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濁濁塵世(1 / 2)

英雄志 孫曉 11832 字 2021-02-24

卻說寒夜漫長,胡媚兒離去之後,盧雲無奈之中,便自行抱起嬰兒,回到炕上睡卧,哪知才躺了不過半晌,背後腳步聲響,盧雲趕忙回轉身去,卻見炕邊已然多了名凶狠女子,正自滿面怒氣地望著自己。

盧雲見胡媚兒去而復返,不由有些詫異,忙問道:「忘了什么東西么」胡媚兒一見他那唉聲嘆氣的模樣,心中便有怒氣,當即拂塵一揮,尖聲道:「忘了取你的狗命!」一時發起蠻來,拂塵胡揮亂打,模樣十分凶狠,嚇得那嬰兒又哭了起來。

盧雲慌道:「你……你到底要做什么我不是把玉璽給你了么」胡媚兒斜覷了盧雲一眼,惡狠狠地道:「你去死。」說著伸手出來,冷冷地道:「把孩子給我。」盧雲錯愕之間,不知她有何用意,胡媚兒嬌聲斥道:「給我!」

盧雲沉吟半晌,便將嬰兒送了過去,心里卻暗暗留上了神。只見胡媚兒哼了一聲,在孩子臉頰上親了親,道:

「乖乖寶貝,別跟臭男人睡,和媽媽睡,媽媽香你。」說著懷抱嬰兒,自行回到炕上。那嬰兒給她一陣溫柔款待,好似很舒坦,竟然閉上了眼,自顧自地睡了。

盧雲坐在冰冷的地下,只感瞠目結舌,不知這女人是瘋了還是傻了,愕然之間,便也躺倒在地,不旋踵便已熟睡。

次日天才剛亮,盧雲背後忽然挨了一腳,他大吃一驚,猛地抄起長劍,回首看去,驚覺胡媚兒已然醒了,只拿著拂塵惡狠狠地瞅著自己。盧雲驚道:「你……你要做什么」胡媚兒冷冷地道:「姑娘餓了,你還不去燒早飯」

盧雲一臉驚駭,不知這女人究竟有何意圖,慌道:「你不回北京了么江大人不是在等著玉璽用怎地不走了」胡媚兒冷笑道:「我愛走便走,愛留便留,你憑什么管我」她見盧雲張嘴茫然,只在望著自己,忍不住臉上一紅,啐道:「趕緊去燒飯抓兔子!否則把你宰來吃了!」盧雲不敢違背,當下又照著昨日傍晚的模樣,自去摘了些野果生覃回來。

眼看盧雲手捧素果,匆匆奔回,胡媚兒罵道:「怎么只見果子不見肉你偷懶!」盧雲咳道:「你別老是發怒。外頭雨停了,一燒柴火,蹤跡便露,你若想吃肉,晚間我再去捕獵。」

胡媚兒臉上一紅,心道:「三十老娘,倒綳嬰兒,我江湖行走十年,居然還比不上這個書呆子。」她自也不知盧雲熟闇軍務,便於戰陣之中亦能參酌軍機,這些江湖瑣事自也難他不倒。她嗯了一聲,將嬰兒送回盧雲懷里,讓他喂食。

盧雲將果肉嚼爛,之後再送入那孩子嘴中。胡媚兒蹲在一旁怔怔瞧著,不知不覺間,嘴角泛起了微笑。她看了好一會兒,忽問道:「盧雲,這孩子與你無親無故,你干啥待他那么好」

盧雲微微一笑,道:「我也與你非親非故,姑娘又為何出手救我」胡媚兩手捧著臉,搖頭道:「我也不知道,隨手就拉開了,也沒想什么,大概覺得你這種人不該死吧」

盧雲淡淡一笑,道:「胡姑娘,我也是一般啊。」胡媚兒喃喃地道:「你也覺得他不該死」盧雲沒有回話,只把果子送了過去,問道:「你想喂他么」胡媚兒咦了一聲,自行接過了果子,她想了半晌,搖了搖頭,便把果肉遞了回來。

兩人用過早飯,各自稍稍歇息,胡媚兒拿起銀針把玩,問道:「姓盧的,你現下帶著孩子東奔西跑,可曾想過日後要怎么安定」

盧雲聽了「安定」二字,忍不住苦笑一聲。最初他離開京城,只為投上怒蒼,之後再行打算,哪知變故忽起,自己居然被迫倉皇離山,這倒真是始料未及了。此刻北京回不去,怒蒼投不得,故鄉又遠在千里之外,偌大的天地中,竟又只剩自己獨個人。孤寂之感飛入心中,盧雲目露迷茫之色,竟不知如何接口。過了半晌,胡媚兒又問道:「盧雲,你很想回家么」

