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黑太子(1 / 2)

英雄志 孫曉 9442 字 2021-02-24

十歲時,常聽這樣的呼喚:「崇卿、崇卿、出門前該記得什么……」

「書本子!」小紅臉哈哈笑答。娘把小紅臉拉到跟前,笑道:「錯了,是香一個。」

娘是個女人,不管生得多美,就一定婆婆媽媽,白日里羅唆,晚上也不忘嘮叨,她老是笑著說:「崇卿、崇卿、褲子不要玩得那么臟,還有啊,要記得多讀書喔……」

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小紅臉每天蹦跳跳,然後,有一天下午,在巷子外頭,娘緊緊拉住自己的手,壓低了嗓子,急切囑咐:「崇卿……這件事情……千萬千萬不可以告訴爹爹……」

不太像是平常的娘,她顯得很慎重:「答應娘,你一定要乖乖聽話,知道嗎、知道嗎……」

知道嗎……崇卿……娘做的每件事……全都是為了你好啊……

轟颼……狂風暴雪之中,耳邊傳來凄厲的風聲,白茫茫的雪塊撲面而來。狂風掀翻屋頂,撕裂樹干,屹立不搖的少年心生感應,霎時仰天怒號,如顛似狂。

風雪交加,河水成冰,一腳朝小溪踩落,便像踏上硬石。今冬酷寒若此,明春想必又是大旱年。

冬日越冷,夏日越干,年年都是大旱年,老天爺真是神威莫測啊。

好像是爹爹說得吧,他說這是天罰……這偌大的人世間,只要有一個人選了涼薄,成了壞蛋,第二個人很快就會跟進,然後第三個、第四個、第五個、第六個……如同瘟疫感染,只要有人跨越了那條線,每個人都會跨過去……最後天下就要滿布恨火,直到招來修羅,降下天罪為止。

罪與罰……爹爹說這三字時,眼角噙著淚水,一邊喝著老酒,看來像是很無奈。那時心里很好奇,就這樣問了:「大家都跨過了線,那爹爹也過去了么」

還記得爹爹寬闊的肩膀馱了下去,嘴角擠出深深的苦紋,就沒說話了。

聽這話時還是個孩子,什么都不懂,如今幾年過去了,身子越長越高,直到比爹爹還高還壯,他才懂了那件事。

爹爹早就跨過去了,不管為了什么理由,他早就跨過去了,成為當今的大人物。

懂了爹爹的苦惱,如今,他也來到懸崖之旁,等著跨過去。

不過有一點不同,他沒有猶疑,更沒有爹爹的惆悵。為了那個理由,他已經琢磨自己七個寒暑,扔掉了童玩,吞下苦得不像話的毒蟲,即使要跨越界線百趟千回,他也在所不惜。

必須贏、必須不斷贏……什么哲爾丹、什么蘇穎超,他根本沒看到眼里,為了打敗爹爹打不倒的人,為了做爹爹做不到的事,縱使全天下都說他是個壞蛋,他也會冷冷地回答……

「那又怎么樣」少年仰望天際,咬牙切齒,牙齦里滲出憤怒的血絲。

通體黑衣,頭戴面罩,即便是望向老天爺,少年的眼神也不忘挑釁。

吹足了風,心滿意足了,黑衣少年跨過地界,前去尋找他要的東西。

村落里有面大紅磚牆,那里有著石灰粉繪的記號。一只揚喙振翅的猛禽,就這樣縮在牆角兒,等候「曉事」的人過來。

「東西」應該便在左近……

蹲身下地,審視牆角,沿著鳥喙去看,不過略略張望,便已瞧到異樣之處。

地下有著奇異痕跡。入地三寸,紅中帶黑,渾像地面受了魔火焚燒,方才生出這道裂痕。

黑衣少年深深吸了曰氣,只在低頭察看地下異狀,赫然間,他的眼皮顫眨不休。

真沒料到會見到這玩意兒,大狼蛛,本該在冬日沉睡的毒蟲,此刻居然爬入裂縫,盤據不走。看那張牙舞爪的狠樣,狼蛛好似睡飽了覺,直待發泄那多余的精力氣血。更令人驚奇不解的,八腳虎明明坐鎮在此,遠處居然還有大批螞蟻成群結隊而來,看它們好似受了火痕召喚,竟然忘了狼蛛殘忍好殺的凶性,更似忘了自己聞風喪膽的鼠性,只一只只涌入裂縫之中,要與那天敵決一死戰。

