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邀杯(1 / 2)

英雄志 孫曉 3721 字 2021-02-24

景泰三十三年九月十二日深夜,政變前七日,怒蒼山腳

大漠如海,快馬縱蹄飛馳,那是古力罕的軍馬,千名騎兵下山巡查,奔向浩瀚銀海。月輪照耀,四千只馬蹄震天落地,千騎奔騰,濺起丈許高的銀白大浪,沙海銀浪沖天而起。沙漠上奔跑的五人紛紛停步,只見當前逃亡的那個身影手舉一方印石,逐漸軟倒在地,他胸前掛著嬰孩,正是盧雲。

怒字旗飛撲而來,盧雲軟倒在地,已無動彈余力,其余諸人見了軍馬到來,無不駭然,只見胡媚兒、高天業、高天成逐步退卻,只等情勢不對,便要轉身奔逃。那薩魔卻面帶冷笑,只聽一聲怪吼,這暴漢扔出鏢槍,「嗖」地銳響傳過,槍若飛龍,直朝快馳而來的軍馬射去。

標槍當頭飛來,馬上將領夾緊馬腹,腰腿一個發力,連人帶馬翻倒,這才救得了性命。

那將領正是煞金的義子古力罕,慶陽離怒蒼山約莫百里,古力罕奉命下山巡查,沿邊探看朝廷布置,沒想遇上了盧雲等人。他見薩魔如此狂悖,驚怒交迸之余,旋以番語喝道:「套住這人!」

千騎快馬散開布陣,無數繩圈飛來,套住薩魔碩大的形體,古力罕怒道:「拉!」馬鞭揮甩,夜空竄起一記亮響,正中馬臀,五匹駿馬吃痛之下,分向五個方位直沖而出,古來死刑手法成百上千,有千刀萬剮的凌遲,有百斤鎖骨的重枷,只是種種酷刑之中,卻以五馬分屍死狀最慘。看薩魔受了大力,身子必然慘裂五塊,再難拼湊得全。綳地一響,繩索受了大力,打得橫直懸空,突見五匹馬人立起來,大聲悲鳴。古力罕又驚又怒,大聲喊著回話:「出力!出力拉!」手中馬鞭抽落,靴上馬刺連踢,雖然不住加力使喚,那五匹馬兒卻只氣喘吁吁,給薩魔拉得向後退卻。

西北大宛盛產名駒,馬兒腿長體高,雖未比得蒙古馬兒吃苦耐勞,但以力量相較,仍是遠勝中土、蒙古等地所產馬匹,甲於天下。豈料今日五匹大宛良馬遇上這只野牛,竟爾甘拜下風。眾人生到了這么大,還未見過這等蠻事,無不驚得呆了,連胡媚兒、高天業、高天成也都茫然無語。

五馬分屍不成,便來個萬槍穿心,古力罕喝道:「動手!」咬牙切齒,一柄鏢槍直向薩魔扔去,霎時間寒光閃動,四下破空聲大作,百柄鏢槍飛出,封住了薩魔前後左右的退路。陡聽一聲怪叫,沙漠中央的那個黑影回繞成圈,五道厚重繩索來回擺動,竟似長鞭旋盪,瞬間擋開無數鏢槍。

弦月如勾,高掛天頂,薩魔奮力運勁,怪吼聲傳來,沙幕中五馬慘嚎,紛紛倒翻在地,一片飛沙揚起,銀塵幕了丈高,須臾間遮蔽星月,沙漠中央的那只妖魔回頭朝盧雲望來,嘴中掛著獰笑。

盧雲瞠目結舌,怔怔望著星光下的妖魔身影,握著雲夢澤」的右手微微發顫,懷中的嬰兒見到了銅鈴般的野獸目光,登時呱呱地哭了起來。薩魔可怕,絕不是單單力大無窮,而是他行止極其卑鄙,面對如此妖魔,連伍定遠也曾吃過大虧,卻要盧雲如何是好

