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第七章闖將(2 / 2)

英雄志 孫曉 6062 字 2021-02-24

他掌心向上,十指收攏,奮力向前推出,霎時縱聲長叫:「五行拳啊!」

這招似拳非拳,若掌非掌,方位卻精妙難言,靈定與他激戰百招,不曾見他使出「貫手」招式,本想郝震湘敗象已呈,哪知還有突如其來的殺招這下出其不意,貫手已到面前,靈定只得側讓閃避,斜退了半步。

郝震湘調勻氣息,他不再雙手分使兩套武功,雙掌虛擬如鶴嘴,堪堪要出,又成蛇拳,最後撲面而來,卻是形若虎爪,一掌一式間暗藏數種變化,變招之快,如夢似幻。旁觀眾人看入眼里,心中直感驚詫,靈定見「蛇鶴雙行」忽爾生出繁多變化,也是大為詫異,駭然道:「這便是五行拳」

宋公邁與高天威互望一眼,心中均想:「好一個郝震湘,這人既得湖南本家密傳。看來今日之戰,勝負很難說了。」

湖南郝家有套「蛇鶴雙行拳」,武林中人自多知聞。卻少有人知曉「雙行」實乃源出「五行」。郝家高手若達絕頂之境,便能練成「蛇鶴虎豹龍」五行神拳。只是百年來郝家不曾有人達此絕頂境界,江湖中人便慢慢淡忘其中典故,此時絕藝再現江湖,諸人方知郝家真有這套傳說中的絕學,驚詫之中,不由多了幾分敬意。

戰局忽轉,郝震湘雙手連使「五行拳」,靈定見他攻勢轉趨猛烈,急忙踢出「佛座孔雀」腿法,要以腳下功夫取得上風,猛聽郝震湘一聲暴吼,喝道:「佛座孔雀何足道且看我的「豹子連環穿心腿」!」雙腿穿出,宛如長槍大戟,只只奔向靈定要害,竟比手上的招式還要凶猛厲害。

靈定料不到他還有這許多看家功夫,只有往後疾退,只見郝震湘腳法宛如雷霆閃動,足背、足趾、足跟,交叉變化,狂烈攻出。靈定避無可避,一招「孔雀行空」,側腿踢出,雙腿半空相交,忽聽郝震湘一聲輕嘯,蛇拳從中穿出,已至靈定面前三寸,靈定使出「珠璣佛指」去擋,未料蛇拳一扭,已成「飛虎長嘯式」,虎形堪出,又成鶴嘴,靈定冷汗涔下,不知如何擋架,手忙腳亂間,只得向後急退,郝震湘絲毫不讓,揉身再上,靈定連換十來套武功,卻始終打不成平局,只能步步後退。

郝震湘有意一舉壓倒強敵,登時喝道:「大師若無壓箱寶,在下十招之內,便要取勝。」

靈定身居羅漢堂首座,乃是少林三大頂尖高手之一,郝震湘武功再高,安敢自稱必勝少林僧眾聽得此言,登時嘩然,幾名低輩僧人性急,更是當場大罵起來。

郝震湘不多理會,霎時輕叱一聲,一招「猛虎爬山」,猛向靈定抓去,靈定運起「大金剛掌」,便往郝震湘腕上格落。便在此時,那神鬼莫測的「豹子連環穿心腿」飛來,靈定一個不慎,腰間已給踢中一記,他面色鐵青,百忙中使出殺手,卻只抓下郝震湘半幅衣袖,便在此時,又是雷霆一腳踢來,正正印上胸口,靈定一聲悶哼傳過,險些摔倒在地。

高手對決,一招便分高低,郝震湘此時大占上風,靈定若再纏斗下去,只有敗得更慘。郝震湘見勝負已分,當下也不再搶攻,便自止步收招,抱拳道:「大師承讓了。」

此戰勝負連番逆轉,一來五行拳確實了得,頗有神鬼莫測之勢,二來郝震湘始終隱藏不用,直到最後關頭方才使出,得了個先聲奪人的好處,竟爾順利擊敗靈定。場中眾人見了這等變故,不由得張口結舌,良久說不出話來。

高天威見安道京神色又妒又羨,又似後悔無窮,便在他耳邊一笑,道:「安統領,你錦衣衛前教頭大展聲威,居然打下羅漢堂首座,閣下用人的眼光當真了得,在下佩服啊。」

安道京怎會不知高天威有意損他他嘿嘿干笑,卻也不知怎么回話。一時只感悔不當初,心里千百遍地罵胡媚兒。

靈定頹然低頭,面色已成鐵青。此戰非只關乎少林名望,余波所及,尚足牽連天下氣運,實在敗不得。他嘴唇顫動,轉頭看著方丈,似在詢問什么。靈智與他目光相接,輕輕嘆了口氣,無言之中,卻是點了點頭。

