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投怒蒼(1 / 2)

英雄志 孫曉 8612 字 2021-02-24

卻說盧韋兩人進入密道,後頭兵卒已然涌上,韋子壯肩膀頂住石門,喝道:

「盧雲!跟我一起出力!把門闔上了。」嘎嘎聲響中,「武宮內勁」與「無絕心法」一起發動,石門終於緩緩闔上了。任憑外頭殺聲四起,門里卻也聽不到分毫聲響。

密道關閉,柳昂天便有通天本領,那也逃不掉了,想來是凶多吉少了。只是若無他率人抵擋朝廷兵馬,滿屋子家小也不能從容離去。說來征北都督臨危不亂,至死不辱威武之名。

韋子壯掩住了臉面,好似在啜泣一般,想來他追隨柳昂天已久,乍然生離死別,心中必定酸楚。盧雲雖也難受,但畢竟追隨柳昂天不過兩年,平日也不算親昵,自沒韋子壯那般撕心裂肺。當即勸道:「韋護衛,這里都是老弱婦孺,只能看我倆的作為,你快別傷心了。」

韋子壯掩面不語,過得良久,方才定下神來。盧雲拍了拍他的後背,以作安慰,問道:「這密道什么時候建的」韋子壯凄然一笑,道:「當年秦霸先滿門抄斬,哪個大臣不是提心吊膽,侯爺第二年便秘密蓋了這條通道。他在出口處安排了一個老人,最是忠心不過,幾十年來都在等這一刻。」

正在此時,甬道中傳來大聲尖叫,韋盧二人對望一眼,都是大驚失色,就怕前頭有人伏擊,慌忙下提氣一縱,兩人牆邊幾個起落,趕到了人群之中,猛見一名武將蹲坐在地,手上抓著一柄刀,卻是中郎將石憑。韋子壯怒喝道:「石憑!

你不到前面殺敵,逃到這兒干什么」石憑慌忙搖手,喘道:「別趕我走,別趕我走……」

樹倒猢猻散,看那石憑全身血污,說話時不住發抖,全沒以往的半分威風。

盧雲起了憐憫之意,道:「此刻多一個幫手,便多一分生機,別為難他。」韋子壯嘆了口氣,這人既然來了,便想把他轟出去,也是有所不能。當即道:「也好,我到前頭帶路,你和這石憑斷後。」

韋子壯手提長刀,便往前頭去了,一行人除了柳門七位夫人外,尚夾著許多家丁下人,這些人多是老弱婦孺,有的過於嬌貴,難耐久行,有的驚嚇過度,不住暈眩嘔吐,一行人孱老稚弱,甬道里又氣悶,不過行走小半個時辰,便已動彈不得。

柳門七個夫人趴倒地下,哭聲震天。只是甬道里又不只柳門一家一戶,那韋子壯、盧雲、一眾家丁,誰又不記掛自己的家人那石憑自也有親人家小,眼看這些女人吵嚷得厲害,霎時吼道:「你們這些賤貨快快閉嘴!要哭等滾出去再哭,別再惹人煩!」

一名女子尖叫起來,正是柳昂天的愛妾五夫人,只聽她叫道。「滾出去!貪生怕死的東西!給我滾出去!」霎時撲了上去,對著石憑又咬又叫,頗見瘋態。

石憑抓住五夫人,重重一耳光扇出,喝道:「侯爺死了,你們這些青樓賣笑妁妓女還神氣什么發你少奶奶的春秋大夢去死吧!」石憑當眾打人,其余幾名夫人慌忙去拉,七夫人尖叫道:「盧雲!盧雲!你快來啊!」

眾人驚嚇過度,一個個都有瘋狂之相,盧雲平日靜心養性,多讀聖賢書,此刻靈台尚稱清明,神智自是不亂。他聽得叫喚,當下搶了過來,右掌撲出,便朝石憑身上擊去,左手閃電般探出,五指扣住他的右腕,功勁到處,已把兵刀奪了下來。

