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第九章上將(1 / 2)

英雄志 孫曉 6680 字 2021-02-24

雨聲漸漸緩歇,已是黎明時分了。

從樹顛望去,天際朝霞隱隱將起,輝映著晨星曉月,嵩山晨光,美得讓人屏息。

四下寧靜平和,遠方蟲鳴隱隱,這是一個仲夏清早。

「大家快!快!快!」

黎明清晨,四下祥和,聲聲叫喚喊破了寧靜,轉過頭去,只見樹下奔來大批僧人,圍攏著大樹,喊叫道:「方丈!咱們找到了!這孩子就在樹上!」

樹底下奔來好多的和尚,為首的那人面目蒼老,好似有幾百歲了,身邊還圍著幾十名僧人,人人指著樹頂高聲叫喊,一名和尚身形壯碩,約莫二十來歲,只聽他喝道:「小朋友,你快快下來!這里就是你家,沒人會打你的!」

那和尚喊了半天,眼看沒有動靜,他嘖了一聲,頗見不耐,立時便要往上攀爬。忽在此時,眾僧高聲驚叫:「靈真快別爬了!他要掉下來啦!」

那壯碩和尚聞言一愣,急忙止步,一名面貌慈和的僧人走到樹下,張開雙臂,溫言道:「好孩子別要害怕,乖乖下來,讓靈音師兄陪著你,好么」

那僧人好生慈祥,讓人覺得可以依靠……只是他身邊的那些和尚好生可怕,個個橫眉豎眼,都不像好人……

還是這里好,又溫暖、又安靜……

轉過頭去,旭日東升,晨光中一片靜謐,只有這里是平安的,高高的樹顛上,沒有人會打他,只有滿天星辰會陪伴他,照顧他……

一聲嘆息響起,身邊多了一個人。伴隨著一聲尖叫,眼前景象晃動不休,身子已然墜下樹去。

忽然之間,身子凝住了,霎時又坐回了樹梢。

好奇妙啊……這人會變法術

側頭望著那人,這人是個老和尚,他的模樣好枯瘦,不知有多老了。他的眼神好溫暖,不像是樹下那些和尚,反像是大殿上佛像的眼神,暗暗的,熱熱的,讓人想多看一眼。

正想間,手上多了一枚松子糖。

老僧的神情很祥和,他俯首微笑:「孩子,吃吧。」

「我為什么要吃」稚氣的聲音響起,說出今生在少林寺的第一句話。

「吃下它,你就會長大。」老僧來回摸著頭頂,溫溫熱熱的:「長大了,就沒人敢打你,你就不會再哭了。」

「不會哭了」

「對。不會哭了。」

嘴里出現了甘甜滋味,松子糖入口即化,滿口清香。

「喜歡這個滋味么」僧人摸著孩子的頭,笑問道:「長大的滋味」

「師父,我喜歡。」

低沉的聲音響起,漫天朝陽中,樹頂上站著一名男子,這人腰懸長劍,俊美的面上滿布晨光。

此刻,人生即將逆轉。伴隨這個決定,天地氣運也將逆轉。這一刻,是生死的一刻。

光陰寸寸流逝,走到了這步,再無反悔的機緣了。哪怕再為難、再痛苦,他也必須做出決定。

他緊握長劍,回首望著腳下的達摩院,臉上現出了堅決的神情。

「師父,我答應你,我不會再落一滴淚。」

他深深吸了口氣,把長劍拔了出來,轉身面對達摩院,口唇輕動:「只因我是一塊鋼。」

鋼!

是不流淚的!

眼看石剛將死,方子敬陡然現身出來,將老友的性命救下。他望向靈智,微笑道:「方丈好厲害的禁傳神功,得理不饒人啊」這人無愧是劍王,甫一出手,便讓場內情勢逆轉,看他左手按在石剛的肩上,右手架住靈智的雙掌,已然接下兩邊全力施為的絕招。

此時局面間不容緩,雙方內力更是雄渾強猛,只是方子敬神態瀟灑,雖在兩大高手的夾擊下,仍是氣定神閑,彷佛行有余力。少林眾僧皆是高手,把他的模樣看在眼里,已知他出手時機拿捏極准。靈智與石剛激戰之下,氣力相互抵消,方子敬恰在相抵時刻出手相隔,神情自是輕松如意。