千萬年來做人家的米飯,血海深仇,今日一次了斷。大批兵蟻好似欲待復仇,瞬與巴掌大的八腳毛蛛對峙。虎吃羊、羊吃草,天道即輪回,這是神佛訂下的懿旨,誰能說個不字黑衣少年睜大了眼,只在細細觀看裂縫里的生死搏斗。他想瞧瞧會有什么事情發生。

混戰開打,可憐勝負立分。看大批兵蟻斷腳殘肢,卻擋不住大狼蛛的威力。上天很不公,讓怪物生得這般凶狠巨大,雙方體型相差千百倍,兵蟻們好似被火痕騙了,只能一只又一只掙扎戰死,全都無能為力。

很快地,裂縫里僅存一只可憐蟲。壯烈的場面吸引了面罩下的目光,失去兄弟的小螞蟻,單獨面對大狼蛛,最後的小小孤軍要如何奮戰下去黑衣少年雙手握拳,咬緊牙關,他想知道小螞蟻的下稍。

如同過去的百萬年,大狼蛛揮爪挑釁,戲弄玩耍,無助的小東西只能驚嚇退後,哀哀哽淚。一步又一步退後,陡然間,小螞蟻驚嚇了,它踩到了同袍弟兄的殘骸屍身,也已見到自己的結局。

天道輪回,猛虎吃白羊,億萬年來恆久不滅的故事,便在背後的屍堆里。將死之刻,小螞蟻聽到慈悲的呼喚,天邊傳下極樂天籟,它們一起催促著:「別怕、別怕……乖乖被吃吧……乖乖被吃個幾次,下輩子就有機會投胎當狼蛛了,那樣你也可以吃別人了……快啊……」

小螞蟻跳起來了!

百萬年也見不到一次的景象,就在面前生出。面罩下的雙眼微微一怔,他見過生翅飛蟻,卻沒見過螞蟻能似蚱蜢一般,飛身撲起縱跳。只見小螞蟻撲上狼蛛的腦門,像是要對上天示威,看……蜘蛛的甲殼被咬破了,它倒地了,不動了、僵死了……筋疲力竭、斷了三只腳的小兵蟻摔滾在地,仿佛淌著淚水,向那滿天神佛悲聲哭嚎……

最後的孤軍,打破了上天給它的界限。因為它不願成為命定的輸家。

熱淚盈眶中,伸指輕觸螞蟻屍體,體會那瀕死的心境。

「殺!我要殺……殺死……殺光……」死前的一刻,小螞蟻像是聲嘶力竭,湍急訴說,殉了,它活膩了,它破不及待地想把這身血肉還給老天爺,吃來吃去的把戲,它不玩了。

黑面罩下的淚水不住落下,淚水化為熱油,添澆那股不平火氣……霎時拳頭喀喀作響,喉間爆出「聲雷。

「殺!業火魔刀!」

神佛舍棄我等,魔刀不舍眾生,地下的火痕來自業火魔刀,小螞蟻的勝仗驗證了傳說,魔刀引人入魔,能夠焚燒萬物血性。只要絕望臨身,心中不平,那把業火越能燒得通天高,從此以小搏大,以弱擊強,以寡敵眾,挑戰滿天神佛定下的規矩。

魔刀在手,便連婦孺也敢放手一戰。更何況是他勇闖太醫院的無敵天王!