盧雲伸手掩面,卻沒回答胡媚兒的問話。他緩緩取出腰間的一塊布巾,解了開來,輕撫布巾里的秀發絲。胡媚兒見他舉止有異,忍不住笑了,道:「想起未婚妻了」

盧雲啊了一聲,道:「你……你也知道她」胡媚兒微笑道:「顧尚書喜帖發得廣,姑娘想不知也難。」回思成親在即,不過月前之事,如今卻似隔世。盧雲嘆了口氣,低聲道:「我本該於中秋成親,若非大難忽起,此刻業已完婚。」

胡媚兒見他面色愁苦,忽道:「盧雲,你如果沒地方去,可以幫我駕車么」盧雲奇道:「駕車」胡媚兒神神秘秘地一笑,道:「年底我姨媽要過七十大壽,姑娘一向孝順,這幾日得趕緊動身,返鄉探親,正愁找不著馬車夫驅策,你若找不著去處,不妨跟著來。」

盧雲詫異不已,迷惑地道:「便你……你這樣的人,也有姨媽」

胡媚兒大怒不已,喝道:「什么話我不是娘生的我娘便不能有姊妹胡言亂語惹人厭去死!」寒光閃動,銀針飛出,登又插在盧雲面頰之旁。盧雲撫著面頰,駭然道:「你別再扔了,這銀針再扔下去,怕要沒了。」胡媚兒怒道:「你到底來不來我這兩日便要走了!」

盧雲聽她心意如此,已是又驚又喜,料知她有意陪自己逃難,忙道:「你……你老家住哪兒」胡媚兒面露高傲之色,道:「姑娘出身貴州,天無三日晴,地無三里平,這才養得出我胡媚兒這般精彩人物。」她伸手拍了拍那小嬰兒,笑道:「我老家有幾個姊妹不曾出嫁,這孩子沒爹沒娘,你一個大男人養不活他,剛好過繼給她們當兒子。」

盧雲怔怔地道:「你……你還有姊妹」胡媚兒怒吼起來,喝道:「這是什么鬼話我沒有爹娘么我爹娘不能生女兒么我為什么不能有姊妹!」寒光一閃,銀針正要發出,忽然醒起懷中暗器所剩無幾,這才強忍下來,喝道:「你究竟來不來趕緊說句人話出來!不來我自己走了!」盧雲其實早已雀躍不已,忙道:「這個自然,姑娘救了盧某一命。在下自當為您駕車,戮力以報。」他滿懷希望,倘若這孩子能有棲身之地,自己對柳昂天有個交代,便又能回京尋找心上人了。他一臉感激,當下趕緊收拾包袱,竟是一刻也等不得。

兩人商議了行止,自也不再拖延,略作喬裝,便南下趕路,預備朝貴州省境出發。只是經過了天水城,便見到了欽差的日月旗,二人知道朝廷還在緝捕自己,自也不敢再入天水,當下改沿荒郊行走。到得傍晚,眼看行出百里,這才找了處荒僻縣城,預備入城買車。

地處西北荒漠,居民本少,時近冬日,街上更是寂寥一片,雖說大戰將起,倒也看不出風聲鶴唳之態。二人提心吊膽,路經一處衙門,赫見大門緊閉,並無官差駐守,全不似天水那般風聲鶴唳。盧雲四下探看,竟沒見到朝廷的日月旗,不免奇道:「這是怎么回事這兒的縣官還未上任么」胡媚兒自也滿心詫異,她來到衙門布告前張望,只見榜上空無一物,大小公文竟一發不見蹤影。盧雲沒見到自己的大名上榜,自然大大松了口氣。

那胡媚兒神色卻有些異樣,她凝望布告,低聲道:「看這模樣,也許我沒回京是對的。」盧雲奇道:「此話怎說」胡媚兒搖了搖頭,幽幽地道:「說不定改朝換代了。」

盧雲驚道:「改朝換代」當時他人在達摩院,便曾聽秦仲海提起此事,好似那「金水橋畔龍吐珠」的謁語一旦說出,天下形勢便要轉換。他滿心驚駭,想起包圍怒蒼的朝廷兵馬,不由有些記掛,雖說與秦仲海不再同道,但舊情拳拳,豈能盡忘忙問道:「胡姑娘,朝廷包圍怒蒼,現下情況如何了」胡媚兒冷笑道:「你還有空管別人的事像秦仲海、郝震湘那種男人,死了也是活該。」

盧雲聽得此言,竟不知如何接口,只是低頭不語。他嘆了口氣,又問道:「胡姑娘,那薩魔可是給江充派來的」胡媚兒搖頭道:「那倒不是。江大人形勢不在,高天將、薩魔這幾人早給皇上收羅去了,現下都由欽差直轄。」江充大權旁落一事,盧雲投上怒蒼前便已聽說,此時倒也不感詫異,他嗯了一聲,問道:「他們都由欽差管轄,那你自己呢」