方子敬將石剛微微推開,霎時發動了陰陽六經的內力,這力道如同百川匯海,又似天雷霹靂,登將靈智壓得退開一步,方子敬向前一步,微笑道:「方丈不是喜歡勸降么怎么不開口了,干脆連方子敬一起收服了,那不挺好么」靈智先前雖在激戰間,依然談說自若,但此刻給方子敬的霸氣內功壓制,竟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眼看劍王武功大開大闔,見識更是卓越非常,場邊眾人都是為之一震。靈音、靈真等人更是暗暗嘆息,心中都想:「此人忽爾到來,勝負真可難說了。」

論內力深厚,方子敬實為怒蒼第一,僅愛徒秦仲海一人可望其項背。論招式精妙,方子敬仍為山寨第一,除石剛、陸孤瞻等寥寥數人外,再無人能與並論。再論練武悟性,此間除開青衣秀士,闔山並無第三人足與相比。

猛力、狠辣、精招、絕智,「九州劍王」一人出手,威同眾家合力,兼秦仲海之猛力、石剛之狠辣、陸孤瞻之精招、青衣秀士之絕智,力大無窮卻又機巧多變,再加招式精妙、心狠手辣,飛天遁地無所不能,實乃天地間最為可怕的對手,方子敬若要全力拼斗,連秦霸先、寧不凡也要忌憚三分,何況其它

方子敬救下石剛的性命,便向滿場眾人拱了拱手,微微一笑間撤下雙手,任憑靈智回力收招。場邊眾人震於他的絕頂武功,竟無一人說話。高天威、宋公邁最怕此人,此刻更是面如死灰,神情大不自在。

靈智身居方丈,一向喜怒不形於色,此刻見了方子敬到來,也只緩緩退開一步,合十道:「方施主駕臨,老衲不曾遠迎,當真失敬。」方子敬微微一笑,稽首道:「方丈不必客氣。」他轉頭看向石剛,見他全身鮮血,卻仍是滿臉殺氣,便拍了拍他的肩頭,以示安慰。

石剛比武時向來不喜旁人插手,當年在西域便曾因薛奴兒一個多手,他便放過羅摩什不殺,此刻被方子敬公然打擾,要他如何放得下面子他一聲悶哼,厲聲道:「我與少林方丈生死相搏,你怎地過來打岔莫非看我不起么」

方子敬淡淡地道:「贏了面子,輸了性命,那里值得」

石剛吐出血來,喝道:「死得其所,心之所安,性命何足道哉!」

方子敬哈哈一笑,伸手朝怒蒼眾人指了指,道:「別說這些了,看看他們。」

石剛捂住胸口,回身轉頭,只見秦仲海虎目泛紅,常雪恨、解滔滿面淚水,其余老將無不滿面關切。方子敬將他摟住了,溫言道:「什么叫做死得其所你今日死得不明不白,你帶來的幾萬番軍聽誰號令現下朝廷兵馬包圍山寨弟兄,少了你的人馬,咱們怎么抵擋人家你自己死便死了,卻要連累滿山弟兄一塊兒死,你要拿什么去見秦霸先」

方子敬接連幾個題目問下,卻要石剛如何回答他醒起自己肩擔之重,全身冷汗涔涔落下,尋思道:「他說得不錯。當今山寨初舉,我那些子弟軍只聽我一人號令,我若戰死此處,他們未必肯聽少主調派。石剛啊石剛,你這把年紀了,行事怎還如此浮躁」

心念於此,已有悔悟,當下長嘆一聲,道:「方兄教訓的是,石剛知道錯了。」

眾人見方子敬幾句話之間,居然說服了桀傲不馴的石剛,都是大為佩服,看來這「九州劍王」確足與秦霸先平等論交,絕非尋常山寨人物可比。

二人說話間,這廂靈真已跳了出來,只聽他戟指叫罵道:「你們兩個打一個,算得什么英雄好漢你們可說個明白,這場勝負如何算法」

常雪恨扭著一張嘴,回罵道:「他媽的!你家老禿驢沒死,我家大將軍也活著,當然是平手了!你是瞎了么」靈真怒喝道:「滿嘴胡言!無恥卑鄙!」

常雪恨還待叫罵,青衣秀士卻止住了他,淡淡地道:「方老師插手比試,我方說來理虧,這場算我們輸了。」少林僧眾聽他自承敗北,這才止歇罵聲,方子敬轉過頭去,向石剛微微一笑,道:「都怪老夫不好,方才技癢難搔,多出了一手,卻害你輸了這場。」說著向他做了一揖,聊表歉意。