黑面罩下的目光泛起怒火血絲,他遙望遠方,但見綿延不斷的火燒痕跡一路向北,直指三里外的山神廟。

狂風暴雪中,雄偉的身子俯體下彎,對准三里外的那處地方。須臾之間,重靴踏地,全身紫光彌漫,地下深坑一個個踐踏出來,雪花撲面,轉眼又被拋到腦後,他像雷電般奔騰而去。

到了,年久陰森的山神古廟屹立在前。那里有他要的東西。

積雪盈尺,廟門外杳無人煙,在這白茫茫的黑夜里,最合適干些不為人知的勾當。黑衣少年有如捷豹,自於廟外快步繞行,來回一圈望過,已將廟旁守衛探查清楚。

就是這地方沒錯。屋檐上、廊廡下、山門前、廣場後,滿是黑衣高手。

四面把持、八方守衛,這座古廟何其有幸,卻又何其不幸,成了「鎮國鐵衛」今年最後一回的聚會之地。

風聲呼嘯而過,黑衣少年蹲身下來,暗暗盤算方略。他要無聲無自心地潛入古廟。

抬眼望上,屋檐趴伏兩人,山門外的樹林另藏八名好手,這十人當屬客棧「第二樓」

的人物,雖非頂樓的絕世高手,但他們的職責本就在探查,並非要與敵人放對。

要想神不知、鬼不覺地溜入廟里,怕比直闖太醫院還來得更難。一旦東窗事發,給人揭穿了身分,定會惹出軒然大波,再讓爹娘大吵一架。想起爹爹那張誠懇木訥的老臉,他就不忍心。

該去么少年有些猶疑,但這迷惑很快便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那無與倫比的自信。

真龍親傳,這便該與「無敵」等義!欲窮千里目,他必須更上一層樓!

蓄勢待發,屈膝向下,開始深深吐納。依著爹爹教導的密法鍛鏈筋骨,從小忍耐無數外人不能想像的苦痛,他才能做到許多常人不能及的事兒,例如像這件……

左右兩手各扣一枚梅花鏢,筋肉鎖緊,全身經脈灌注內力,葯酒泡出來的外門硬功,讓他全身散出隱隱淡淡的傲人紫光,雄渾內力加上雄壯筋肉,兩股氣力加總,便能……

嗖!中指彈射,梅花鏢旋轉不定,破空而出。須臾間連過五十丈,一望樹林天際,一望廟頂屋檐,鋼鏢旋動越來越快,終於,半空繞出一個大弧旋,直朝黑衣人眾而去。

鋼鏢來勢迅捷,望來便如有人隱伏西北角,正自出手暗算,沒人能料到這原是五十丈外東南角射來的暗器。

果然,黑衣人紛紛轉頭,各由高處躍下,前去察看敵蹤。這些人手腳俐落,不到十下記數,便能一一返回,自己必須在剎那間連過五十丈,尤其難處在於地下,一腳踩落,下頭可以是松軟及膝的白雪,也可以是個大深坑,沒人知道下頭會是什么。

管你的!紫光彌漫全身,真龍親傳的神功發動,鐵靴飛踏而出,腳步越來越大,步伐越來越猛,兩旁景物呼嘯而過,什么都不想的少年,如同一尾瘋龍。

五十丈、三十丈、二十丈,廟門迎面飛來,他必須速速找到入廟之處,他不能硬闖進去。

最後十丈逼近,眼里也見到了一面氣窗,從那兒可以溜入神殿,藏身大梁之上。

嘿……吐氣揚聲,起身縱躍,兩手射出了繩索,勾住屋檐一角,身子晃盪不休,也消弭了飛沖而來的猛勁。他懸吊檐下,凝視五丈外的氣窗,霎時瞳孔收縮,牙齦輕咬。

糟了……氣窗太窄,自己肩膀過於寬闊,恐怕穿不過去……

該怎么辦呢硬撞上去,定會給人發現行蹤,可要撒手認輸,這又不是他的性子,黑面罩下的虎眼微起猶疑,正在此時,屋頂傳來細微的落地聲,適才離開的探子回來了,僅需幾步路走來,他們便會發現自己。

倘若失手,他會被數十名絕頂高手圍攻,平常口中的那些叔叔伯伯,真到翻臉不認人的時候,他們會打斷自己的四肢,廢去自己的武功,再到爹爹面前推稱不知……當然他們會發誓緝凶,然後暗地拿許多事情要脅自己……

