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魁星戰五關(1 / 2)

英雄志 孫曉 14286 字 2021-02-24

「許久許久之……之……哈……」嗤地一聲,一名小童打了個響亮噴嚏,他抹去鼻水,又道:「這後院住了個惡鬼……」

雪花紛飛,灑在連綿不盡的大庄院里,兩丈來高的圍牆上堆著厚重雪塊,寒冰霜雪,層層疊疊,望來好似白頭的巨人。只見牆邊生著火堆,五名孩童圍火取暖,四男一女,約莫八九歲年紀。看他們身上穿著厚重的棉襖,服飾頗為華麗,想來都是大戶人家的孩子。

「那鬼啊……他沒有臉,沒有舌,也沒有雙手,他是個干干瘦瘦的骷髏頭……」

一名小童正說著鬼故事,他舉高兩手至肩,做陰森厲鬼狀,口中吱吱作態,驚嚇聽眾。幾名孩子寒毛直豎,卻又聚精會神,就怕錯過了一點半點。卻見火堆旁另躺了個男孩,身上鋪著毛毯,好似睡熟了。

那小童見同伴神情專注,都在聆聽自己說話,一時大感得意。又聽他道:

「那鬼整年住在井里,好寂寞、好孤單,於是每到深夜時分,月亮出來的時候,他就這樣哭喊著,兒子啊……兒子啊……你下來陪我啊……」

耳聽那說故事的孩子叫得凄慘,幾名小童都是為之一驚。卻聽一名小女孩兒呸了一聲,罵道:「胡正堂,聽你胡說八道!那鬼不是沒舌頭么,怎又會說話了」

那胡正堂一臉尷尬,撇眼朝火堆看去,只見紅艷火光照來,一名小女孩兒撅著嘴兒,呼著熱氣,嚴冬寒風吹來,將她的粉頰凍得紅燙燙地。看她年歲雖小,鼻梁卻極為挺直,兩只辮子烏黑油亮,與白雪般的細嫩膚色一相對照,雖只八九歲年紀,便已出落得十分美貌可人。

胡正堂滿臉火燙,不知如何圓謊,他咳了幾聲,道:「鬼又不是人,不靠舌頭,也能說話。」那小女孩兒哦了一聲,道:「聽你信口胡謅,你見過鬼么」幾名孩子聽了這話,登時議論紛紛,都朝胡正堂望來,都在等待他回話。那胡正堂丟不起這個臉,也是下不了台,只能一拍胸脯,大聲道:「怎么沒見過三歲就瞧過了!」眾童聞言,都有驚嘆之意,那胡正堂更是得意洋洋,更要大聲說嘴,卻聽那小女孩兒冷冷地道:「一派胡言。這世上壓根兒就沒鬼,你要三歲就見過,趕緊找一只出來給本小姐瞧瞧。」

那說故事的男童姓胡,雙名正堂,父親乃是朝廷官員,家教一向森嚴。好容易臘月將至,學堂夫子啟程返鄉過節,胡正堂這才蒙雙親恩准,前來同窗好友家中過夜,本想眾童群聚院中,烤火游嬉,必有一番樂子,沒想小美人兒一本正經,凡事都沖著他來,自是讓他恨得牙癢癢的。

胡正堂見眾孩童目光一瞬不瞬,都在等著自己回答,一名鼻涕孩童更是叫道:「是啊!正哥哥快抓一只鬼出來,大家都想看哪!」胡正堂一臉慌張,不知如何應付,當下先學著大人模樣,仰天三笑:「哈!哈!哈!」那胡正堂在雙親面前十分乖巧,私底下卻愛學武師伴當的言語,平日專來江湖人物那一套,眾童見他模樣神氣,更是敬服,哪知胡正堂的小腦袋一片空白,拼命思索,只想找個法子蒙混過去,那小女孩兒識破他的陰謀,登時笑了,道:「算了,饒過你吧。大家再來玩兒。」正要取出布娃娃來玩,卻聽胡正堂喊道:「誰要你饒!你……你聽了!你既然敢說這世上無鬼,不如咱倆打個賭,看看有無魔鬼,敢不敢!」也是丟不起人,當下便做出賭約,盼來討回一城。一旁孩童登感興奮,紛紛拍手叫好。

同伴滿嘴挑釁,那小女孩兒將門虎女,生性豪邁膽大,自也不來怕,當下叉起了腰,揚眉道:「有什么不敢誰怕誰!你劃下道來,怎么賭」胡正堂冷冷一笑,道:

「怎么賭當然是捉鬼!一會兒少爺入院抓鬼,我要沒從井里拖出一只,我就……我就……」他連著兩個「我就」,忽地面色慘澹,居然不知如何接口。

看這世上鬼神都在廟里,一時半刻間哪能找出一只半只那小女孩兒嘻嘻一笑:「你就怎么快說啊!」胡正堂喃喃地道:「我就……我就……」他墜入自己的陷阱,只感頭皮發麻,嘴角發苦,忽然靈機一動,拿出了絕招,朗聲大喊:「我要捉不到鬼,我就當場脫光衣裳,在這院里走上三圈,怎么樣!」眾童聽他說得神氣大膽,自是拍手歡呼,雀躍無比。