盧雲多年未與高手較量,但他精通內家拳法,畢竟不同凡人,果然三招內便已制服老將。他點住了石憑的穴道,把刀子交給了七夫人,道:「這人再有無禮言行,一刀殺了他。」

石憑又驚又怕,怒道:「姓盧的,你……你也和這賤人搞上了,對不對……

你這下流東西……」幾名夫人聽了這話,無不朝七夫人望來。那元配的眼神尤其嚴厲。七夫人面色一寒,急忙縮到盧雲背後去了。

盧雲聽這石憑滿口無恥言語,忍不住眉頭一皺,順手點出,使封住了他的啞穴。

甬道狹窄,黑暗無光,道中又多是女流之輩,眾人挨挨擦擦,勉力前行。四周飲泣聲不絕於耳,讓人更加心煩。只是亂歸亂,那嬰孩卻始終不哭不鬧,看他睜著大眼,只在七夫人懷中探頭探腦,好似頗為好奇。盧雲心下大慰:「果然是將門虎子,這孩子如此驍勇,將來必可為侯爺復仇。」

又行一陣,地下濕淋淋地,兩旁牆壁甚是陰潮,看來密道挖掘入地,已深達護城河下。盧雲曾亡命天涯,見識遠過常人,自知京城防衛以內城、外城兩處最是森嚴,只要能順利逃離這兩處關卡,生離北京便有了希望。

約莫又走了半個時辰,一行人已至密道出口,韋子壯當頭領隊,側耳傾聽,不聞有啥聲響,便推開密道石門,緩緩爬了出去。盧雲此刻也已擠到隊前,一見韋子壯出去,立時豎指唇邊,示意眾人噤聲,跟著擺出「無雙連拳」的架式,只要門外稍有動靜,他便要趨前殺敵。

等了半晌,不聞異響,盧雲便也爬將出去,只見自己身在河岸,深秋夜寒,此際已是中夜,秋風吹拂河面,激起陣陣寒波。僥天之幸,此地已在永定河畔,並無追兵趕來。

遠處一間小屋,韋子壯正與一名老人說話,想來那人便是柳昂天安排的忠心部屬了。盧雲放落心事,便將柳府老小一個個接出密道。

眾人爬將出來,個個灰頭土臉,盧雲替石憑解開被封穴道,囑咐道:「大家同舟共濟,石將軍別再惹人心煩。否則休怪我下手不客氣。」石憑苦笑兩聲,只蹲坐在地,不言不語。

萬般悲苦中,一行人圍住柳昂天的元配,各自抱頭痛哭。眼下主公生死不明,那誥命夫人身為主母,自須拿捏主意,只是她一來年老,二來富貴,從未經歷風浪,此刻僅垂首飲泣,半天說不出話來。

盧雲遠比這些人來得鎮靜。他反復踱了幾步,喚來了老管家,道:「你們帶得有錢么」

亂世逃難,第一要緊的便是拳腳功夫,此節倒不必多慮,以韋子壯的身手見識,便遇上十來個土匪,也能保住老小平安。除此之外,銀兩便是第二要緊的東西。這一大群逃難老小足有五六十人,每日里光是要吃要喝,便是一筆花費,何況中間遇上州官羅唆、知府為難,不能沒錢打發。盧雲曾經流落四方,是以第一句話便問到要緊處。

那管家慌道:「走得好急,老朽也不知帶了什么。」說著喚來一名家丁,取來一只大包袱,眾人聚攏過來觀看,雖說沒來得及准備,但柳府富甲一方,里頭還是放了厚厚一疊錕票,另有些珠寶首飾。

猛聽元配夫人尖叫一聲,從包袱里取出了一方玉石,尖叫道:「是誰是誰還把這禍害拿出的」眾人定睛一看,卻是玉璽,想來家丁走得實在匆忙,收拾滿月酒的禮品時一個不察,卻又把玉璽放進了包袱。那元配發狂也似,狠狠將那玉璽扔入密道。放聲哭了起來。

幾名夫人過來相勸,那元配卻不領情,只見她暴跳如雷,尖叫道:「石憑說得對!你們全都是賤人!你們嫁給老爺,不就是要錢么!看!看!這里都是錢,你們拿了就滾!滾!」跟著拿起包袱亂抖亂砸,口中又哭又叫。眾女神色黯淡,大為難堪,七夫人更哭了起來。盧雲想要相勸,卻又不知從何勸起,只能干著急了。