其實場邊高手心知肚明,這場比試若無方子敬插手,石剛早已死於靈智手下,但方子敬為了顧及石剛的臉面,便將事情攬到自己身上,言明自己違規之故,方致石剛敗北,用心自在為弟兄遮掩。

石剛慘敗靈智之手,說來也沒什么可恥,這方丈貴為天下第一門派的掌門,便與天絕僧相抗,他也不見敗,石剛輸在此人手里,可說雖敗猶榮。陸孤瞻知道老友生性高傲,又兼身上內傷,自須早些調養,便使了個眼色,讓解滔、常雪恨將他扶下來了。

靈智並非氣量狹窄之人,聽得對方自承敗北,也不多加一辭評論,合十便道:「承蒙貴山相讓,現下雙方一勝一負,結果尚未分曉。依著兩邊約定,這便開始第三場比斗吧!」

方子敬微微一笑,向青衣秀士等人招手示意,道:「人家找了天絕出場,這場便由老方出馬應戰,大伙兒可有異議」怒蒼眾人聞言,登時轟然叫好,李鐵衫更是縱聲大喊:「多年不見劍王出手,今日咱們擦亮眼睛,正要好好見識一下!」

此時三戰兩勝,雙方各得一敗,眼下第三場便要開打,怒蒼山第一號高手「九州劍王」方子敬已然趕到,自是沖著天絕僧而來。方今武林四大宗師中,寧不凡退隱,卓凌昭身亡,只余方子敬與天絕僧猶在江湖行走。這兩人互為多年死敵,幾十年下來彼此相互較量,互有勝負,看來又有一場硬仗要打了。

方子敬見山寨弟兄別無異議,便自哈哈一笑,他邁步行向達摩院,拱手叫陣道:「天絕老僧,方子敬過來領教你的「天訣」,大家都等著看,你快出來相見吧!」

方子敬喊了半晌,不見有人出來,他心下微感納悶,咳了一聲,便要反身詢問方丈,忽聽達摩院中傳來腳步聲響,這聲音一沉一沉,步步低緩,眾人心下暗自忌憚,暗忖道:「這天絕僧終於要現身了!」盧雲、伍定遠屏氣凝神,秦仲海、青衣秀士掌心出汗,高天威、宋公邁心存懼意,眾人都在等著山神現身。

當年華山一場決戰,「天下第一」與「昆侖劍神」激斗千招,驚動五湖四海。此戰方子敬與天絕僧決一死戰,凶險處絕不稍遜華山之會,料來此戰定將轟傳天下。

腳步聲慢慢緩歇,照壁後轉出了一人,場中眾人見了他的面貌,忍不住同露驚愕。

這人膚色白皙,長眉俊目,卻是一名俊美青年。

少林寺不是橫眉豎眼的光頭,便是道貌岸然的禿驢,誰知此刻居然出了這等俊美男子常雪恨哈哈大笑:「他媽的,天絕僧什么時候返老還童,變成一只小白兔了」解滔咳了一聲,低聲道:「快別胡說了。這人是秦將軍的舊日同僚,當今朝廷中軍主帥楊肅觀,乃是天絕僧的關門弟子。」

常雪恨哦了一聲,頷首道:「文楊武秦,那個楊字指的便是他么」

解滔點了點頭,不再多言。場中眾人屏氣凝神,都在等著楊肅觀說話。

楊肅觀身為少林俗家弟子,難得返寺,自然深居簡出,看他腰懸長劍,身穿粗布長袍,只是他容貌著實清秀,衣衫雖不醒目,卻更顯得出塵之氣。楊肅觀向方子敬微微躬身,合十道:「晚輩楊肅觀,見過前輩。」

楊肅觀雖是朝廷大軍主將,但在武林較量之前,也不過是少林寺的低輩弟子,如何入得「劍王」眼里方子敬斜睨楊肅觀一眼,冷冷地道:「小朋友,你回去稟報師父,就說老方在這兒等著,請他快些出來較量。」

楊肅觀聽了這話,卻是微微搖頭,躬身答道:「不敢有瞞方老師。在下已奉家師之命,特來迎戰強敵。」

方子敬聽了這話,忍不住咦了一聲,雙眉挺起,道:「你想和我過招」

楊肅觀躬身道:「不敢。只是晚輩奉家師之命,前來抵擋第三戰強敵,貴山不論是誰出馬,在下都需一決勝負。」

此言一出,敵我雙方無不吃驚,楊肅觀武功如何,眾人自是熟知,他昔日與昆侖山激戰,曾給卓凌昭輕輕巧巧地破去「涅盤往生」,武功大為不如,再看他年前走訪西疆,更被郝震湘打得破屋飛出,此刻面對的強敵乃是號稱「劍王」的方子敬,這人武功之高,絕不在寧不凡、卓凌昭之下,楊肅觀狂言挑戰,莫非失心瘋了不成