胡媚兒呸了一聲,道:「就憑陳鑼山那點料,也想支動百花仙子我告訴你,姑娘不吃朝廷的飯,一樣餓不死,要我給他們當奴才,門都沒有!」她罵得厲害,便見到路人朝自己望來,胡媚兒別過臉去,低聲道:「算了,別管這些王公大臣的事了,局面太亂,誰都不知明天會是什么景況,先保住自己再說。咱們趕緊走吧。」

兩人買了車馬,連著十數日,都在急速南下。此時胡媚兒絕口不提返京之事,三人便如一家三口模樣,只往道上進發。只是算算里程,從陝甘前去貴州,路途仍極遙遠,便算每日趕路百來里,到得遵義,恐怕也是一個月以後的事了。

說來胡媚兒乃是江系大將,盧雲則是柳門四少,卻沒想到天下形勢連番巨變,生死世仇竟會聯袂南下,一同逃難,倒真是匪夷所思的怪事了。只是盧雲卻不知曉,這胡媚兒舍棄北京的榮華富貴,絕非單單因為朝廷局面紊亂而已。她心中自有一番思想,只是沒到最後關頭,自也不便啟齒。

車入漢中,已在十月下旬,料來要穿越四川全省,尚須十余日。只是路上漸漸寒冷,趕路越難,果然是夜大雪紛飛,這個寒冬居然來得頗早。深夜之中,兩人見道路昏暗,著實辨不清東南西北,便找了處荒郊歇息,商議日後行止。

兩人生了火堆取暖,荒山野嶺,人跡罕至,倒也不怕追兵瞧見,雪花紛飛,火光映照,胡媚兒卷著毛毯,正要睡了,忽見盧雲從行囊中取出一本經書,放在火堆旁受熱,胡媚兒罵道:「又是這西貝貨,這到底是什么東西」盧雲不應不答,只以枯枝引火,自在書背下方微微燒烤,那書隔火受熱,霎時間,光芒閃耀,古冊上竟然發出陣陣磷光。胡媚兒滿心驚詫,顫聲道:「這……這好像是夜明珠……」

盧雲含笑道:「不瞞姑娘,在下那日使的昆侖劍法,便是從這書上瞧來的。」

胡媚兒詫異不語,那夜明珠便是圓形磷石,白日里受了陽光滋潤,夜間便會散熱發光,倘若扔入熱水之中燒煮,更能生出耀眼光芒,看來這本經書大費周章,竟是用磷粉寫就。盧雲將經書打了開來,攤在胡媚兒面前,溫言道:「來,咱倆一起來瞧。」胡媚兒吃了一驚,道:「你……你真要讓我一起看」

盧雲微笑道:「胡姑娘,盧雲雖是窮酸,卻不是小氣之人,你又何必見外」

胡媚兒內心震動,武林人物敝掃自珍,誰不藏私越是高明的武藝,越是藏入心中,甚至傳子不傳女,師徒之間一脈相傳,往往還留下幾手壓箱底絕招,誰知這盧雲大方至此竟沒把自己當外人。胡媚兒傻笑幾聲,心道:「難得遇上瘋子,我也不客氣了。」

二人細目去看,只見這經書約莫百來頁,書皮上寫著古篆字,曰:「劍神古譜」,旁以楷書附言,曰:「昆侖劍出血汪洋,千里直驅黃河黃」,想來此書已非最早的古譜,當有卓凌昭增補修訂之處。盧雲隨手去翻,只見紙頁上繪著一個又一個男子圖像,經脈穴道一應俱全,胡媚兒看入眼里,自是嘖嘖稱奇,回思卓凌昭的武功,頷首便道:「這確實是昆侖劍法無疑。」

昆侖以劍法聞名於世,卓凌昭更是自號「劍神」,向以「劍芒」絕技聞名於世,除此之外,昆侖另有大小套路一十二種,分傳師兄弟,號「劍寒」、「劍蠱」、「劍影」、「劍浪」、「劍豹」、「劍蟒」等,兩人花了小半個時辰匆匆觀看,反覆對照,果然書上記載的劍法博大精深,一十二路劍法一應俱全。昆侖劍法氣勢凜人,雄奇見長,大大不同於華山的靈動,亦不同於九華的輕柔,算得是天地難得的神奇武術。盧雲心下感慨,道:

「卓凌昭乃是一代梟雄,武功更是了得,只可惜他用來為惡了。」

胡媚兒自己也是大惡人,哪管什么善惡,只哼哼哈哈地敷衍,趁他分心說話時,拼死強記招式,只是先前幾章的「劍飛」、「劍舞」還能勉強以記心揣摩,待到「劍寒」、「劍蠱」等上乘劍法,眼里卻只見到一條又一條經脈圖線,全然不見真實劍招,望來讓人眼花撩亂。她前後翻閱,卻沒見到入門的啟蒙功夫,也未傳授內功心法,哎呀一聲,跺腳道:「這些招式太難,我內功根柢有限,恐怕學不全了。」