便在此時,聽得一聲吼,跟著一個耳光抽落,已將那元配打暈過去。盧雲又驚又喜,趕忙回頭去看,下手之人卻是韋子壯,只見他背後跟著一名老人,卻是方才見到的那名忠心下屬。

韋子壯將那元配一把扛上肩頭,厲聲道:「聽了!這里給你們立個榜樣!侯爺生死如何,尚未分曉,你們這些人誰敢再鬧!再提要拆這個家,須過我韋子壯這關!」韋子壯厲聲怒吼,一旁石憑干笑兩聲,正要譏諷,韋子壯一個健步過去,將他踢翻在地,跟著怒目望向眾人,森然道:「這便是第二個榜樣!誰還想試試,那便滾過來。」

章子壯為人圓滑,豈知今日逢上大關頭,先是刀擒住鞏正儀,控住了局面,現下又壓住了眾女的爭執,看來柳昂天選了他做貼身頭牌護衛,果然是大有眼光。

眼看眾女噤若寒蟬,家丁也不敢吭上大氣,盧雲自是暗贊在心,他迎上前去,問道:「安排好了么」韋子壯收斂了怒容,舒了口氣,道:「侯爺當年吩咐過了,只要生出大事,便要幾位夫人搭船離開,先與雲風少爺會合,之後再行打算。」

柳昂天長子名喚雲風,世襲爵位,久居故里,聽韋子壯的意思,當是要折返山西封地,前去投奔這位大少爺。

韋子壯吩咐幾句,那老人便去船塢准備。韋子壯凝望盧雲,道:「你要和咱們走么」

盧雲聽這話,身子忍不住一陣顫抖,他雖與柳門有些淵源,但畢竟資歷尚淺,此刻若要抽身,尚能全身而退,韋子壯猜知他的心事,登時嘆道:「盧雲,你過幾日便要成親,倘若要走,那便走吧。我們不會怪你的。」

盧雲當年初來京城,本是一貧如洗的寒微小廝,投入柳門之後,仍是個無足輕重的馬弓手,並未得到厚愛賞賜,如今的狀元功名更是憑著一己的才智得來,說來與柳昂天並無干系,他嘆了口氣,回頭望著七夫人,只見她懷抱著孩子,睜眼望著自己,目光中全是求懇,看她如此殷切,必也不想自己離開。

盧雲反身望向北京,但見遠處的京城巍峨聳立,不見火光大起,只黑沉沉地一如平常。想來亂事還未波及全城,顧家老小應能平安。他心中茫然,想道:「我該怎么辦跟他們一塊兒走么還是回去守著倩兮」

此刻兵荒馬亂,自己於情於理,都該回去守著親人,只是這話要如何說得出口他怔怔猶豫,頗難決斷。韋子壯卻不強人所難,他見盧雲猶疑不決,登時摟住了他的腰,附耳道:「傻子啊,陪到這一步,你已經對得起侯爺了。趁著還能走,那便自己走吧。沒人會怪你的。」

盧雲望著韋子壯,心里一陣難受,淚水撲颼颼地落了下來。人家韋子壯的老婆孩子全在北京,只是他為了柳家老小,竟爾舍棄自己的家人。想來他心中的痛楚無奈,絕非外人所能想像。盧雲哽咽道:「韋護衛,我……我……」

便在此時,漁船已然開到,石憑第一個搶上,這石憑乃是柳門大將,官職更是柳昂天一手舉保的,此番若要回京,決計死路一條。此時不走,更待何時果然快手快腳,模樣俐落,分毫不見遲疑。卻聽他問道:「韋子壯!咱們現下要去哪兒啊」

韋子壯不喜此人的涼薄,頭也不回,逕自喊道:「去山西!」

石憑唯唯諾諾,自管躲入艙中。韋子壯嘆道:「老弟,大難忽起,事事難料,誰也信不過誰。你說……如果咱們找不到雲風少爺,可以投奔伍定遠么」盧雲聽了這話,登時一凜,此時柳門最後一只精銳部隊握在伍定遠手上,倘若他要出手救人,柳門老小自能安然無恙。