楊肅觀這話既已出口,那是絕無轉圜余地,少林僧眾自是為之聳動,靈智、靈音等僧都有不解之情。盧雲、伍定遠二人向與楊肅觀相熟,聽得對答,更是滿面驚詫,良久說不出話來。楊肅觀渾不在意,轉頭望向怒蒼眾人,道:「方丈之前與諸位約定三戰人選,此刻在下身替家師,不免違背承諾,諸位可有異議」

常雪恨哈哈大笑,道:「去了個大高手,來了個小白痴,咱們敲鑼打鼓都來不及,哪有什么異議方老師快快下場,咱們今日有兔子肉吃啦!」

聽得楊肅觀狂言放話,方子敬卻是哼了一聲,雙目森然斜起,低聲道:「小子,你師父鬼鬼祟祟,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么葯」楊肅觀合十道:「方老師放心,葫蘆里的不是毒葯,而是解葯。大家盡管放心吃。」方子敬聽了這話,卻是冷冷一笑,道:「你聽了,怒蒼山開大門走大路,不扯朝廷爛污,我奉勸你一句,莫把我徒弟卷進去。」

楊肅觀雙手一攤,故作茫然道:「方老師的話兒好難懂。您究竟願否下場教訓在下」

方子敬聽他說得輕松,反而猶疑起來。他自恃宗師身分,如何能與晚輩過招此戰勝之不武,敗了無地自容,以他劍王的地位,又何必糟蹋氣力來打這一仗再看天絕僧的用心,更是讓人不解,一時沉吟不止,難以決斷。

陸孤瞻雖不解他二人的對答,但心下暗暗猜測,也知方子敬無意下場。他斜目過去,轉看楊肅觀,只見這人眼神閃爍,似有無窮心機。江湖傳言這位兵部郎中詭計多端,看他這幅模樣,一會兒八成要靠晚輩身分裝死賣乖,倘若再以厲害口才僵住劍王,說不定能讓這小子拖成平手。陸孤瞻智計百出,自要提防這等下流伎倆,他束裝入場,朗聲道:「不勞劍王出馬,這碗飯我來吃。」

楊肅觀年歲雖輕,江湖輩分卻高,說來與靈智、靈定同輩,陸孤瞻若要與之動手,並無欺壓之處,不似方子敬那般樹大招風,易惹爭端。何況兩人曾在神鬼亭交過手,陸孤瞻對楊肅觀的心性習性自是熟稔,當下便有意下場懲戒此人。

靈智見陸孤瞻出場,心中暗叫不妙,這陸爺武功之強,絕不在石剛之下,兩人便要約定百招內取勝,也無不可。強弱太過懸殊,靈智擔憂之下,撇眼便朝楊肅觀望去,卻見這位師弟滿面怡然,似乎不感憂心。靈智不知高低,更不解天絕僧的用意,他咳了一聲,搖頭道:「不如這樣,靈音師弟,請你去接陸施主的高招。」

靈音乃是四大金剛之一,武功根柢雖不及天絕、靈智那般功夫,卻也是江湖上難得的高手,尤其練就「底栗車四絕手」這門禁傳奇功後,這個把月來武功突飛猛進,說不定能克制陸孤瞻的鞭法也未可知。

靈音聽得方丈叫喚,立時便要入場,卻聽一人笑道:「大家別急,先請退下去。我們這兒有位英雄要上場。」眾人回頭急看,來人卻是青衣秀士。

陸孤瞻笑道:「軍師也想玩這一場么」青衣秀士微笑搖頭,道:「陸爺怎地這般說話靈音大師也好,你陸爺也罷,都不該打這場仗。」陸孤瞻沉吟道:「軍師的意思是……」

青衣秀士笑道:「楊郎中代替天絕師傅出戰,那是孝順師父的意思,讓人好生欽羨。只是咱們方老師傳道授業,威震四海,難道沒有徒弟么」他走入場中,輕推秦仲海背脊,道:「秦將軍,人家揚郎中是天絕僧的徒弟,你則是方老師的愛徒,咱們第三場便請你出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