來吧,看誰狠……黑衣少年目露挑釁之光,他凝視著五丈外的氣窗,狠命握住拳頭。

無聲無息向後一盪,少年順勢前撲,已如閃電般凌空飛向氣窗。眼看身子便要撞破窗弦,在這生死一刻,真龍弟子展現了無比身價,他舉起右掌重重一拍,硬將左肩打落脫臼。

喀地一聲輕響,劇痛攻心之間,身子也已穿過了窄小氣窗,而那懸空搖擺的兩道繩索,也像是自己飼養的小蛇龍,乖乖隨入大殿,藏於腰中。

好容易闖進神殿,黑衣少年痛得雙眼翻白,眼見大梁便在面前,但此刻自己左肩脫臼,僅余右手可以出力,情急下只能探出兩指,逕往大梁一勾,指力到處,便也讓他凝身不動,凌空懸梁。

正要滾上大梁躲藏,忽然頭頂傳來呼吸聲,只驚得他險些墜下梁去。

抬眼望上,大梁上還有一個人,他也和自己一樣藏身屋梁,只是不同於自己兩指蝠懸的窘迫神態,這人容情悠哉,只懶洋洋地睡在梁上,一雙眼睛好似含著笑,只在打量自己。

不速之客身穿白衣,長發披肩,年約三十出頭,黑衣少年大為震驚,他一不知來人身分,二不解對方為何來此,此時此刻,敵友不明,他只能……

咬緊牙關,兩只指頭發出了雄渾力道,紫光彌漫間,黑衣少年身子挺起,緩緩高過橫梁,他凌空劈腿,右足指向梁上君子,鞋尖亮出了寒銳冰刀。

足刀已出,黑衣少年的意思很明白,他要在剎那間解決不速之客,唯獨如此,方能確保此行的平安。筋肉緊縮,他慢慢調勻了呼吸,立時要展現他那不可思議的身法……

正要發力撲前,猛聽梁下傳來一記吶喊:「停!」

黑衣少年愣住了,那白衣大漢咧嘴一笑,伸指向梁下點了點,示意他低頭去看。黑衣少年滿心驚疑,眼珠子略略下垂,霎時見到了一塊大黑布。

詭異的大黑布,居於神殿中央,看它正中隆起,四角隱見燒焦蜷曲,像是蓋了一只燒火大鐵盆,這才把黑布烤得焦黑。

找到了!黑衣少年瞳孔放大,掌心不自覺地出汗,因為他見到了「東西」!他望著大黑布,莫名間熱血,只是目光略略挪移,便又在剎那間冷靜下來。

黑布旁站著一名男子,看他腰懸琵琶,右掌高舉,仿如大日如來般凜示眾生,那個「停」字便是出於此人之口。黑衣少年深深吸了曰氣,順著那人的手掌去看,只見殿門口停下了大批人眾,這幫人也做夜行打扮,毫無疑問,他們都是客棧的爪牙。

十八學士、十二葯叉,無論名字是什么,總之都是六大帳房豢養的密探。黑衣少年冷冷一笑,他既然打得垮太醫院的六十名高手,又何必怕這三十個宵小此時能讓他小心在意的,只有……

眼光從殿上掃過,最後回到了大黑布旁,便在此時,眼睛一眨,卻也見到了那六個黑影。

像是蹲在地下的石頭,這六人一身黑衫,乍然望去,好似是黑布的一部份,怎么也瞧不到人。

六道輪便在眼前,今日只能智取,不能力敵,黑衣少年默默翻身大梁,朝那白衣怪客瞪了一眼,警告對方莫要妄動。那人倒也沒有趁隙出手,只向自己笑了笑,示意友善。

黑衣少年曾一舉擺平六十來名蒙漢高手,人面不可說不廣,他反覆打量白衣怪客的形貌,只見對方與自己相距八尺,此人鼻梁如虎,顴骨似豹,一頭長發垂在面頰旁,形貌可說極為威武,可他連番思索,卻怎么也瞧不出這人的來歷。