盧雲沉吟半晌,道:「正遠生性忠義,必定願意援手,此節不必多慮。」

韋子壯苦笑道:「定遠那里是沒問題,只是你說……艷婷姑娘靠得住么」

盧雲微微一奇,道:「韋大哥為何說這話艷婷姑娘有什么不好的」盧雲與艷婷算得上熟識,兩人雖不曾深談,卻也知這女孩兒朴實單純,絕非奸佞一流,他心頭納悶,不知韋子壯何以信不過人家,當下便出言反問。

韋子壯正要說話,卻聽石憑喊道:「你們婆婆媽媽地干什么!再拖下去,可別把追兵惹來了!」韋子壯欲言又止,只反手拍了拍盧雲的肩頭,嘆道:「兄弟,沒空跟你說了,咱們得走了。」

盧雲見他便要離開,心中忽然不忍,只想替他做些什么,當下奔了過去,握住他的手,低聲道:「韋護衛,你的家人孩子,我一定替你看顧。你放心走吧。」

韋子壯聽得此言,登時淚流滿面。盧雲向來一言九鼎,言出必行,他等了許久,便是在等這句話,先前勸盧雲留京,多少也是存了這個私心。韋子壯滿面感激,連連點頭,低聲道:「世上人心險惡,你自己保重。」當下也不再多說,便自上船去了。

柳門老小縮入船艙,甲板上便只余下寥寥數人,韋子壯上上下下點過人頭,卻還少了一個,他厲聲道:「還有誰沒上船,快快過來!」

話聲甫畢,一名女子慌慌張張地從密道奔出,正是七夫人,卻不知她是什么時候跑進去的。她行到船舷,駐足看著韋子壯,神情有些害怕。韋子壯沈聲道:

「你怎么了為何還不上船」七夫人似乎有些猶豫不決,只是低頭望地,不言不動。

韋子壯看破了她的心事,登時跳下船來,拉著七夫人,搖頭道:「如玉,嫁做人婦,便有三從四德要守。那人要是愛你,當年便娶你了。你再想著他也是沒用。」

七夫人給他拉著,腳下便跟著走了,只是她目光不住回向盧雲,好似想說些什么,卻又難以啟齒。盧雲見她模樣楚楚可憐,望著自己的目光滿是求懇,他心中突然一個沖動,便想隨上船去,但轉念間想到顧倩兮,便又忍了來。

大船駛離河畔,直朝河心駛去。盧雲孤立岸邊,心中百感交集。柳昂天凶多吉少,這一大群寡婦全都仰賴韋子壯照顧了。他又是內疚,又是心傷,一時雙手握拳,怔怔地落下淚來。

他站立許久,眼看大船已然駛入河中,遠遠離開。盧雲放下心來,正要轉身離開,忽然眼前閃過光芒,對面河岸竟然亮了起來,極目望去,林中似有無數火把高舉,跟著岸邊放落了十來艘小船,直向大船劃去。

盧雲大驚失色,知道朝廷追兵已然到來,他放聲大叫:「不要啊!不要啊!」

滿船的孤兒寡婦,單憑韋子壯、石憑兩個人,如何是朝廷兵馬的對手盧雲心急之下,霎時跳入水面,發狂也似地振臂疾揮,直朝河心游去。

盧雲拼死去游,只是他北方出身,水性不佳,雖然劃得氣喘吁吁,卻難以抓定方位,他邊游邊喊:「韋護衛!韋護衛!快快逃啊!」

喊著喊,淚水已然流了下來,只見河上火光燭天,十來艘小船射出火矢,圍著大船猛攻不止,他在水中沉浮漂盪,想要游過去,偏生水流湍急,始終距離甚遙,盧雲雙手連揮,大哭大叫:「皇上!求求您饒過我們!饒過我們吧!」

大船著了火,遠遠望去,甲板上一個個黑影墜入了河水,旋即給冰水吞噬。

盧雲仰望蒼天,只是咿咿啊啊地哭著,身子卻也沉了下去。

天將黎明,夜幕已褪,河面上只余下點點滴滴的殘木破甲,以及載沈載浮的屍首。遠處小船來往搜捕,仍在尋找活口。

盧雲濕淋淋地爬回岸上,他雙手抱頭,跪倒在地,面容呆滯,已如死屍一般。

幾年下來,盡管無數生死大事在身邊飄搖,但盧雲仍是一本初衷,為所當為,不曾有過疑惑茫然。卓凌昭死了,劉敬死了,秦仲海殘廢了,楊肅觀失蹤了,縱使天地逆轉,他還是人間最後的君子蓮,淤泥再多十倍,在他看來也是雲淡風清,始終不曾讓他的志向動搖。