胡正堂氣喘吁吁,雙手高舉,做勝利狀,得意了好一會兒,便冷冷望向那小女孩兒,道:「華妹啊,我已經做了賭約,願賭服輸,誰輸誰脫,脫還要脫得光溜溜,你敢不敢啊」

那小女孩兒本想與他對賭,銀兩童玩兩不懼,哪知罰約竟然下流至此。她雖然膽大,卻不是笨孩子,一見幾名男童目光不善,當下別開了頭,嬌叱道:「無恥!我不玩。」

胡正堂早已料到她不敢答應,當下暗暗松了口氣,道:「不過就是脫件衣衫,你怕什么瞧,我現下就脫給你瞄瞄!」說著便往自己褲帶扯去,小女孩兒呸了一聲,雙手遮臉,把頭別開了。胡正堂打蛇隨棍上,冷笑便道:「華妹,你既然不敢賭,那便開口道歉,我胡正堂是你隨便損得么」小女孩兒對他的喝問置若恍聞,只哼了一聲,別開臉面。

胡正堂知道自己大獲全勝,當下學著爹爹的模樣,仰天大笑起來。大聲道:「膽小婆娘!回家找娘親喝奶吧!」說著幾名孩子起哄,紛紛叫道:「膽小鬼!開口道歉!開口道歉!」

小女孩兒給眾童出言相激,自是又惱又氣,慌張之下,急忙去搬救兵,自對一名男孩喚道:「阿秀!他們欺侮我!阿秀!」她喚了兩聲,只見那阿秀縮在火堆旁,自管呼呼大睡。看他卷著毛毯兒,好似冬眠一般。小女孩兒抓了雪塊,便往火堆旁扔去,悶響傳過,正正打在那阿秀頭上。雪塊綳開,灑得滿臉,哪知那男童真似昏暈一般,仍無知覺。

「死相。」那小女孩兒有些著急了,喃喃哭罵。

幾名孩童相顧莞爾,胡正堂嘻嘻直笑:「華妹啊,我娘每回罵我爹,也總是說這兩個字呢。」另名孩子學著那小女孩兒的腔調,吱吱尖叫:「死相!」

那小女孩兒聽他們言語粗俗,只氣得臉色慘白,那胡正堂牙尖嘴利,仍不放她過去,只戟指冷笑,說道:「小妮子,別想相好的會幫你,你要真帶種,那便定下賭約,要不便開口道歉,否則我明日便上大街說去,要全北京都知道,你伍崇華是天生的膽小鬼!怎么樣」

那小女孩兒氣往上沖,喝道:「你敢」胡正堂笑了笑,道:「有什么不敢」當即雙手箍嘴,圈呼道:「北京街坊老小聽了!伍家大小姐羞羞臉……沒種……是天生的膽小鬼!」他人機靈,口才佳,損起人來詞藻豐富,全是大人那套羞辱把戲。

那小女孩兒大怒欲狂,隨手抓起腳旁的枯枝,狠命便往那胡正堂戳去。那孩子斜身避開,做了個鬼臉,笑道:「打不到!膽小鬼打不到!」說著吐舌擺臀,更是著意欺侮。

那小女孩沉下氣來,看她左手捏著劍訣,卻是隱隱有著武功底子。她看准方位,霍地出手抽打,啪地一聲,胡正堂臀上竟被狠狠抽了一記,火辣辣地十分疼痛。胡正堂驚怒交加,隨手抓起雪塊,便往那女孩兒砸去,罵道:「賤婆娘偷襲暗算,卑鄙無恥!

不守婦道!」

那小女孩兒聽他罵得難聽,目光滿蘊怒火,她沉下俏臉,學著爹爹的狠模樣,壓低了嫩嗓子,粗聲道:「胡正堂,你這般欺侮我,我不會饒你的。」那胡正堂哈哈大笑:

「誰不饒誰呀!我好好地說故事,你這瘋婆硬來打岔,活該給我取笑,活該!膽小鬼,活該……」幾名孩童排做一列,學著他的模樣舞蹈擺臀,只在加倍戲弄。

那女孩兒將門虎女,一旦動了真怒,一心只要對方流血,對無聊叫罵一概不睬。突見她半空一個旋身,手中枯枝飛快送出,這回不再容情,那枯枝方位精准,竟是朝胡正堂眼珠而去。幾名小童見狀,無不大驚失色,紛紛喊道:「快住手了!」

眼看便要刺中眼珠,惹出大禍,忽然一只手探了過來,將那女孩兒的枯枝抓個正著,眾人轉頭急看,出手的正是方才睡得昏死的那名男童,阿秀。

那阿秀雙手叉腰,怒目圓睜,看他身穿綠襖,雖只是個孩子,一雙眼睛卻是炯炯有神,頭上系了條紅帶,帶上縫了塊方方正正的美玉,正正遮住了額頭。他面有慍色,沉聲道:「干什么!干什么!我才睡了一會兒,你們打打殺殺地干什么」看他疾言厲色地數說,其余幾名小童卻是肅然靜聽,並無一人反駁,足見這孩子身分不同,當是眾孩童的領袖頭目。

那阿秀狠狠喝罵一頓,又往眾孩童瞪去,斥道:「到我家來玩,就要守我家的規矩,是誰先作怪的」眾孩童手指華妹,喊道:「是她先打人的。」

那華妹急急搖手道:「不對……不是這樣……」還未出言反駁,卻聽阿秀嘖了一聲,湊手搶過枯枝,隨手折斷了,罵道:「華妹,你明明有武功底子,出手怎沒半點分寸」

那華妹給數落一陣,眼眶竟是紅了。阿秀不察,兀自臉泛怒火,又道:「我好心邀大家來家里玩兒,你卻出手欺侮我的客人,你對得起我嗎你要刺瞎了胡正堂,一會兒人家爹爹找上我家來,你又想我給爹娘活活打死么」說著狠狠往華妹瞪去,喝道:

「去給人家道歉了。」那華妹用力別開了頭,神色極其倔強,卻是不依。阿秀喝道:

「還不去!」

華妹眼中珠淚欲垂,已在勉力強忍,忽給阿秀這么一吼,再也忍不住淚水,竟低聲嗚噎起來。一旁小童們哈哈笑道:「膽小鬼哭了!膽小鬼哭了!」說著手舞足蹈,又來取笑。

阿秀見小女孩兒淚灑當場,不由有些詫異,這華妹天性強悍,向來少哭,若非心里受了委屈,絕不會當眾哭泣,想來其中必有內情,正要詢問,華妹已咬住下唇,狠狠推開眾人,便要發足飛奔,阿秀反手將她拉住,溫言道:「別哭,究竟怎么回事,跟秀哥哥說了,好不好」

華妹忍著淚,只是抽抽噎噎,實在無法言語,眼看旁邊幾名小童兀自指點嘻笑,阿秀一拳便往身旁小童腦門打去,喝道:「閉嘴!」說著隨手揪住其中一個流鼻涕的,喝道:「阿元,你來說,究竟怎么回事」那阿元適才陪著欺侮華妹,此時給老大抓住了,自是膽戰心驚,當下掛著兩條鼻涕,干笑道:「方才秀哥睡覺時,那胡正堂在說鬼故事,華妹打斷了他,兩人便吵起來了……」阿秀懶洋洋地聽著,又道:「再來呢」

那小童干笑道:「後來胡正堂要和她打賭,華妹不肯,大家都笑她膽小鬼,這就打起來了……」阿秀哦了一聲,道:「華妹一向很大膽啊,什么時候不敢賭了。你們賭啥呀」

一名男童嘻嘻笑道:「誰輸了,誰脫光衣服……」

阿秀聽得賭約如此,忍不住面色慘白,霎時縱身跳起,暴喝道:「胡正堂!你當我家是什么地方了給我滾過來!」那胡正堂便是說故事的小童,此時早溜得不知去向,阿秀大喊大叫,推開眾童,便要去找胡正堂,忽見華妹背轉身子,竟要走了。阿秀趕忙將她拉住,慌道:「華妹,對不住,是我不好,沒先聽你說分明,快別生氣了,好么」

那華妹緊泯下唇,只是忍淚搖頭,道:「我要回家跟爹爹說。」那阿秀惶恐起來,眾小童設下圈套,要將人家女兒剝光,地方又是在自個兒家里,這等事傳揚出去,恐怕自己會被打斷一條腿,他原本模樣威風,此時大感惶恐,慌道:「求求你,可千萬別找伍伯伯,我爹娘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這樣吧,一會兒我去廚房里拿些吃喝的孝敬您,絕不貪睡,好么」

華妹見阿秀陪足了笑臉,怒氣消減了許多,只是要這樣放他過去,未免不甘,仍搖頭道:「你方才那般數落我,我可吞不了這口氣,除非你答應我一件事。」聽得此言,雖在大寒冬日,那阿秀還是流了一身冷汗,忙道:「行,上回我答應幫你買糖葫蘆,明兒個便給你買去。」

華妹聽他推托,立時掉轉身子,啜泣道:「耍賴,我要回家找哥哥,說你們欺侮我。」阿秀驚道:「別!別!你那崇卿哥哥怪物也似,他會打死我的!」一旁幾名孩童想起那高壯無比的身影,一個個面帶驚恐,紛紛出言道歉。華妹其實氣早已消解了,她裝作十分悲切,兀自哭道:「好……只要你依我一件事,我一個字兒都不說,好不好……」

阿秀苦著臉,垂著手,低頭道:「你要什么,說吧。」

華妹嘻嘻一笑,淚水一發不見蹤影,她指著阿秀額頭上的玉佩,嬌聲道:「我要這個!」

阿秀再次跳了起來,搖手慌道:「不成!不成!這是我娘打小做給我的!不能給你!」

那華妹家世非凡,爹爹英雄武勇,乃是當朝超品大員,打小是要什么有什么,其實她也不希罕那塊玉,只想瞧瞧自己能否支得動阿秀,眼看他打死不從,當下小嘴一扁,又要放聲大哭。

想起娘親對自己的慈愛,如何能把玉佩隨意送人阿秀忝為主人,沒想卻替旁人背了黑鍋,一時苦著小臉,叫道:「胡正堂,給我滾過來!我救了你的性命,你快過來求情啊!」

他叫了兩聲,卻不聽同伴答腔,這胡正堂平日聒噪吵嚷,每回只要有他在,必有樂子可找,哪知忽地啞然無聲阿秀大感詫異,隨手抓了一名同伴,問道:「胡正堂去哪兒了」

那男童抹著鼻涕,指著圍牆底下一處地方,笑道:「你看,狗洞呢。」

眼見地下積雪松動,似有爬行痕跡,阿秀心下忽起不祥預感,顫聲道:「他爬進去了」

那男童笑道:「你可聰明了,他怕你揍他,便躲進去了,還說要找井里頭找沒臉鬼出來,好幫他打架呢。」阿秀驚得飛了起來,神情又急又怕,道:「該死!該死!什么找鬼抓鬼的,那廢院去不得啊!」

眾小童納悶不已,搖頭道:「為什么啊,不就是廢院么」

阿秀豎指唇邊,示意眾人噤聲,跟著伸手向遠處一指,低聲道:「你們瞧那兒。」眾童極目望去,卻見園中幾名侍衛打扮的男子巡邏察看,華妹自家也養著大批衛士,一望即知這些男子的身分,登時頷首道:「他們是來看守的」