神殿里一片寧靜,梁上兩名高手窺視,梁下十八學士、十二葯叉盡數到齊,再看鎮墓獸也已牢牢看守著魔刀,場面肅殺,當直靜得讓人怕。

嗖地一聲,大黑布旁的那只手放落下來,便又肅立不動,好似衛兵一般。門口的黑衣人眾睜大了眼,只在盯著黑布旁的七個男子,各自議論紛紛。神殿門口傳來腳步聲,人群中走出一名男子,他手持鐵傘,盯著黑布旁的男子,大聲道:「你到底是誰啊四當家又上哪兒去了……」

他一邊說話,腳步一邊上前,猛聽一聲凄厲尖叫:「停!」

停字之後,面前拍來一掌,險些打上了鼻梁。靠著這么一聲大喊,黑衣少年也接上了自己的關節,他痛入心坎,額頭滾落冷汗,低頭窺看,卻見那琵琶男右手高舉,面貌陰森,好似吊死鬼的陰森模樣。

那手持鐵傘的男子給阻住了去路,自是一臉驚惶,他睜大了眼,喊道:「小子!你陰陽怪氣的,到底是干什么來著這大黑布又是什么東西」正嘮嘮叨叨間,猛聽啪地一聲響,琵琶男挺胸肅立,鞋跟並起,大聲道:「奉上喻!屬下帥金藤!座次二十三!」

對方自稱姓帥,偏生行徑古怪,毫無帥氣可言。那鐵傘先生驚疑不定,他用力哼了哼,冷笑道:「原來只是二十三啊,你這小小東西可知我是誰」

對方打起了官腔,那帥金藤卻似聾了,看他目光平視,立正不動,也不知是否在聽人說話,那鐵傘先生道號「晴天遮傘」,眼見對方無禮,心頭自感不悅,便道:「你聽了!

論起座次,我可比你高多了。本人座次一十八,乃是三當家座下十二葯叉將之一的高手宮毗羅便是!你記清楚了么「

「晴天遮傘宮毗羅」,長長一大串的得意名號,當真繞口令也似,正等著帥金藤出聲贊嘆,突見他張大了嘴,噴出了一聲吼:「奉上喻!」說著鞋跟又碰出了一響,喝道:「未時到!」

「宮毗羅」吃了一驚,道:「未時到所以呢」

好似在回答他的問話,背後六名瞎子全數起立,那「宮毗羅」大吃一驚,正要望後退開,忽見帥金藤雙膝並攏,右手帶頭一抽,七名男子應聲解褲,竟在大殿里坦身露體,露出了毛茸茸的十四條丑腿。