薩魔嘶嘶冷笑,湊嘴到手腕上的繩索,霎時張嘴一咬,竟將厚實繩結咬斷。他張口嚼著嚼,撲地一聲,將繩結吐在地下,看他矮下身來,又將腳上的繩索撕裂。眼前這野人著實殘暴,竟連初生之犢也懂得怕它。一旁高天業、胡媚兒等人與它眼神相會,竟也暗生恐懼之意。

眼看怒蒼軍馬非但不能捕捉高手,恐怕還要給它折傷大半,盧雲驚懼無已,當即懷抱嬰兒,奮力向西方逃竄,背後薩魔仰天大吼,腳下連點,直朝盧雲撲來。

盧雲挨了薩魔兩腿,身受內傷,功力不純,先前賭命狂奔,早已耗盡體力。此時心神疲累,更難持久。果然逃不數尺,背後風聲勁急,薩魔斗大的拳頭竟已到後心數寸。便在此刻,胡媚兒也已攔到面前,盧雲氣喘吁吁,不知如何抵擋,卻聽她尖叫道:

「笨蛋!你還想活命,便立刻投降!不要逞強了!」胡媚兒口中雖在叫罵,但言中規勸之意卻甚顯明,料來心中所盼,自不想讓盧雲這般慘死。

盧雲命在旦夕,自知若要中拳,必連嬰兒一起打死,他大喊一聲,便將嬰兒拋出,薩魔此時只想搶奪玉璽,自不去理會那孩子的動靜,那高天業卻是個陰險的,他見這男子身懷玉璽,卻又帶著一個無名孩子奔逃,早已留上了神,忖道:「這人身上帶著玉璽,那永定河里的屍身又少了幾具……莫非這孩子是……」他心下醒悟,霎時喊道:「快拿住這孩子!這嬰兒說不定是柳昂天的遺子!」說著腳步一縱,飛身去搶那嬰兒。

眼看嬰兒遇險,盧雲也是性命垂危,生死一刻間,突見一個黑影後發先至,已將嬰兒抱走,竟比高天業快了一步,盧雲又驚又喜,慌忙去看,那嬰孩好端端地抱在一名女郎手里。高天業正要去搶,陡聽一聲嬌叱:「中!」面前一道藍光飛來,逼得他驚慌走避,卻是枚毒鏢。這暗器望來卻不陌生,但看發鏢之人,只見她容貌甚美,眉宇卻隱隱帶煞,自是怒蒼山的「紅粉麒麟」到了。

盧雲呆呆看著嬰兒的生死,對薩魔的重拳竟是置之不理,眼看便要中招,忽然寒光一閃,一柄長刀橫入半空,將薩魔逼退一步。但見一名小將跳了過來,大聲道:「哪里來的丑牛居然上怒蒼山撒野來了!」

怒蒼第二波強援到來,盧雲見此人滿面胡須,正是「九命瘋子」常雪恨!盧雲見了他來,那是多了個抗敵伙伴,欣喜之下,登時歡呼起來。常雪恨見這人一臉胡須,好似是自己的親兄弟,不由一驚,道:「你是誰」

盧雲還未來得及答話,那薩魔超起一柄鏢槍,當頭砸來,常雪恨舉起刀頭,兩邊力道相觸,登震得他手腕發麻,兵刃險些脫手。常雪恨驚道:「好厲害的蠻牛,究竟是打哪來的」眼看薩魔殺得常雪恨險象環生,盧雲臉上變色,拔出「雲夢澤」,便要冒死頑抗。正在此時,聽得一人喝道:「大家退開,讓我會會他!」

話聲未畢,一個高大的身影躍入場中,竟比盧雲快了一步,那人甫入場中,霎時身影旋繞,如同陀螺,一時激起了無數寒光,看他雙手抓著一柄巨大兵器,似刀非刀,若槍非槍,寒光眩如白龍,滿場兵刃交接脆響中,已然接下薩魔無數殺招。