百花仙子所擅只有毒功、暗器、拂塵三大毒技,內力拳腳頗為平庸,看昆侖上乘劍法精嚴異常,自須內力配合照應,可憐她並未習練上乘心法,若想學習,自是難上加難。

盧雲沉吟半晌,道:「你若內功不足,日後不妨練我自創的「無絕心法」,或許使得。」胡媚兒一聽這是他自創的武藝,不由訕訕地道:「無絕心法聽起來名字挺差,不想練。」

盧雲苦笑幾聲,舉掌虛劈,掌風呼地一聲撲出,瞬間便將火折熄滅。胡媚兒見他掌力頗有獨到之秘,不由驚喜交加,改口便道:「無絕心法,這名字好棒哪,盧老師,趕緊教我吧。」

盧雲生氣了,裝得十分儼然,道:「一備束修,二備禮儀,三得瞧你的資質了。」

盧雲天資過人,下筆能得蓋世文章,聰明悟性遠勝常人百倍,當年揚州書房一場苦讀,加上陸孤瞻從旁點撥,竟從武當掌門元清贈給顧嗣源的養生經書中悟出一套心法,雖不比天訣的精嚴、也不比火貪內力的剛猛,但以綿密細致而論,卻如武當心法一般,頗有獨到之處。若要以「無絕心法」為根基,搭配昆侖一十二套劍招,想來武功必能倍進。

胡媚兒本想盧雲呆頭書生一個,武功自然有限,卻沒料到他還有這手壓箱底的功夫,忙道:「我練不練不打緊,倒是你這幾日趕緊用功,要是遇上了追兵,臨危抱佛腳,總勝過給人宰割。」盧雲想起薩魔、高天將等人的武功,自也連連稱是。

貴州距北京七千六百余里,距南京也有四千二百里,路程頗為遙遠,加上兩人身懷玉璽,那孩子的身分又頗為特殊,路上自是加倍小心,夜間只在野外露宿,從不駕車入城。便要買些食糧用品,也多由胡媚兒喬裝入城,絕不犯險。也是風聲太緊,盧雲中間雖然寫了兩次家書,卻都托不到人送出,唯有把孩子安頓後,自己親返京城,方能再見顧倩兮一面。

兩人相處日久,作息都在車上,彼此慢慢也脫了生份,路上興起,那胡媚兒便把家鄉事說了,方知這魔女並非漢家女郎,而是邊民苗女。盧雲倒也不吃驚,想那貴州地屬蠻荒,共領七十六處「長官司」,設宣慰使司管轄,胡媚兒既是貴州人士,嗓音既嗲且柔,本就像極了苗女鄉音,待聽她自承身世,自也不感訝異。

路上一得空,盧雲便是練劍不墜。大難臨頭,自保尚且不暇,自當練武強身,盧雲便痛下苦功鑽研,把十二路劍法當成文章般考究研讀。他這幾年都在考試做官,武功多少擱下,與伍定遠、秦仲海、楊肅觀等人相較,自是有所不如,但好容易得了「劍經」啟發,真正有了名師指點,劍法自是一日千里。那胡媚兒閑來無事,更常陪著試招,有時盧雲得空,自也點撥她一些內功呼吸之法,只是這等煉氣打坐之事急也急不來,也非一日所能竟功,尤其盧雲所習的內功屬道家一路,那「忘我無心」、「存意不存念」等口訣更須定性耐力,與胡媚兒潑辣刁蠻的性子大大不合,想來她慢慢習練,日後必有所悟。

路行越遠,慢慢已至川中,這夜來到成都一帶,兩人又在荒郊歇息,天候寒冷,營火熊熊,胡媚兒坐在火堆旁休憩,眼看盧雲一招「劍豹」使去,內力灌注,「雲夢澤」光芒閃耀,須臾之間連出一十三劍,火光映照之下,有如火樹銀花,登讓胡媚兒花容失色。

胡媚兒暗暗詫異,本想盧雲匆匆學招、臨陣磨槍,又無高手在旁點撥,進境必然有限,豈料這人悟性如此驚人,靠得這本經書的引發,武功竟有驚天動地的轉變。她心下頗感駭然,砸舌道:「我現下要是和你打架,怕要打你不過了。」盧雲微笑道:「這劍豹其實不難練,腕力大小尚在其次,要旨僅在你全身如何發力。」胡媚兒喜道:「不難練那你可以教我么」

盧雲頷首微笑,遞過長劍,自站胡媚兒身旁,演招道:「你現下意守丹田,函胸拔背,身子略向後仰,左腿彎曲,右腳蹬直,右掌內旋並由前向上,左手出劍訣,向身後掄臂……」

胡媚兒聽得耳中發癢,慌道:「慢點、慢點,一樣樣來。」她照樣學式,擺出了當年莫凌山的架式,又道:「然後呢」盧雲又道:「再來功夫就在手腕了,腕走金四路,行一進三退二進五,似我這般擺動……」說著手腕上抖下翻、左轉右屈,如靈蛇般旋繞擺動,又道:「先記口訣,再記劍招,記好了么」