郝震湘不知他二人在弄什么玄虛,只皺眉道:「大師還要打么」靈定低頭垂首,口中念念有詞,對問話置之不理。郝震湘嘿了一聲,更不打話,旋即跨步下場,一招蛇拳飛舞而去。那靈定見敵人強攻而來,仍只垂首站立,不知趨避,彷佛傻了一般。

郝震湘是個老練的,冷笑便想:「和尚想賣弄苦肉計,郝某可不吃這套。」他毫不留情,蛇拳一收,反而雙掌排出,並力向前,趁勢便朝靈定胸前推去。口中喝道:「倒下!」

眼看這掌威力至大,靈定若不能閃開,恐怕胸前肋骨盡斷,死於非命,少林僧眾驚慌失措,卻又不能出手相救,不知該如何是好。

只聽碰地一聲大響,靈定胸口吃了一記硬手,料來是凶多吉少。少林僧眾紛紛閉上了眼,不敢再看。常雪恨歡欣鼓舞,大笑道:「宰啦!宰了這老賊禿啦!」他正要下場慶功,哪知郝震湘卻退開了一步,臉上神氣頗為異樣。

常雪恨見郝震湘皺眉凝思,既不發招搶攻,也不下場歇息,只是呆呆站立原地,好中邪了一般。他心中奇怪,便問解滔道:「郝教頭這是干什么他既然贏了,怎還不下來」解滔聽了這話,卻不理會,常雪恨見他神色凝重,好似在擔憂什么,便順著同伴的目光,轉頭往場內望去,茫然道:「不是贏了么這是搞什么東……」

那個「西」字還沒出口,忽然間「咦」了一聲,連他也叫了出來。

常雪恨看得明白,只見靈定身上筋肉暴起,背心衣衫已然綳破,常雪恨揉了揉眼,細目再看,赫見靈定身子竟有緩緩脹大之勢。常雪恨又驚又怕,一時全身顫抖,道:「他奶奶的,這……這老禿驢在干什么……」

說話間,靈定昂首長笑,身形已然膨脹而起,瞬間便如巨人一般,怒蒼眾人見他神情猙獰,望之有如妖魔鬼怪。霎時同聲大叫:「修羅神功!」常雪恨見了這等神奧武學,驚駭間腳下一軟,摔到解滔懷里去了。朝廷這邊見了異狀,也在低聲呼喊,極見驚嘆之情。

少林五大禁傳絕學,最著名的便是這套「修羅神功」,梵文稱「羅慟羅障月阿修羅心法」,羅慟羅手障日月,大戰天神,乃是驍勇無比的戰神,靈定現出法相,登讓滿場人眾大驚失色。那日華山大戰,靈定曾以「修羅神功」與卓凌昭放對,這套武功使出,身子便如金剛不壞體,以卓凌昭劍法之利,竟也無法相抗。看來少林此役志在必得,竟連這等禁傳神功也拿出來了。

郝震湘此時首當其沖,孤身在場面對怪物,心中不由起了懼意,喃喃地道:「這……這就是少林禁傳的「修羅神功」么」

靈定更不打話,一聲狂吼咆哮,巨靈神掌拍出,力大無窮,便往郝震湘臉上摑去。

郝震湘見他出手輕薄,一時又氣又怕,他不願輸招,大叫幾聲,鼓舞自己士氣,側身閃過敵掌,右手打出虎拳,奮力朝靈定回擊過去。「啪」地一聲大響,正中靈定胸口。

郝震湘嘴角露出微笑,稍感安心,卻聽耳邊傳來一聲低笑,郝震湘驚怒交迸,抬頭去看,卻見靈定不痛不癢,豎指輕搖,似在嘲弄自己。郝震湘倒退一步,只感難以置信。

靈定哈哈大笑,雙掌並排推出,郝震湘並不氣餒,有意試探對方功力,當下出掌側拂其鋒,哪知掌力在外圍輕輕一碰,手臂已感酸麻,跟著巨力壓下,直震得他滾了開來。

郝震湘慌忙站起,慌亂間已失分寸。他走遍天下,卻不曾見過這等怪異武功,實不知該如何抵擋。靈定不容他喘息,驀地一掌拍來,他此時身高足有十二尺,隨手一揮,都是朝敵手頂門壓落,郝震湘心存膽怯,急急閃開,只見地下沙塵飛揚,已被靈定的掌力擊出一個深坑。