今夜今時,盧雲知道自己錯了。作為一個儒生,作為皇上欽點的狀元父母官,他見證了景泰王朝的最後一宗慘案,也見證了政爭的殘酷無情。盧雲大叫一聲,他拔出「雲夢澤」,奮力斬在地下,只是淚眼朦朧中,他居然不知要殺誰。

在這一刻,幾十年來的寒窗苦讀顯得如此可笑,忠君報國、為天地立心,這些是非固執全沒了顏色。留在心里的,只是一片灰蒙蒙,連他也不知那是什么。

萬籟俱寂,死氣沉沉,盧雲便這樣倒在地下,此刻要他折返顧倩兮身邊,再去做個幸福的新郎,他卻要如何快樂得起來天下人個個受苦受難,只有他一個平安逍遙,這要他的良心如何平安

盧雲想到痛苦處,只嗚嗚地啜泣起來,便在此時,遠處似有人附和自己,居然也傳出了哭聲,卻是從密道里傳出來的。盧雲心下大驚,他把長劍扔開,又滾又爬,急忙沖入密道,霎時之間,只見眼前一個嬰兒哈哈笑著,正在甬道里玩耍。

七夫人沒有把孩子帶走,她把孩子留給了自己。

盧雲大叫道:「老天爺啊!」他一把抱住那孩子,已是淚如雨下。

她信任自己,還勝過相信柳門中人,她要自己帶走孩子。

盧雲怔怔流淚,心道:「這孩子死了爹娘,現下卻托給了我,不論如何,我都得照護他平安。」那孩子兀自不知母親已死在河中,只在地下四處爬行,盧雲見他爬入一堆禮品之中,又在那兒翻翻找找,只是家丁早已把珍貴寶貝拿了出來,地下全是棄置不用的空盒,那孩子自也找不到什么好玩東西。

盧雲呆呆看著,忽見那孩子拿起了一只錦盒,嘻嘻哈哈地笑了起來,正是艷婷托給自己的禮品。景物依舊,人事全非,盧雲接過錦盒,回思那夜的情景,心中更感酸楚。

他嘆了口氣,此時已在救亡關頭,自不能再有這些無聊心事,當下將那盒子隨手扔開,便在此時,盒蓋翻了開來,露出盒底的紅緞內里,十分講究,里頭還有個四方凹槽,想來之前必定放著什么貴重物事,卻給人取了出來。

盧雲咦了一聲,心頭大起異感,他四下去看,便在此時,見到甬道角落里滾著一只玉石,卻是方才被柳家元配扔進密道的那方玉璽。

盧雲將玉璽撿拾起來,放入手里細看,只見這印石也是四四方方的模樣,盧雲牙關發顫,兩腿發軟,他緩緩拿著玉璽,放入盒內。

玉璽放落,霎時與凹槽緊緊密合,大小天造地設,尺寸分毫不差。

毫無疑問,這錦盒子正是禍首。

盧雲全身發抖,眼淚撲颼颼地落了下來,他舉起腦袋,用力撞在牆上,慘叫道:「侯爺!是我!是我害死你們的!是我啊!」那小嬰兒聽了他的叫聲,心中受了感應,登也哭了起來。

盧雲如同痴狂,一時腦門用力,只在牆上接連撞擊,一時咚咚有聲。他眼中又是悲傷,又是憤怒,好似要噴出火來了。他用力一拳捶在牆上,悲吼道:「艷婷!為什么為什么要害我們你難道不知這盒子有多可怕么柳侯爺與你有什么仇你為什么啊要害他啊!」

盧雲咬住銀牙,滿面自責,如果自己把火漆拆開,如果自己沒把東西送去,這件事就不會是這樣……艷婷……你好狠心,你好狠心……

突然之間,盧雲心下一醒,不對……不對,艷婷小小一個姑娘,她能有什么仇恨,她的背後還有一個人……盧雲雙腿一軟,跪倒在地,霎時之間,他已看到了答案。

「是你么!武英王朝的中興大臣,是你下的手么」

盧雲望著地下的嬰兒,絕望之中,終於張開了嘴,放聲大哭起來。他想殺到那個人面前,大聲責問他為什么,他要那張國字臉說出真心話。

神機洞里的一代真龍,武英王朝的中興大臣,你好毒辣、你好忍心啊!