胡媚兒聽得方寸嚴謹,不由慌了手腳,咋舌道:「這許多步伐手勢,要人怎么記得全」她自來練眼力、扔飛針、使拂塵,全以苦功勤練,加上師傳機關奇妙,這才得以行走江湖。哪知頭一回練劍,便遇上一大套文謅謅的口訣。盧雲握著她的右腕,在她耳邊道:「昆侖傲視天下,靠得便是這許多特異法門。你只要學得全了,日後便算遇上薩魔這幫賊人,也有抵御之道。」

胡媚兒聽他口氣嚴峻,好似在教誨徒弟一般,忍不住心中一動。此時盧雲緊靠在她的身後,兩人身子相依偎,胡媚兒只覺他的胸膛寬闊,頗為暖和,她雪白的頸子後仰,膩聲喚道:「師父。」說著掩住嘴角,嘻嘻地笑了起來。

盧雲皺眉道:「練武須得專心守志,莫要任意言動。」他伸手扶住胡媚兒的纖腰,沉聲又道:「你腕力不足,更須函胸拔背,這才借得到腰力。」他放開了胡媚兒,行到她面前,手腕再次繞擺轉動,道:「這就是金四路,劍豹另有木三路、土五路、水二路等五局,兩兩相加,三三相加,便得不同招式,倘若一口氣走完金木水火土五路劍招,能得八八六十四劍,當年卓凌昭決戰寧不凡,便曾以此招驚動天下,那時我一旁看著……」

他喋喋不休地說了一大篇,回首朝胡媚兒望去,卻見這魔女早已放下了長劍,嘴角含笑,只在凝望自己,盧雲道:「記好金四路了么」胡媚兒把劍柄交給盧雲,微笑道:「我笨,怎么也記不全,你再使一次給我瞧。」

胡媚兒一向高傲凶狠,什么時候自承愚昧盧雲搖了搖頭,不知她何以轉性,自行接過了劍柄,快劍出手,刷刷連響,劍豹光華照耀,快若閃電,竟頗有當年莫凌山的架式,想來功力日深,說不定追得上卓凌昭了。盧雲要把劍柄交給胡媚兒,卻見這女子已然坐回車上,臉上笑吟吟地,自在逗弄嬰兒。

盧雲走了過去,茫然道:「你怎么了不練了么」胡媚兒好似倦了,竟然毫無興致,她含笑凝視著嬰孩,過得半晌,忽道:「盧雲,這孩子一直沒有名字,咱們替他取個名兒吧。」

這嬰孩乃是柳昂天的小公子,照著俗例,滿月酒宴里便要替他取名,只是大難忽起,這些時日眾人顛沛流離,始終沒給他取名。盧雲沉吟半晌,腦中閃過了無數名號,有文有武,或聖或賢,他正要一一說出,猛聽那嬰兒哈嗤一聲,打了個噴嚏,胡媚兒拍手笑道:「阿嗅!阿嗅!咱們就叫你阿秀!」

那嬰兒聽了阿秀,登時又哈嗤哈嗤幾聲,滿臉鼻涕,算是回應了。盧雲滿腦子術數嘉言、天文地理,卻比不上一個噴嚏,只得苦笑道:「也罷,阿秀便阿秀,只是不免秀氣了點。」胡媚兒笑道:「你知道那個楊肅觀的乳名是什么叫做觀觀哪,那才更是秀氣。」

盧雲回想京城往事,不覺嘆了口氣,頷首道:「我再贈給這孩子一個字兒,便是神。他處境堪虞,卻始終化險為夷,有如神助。咱們以後便喚他神秀。」胡媚兒喜道:「神秀,柳神秀,這名兒不壞。」說著對那嬰兒笑道:「神秀,胡阿姨喚你了。」

那嬰兒一臉茫然,看了胡媚兒一眼,小嘴啊了啊,打了個哈欠,自管入睡了。胡媚兒笑道:「這孩子好生疲懶,柳大都督小時候是這個模樣么」她笑了笑,跳下車來,竟是一臉喜悅,向盧雲道:「盧夫子、盧先生,您劍法練好了么」

盧雲聽她以「盧夫子」三字相稱,忽地精神一振,當年孩提志向,便是拿著教鞭毒打壞孩子,想著想,忽然神色儼然起來,拿起長劍,當作教鞭揮了揮,道:「昆侖劍法博大精深,不過習成區區劍豹,豈能自稱盡練」