阿秀嘆道:「還是華妹懂事,我爹爹千吩咐萬交代,要咱們絕不可以進去廢院玩,還要這些大哥們過來看守圍牆,胡正堂溜進去了,我爹要是知道這件事,非得打死我不可。」想起爹爹的手段,不由雙手掩面,哀哀苦嚎:「這下慘了!你們怎不攔他啊。」幾名孩童見阿秀怕得厲害,倒也有些慌了,華妹忙道:「你別怕,不如我鑽進去找人,把他拖出來。」說著矮下身去,便要朝狗洞鑽入。阿秀趕忙收拾了淚水,一把拉住她,搖頭道:「去不得。」

華妹柳眉微蹙,噘嘴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要怎地」這阿秀年紀雖小,行事卻甚沉著,他擦抹了淚水,眼珠兒轉了轉,低聲道:「咱們先在這兒等他,待這小子回來,大家立個誓,就當沒生過這件事。」華妹聽他語氣鄭重,想來這後院古井真是禁地,一會兒可別惹出什么紛爭,趕忙頷首道:「大家聽了,就聽阿秀的吩咐,一會兒胡正堂回來,可別讓他大聲嚷嚷。」眾童都是世家出身,家教森厲異常,聽他們說得慘,自是慌不迭地頷首,只等胡正堂回來,便要一同立言發誓,以免阿秀慘遭家法毒打。

等了許久,胡正堂仍沒回來,眾童想起後院的傳說,心下暗自害怕。華妹低聲道:

「阿秀,你家後院真有鬼么」阿秀嘆了口氣,道:「我也不清楚。咱家搬來舊宅也是這三年的事,聽奶奶和叔叔說,像是古井鬧過鬼什么的,我懶得挨罵,聽過便算,可也不曾多問。」

眾童面帶憂慮,想來胡正堂鬼主意最多,卻不知從哪兒打聽了鬼故事,居然惹出災禍,看一會兒東窗事發,每個孩子都要回家挨板子。

又過良久,雪勢加大,天色漸黑,那胡正堂卻似給鬼魂招走,遲遲不見蹤影,阿秀心中煩惱,就怕他一個失足,居然摔到井里去了。當下咬牙道:「不成,你們在這兒等著,讓我進去找他吧。」說著吩咐眾童,道:「要是我也沒出來,你們便到東廂房的書齋,找我叔叔說去,先別讓我爹娘知道。」

眾童答應一聲,心里卻不自禁地發慌,不知一會兒要生出什么禍事出來。

眼看阿秀便要鑽入狗洞,華妹心中憂慮,就怕他也給鬼抓了,忙道:「阿秀,我跟娘新學了幾招劍法,要是遇著壞人,能幫你打發呢。讓我陪著去吧。」阿秀沉吟半晌,道:「也好,多個幫手,你去找幾根結實的樹枝,咱倆一會兒防身。」

華妹生性大膽,最愛冒險尋奇,當即歡容道:「成,包在我身上。」說著矮下身去,便在圍牆旁探看搜索,瞧瞧有無合用物事。

那華妹蹲在地下,正凝目尋找間,忽在此時,一張臉從牆里湊了過來,睜眼瞪著她。

雖說華妹將門虎女,此刻陡見妖怪,仍不禁放聲尖叫,大呼道:「救命啊!」跟著縱起身來,便往阿秀懷里撲去。阿秀也是嚇得面色慘白,湊眼去看,那張臉不是別人,正是胡正堂,看他一張臉恁煞慘白,正從狗洞里探了出來,眾童驚慌不定,急忙伸手去拉,幾個使勁拖扯,終於將那小童拔了出來。

胡正堂倒在地下,氣喘不咻,阿秀扶著他,低聲問道:「正堂,你還成么」眼看胡正堂不言不語,一名孩童流著鼻涕,湊臉過來,道:「喂!你見到鬼了么他真的沒手嗎」

胡正堂轉過面來,霎時嘔地一聲,大口穢物直噴而出,正正射在那鼻涕小童臉上,那孩子嚇得滾地爬開,胡正堂也是全身乏力,一時軟倒在地。阿秀與華妹對望一眼,兩人都感心驚詫異,正迷蒙慌忙間,聽得胡正堂哭道:「好多……好多……」

阿秀顫聲道:「什么好多你說清楚點!」

好多……好多……

井里好多……

鬼……

大雪紛飛,圍牆下小童們全身顫抖,面面相覷,眾人再也忍耐不住,霎時全數尖叫起來。

「叔叔,別一直拉著我,怪疼的。」阿秀抬頭望著身邊的男子,哀哀告饒。

人聲吵雜,偌大的京城教場擠得爆滿。只見校場正中搭著一座大擂台,場邊錦旗飄揚,懸滿布招,旗面圖樣全是錦毛獅,錦獅背馱大將,大將手舞關刀,左書「魁星戰五關」五大漢文,水墨飛舞,蒼雄有力。右側則是須須彎彎的幾個外國文字,長長一串,想來必也是同樣意思。擂台四方各搭高台,層分六級,彩繪龍鳳,看台上人聲語嚷,觀眾雲集,望之黑壓壓的一片。

「你呀……」看台樓梯傳來一聲嘆息,一名男子拾級而上,那人身著朝袍,左手牽著一名男童,那孩子約莫十歲年紀,額上系著玉佩緞子,正是阿秀,兩人背後卻還跟著幾名家丁。阿秀苦著小臉,仰頭看著叔叔,聽他嘆道:「不看緊點成么」

阿秀的叔叔是個英俊男子,年莫二十八九,柳眉如畫,雪膚星目,竟如姑娘般的美貌。這叔叔看似文秀,說話口吻卻甚老沉,他把阿秀那虎壯小子一路牽來,最後將他按倒椅上,跟著交代身旁老漢,道:「劉管家,好生看著神秀,別讓他亂走闖禍。」