郝震湘一路倉皇閃避,好似小孩與大人對打,強弱之勢實在太過懸殊。他滿身冷汗,尋思道:「方才我那「虎爬山」力道何其雄渾,便是外門高手也經受不住,怎地靈定好似沒事人這「修羅神功」到底是什么來歷我該如何破他」

靈定使出「修羅神功」之後,慈悲漸去,魔性漸長,出手雖是凌亂無章,但卻剛猛無疇,只聽「轟隆」、「轟隆」之聲不絕於耳,地下給他擊出一個又一個坑洞,郝震湘仗著出手快捷,連連打中靈定的身上要害,但靈定不知疼痛,雖然身上被擊,下手卻只有更加凶狠,郝震湘東躲西藏,竄上伏下,神態大是尷尬。

少林僧眾見平素慈悲的靈定已如妖魔,心中都是暗暗吃驚,暗忖道:「這修羅神功果然可怕,無怪師父不許我們來學,否則發功者一旦獸性大發,世間有誰制他得住」

怒蒼眾人見靈定武功太怪,無不想指點破敵之道,但「羅慟羅障月阿修羅心法」乃是古天竺流下的秘法,著實神奇難言,諸人苦無對策,只有干著急的份了。

雙方激戰數十招,郝震湘越來越居下風,待得後來,已是挨打不還手的局面。眼見靈定蒲扇大的手掌打來,郝震湘伸足一點,半空翻了個觔斗,往後躍出數丈,已是不架而走。

靈定獰笑道:「想逃么你能逃到哪兒」他虎吼一聲,握緊雙拳,大踏步走來。

郝震湘回頭朝同伴看去,只見群豪面色難看,想來都在擔憂自己的生死。郝震湘深為自責,想起此戰攸關秦仲海的一生,更是心生悲恨:「我奉命前來迎戰此人,此刻卻無招架之力,這戰毀了我的名聲事小,連累山寨弟兄事大。說不得,便算打死在這兒,也只能拼上一拼。」心念於此,雙腳扎下馬步,雙掌交持成圓,跟著深深吸了一口真氣,竟是要正面發招對抗。眾人見他此刻煞有介事地扎馬運氣,都是暗自奇怪,不知他還有什么絕技救命。

靈定哈哈大笑,巨掌撲出,看他魔性大現,非但要擊敗強敵,尚且有意將他一舉殺死。郝震湘咬牙喝道:「你少林有禁傳神功!難道郝某便沒有救命絕學」正拳奔出,氣勢磅礴,中指突起寸許,有如龍首,敵我眾人同時大驚,齊聲道:「龍拳!」

這正是湖南郝家「五行拳」的最後一式:「鎖龍」。

靈定以「修羅神功」抗敵,狂性大發,哪管什么龍拳、虎拳,仍舊一掌摔去,他此時神力驚人,手腳勁力大得異乎尋常,這掌運足十成功力,打起來更是轟然作響。

拳掌相擦,場中眾人屏氣凝神,都為己方高手擔憂。

猛聽「嘿」、「哈」兩聲悶哼,靈定站立不動,郝震湘卻往後摔出,遠遠飛落在地,轉瞬之間,口中鮮血狂噴。怒蒼山眾人喟然長嘆,心道:「看來還是「修羅神功」技高一籌,得了上風。」

少林僧眾見狀大喜,心下都想:「贏了第一場,余下便好辦了。」靈智方丈深得前代圓字輩長老真傳,武功最是正統不過,說來只有比靈定更強,料來怒蒼山高手再多,至多不過與郝震湘功力相仿,無人足以擊敗方丈。三戰兩勝,已在眼前。

眾僧正自喜悅,忽見郝震湘緩緩撐起身子,竟是有意再戰。

眾僧見他口中鮮血噴出,想來靈定不必出手,只要撐過片刻,這人便會自行倒斃。靈音生性慈悲為懷,當即上前道:「勝敗乃兵家常事,郝教頭不必勉強。還請退下吧。」

郝震湘伸手一揮,示意靈音退開,咬牙道:「靈定和尚,你放馬過來。」說著雙手成圓,扎下馬步,還要再接靈定的招式。怒蒼眾人見他執意再打,深怕他戰死此間,常雪恨等人便想下場阻止,卻見陸孤瞻跨入場中,雙手撐開,示意眾人莫要打擾。