胡媚兒與卓凌昭相熟,當年眾人合力暗算劍神,她更有一份功勞,當下嗯了一聲,道:「卓凌昭名列四大宗師,武功確實不只如此。」

盧雲點燃了火折,朝經書最後幾頁照去,道:「要想習得卓凌昭的武學精華,須得破解這篇經文。」

胡媚兒湊頭看去,只見經書最後一頁寫滿了文字,低聲讀去,念道:「恨怨悲苦憎怒嗔、仁愛慈孝恥義廉……」這文字讀來極為生澀拗口,胡媚兒念了兩遍方才通順。她喘了幾口氣,接力再讀:「是故恨人所以得仁,無愛者必不怨,不慈者必無悲,孝而有苦,憎後恥來,義自怒生,廉人心嗔。夾天地七大苦,破人情七大礙,遂舍善惡之心,得稱劍神。」

胡媚兒一臉迷惑,慌忙去搖盧雲的臂膀,問道:「這是什么意思啊好像是一篇文章呢。」盧雲嘆道:「這是篇勸世文,它要人們舍去善惡之分,忘記七大悲苦,才能成為劍神。」胡媚兒茫然道:「練劍不就是拿著寶劍揮來砍去嗎怎地有這許多講究」

盧雲翻開下一頁,嘆道:「你自己看吧。」胡媚兒低頭去望,更是悚然一驚,只見下一頁繪著個人偶,那人形挺胸凸腹,丹田卻散出七道筆直光芒,那光氣不按經脈運行,只如太陽散射,直朝全身發去。胡媚兒見一旁另有些文字,想要去讀,卻覺文字之拗口難解,還在那篇文章之上,不由瞠目結舌,慌道:「這又是什么東西」

盧雲低聲道:「還記得卓凌昭的絕招么」胡媚兒回想華山一場大戰,不由又驚又喜,道:「你是說劍芒」

盧雲翻開經書,指著上頭的心法,道:「這劍芒便是劍士以內力逼出的無形兵刃,芒光一出,燦爛奪目,卓凌昭喜歡在劍上擦抹磷粉,用意更在炫耀功力。只是劍芒不只要把內力灌注兵刃,更要凝為有形有質的氣勁,卻不知是怎么辦到的。」

胡媚兒看那心法密密麻麻,想來便是練成那無上劍氣的關鍵所在。忍不住笑道:「你不是很聰明么多瞧幾遍不就得了。」盧雲搖頭道:「我這幾日按圖索驥,潛心習練,卻沒有分毫進境,也不知是什么緣故。」

胡媚兒笑道:「卓凌昭是壞人,你卻是好人。搞不好你也要變得卓凌昭一般壞,那才練得成劍芒呢。」盧雲苦笑道:「這事可有些難處了。恐怕再投兩次胎也難。」盧雲雖是聰明妙悟,反覆看了幾次經文,卻也參詳不透。一旁胡媚兒幫著亂出主意,卻也無甚幫助。

入漢中,越四川,大車翻山過嶺,在無數驚奇之中,終於來到了最後一站,貴州。

此時已在十一月上旬,入得貴州之後,盧雲靠著胡媚兒引路,直朝遵義行去。胡媚兒少小離家,如今雖非衣錦還鄉,但腰纏千兩銀票,卻也不算太過寒酸,想念家里的人事,竟似近鄉情怯。盧雲見她神情如此,這幾日都是緩緩驅車,並不催促趕路。

這日傍晚依著指點,來到一處山谷,時在冬日,天候本該十分寒冷,那谷旁卻隱隱有股暖氣,地下也不見什么霜雪,想來必有地熱硫磺。

眼見四下鳥語啾啾,樹稍盈綠,兩人松弛下來,便停車歇息。盧雲聽得流水淙淙,沿著水聲走去,穿過了叢叢花木,忽聽胡媚兒叫道:「留神!別再望前走了。」盧雲悚然一驚,低頭看去,腳下赫然是道萬仞深淵,與對岸相距約莫百丈,看那深淵之中水流湍急,浪濤起伏,那疾行深水切割了大地,一路澎湃而去,卻不知盡頭究在何方。

胡媚兒懷抱孩子,走了過來,道:「這是白水河,有時流上地面,有時竄入地下,河里還有許多瞎眼怪魚,你沒事可別下去。」盧雲聽這是條地底河,不由咋舌,忙道:「姑娘放心,在下便算要死,也不會選這種地方,怪怕人的。」

胡媚兒微笑道:「那倒可惜了。據說這條河的盡頭乃是地獄入口,咱們家鄉的女子,每回受了薄幸對待,都是望里頭一跳呢。」盧雲心下一驚,還待要說,胡媚兒已然笑道:「趕緊走吧,只剩幾十里路了,我姨媽還等著我回去過壽呢。」盧雲驚道:「你真有姨媽」

胡媚兒扮了個鬼臉,作勢射針,盧雲吃了一驚,連忙低頭上車,不敢再說了。

冬日晚霞,伴著難得暖風,那嬰兒睡得安詳,兩人駕車前行,俱有醉意。看胡媚兒的故鄉已在眼前,車上裘暖厚被,飲水食糧一應俱全。美景當前,連胡媚兒那妖女也一派斯文,自在車里斜卧,不時看顧孩子。盧雲內心忽起溫馨之感,脫口便問:「胡姑娘,你今年貴庚」