那孩子見自己有如人犯,只得拉著青年的手,求情道:「叔叔,您別這般無情嘛。」

那青年捏了捏孩子的臉頰,責備道:「阿秀呀,你上回闖得禍還不夠大么你想邀請學堂小朋友回家過夜,叔叔還不幫著向你爹娘求情可你看,你干了什么人家胡正堂好好地來家里,現下卻痴呆了,可別想叔叔會再幫著你。」

那阿秀苦著臉,低聲道:「叔叔,那胡正堂糊塗,自個兒溜到廢院去的,可不是我慫恿的。」

那青年搖頭道:「男子漢大丈夫,敢作敢當,是你朋友惹得禍,便該是你的罪責。自己反省了。」說著吩咐管家,低聲道:「老爺吩咐了,要這孩子長長眼界。一會兒武校開打,你便陪著他看,比試一完,立刻把人送回家,絕不准他四處晃盪。」那管家答應一聲,道:「老朽知道了。」那青年整理了朝袍,望著阿秀,道:「叔叔還有事,你可乖乖的。」阿秀愁眉苦臉,也沒回話,自顧自地喃喃低語,那青年往他腦袋一拍,嘆道:「小鬼靈精,少惹點禍,省得每天讓你娘煩惱。」當即走下台階,自入場中去了。

叔叔離開了,那管家卻又湊了過來,只一股腦兒地挨在身邊,手還搭在肩上,如同看守犯人。阿秀苦著小臉,四下偷眼去看,霎時心下大樂,嘴角露出了笑容。

看台搭建頗高,共分六層,阿秀坐在四樓,探頭向下,眼里看得明白,二樓處坐著一名女孩兒,看她愁眉苦臉,卻是華妹,只見她身邊坐著個老嬤嬤,想來闖禍之後,這華妹也給當成人犯押著。兩名孩子一在四樓,一在二樓,遠遠相隔,難以言語,阿秀只想與同伴打聲招呼,當即拉了拉管家的衣袖,低聲道:「管家伯伯,我想解手。」

管家奇道:「少爺出來前,二爺不才帶您把過尿么忍會兒吧。」

阿秀見計策不管用,登時苦著臉,他雙手掩住小腹,低聲道:「管家伯伯,不知怎地,我肚疼。」那管家嘆了口氣,當即探頭出去,自朝樓下大聲喊道:「拿盆子來!」過不半晌,幾名下人氣喘吁吁,手端大臉盆,急急奔上。管家把大臉盆放在地下,又從懷中取出草紙,含笑道:「神秀小少爺,這兒解吧。一會兒我替您擦著。」

阿秀驚得呆了,四下衣香鬢影,滿是名流仕女,更別說華妹就坐在下首,卻要阿秀如何當眾解褲,卻在這兒公然大解這要傳到了學堂,除了羞憤自殺一途,別無第二條路走了。管家見他低頭含淚,忙道:「少爺,快脫褲啊,可別拉在褲子上了。」

阿秀咬牙切齒,恨恨地別過頭去,道:「肚子忽然不疼了。」管家笑道:「不葯而愈,此乃天佑少爺,真可妙了。」當下揮了揮手,示意下人端著臉盆離開。

自那日後院鬧鬼事發之後,這阿秀已被禁足一月有余。那日胡正堂爬出狗洞,來來回回便是那句話:「好多,好多鬼……」竟如痴呆一般。胡正堂出事之後,家中尊長自是暴跳如雷,這胡家官職顯赫,胡正堂的生父名喚胡志廉,乃是禮部侍郎,當朝從三品的大員,伯父胡志孝官職更高,卻是當今大理寺寺卿,胡家書香世家,洞見觀瞻,豈料孩子去別人家過得一宿,居然成了話也吭不出的白痴,胡家大怒之下,一方面尋訪名醫診治,一方面上門興師問罪,天幸阿秀的父親也是當朝大員,籠絡手段甚是高明,這阿秀便只給吊起毒打,沒給胡家人帶去賠命。

難得今日朝廷比武,中原蒙古的高手匯聚一堂,阿秀才能出來透氣露臉,增長見聞,好容易與華妹見到了面,阿秀一個月不見她,自有無數話想說,但管家奉命死守身旁,屎遁尿遁卻不管用,卻要他如何脫逃

眼看華妹身邊也有下人跟著,想來八九不離十,必也株連禍結,讓爹媽重責厲罰。阿秀氣鼓鼓地坐著,不知這牢獄之災還要多久,阿秀愁眉苦臉,一旁下人端著大臉盆行開,臉上卻掛著一幅譏笑。阿秀越瞧越怒,正看間,忽見一名美貌女子行來,便坐在華妹身邊。阿秀心下狂喜:「娟姨來了,我可得賭上一把!」也是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忽地發起蠻來,他狂吼一聲,一腳朝家丁踢去,臉盆登時鼓咚咚地滾落台階,那管家吃了一驚,大手微松,阿秀見機不可失,當場雙腳蹬出,倒栽蔥也似地飛身離座,直朝華妹頭上墜落。

阿秀身子飛墜而下,勢道甚快,倘若與華妹撞個正著,兩名孩童都要重傷,便在此時,一雙素手伸了出來,左手在阿秀背上一托,登讓他身子轉向,那阿秀受了外力,斜向一旁墜落,便在此時,那右手攏了過來,又將他半空兜轉一圈,卸去大半力道,這才穩穩將他接落下地。

