱陽,秦霸先的左右手,怒蒼山的第二把交椅,便是最讓奸臣深惡痛絕的人。

江充滿腔煩惱,自行走回了大廳,此刻廳心左右列著大批官差,陡見大臣到來,霎時全數跪倒在地,齊聲叫道:「江大人!」江充本在沉思,無端聽得震天大吼,直似嚇得魂飛魄散,他見眾官差盯著自己,心下登感煩厭,霎時連連揮手,喝道:「別煩我!全給我下去!」

眾官差聽了這話,腳下卻無移步跡象,只見他們涎臉諂笑,目光卻不離江充身邊,想來是要討些賞銀。江充掏出銀票,往半空一撒,喝道:「滾!」

眾官差大喜欲狂,眼看銀票五十兩一張,只在半空飛舞不定,霎時全數伸手搶奪,模樣急切,有如蟲蟻附氈,看得讓人直搖頭。

大名府衙門空曠,江充獨坐廳心,伸手掩面,一時頗感煩憂,也真是勞碌命作祟,前些日子給卓凌昭刺出的傷勢未曾愈合,今番便要趕來大名坐鎮指揮,這個奸臣干得真苦,絕非外人想象得春風得意。

自與秦霸先交手以來,從來都是屈居下風,自己屢次派出探子上山,非死即降,不然便是下落不明,從沒人能留下只言詞組給自己。哪知趙任宗活著回來,卻成了個傻子。偷雞不著蝕把米,看趙醒獅的那幅怒色,八成要上皇帝跟前告御狀了。

「江大人。」

江充抬起頭來,赫見面前站著一位高僧,正是西域出身的智囊羅摩什。江充慌忙站起,道:「你可來了,什么時候到的」羅摩什合十躬身,說道:「小僧比大人早到一日,昨日便在衙門守候。」江充此時又慌又亂,早已不知身外事,他定了定神,忙道:「照大師看來,趙任宗的傷勢如何」

羅摩什緩緩地道:「老衲解過趙六爺的衣衫察看,他背後給人戳出一道傷口,約莫寸許,看來像是給釘子傷的,除此之外,身上別無傷勢。老衲猜測這傷與他的瘋症有關,便以銀針扎刺試探,然傷口並無毒葯痕跡。」他望了江充一眼,嘆道:「少林寺高手如雲,或精拳腳,或通刀劍,卻沒聽過誰擅尖釘器械。」

江充面色鐵青,深深吸了口氣,道:「不必想了,這事是他干的。」羅摩什低聲道:「大人的意思是……」江充呼出一口長氣,幽幽地道:「靖江王陽,道號「潛龍」,便是他干的。」

羅摩什吃了一驚,道:「靖江王陽這……這是什么意思」

江充沒有回話,只是閉上了眼。敵人既然了得,自己更不該心存恐懼。他提起指節,在桌上敲了幾敲,面色慢慢寧定如常。他沉吟半晌,道:「大師久在西域,可曾識得什么名醫聖手,卻能治這失心瘋症」羅摩什沉吟半晌,道:「當今天下醫術第一,當是九華山的青衣秀士,若由此人出手,自能怯除病根,還六爺本來面貌。」

江充嘿了一聲,大聲道:「混帳東西!你這不是消遣我青衣秀士便是唐士謙,人都給逼上山去了,難道還能把他抓下來么」

羅摩什見他發怒,只得躬身合十,自行退到一邊去了。

江充久在高位,自知蠢才易為,天才難當的道理,眼見羅摩什面色陰晴不定,好似頗有心驚,忍不住略感歉疚。當年羅摩什位居國師,口才心機讓人折服,現在自己麾下為官,可別讓自己制壓侮辱,終又成了另一個唯唯諾諾、一問三不知的大蠢才。想起安道京平日因循苟且、奉迎無恥的模樣,江充心中暗暗感慨,忙道:「對不住。本官有些心急,出口難免無禮。請大師莫要見怪。」羅摩什聽他說得客氣,躬身便道:「老衲身居下屬,難得江大人金口教誨,老衲歡喜都來不及,豈敢心生怪責呢」

江充聽了滿口廢話,自知官場積習害人,恐怕羅摩什也要有樣學樣了。他嘆了口氣,吩咐下人奉茶上來,要羅摩什坐在下首相陪。

茶水泛著碧光,幽幽綠綠,江充望著水中漂浮的茶梗子,忍不住苦笑起來。

「太爺!太爺!不要殺我啊!」

遠處不絕傳來趙任宗的慘叫聲,這小子的瘋話到底有何玄機他腦子昏了,卻還記得一個太爺,究竟這老太爺是誰,是天絕僧是「潛龍」還是達摩院里另有高人

再不兩日,怒蒼便要與少林開戰,可直至此刻,自己還猜不透天絕僧的意圖。這老僧早已收手退隱,此番重出江湖,究竟所為何來若說他大費周章,只為殺害秦仲海一人,此事實在說不過去。要說這老僧想要重振少林聲威,此人既已不問世事,更沒半分道理可言。

江充沉思半晌,眼前浮起黑衣人的那雙眸子,那對眼眸精光閃爍,似藏無限殺機,江充猛地一醒,想到楊肅觀手握十萬雄兵,大軍俱在山腳駐扎,霎時之間,全身冷汗狂流。

一環扣著一環,九連環相扣相鎖,這下慘了,腹背受敵,犄角之勢已成。這幾人若有什么陰謀,恐怕會讓自己措手不及。

情勢如此為難,只要稍一不慎,自己必會作法自斃,親手布下的暗樁便要反噬過來。江充心里煩惱,忍不住卓凌昭在世的好處,一時低聲喟然。

那薩魔武功雖高,卻是一介莽夫,除了殺人凶狠外,其余一無是處。那羅摩什心機雖沉,武功卻不能與四大宗師相論。當此為難關頭,只有卓凌昭能扭轉乾坤,這人若在,便算仗劍勇闖少林,單槍匹馬獨上怒蒼,那也不見得為難。

可惜人被他親手害死了,用得還是最卑鄙的手法,此刻再想劍神的好處,不都是在自打耳光江充懊悔之余,只在吁嘆不已。

江充嘆了良久,忽道:「羅摩大師,傳令下去,我要啟程回京。」

羅摩什咦了一聲,問道:「少林之役尚未了結,大人怎么急著走」

江充嘆道:「這仗打完了,恐怕我也玩完了……唉……這當口得趕緊返回京城,唯有請一個老朋友指點迷津,才能找出一條活路。」羅摩什哦了一聲,不知江充這等厲害人物,當朝誰還能出手點撥於他忙問道:「大人要去見誰孔大學士么」

江充眼望空無一人的廳心,嘆道:「那個老廢物成什么用我要去見柳昂天。」

羅摩什縱然聰穎,此時也是震驚難言。

朝中三大派,合稱江劉柳,說來柳昂天乃是江充一系的死敵,以江充之尊,居然要去拜會這位政敵他呆了半晌,方才問道:「大人,您……您要去見柳侯爺」

江充自顧自地嘆了口氣,道:「情非得已,也只有請柳昂天幫忙了。天絕僧打得是什么如意算盤,我實在是看不懂,也猜不透,現下只有請柳昂天幫忙了。只有把當年柳昂天和太後之間的密約弄明白,咱們這個朝廷才能平安啊……」

昔日之友,今日之敵,正反相合間,還有誰能信得過羅摩什又驚又怕,都說自己心機厲害,真要與朝廷這幾位要角相比,那還真是天差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