常雪恨滿面焦急,低聲道:「陸爺,再打下去,郝教頭便要死了。」陸孤瞻沉聲道:「耐心看著,誰勝誰負,還未分曉。」眾人見郝震湘面色慘淡,吐血不止,哪里像是還能再打的模樣只是礙在陸孤瞻的面子上,眾人不便入場相勸,只能強自忍耐。

靈定咆哮一聲,飛身沖來,常雪恨驚道:「快閃開!」可憐郝震湘身上傷重,只知喘息捂胸,吐血不止,似連閃躲的氣力也沒了。

眼看靈定便要奔至,忽見郝震湘昂起首來,怒目圓睜,暴吼道:「我偏不信邪,還不給我倒下!」兩人尚未交手,靈定聽了吼聲,忽然間巨大的身子顫抖不止,莫名其妙中,口中噴出血來,竟爾摔倒在地。郝震湘見靈定先一步倒下,霎時身子向後便倒,再也動彈不得了。

敵我雙方見了這等變故,無不瞠目結舌,不知發生何事。

靈真暴喝一聲,沖下場中,一把抓起郝震湘,戟指罵道:「你這賊廝鳥!居然敢用暗器,恁也無恥了!」說著一爪便向郝震湘門面而去。郝震湘身受重傷,連站也站不穩了,怎能擋住靈真的虎爪手當下閉目垂首,捂胸待死。

便在此刻,一條青影閃入場中,伸手架住了靈真的虎爪手,眾人疾視其人,卻是怒蒼山右軍師,人稱「青衣秀士」的唐士謙來了。

靈真喝道:「青衣掌門!這郝震湘暗器傷人,出手歹毒,還有江湖道義么」他一向稱青衣秀士為掌門,十余年來叫的順口,一時之間,竟還改不過來。青衣秀士不以為意,微微笑道:「靈真師兄說郝教頭暗器傷人,何以見得」

靈真呸地一聲,道:「他大喊一聲倒,咱師兄好端端的一個人,便紙糊般地摔在地下,這中間若無作弊,誰人信得」青衣秀士哦了一聲,頷首笑道:「靈真師兄教訓的是,不如這樣,口說無憑,且讓咱們驗驗傷。也好看看誰對誰錯。」他解開郝震湘的上身,指著他肩頭的一記烏青掌印,道:「這是貴派的修羅神功,果然力大無窮,傷人入髓。」

靈真冷笑道:「知道厲害就好。」

青衣秀士微微一笑,伸手指著靈定,道:「請師兄幫個忙,解開靈定大師的衣衫瞧瞧。」靈真哼了一聲,伸手出去,解開了靈定的僧袍,霎時之間,只見靈定胸口正中一個黑色淤血,看那淤血不過拇指大小,卻如蛛網向旁散開,從正中往外延伸而出,血絲滿布胸膛,望之詭異無比。旁觀眾人無分敵我,都是暗暗驚呼。

青衣秀士微微一笑,道:「這傷是不是暗器所為,大家都是練武人,應當看得明白吧。」

靈真面肉顫動,少林上下默然,方知這場勝負的道理。

方才郝震湘與靈定各出一拳,正中對方要害,以出拳的勁道而論,「龍拳」與「修羅神功」介乎伯仲之間,難分勝敗。但郝震湘中掌之時,急忙往後躍開,趁勢卸下對方的勁道,十成掌力只受七成,受傷較輕,中掌處更不在要害;可那靈定運使「修羅神功」後,只知凶狠好殺,神智已失,全然不知退讓消解的道理,竟然以胸口硬生生挺下龍拳的剛猛力道,龍拳以中指使力,發勁處不過指尖大小,力道灌入臟腑,傷處已成粉碎,靈定縱然內力了得,又有外門硬功護體,但這十成拳力破入體內,絕非金鍾罩所能擋盡,一時落得胸口重傷、倒地不起的下稍。

郝震湘勉力起身,眼花目昏之間,兀自關心勝敗,他問向靈智,吐血道:「方……方丈,你……你還要我……打么」

靈智嘆了口氣,合十道:「施主武功高強,少林上下同感佩服。」

郝震湘慘然一笑,口中直直噴出鮮血,霎時身子往後一倒,已然暈死過去。

此役雙方生死相搏,兩敗俱傷,看靈定連禁傳招式也用上了,卻不能擊退強敵,無論如何,這場比試都算少林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