阿秀如同飛天小猴,自是玩得痛快,正要哈哈大笑,卻見一雙媚眼瞪了過來,膩聲道:「阿秀,這么高地方跳下來,可是想找死么」面前好一張鵝蛋臉,只見這女子二十六七年記,秀眉微蹙,嘴角輕撇,一對酒渦十分動人,那雙大眼卻直瞪著自己,不假辭色。

阿秀見了這女子,立時歡笑道:「娟姨,好久不見了!」阿秀倒也不是傻瓜,自知華妹家世淵源,父母武功極其高強,眼前這位「娟姨」更是華妹的師姑。名門大派出身,以她一身高明武功,怎會不救自己

別人家的孩子打不得,那「娟姨」皺著秀眉,正想把他拎回去,便在此時,背後響起大批腳步聲,阿秀嚇得魂飛天外,卻是管家領著大批下人匆匆奔來,想來是要抓自己回去。聽他口中大喊:「少爺啊!您可是尿急啊!我帶你去解手呀!」語聲如雷,讓人羞愧無地,阿秀面紅耳赤,正想找個地洞鑽下去,一旁華妹卻湊了過來,低聲道:

「快裝腳疼。」

阿秀立時醒悟,趕忙把腳高高舉起,慘然道:「扭了!扭了!摔下來時不慎扭歪了!

沒准斷了!可真疼死我啦!」那華妹這幾日也給父母責罰,好容易阿秀冒死過來瞧自己,如此心意,怎能放他離開當下只在一旁裝腔作勢,不住詢問病況。管家更是呼天搶地,吩咐下人急取葯箱,過不多時,又有人端著大臉盆過來,這回盛的卻是熱水,想來是要泡腳之用。

阿秀正自胡喊胡鬧,忽見一名公子爺行到看台下,向那娟姨一笑,拱手道:「娟掌門,一會兒比武,可要瞧您技壓全場了。」阿秀見那公子爺面白如雪,一雙大眼靈動傳神,頭上還綁了條紫頭巾,雖在寒冬,左手兀自輕搖折扇。阿秀見這公子好生貌美,怕要把叔叔比下去了。慌忙瞪目去看,又見那公子爺的折扇繪了幅潑墨山水,旁書「紫雲軒」三字,卻不知是哪家的風流人物。正要去問華妹,那娟姨已然回頭望向華妹,笑道:「娟姨先下去了,一會兒你娘過來,叫她看我大顯身手。」那華妹啊了一聲,叫道:「姨!您等會兒,我娘交代了,要您出場前和她碰個面……」話聲未畢,那娟姨已然飛身躍起,她不待老老實實地拾級而下,身形縱出,輕飄飄地躍出看台,只見她身影曼妙,半空一個回旋,衣影閃動,煙塵不起,霎時便落在那公子爺身旁。

那公子爺含笑拱手:「九華山輕功獨步天下,在下今日可見識了。」娟姨羞了羞他的臉蛋,笑道:「別裝了。這般老氣橫秋,小心嚇跑你家的蘇大公子。」那公子爺故做茫然,疑惑道:「蘇大公子他是誰呀娟兒姑娘可否引薦一番」娟姨笑道:「我沒法引薦,去找華山雙怪吧。」兩人對面相望,想起肥秤怪的怪模怪樣,一時忍俊不禁,都是笑了出來。

眼見這公子爺與娟姨神態親匿,阿秀坐在看台上,不免瞧得目瞪口呆,他拉著華妹的手,低聲問道:「這位公子是誰可是咱們娟姨的情郎么」華妹故做神秘,道:

「這位公子姓瓊,不過他不能做娟姨的情郎,做情敵倒是可以。」

阿秀一臉茫然,眼看娟姨與那公子爺手拉著手,兩人有說有笑,明明是對璧人,那華妹好好一雙水翦大眼,怎能明眼人說瞎話他想了想,忽地驚道:「我知道了!他是太監!」

華妹一聽此言,若非家教森嚴,幾要捧腹大笑,她忍住了笑,當即起身離座,向管家道:「你們家少爺腳疼,可得幫他好好捏捏。」那管家滿心歡喜,頷首便道:「成!

一定加力搓揉。」說著奔來三條大漢,急急將他兩腳鞋襪除去,在阿秀的慘叫聲中,已是狠命揉捏起來。

那廂孩子們打鬧,這廂娟姨與那公子爺並肩而行,已然走入校場。此時東西兩側棚架已坐滿了人,兩幫武夫滿面橫肉,雖在冬日,兀自赤膊上身,頗見窮凶極惡。那瓊公子手搖折扇,一路望向眾武人,眼光竟是十分敏銳。聽他問向娟姨,道:「一會兒比武,你排第幾場」

那娟姨啊了一聲,掩嘴笑道:「你沒提,我倒忘了瞧。」那公子嘆了口氣,拿著折扇便往娟姨腦袋輕輕一敲,搖頭道:「都要做掌門了,還這般小迷糊。」

那娟姨容貌嬌嫩,雖是十分標致動人的美女,卻仍不改頑皮模樣,當場做了個鬼臉,笑道:「那好,快去請我師姐收回成命。這是她硬塞給我的,我可沒心思搶著做。」

那公子爺嘆道:「你呀你呀,難得你師姐苦心經營,「九華山」這塊金招牌,可別給你砸了才好。」

娟姨掩嘴笑道:「怕什么真要不成了,再把我姊夫拖出來不就得了,天下有誰打得過他。」

那公子眼望擂台邊的錦旗,見到了「魁星戰五關」幾個大字,想起了娟姨姊夫的武勇,登時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此時朝廷尚武,對正教武林一脈尤為見重,這「魁星戰五關」乃是車輪擂台,專讓中國蒙古兩國高手上場較量,以武會友,可說是當今天下最富盛名的比斗之一。說起娟姨的姊夫,恰與「魁星戰五關」大有淵源,他倒不是什么擂台盟主,而是催生創制這「魁星戰五關」的要緊人物。