果然是他,言二娘既已現身,此人必在左近,來人四十歲年紀,體魄巨大,容貌俊美,卻是「西涼小呂布」韓毅到了。

言二娘現身,常雪恨下場,自都不足為懼。言二娘再狠再辣,卻不一定強得過胡媚兒,兩人同是女將,慣使暗器,一對一自是不懼,那常雪恨更不見得是高天業的對手,只是「小呂布」卻不是尋常江湖人物可比,此人位列五虎,武功高強,萬萬不可小覷,胡媚兒自知不妙,已然決定退卻,當下雙足一點,向後躍開丈許。高天業、高天成等人目光閃爍,料來也有撤退之意。那薩魔卻是蠻狂之徒,聽他哈哈大笑,逕自從地下抄起兩柄鏢槍,左右兩手揮舞如盤,直直朝小呂布走去,竟要與他一較高低。薩魔身長九尺,乃是世間罕見的巨漢,使動鏢槍時力大無窮,真如人面獸身的怪物一般,只是小呂布乃是怒蒼先鋒武將,英雄肝膽,身長十尺,尚且比薩魔高了半個頭,體型只有更加威風巨大,眼看妖魔挑釁,如何會怕當下傲然出手,「方天畫戟」接連搶招,薩魔兩手鏢槍掃過,但見兩個巨大黑影翻翻滾滾,三樣兵刃揮舞如盤,半空中拉出一道又一道寒光,不住鏮鏘對撞。

兩人連過五招,以蠻力而論,卻是薩魔略略占了些上風,小呂布不願與他斗力,仗著兵刃神奇,畫戟月牙刃一個翻轉,登時鎖住一柄鏢槍,大力傳到,扯得鏢槍脫手飛出,正要依樣畫葫蘆,將另一柄鏢槍解下,忽見薩魔怪吼一聲,自行扔開兵刃,健步向前,竟要以近身短打的功夫廝殺。

韓毅冷笑一聲,他手上大戟雖長,卻是游身遠攻無往不利,當下沉膝繞戟,轟地一聲,戟棍倒打過來,掃向薩魔的腦門。薩魔狂叫一聲,閃避不及,硬生生受了精鋼鐵棍的一砸。

砰地大響中,鮮血長流,眾人紛紛高聲喝彩,哪知薩魔絕不平白吃虧,腦門雖然挨了重擊,雙手卻趁勢揪住「小呂布」的衣襟,腳下一掃,已將韓毅摔倒在地。這正是蒙古獨門的摔角技法,專用於貼身肉搏之中,果然便給他得手了。

薩魔壓在韓毅的身上,扭住臂膀,便要趁勢折斷,眾人都知薩魔力大如牛,先前以一己肉身拖住五匹快馬,足見蠻力驚人,常雪恨又慌又怕,正要下場援手,言二娘卻淡淡地道:「別怕,要比摔角,他打不過我夫君的。」言語之中,對丈夫的武功極盡信任。

話聲未畢,果然小呂布單手撐在地下,狂吼之中,背上雖坐著一頭大牛,身子還是離地而起,薩魔沒料到身子下的這人如此悍勇,忍不住便是一怔,便在此刻,韓毅回身翻倒,把薩魔顛下地去,靠著這么一記扭轉,反而是他睡躺在薩魔身上,以後背之力將他壓制在地。

韓毅得理不饒人,右肘如雨,向背後接連撞擊,只打得薩魔滿臉是血,那鐵錘般的左肘卻拼死暗頂薩魔腰子,招式陰狠無比,只頂得這怪物口吐白沫。小呂布雖然厲害,但薩魔還有無數陰招未出,果然薩魔雙眼翻白,又惱又恨之間,伸手便往小呂布下陰拼死抓去。韓毅見了這等下三濫手法,自是大驚,慌忙間向旁閃滾,二人距離稍稍拉開,薩魔見機不可失,膝蓋狠狠向前一頂,正中後背,碰地一聲大響,韓毅一個觔斗翻出,全身空門大現。