女子過了二十五,最恨旁人來問年紀,果然胡媚兒俏臉微秧,並無理會之意。盧雲忙道:「在下並無不敬之意,只是想你我患難相交,這才多此一問。」胡媚兒哼了一聲,道:「你先說,你今年好幾。」盧雲屈指計算,道:「我是正月生的,過了年,該有三十二三了。」

胡媚兒眉開眼笑,道:「我剛巧與你同年,比你小一個月。」盧雲忙道:「對不住、對不住,我可昏頭了,我是亥年生的,可多算了一歲。」胡媚兒花容失色,慌道:「我……我也多算了……」盧雲咦了一聲,道:「姑娘究竟芳齡好幾」胡媚兒臉上一紅,細聲道:「比你小一個月哪。」她提起拂塵,胡亂揮了揮,過得半晌,忽然輕輕一嘆,道:「一年復一年,當真惱死人了。」

過去胡媚兒一派威風,見人非打即殺,哪里像是有苦惱的模樣盧雲見她神色痴茫,忍不住心中好奇,便問道:「姑娘在煩惱什么」

胡媚兒忽然臉上一紅,別過頭去,竟是有些害羞,盧雲又問:「姑娘若有煩惱,盡管跟在下說,也許我幫得上忙。」胡媚兒低頭撿著拂塵里的鋼刺,幽幽地道:「盧雲,你……你有想過收房小妾么」盧雲皺眉道:「在下尚未娶親,孤家寡人,何來的小妾。」

胡媚兒嗯了一聲,她頂著寒霧冷風,以手支額,又問道:「我說得是以後的事,都說大官喜歡納妾,等你娶了顧家大小姐以後,心里發癢,還會再娶小老婆吧」

路面顛撥,盧雲專心駕車,隨口答道:「在下只有七品頂戴,不是大官。」胡媚兒道:「那……那倘若你已經是一品大員,腰纏萬貫,你會不會納妾」盧雲頭也不回,淡淡地道:「謬矣,我這輩子都不會腰纏萬貫。」

胡媚兒生氣了,用力往他背上捶了一拳,恨恨地道:「他媽的!老娘問你話,你推三阻四的做什么說!你有沒有想過納妾」忿恨之下,竟然粗話連篇,全然不顧淑女身分。胡媚兒掌力雖不見得雄渾,但練武之人,手力自也不小,這一拳只打得盧雲背心發麻,若非內力頗有根柢,只怕早已摔下車去了。

盧雲伸手撫背,回望胡媚兒,慌道:「在下納不納妾,卻關姑娘什么事你干啥這般打我」

胡媚兒聽得此言,忽然哼了一聲,自把車簾闔上了。盧雲忍著疼,掀開了簾子,皺眉道:「你又怎么了」忽然寒光一閃,銀針竟又射了過來,盧雲急忙撇開頭去,險些給她射傷了,他冷汗直流,心道:「惟小人與女子難養也,此話當真不錯。」

盧雲皺眉搖頭,只想提聲斥責,但轉念一想,自己患難間無意得了這女子的幫助,便算她使些小性子,自己也不該興師問罪,他拉住了馬,把車停在道旁,忍下了怒氣,翻簾入內,柔聲道:「胡姑娘怎么了為何生氣」盧雲軟語相向,胡媚兒卻沒好氣,只狠狠瞪了他一眼,森然道:「走開,不然我射死你。」

盧雲平日對這女子噓寒問暖,執禮甚恭,此時仍是一派溫文,他坐入車內,溫言道:「胡姑娘,你一路不辭勞苦,先救在下的性命,後又引我生路,此恩此德,盧雲永記心頭。」胡媚兒冷冷地道:「永記心頭有什么用

能當飯吃么」盧雲忙道:「在下若能逃脫大難,生回北京,必為你起個長生祿位,日夜替你祈禱。」

胡媚兒呸了一聲,怏道:「替你娘燒香念佛去吧,我才不要什么牌位。」盧雲大著膽子,握住胡媚兒的手掌,柔聲道:「那姑娘要什么在下力之所及,必然為你辦到。」

胡媚兒等得就是這句話,一時媚眼帶喜,道:「此話當真」

盧雲雙手抱拳,凜然道:「山東盧雲言出必行,四海皆聞。」

胡媚兒睜大了眼,用力點了點頭:「我相信你。你這人真的很好,既仁慈又體貼,不同於那些凶霸霸的壞家伙。」盧雲再次拱手作揖,道:「姑娘金口稱贊,在下十分榮寵。」他眼望胡媚兒,又道:「姑娘究竟有何願望可以說了么」