當眾脫褲,意欲何如黑衣眾人無不目瞪口呆,正要問話,忽聽嘩啦啦之聲響起,這群人竟然就地灑起尿來。

尿水四濺,騷臭沖天,眼看這七人毫無羞恥之心,極盡傷風敗俗之能事,「宮毗羅」

慌忙舉傘遮水,口中喝道:「干什么干什么你們瘋了么」話聲未畢,帥金藤雙手拉褲,喝道:「穿!」七人動作整齊劃一,褲腰高提、雙手左圈右系,便在剎那間穿回了褲子。

黑衣鬼眾啞然失笑,都不知這七人是瘋子是傻子,居然在這兒發狂正恥笑間,又見帥金藤領隊,七只手掌七飯團,一同拋入七張嘴里,渣巴渣巴連嚼二十一下,便又吞落下肚。

「奉上喻!」帥金藤嘴角沾著飯粒,朗聲喝道:「正統十年臘月二十九未時,中餐完事!」

灑完尿、吃完飯,六名瞎子便又盤膝坐地,逕自念起經來了。黑衣眾忍俊不禁,頓時槌胸擂地,全數哈哈大笑起來,那帥金藤則是含胸拔背,如鏢槍般立在黑布旁,對笑聲充耳不聞。

可憐的七個傻瓜,默默忍受譏笑辱罵,這一切苦心意旨,說明了他們的八字職責,曰:「寸步不離,豈敢有失。」黑衣少年藏身梁上,把這七人的情狀望入眼里,心中暗生同情之意。

天下是座大客棧,躺著睡覺的是皇上,總管權事的叫「大掌櫃」,他有六個精明帳房。這六人管了六件事,二當家控兵眾、三當家管禁宮、四當家握廠衛,加上刺探敵後的老五、計算國庫的老六、橫掃江湖的老七,大小權事全給他們抓在手里,無論是六部尚書、抑或是錦衣衛統領,身邊都給他們安插了一個眼線,這就是客棧無孔不入的手段。

鎮國鐵衛就是一個小朝廷,若非這般森嚴殘酷,豈能養出這些木偶也似的殺手

「很好,人都到齊了。」黑衣少年正自低頭思索,忽聽神像後頭傳來了說話聲,想來是上頭的人到了,霎時全場肅立,再無一點笑聲。

大殿一片寧靜,但聞腳步陣陣,黑衣少年屏氣凝神,極目而望,只見殿後轉出了兩名男子,前頭那人黑衣蒙面,體格胖壯,似比自己還要雄偉,黑衣少年當然認得他,這位便是外門功夫練至頂點的七當家,一身鐵布衫,堪稱刀槍不入。黑衣少年正盯著七當家,忽見身旁白衣怪客直起腰來,這人原本雍然閑適,半躺半坐,此時卻如花豹棲樹,目光一瞬不瞬,只在盯著七當家背後,少年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登時見到了一名老者。

不同於七當家的寬肩厚背,第二人卻是個高瘦老者,他並未戴上面罩,一頭霜發,腰懸長劍,約莫六十來歲年紀,看他身穿大綢,便如大戶人家的員外一般,怎么也不像鎮國鐵衛的人。黑衣少年陡見這人到來,心下卻是一驚,趕忙趴倒梁上,秉住了呼吸。

此行的指揮現身了,他是全場職級最高的人。黃金指環是他的認記,這位便是客棧初創的第一位元老重臣,「劍寒」金凌霜!

老者緩步行上大殿,站到了第四張蒲團,輕舉右手,微微向下一指,霎時在場四十八人同聲坐地,動作之整齊劃一,絲毫不讓帥金藤等人專美於前。

眾所周知,金凌霜出身昆侖,服侍過前後兩代的神劍主人,可說是大掌櫃最為信任的心腹。據說昆侖覆滅之後,此人苦練劍法有成,已能在劍上運出半尺青芒,黑衣少年武功雖高,卻沒把握一定贏得過他,更何況此刻高手雲集,萬萬不能冒然出手。轉看那白衣武士,目光也甚肅穆,想必也知曉金凌霜的手段厲害。

眾人就座,七當家也盤膝坐上了第七張蒲團。金凌霜游目四顧,眼見全場安靜無聲,緩緩便道:「適才前線傳來消息……」他作勢鼓掌,輕聲道:「襄陽之戰,大獲全勝。」

四當家帶來了好消息,黑衣惡鬼立時拍手鼓掌,掌聲雖響不亂,齊聲而來,同聲而畢,足見四當家御下頗具威勢。金凌霜目光掃過大殿,悠悠又道:「怒匪為奪西南第一大城,先破漢中,後轉荊州,前後攻城不下一十二次,此戰之後,形勢消長,便該是我們反攻了。」

朝廷反攻西北,一統江山便在眼前。黑衣眾鬼便又大聲鼓起掌來。金凌霜笑了笑,又道:「諸位先不必急著鼓掌,你們之中有誰知曉,咱們此戰為何獲勝」

若要讓場面安靜無聲,最快的法子不是呼喊,而是問一道題目下來。果然四當家垂詢一出,滿場人眾全數低頭。客棧中人出身朝廷,自知「言多必失」的道理。一時間大殿一片蕭條,除了北風呼嘯,余無聲息。金凌霜久居四當家,自也毫不驚訝,當下伸出手指,便朝人群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