中國與蒙古本是世仇。蒙古鐵騎南下燒殺,中國軍民北進屯墾,兩國交戰百年,時時兵戎相見,說來絕無可能以武會友,但上天有好生之德,十年前機緣巧合,娟兒的姊夫深入北境,無意間居然給了可汗偌大一個恩情。可汗事後感恩圖報,便允准中國和議之請,兩國撤兵避戰,此後有識之士更一一上奏,從此便開通邊關、互通有無,兩國交往密切,日益親近。

只是朝廷事每每上熱下冷,縱使雙方朝廷有意和解,但兩國武將交戰多年,仇怨太深,仍常私下斗毆,毫不容情,邊關更時時為細故爆發凶殺,眼看情勢如此,為消弭仇怨,減去彼此暴躁血氣,兩國朝廷索性化暗為明,自八年前歲末開始,便定下「魁星戰五關」的大擂台,從此一年一校,中國韃靼兩國輪辦大會,也好讓雙方武人都有個宣泄忿恨之處。

那公子爺一路回想往事,便與娟姨行到西棚布告下,先瞧過蒙古出場人選再說。二人依次望去,讀道:「蒙古五關出場人選:首陣先鋒,宗澤思巴……次陣翼鋒,金察欽……三陣中堅,呼林特罕……四陣羽鋒,無也明王……」娟姨瞧了半天,那蒙古一方雖有五名出場好手,她卻無一識得,瞧了半天,忍不住皺眉道:「呼嚕嚕的鳥兒話,誰是誰啊。沒半個認得。」

五關戰為兩國菁英群斗,為顯國力強弱,不彰個人勝負,遂以「車輪戰法」拼斗。分先鋒、次鋒、中堅、羽鋒、大將等五關,雙方打起來往往謀略百出,誰能克制敵手武功,誰能游斗氣力,莫不精心安排,打法極為講究。料來蒙古這方如此安排,必有什么用意。

娟姨凡事大而化之,那公子與她相識近十年,自也知曉她的性子,當下微微一笑,不以為意,他凝目去看,伸手指著最後一個姓名,頷首道:「你瞧,這人總聽過吧。」

娟姨抬頭去看,霎時掩嘴驚呼:「啊,這是哲爾丹,他也來了。」

那公子想起哲爾丹的成名事跡,自知有些棘手,一時皺眉不語。

哲爾丹號稱蒙古無敵手,乃是韃靼國可汗大為重用的御林軍首領,算是蒙古名氣最響的一名高手,這人年過六十,位列北國宗師,過去八屆比斗,多遣弟子門人下場,從不曾親自出馬,看他親自領軍過來北京,想來這次的「魁星戰五關」,蒙古這方定是志在必得。

娟姨嘆道:「蒙古韃子連祖師爺也派出來了,要臉不要我可不想上場送死。」那公子微笑道:「別叫人家韃子,被聽見了,可會挨罵呢。」娟姨笑道:「不喚韃子,那要喚他們什么蠻子么」此地乃是西棚,每多蒙人出入,那公子忙道:「小聲些,給人聽見了,說不得先打一場。」娟姨哦了一聲,眨眼道:「會這么倒楣么」

正說間,忽聽背後傳來一聲悶哼,道:「罵人的小姑娘。」那公子與娟姨聽這話腔調怪異,不禁皺起眉頭,二人回頭去看,身邊卻僅一堵高牆,並沒見到人。正疑惑間,那牆緩緩向前移步,登令兩人大吃一驚,趕忙抬頭去看,那牆卻是個喇嘛,此人身高九尺,滿面胡須,偏又身穿大紅袈裟,站在西棚架前,衫色宛如布告紅紙一般。娟姨眨了眨眼,驚呼:「這不是布告!」那番人哼了一聲,道:「布告不是我。」娟姨連連頷首道:「我知道、我知道。」

那公子見兩人說話牛頭不對馬嘴,忍不住笑了,她附耳過去,低聲道:「蒙古這回只有一個喇嘛過來,這人八成便是無也明王,走,咱們不必和他討晦氣。這就走吧。」

娟姨向那布告揮了揮手,道:「再見。不是布告大師。」那喇嘛咦了一聲,左右瞧了瞧,好似不知那「不是布告大師」喚的便是他。

「魁星戰五關」家喻戶曉,打了八屆,北疆也停戰八年。這擂台比斗用意只在「以武會友」,就盼在打斗中顯出王道仁德,所謂「揖讓而升,下而飲,其爭也君子」,勝要勝得氣度從容,敗要敗得心平氣和,但盼兩國打得越熱,交情越濃,縱使分出勝負,也不要見了生死。

也是為此,當年第一屆比斗,兩國君主心想和尚最是慈悲,必能點到為止,蒙古便以紅教五活佛出征,中國則以少林五高僧應付,結果少林和尚果然是慈,蒙古高手果然是悲,嵩山群僧不過出到第三名高僧,便打對方五名喇嘛點倒為止。可汗見中國和尚揖讓而升,蒙古喇嘛下來飲葯酒,偏生自己還要去做君子陪笑祝賀,狂怒之余,便不再揖讓什么,下令第二年全力求勝。