敵人手段卑鄙異常,韓毅自是驚怒交迸,眼看薩魔怒吼大叫,身子向自己直撲而來,竟要痛下殺手,奈何此刻翻倒在地,破綻已現,卻要如何是好

此行怒蒼好手甚多,除「小呂布」外,還有言二娘、常雪恨、古力罕等人隨伺在側,只是薩魔招式又蠻又怪,猝不及防,轉眼便到生死關頭,竟無一人來得及援手。

言二娘花容失色,急忙伸手入懷,堪堪取出飛鏢,那妖魔的鐵拳已然擊向夫君百會穴,竟是晚了一步,百會穴乃是人身要害,重擊之下,必定腦漿迸裂,旁觀眾人驚惶失措,便在此時,忽然凌空飛來一物,見是根馬鞭,霎時拖住了韓毅的腳踝,將他拉離了三尺。砰地一響,薩魔的重拳雖仍揮擊而下,卻是打了個空。

眾人驚喜不定,慌忙去看,月色中只見一名儒將跨坐馬上,此人氣度雍容,右手握著馬鞭,想來便是他出手救人了。盧雲陡見故人,眼眶一紅,慌忙間急急滾倒,大叫道:「陸爺!」

怒蒼第三波強援,來人正是雙龍寨首領、五虎上將之一,「江東帆影」陸孤瞻是也。韓毅給對方的陰招暗算,自是氣恨異常,當場翻身跳起,抄起方天畫戟,狠命便朝薩魔殺去,那陸孤瞻的馬鞭卻快了一步,只見鞭頭掃出一個半圓,跟著半空回旋,啪地一響,搶先打中妖魔。

怒蒼強援已到,小呂布一個已經難纏,何況再來一個陸孤瞻胡媚兒、高天業等人見狀不妙,全數轉身奔逃,薩魔再蠻再笨,也知雙拳難敵四手,當下狂吼一聲,兩足往地下重重一頓,便即遠遁而去。小呂布吃了他一記卑鄙陰招,如何放他過去當下怒極反笑,喝道:「妖魔!這么便算了再吃我一記大戟!」不顧自身安危,竟爾駕馬追出。古力罕等人吃了一驚,深怕韓毅孤身有失,便也急急隨去。

陸孤瞻咳了一聲,道:「九命瘋子,還不過去援手」常雪恨嘻嘻一笑,自向言二娘道:「咱替你夫君打架,你欠我一回人情……下回老子約女人下山吃茶,你可得幫我送信……」嘮嘮叨叨之中,便也駕馬提韁,追了過去。

眾高手追殺強敵,盧雲卻早已趴倒在地,已沒半分言語,好似死了一般。陸孤瞻適才聽這人呼喊自己的名號,早已留上了神,只是看他滿臉短須,卻又認之不出,當即翻下馬背,將盧雲一把抱住,沉聲道:「這位朋友,你還成么」說著在盧雲臉上拍了拍,將他救醒。

陸孤瞻抱著盧雲,還沒認出他來,那盧雲便已醒覺過來,他目光茫然,倒在陸孤瞻懷里,眼神慢慢凝和,霎時見到了傳授自己武藝的陸爺。他啊啊喘息,緊抓大手,道:「陸爺!陸爺!救救我們!柳都督被人害死了……你帶我上山,我要找仲海……」盧雲自睹慘案以來,整整一月不得家人音訊,既苦且悲,卻又找不到人訴說,猛見了陸孤瞻,心中自是激盪。陸孤瞻心下一凜,此人既認得自己,又以「仲海」二字呼喚山主,料來必是朝廷中人,正要再說,盧雲已是雙手握拳,霍地起身狂叫:「仲海啊!」內傷發作之下,全身脫力,身子向前便倒。

眾人大驚失色,紛紛將他扶住。陸孤瞻抱住盧雲,上下打量一陣,顫聲便道:「雲兒」

言二娘瞧了半晌,也是悚然一驚,慌道:「真是盧狀元,他不是朝廷命官么怎能搞得這般潦倒」她昔日曾見過盧雲三回,一次是刺殺銀川公主,一次是懷慶客店飲食,最近一次則是少林大戰,只是不管什么時候相見,盧雲總是一派溫文,從不曾如此狼狽,言二娘心下駭異,不知朝廷發生了什么大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