在這心智潰決的一刻,忽聽遠處腳步聲雜沓,竟有大批人馬行來,盧雲大驚失色,此刻生死關頭,命懸人手,絕不能意氣用事。他將王璽藏人懷中,又那小嬰兒緊緊抱住,縮身密道,偷眼望外,果見有大批好手沿河行來,似在搜索什么東西。

這些人並未穿著廠衛服色,全都是無名高手。只是這幫人臉上的冷酷無情,與朝廷豢養的殺手並無二致。這幫人決計是皇帝派來的。

盧雲怔怔望著洞外,心道:「當此亂世,誰能保護這孩子平安」

他若潛逃回京,把這孩子送到顧嗣源家中,憑他兵部尚書的職權,或能保他一命,只是風聲若要走漏,禍端牽連,到時滿門抄斬的慘禍,定會降臨在顧嗣源一家身上。盧雲心中害怕,想道:「不成,便算要死,死我一人就好了。絕不能連累倩兮。」

今生所愛,便只顧倩兮一人,寧可千刀萬剮,也不要連累她。

腳步聲越來越近,自己到底何去何從,究竟要回京城,還是要逃到哪兒,須得有個定斷。否則給這些人抓住,那非但自己沒命,還要把這小嬰兒害死,盧雲滿心煩亂,不知何去何從,忽然心念一動,眼前登時雪亮。

「怒蒼山!」

盧雲歡欣鼓舞,幾乎要叫了出來。「朝廷再強,也打不下怒蒼山來,天下間只有仲海能救這孩子!」想到世上還有個怒蒼山,心中直是大喜欲狂。以怒蒼山的雄強兵馬,連皇帝都敢打殺,若要保護一個嬰孩,那是綽綽有余了。

盧雲心中喜樂,越想越覺此計大妙,此刻局面詭異,皇上喜怒難測,隨時會株連大臣,柳門案發之時,自己身在現場,加上他與柳昂天淵源頗深,當此亂事,本就該先行離京,避開風頭。否則一個不巧,顧嗣源必為自己所累。

盧雲想定日後行止,有意速速離京,先把小孩子安頓了再說。他聽洞外腳步聲尚遠,眼前一處草叢,離自己約莫一丈,盧雲深深吸了口氣,倒退幾步,跟著奮力一縱,飛身墜入了草叢,便在此刻,那嬰兒受了震盪,便要大聲哭泣。

盧雲左手握住雲夢澤,右手掩住那嬰兒的口鼻,急速在草叢中爬行。他附到嬰兒耳邊,低聲道:「好孩子別哭,叔叔帶你去吃香喝辣,找美麗的仙女玩兒去,你快別哭了。」

慌亂之間,把孩提時的夢想說了出來,說也奇怪,那孩子居然止了淚水,不再哭泣。盧雲又爬了一陣,忽聽背後一人提聲喊道:「大家看!這里有條密道!」

腳步聲雜亂,眼看眾人圍攏過去,盧雲心道:「此時不走,更待何時」當下運起內力,奮力向前沖出,本想背後必有人大呼小叫,哪知奔了片刻,居然沒有聲響,盧書回頭去看,大批人馬全數涌入洞里,居然不曾留人把守洞外。

盧雲放心下來,但腳下依舊不敢稍緩,他低頭去看懷里,只見小嬰兒手舞足蹈,啊啊歡笑,想來眼前景物紛紛倒退而過,讓他大感興奮。

盧雲接連狂奔趕路,足足奔出三十來里,直到身在荒山,方才緩下腳來,稍事歇息。

此時已近辰時,天色陰霾,漫天大雨下落,秋風秋雨最是凄苦,盧雲用力搖了搖頭,撇開那些悲苦想法,眼前乃是人生前所未遇的大逆境,只要一個不慎,必然墜入萬劫不復的深淵,萬萬不能再怨天尤人。他行到一處樹下,忽見自己還穿著官服,趕忙脫下頂戴衣冠,打做包袱模樣,將之埋入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