胡媚兒臉上帶笑,別開頭去,柔聲道:「盧大人,你說……我這回救了你的性命,顧小姐會感激我么」

盧雲咦了一聲,好端端的說著願望,卻怎會扯到顧倩兮身上盧雲一頭霧水,只得據實以答:「賤內見識不讓須眉,生性更是大方,來日我倆若能返回京城,內子必重重致謝。」胡媚兒俏臉含喜,羞道:「重重致謝就不必了,只要她歡喜我。我就感激不盡了。」盧雲連連頷首,道:「這個自然,她一定歡喜你。」

忽見胡媚兒嫣然一笑,低下頭去,眼角偷偷望著盧雲,臉上卻有些暈紅。盧雲見她這幅神情,不覺悚然一驚,忖道:「這模樣好熟,卻是在哪兒見過。」正發慌間,忽聽胡媚兒輕聲軟語,道:「盧大人,做人要知足,以後兩個服侍你便夠了,不准再納妾了。」

盧雲驚道:「什么兩個三個不准什么」胡媚兒嬌軀松懶,軟膩在盧雲懷中,輕聲道:「盧雲……我覺得自己歡喜你,我想……我想嫁給你。」說著此處,雙手更抱了上來。

盧雲聽得此言,不由得臉色大變,忙將她一把推開,驚道:「姑娘此言大大不可!」胡媚兒聽得此言,全身好似被潑上了冷水,一張俏臉恁煞慘白。盧雲見她神情巨變,不由慌道:「姑娘,您不是對楊郎中情有獨鍾么

楊大人乃是人中龍鳳,世所罕見,對姑娘也是溫柔有加,在下朋友義氣為先,不敢奪人所好。」

連楊肅觀都能拿出來搪塞,還有什么不能推的莫非一會兒要推給伍定遠胡媚兒大聲尖叫,霎時又是一道寒光射來,盧雲靠得近,趕忙向前撲倒,無意間卻把胡媚兒壓在軟墊上,正待爬起,胡媚兒卻摸出了一柄匕首,喝道:「別動,就這樣抱著我。不然姑娘殺死你!」

兩人咫尺相隔,身子緊緊相貼,胡媚兒扯開自己的衣衫,露出了軟紅肚兜,喝道:「抱我!」那盧雲卻毫無摟抱之意,只是苦笑連連,道:「姑娘,快別這樣了。當真難為情。」胡媚兒又羞又恨,她凝視著盧雲,一語不發,眼看盧雲伸手過來,替她穿回了上衣,胡媚兒再也按耐不住,忽然淚水涌出,哭了出來。盧雲哄道:「姑娘,別哭,別哭了。」那胡媚兒卻把他推了開來,自行雙手捧面,抽噎哭泣,盧雲幾次伸手輕拍她的後背,胡媚兒卻都置之不理。

胡媚兒哭得傷心,垂淚道:「做過壞事的人,終究改不回來么」

盧雲正要安慰,忽聽車外忽然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低聲道:「沒錯,木已成舟,如何還能回頭你是永遠改不回來的。」那聲音來得無影無蹤,老邁低沉,似有無限傷感,盧雲與胡媚兒聽入耳里,都是大感震驚,紛紛喝道:「什么人」問聲一出,那聲音卻又隱去,再也不聞。盧雲拔出雲夢澤,低聲道:「你在這兒護著孩子,我下去瞧瞧。」不待答應,當即揮舞劍光,護住全身要害,便往車下躍去。

甫一下車,只感寒風撲面,丈許外一名黑衣人邁步飛馳,直朝遠處奔去。盧雲冷汗直流,好容易擺脫了朝廷追捕,終於與胡媚兒平安來到貴州,倘若給人識破行藏,惹得大批追兵趕到,以後卻要如何安頓孩子盧雲有心殺人滅口,當即抽出長劍,全力狂奔。

此時盧雲飛奔追敵,胡媚兒便躍下車來察看,眼見那盧雲已然追出十來丈,她心中憂慮,就怕盧雲有何閃失,但轉念想起他方才的說話,心中忽又感到酸楚。忍不住又落下淚來。

其實胡媚兒適才所言,不過是尋常風塵女子心中所盼。這些姑娘多半情非得已,並非個個玩世不恭,一旦遇上仁慈善良的郎君,往往心中生出期待,就望能盡去昔日之非,再作人婦。她回思生平,自己殺人如麻,為惡著實不少,更因性子自卑暴躁,害了無數好漢,江湖上與她有仇的豈止一家一姓看來若要退出江湖,嫁入官家做姨娘,這輩子是休想了。她心中悲涼,復又剛硬起來,反正既然錯了,那便錯到底,淪落成娼婦又如何萬劫不復又如何咬牙切齒之中,恨不得再殺它幾百幾千。

她惡狠狠地踢開了地下的石子,掀開車簾,便又行入蓬內,猛然間,身子一震,竟爾倒退了一步,口中更險些尖叫出聲。

車里不知怎地,竟然坐著一名蒙面人,看他雙目精光閃爍,正自凝視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