第一年輸得莫名其妙,第二、第三年便打得驚天動地,就差沒帶火槍上場而已,可憐有少林寺這塊大石頭橫在路上,無論可汗如何費心,硬是連輸三年,不論在翁金城較量,還是在北京城打斗,均遭震懾蹂躪。蒙古上下非但不曾贏過半面錦旗,更沒一回撐到最後一關,想來真令人心灰意冷。

勝負懸殊,一目了然,蒙古君臣悻悻然鍛羽而歸,可汗也不再熱衷「魁星戰五關」,只每日里靜靜演兵,時時眺看中州大地。朝廷大臣得知此事,心里自甚憂慮,就怕韃靼國吞不落這口惡氣,不免又要興兵開戰。群臣上奏之後,皇帝便暗下聖旨,從此不許少林和尚出陣,改由禮部侍郎招募人選,輸贏不計,就是別讓戰況一面倒,免遭友邦記仇暗恨。

自此之後,欽點出陣大將的重責大任,便一股腦兒壓在胡志廉頭上,中原武林人物若想借「魁星戰五關」一舉成名,無不私下拜訪,都想請胡侍郎玉全。胡志廉答應了這個,得罪了那個,年年比試年年憂,直是不堪其擾。

武林高手又是賄賂、又是求情,朝廷各方勢力也是各自施壓,第四年比試,胡志廉在眾多人情請托之下,煮了鍋大雜燴上陣,這幫人以峨眉掌門嚴松為主力,另以三江幫、洞庭水塢等門派輔佐,結果自是一目了然,四字箴言,大敗虧輸而已。

都說物極必反,中國連勝四年之後,原本唾手可得的勝仗變成一勝難求,可汗見自己人大逞神威,欣喜之余,又對「魁星戰五關」熱衷起來。更常與大臣對賭勝負。自此中國連敗三年,蒙古紅教支派「大輪門」獨占鰲頭,其中更有一年打了通關,從中國先鋒一路打到大將,五戰全勝,直是所向批靡。

消息傳出,中國上下無不震動。眼看社稷無光、百姓議論,一年外國使臣來朝,更以此事調侃皇帝,龍顏震怒之下,險些把胡志廉送去充軍,這只代罪羔羊大叫倒楣,自知形勢已然轉換,待得去歲第八屆比武,胡志廉也不再畏首畏尾,便以聖旨之名調出舉國精銳,由武當掌門「太極拳劍」元易領軍,搭配少林靈音、靈真兩大金剛,另以「淮西高天將」為先鋒、「山東宋神刀」做中堅,轟轟烈烈開抵翁金城,只等大開殺戒。

中國高手盡出,任一人都是當代宗師,對方還是那個叫「大輪門」的支派,當場便給打得稀爛。先鋒高天威更是大發神威,一路從頭打到尾,單騎過五關,元易、靈音、靈真、宋公邁等人喝了一壺又一壺的熱茶,全無上場機會,便帶著錦旗歸返北京。

中國五戰全勝,高天威更將對方大將打成重傷,言語間更是百般奚落。強弱懸殊,輸贏慘烈,「淮西高天將」威名遠播,韃靼國卻又成了各國使臣閑談的笑柄,可汗震怒欲狂,今次第九屆比校,便盡起北國全境高手,從高麗至西域五十六國,精選五名神將,一同前來挑戰中原武林,若不奪回錦旗,絕不罷休。

大軍壓境,胡志廉見了這勢頭,自是心中叫苦,大獲全勝不行,一敗塗地也不行,既要顧得可汗金面,又要保住皇上龍顏,百般苦惱中,只有去找本朝國丈瓊武川訴苦,屆時若要慘敗,也有皇親國戚保命。果然姜是越老越辣,瓊國丈金口一開,便是一條明路。

「中國展天威,可汗怨恨苦,蒙古臨城下,皇上心生怒,最好的法子,便是混個借口。」

「混個借口」胡志廉那日聽了怪話,自是滿心詫異。

「傻子,何必上嗣對上嗣,你避開各門各派的老手,盡管挑些青年男女出來,將就著用,贏了,算是撿到了,輸了,也好找理由推搪。」眼看胡志廉目瞪口呆,瓊國丈又加了這么一句吩咐:「要能一個僥幸,拖成平手,兩國皆大歡喜,那可真是吾皇萬歲萬萬歲了。」

胡志廉一向聰穎,當場便領悟了,便定下這么個陣容,見是:

「中國五關出場人選:

首陣先鋒貴州點蒼七雄玉川子

次陣翼鋒山東神刀少主宋通明

三陣中堅陝北九華掌門釋娟神尼

四陣羽鋒河北鐵槍少主祝康

五陣大將華山玉清掌門蘇穎超」

此時娟姨與那公子站在西棚,望著皇榜,眼看陣容如此,那公子爺自然暗暗佩服胡志廉的苦心,想以玉川子老將身分,多少打得下一兩人,神刀宋通明大有乃父之風,必也能撐住場面,要是運氣不壞,說不定這兩人便能拖到哲爾丹那關,屆時娟兒、祝康上場邀斗胡混,最後再讓華山掌門壓陣,雙方都有面子,勝負如何倒是其次了。看這計策苦心意旨,自是讓人贊嘆不已。那公子爺看了幾眼,心下甚喜,頷首便向娟姨道:「你給排到了中堅,看來你師姐的面子不小。」

那娟姨殊無喜悅之意,猛聽她尖叫一聲,拔出了長劍,氣沖沖地奔向一處棚架,戟指怒罵道:「哪個是胡侍郎,給姑娘滾出來!」兩旁侍衛大驚失色,無不跳了起來,又見她服色華貴,胸前一串珍珠項煉溫潤瑩輝,倒也不敢造次,慌忙便道:「姑娘何事尋找胡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