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千里姻緣一線牽(1 / 2)

英雄志 孫曉 14847 字 2021-02-24

「你……站起來。」

紅蝶寺里,祖師殿旁,傳出奇怪的說話。陳得福茫然張嘴,只得依言起身。

「你,學貓貓。」

奇怪的語氣,說出奇怪的話語。陳得福哼了一聲書齋,他雖是傻子,卻不太想做傻事,正要出言同拒,卻見幾道凌厲目光射來,滿是威嚴森然。

「喵……」陳得福口中喵喵,內心哀嘆,喵地一長聲過後,後臀還不忘搖了搖。

「一點也下像。貓不會搖尾巴。」那嗓音懶懶又道:「去學狗尿吧。」

士可殺,不可辱,也是心下憤然,陳得福便把怒眼來瞪人,哪曉得雙眼才一翻起,便見-根藤條當頭飛來,聽得算盤怪怒道:「大膽!這是和誰學得反逆眼神給老子尿!」

算盤怪發怒,陳得福自是嚇了-跳,他東跑西竄,忽見院中有顆大樹,忙逃到了樹旁,自將右腿高高抬起,。歪舌咧嘴間,兀自目露凶光,不忘狂吠兩聲:「汪汪!別打我!」

「好玩!好玩!你們華山門人真傻呼啊!哇哈哈!」場邊傳來鼓掌之聲,卻是有人樂翻天了。

正悲慘間,猛聽天頂轟隆一聲,滿空煙火大放異彩,照亮了面前的佛院。

看這紅螺寺深藏紅螺山,此寺原稱「大明寺」,乃是正統朝的「護國禪寺」,號稱滿山名勝,無奇不有,只是此時此刻,卻無一處地方比眼前怪異,看一名青年立在樹旁,高抬右腿,口中還汪汪不休,如此怪誕人物,正是華山的掃地神童陳得福。都說老來子彩娛親,人家老壽星好生孝順,這掃把星卻又在取悅何人呢陳得福暗暗咬牙切齒,偷眼我百~萬\小!說齋瞄後,眼里卻見到了一顆小柿子。

天下人物鬼模怪樣,肥枰怪像橘子,算盤怪似竹竿,連陳得福也活像一只大掃把、誰曉得背後的小胖童更加稀奇,他心寬體眫,穿了件黃馬街,他不只長得像柿子,他連名字也定……

「柿子啊。」肥秤怪對著小胖童諂笑不休:「您瞧咱家這小福子多孝順,您老人家這會兒玩得開心了,可以開始學劍法了么」算盤怪也是呵呵陪笑,道:「是啊,是啊,邊學邊玩,這就是寓教於樂,武功才練得高啊,來,老頭兒背給您聽……華山劍道天機藏,前三後五轉兩旁,中有太極乾坤定……」

「討懨、討厭、討…厭!」歌聲未歇,場里已然傳來哭吼聲了。看柿子雙手搗吾耳孔、大哭道:「不學!不學!娃娃不要學你們的臭武功!別煩我!」胖童揮手舞腳,鬼吼咆哮,王哭鬧間,卻見陳得福躲在樹下乘涼,一幅小狗睡覺摸樣,柿子大怒欲狂,急急抖開了黃馬褂,戟指怒罵:「大膽!我不是要你學貓狗么!你怎又不動了!快跳啊!」

陳得福懶得理他,打了個哈欠,正要翻身再睡,冷不防背後咻地一聲,那算盤怪竟然捉廠藤條,一下子抽上了屁股,喝道:「臭小子!快學貓狗跳!不然揍死你!」

算盤怪行徑迥異常人,不來可憐徒孫,反幫著外人過來欺負自己孩子,陳得福慌道:「師叔祖!到底要貓要狗,你說個數兒啊」

「都要!」藤條抽來,再次打中屁股,陳得福吃痛之下,一時前肢著地,後足抬起,上下縱躍個休,口中兒自哈哈大笑:「喵汪、喵汪……哇哈哈!好高興啊!」

「柿子大人。」正淚眼汪汪間,終於有人出來救命了,但見趙五爺爺緩緩起身,道:「難得元宵,別老玩這些無聊把戲,不如咱們來打鬧燈謎吧。」趙五爺爺來了,那柿子原本在拍手人笑,聽得老頭兒語氣不善,便把頭轉了開,冷冷嗤了一聲,示意不屑。

趙五爺爺並末動氣,逕自道:「柿子大人,老頭兒這燈謎不難,不過是打件兵器。你聽好了。這法寶呢,它一砍便斷,一燒就攔,卻能打得」三達傳人「不支倒地,嚇得」天下第一「哀哀告饒,您曉得我看它是什么啥玩意兒」柿產哼了一聲,正想打哈欠,卻見一根綠油--的藤條伸了出來,自在柿子臉旁栘來晃去,兀自冷笑道:「猜到了么小祖宗」

世間最神氣的老人,便是八十歲的趙老五,他手下的這根藤條抽過無數武林高手,什么「若林先生」、「雨楓先生」、「不凡先生」,小時候見了他便要慌忙奔逃,逃得快撫胸慶幸,跑得慢則要呱呱大哭,看這柿子落入他得毒掌之中,隨時都要給剝皮。

「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趙老五森然道:「柿子大人,管你天大來歷既要拜人華山,便得嚴守玉清觀的規矩,趙某這里奉勸-句……」勸話還未說全,那柿子卻打了個哈欠,道:「好累喔,想睡覺了。書齋」

趙五爺爺哈哈大我看笑,道:「好樣的,帶種,」右手高高拾起,風聲咻咻,藤條直擊而下;猛聽啪地一聲大響,-顆大橘子飛身而來,一聲慘叫之後,已然著地滾開,轉看那小柿子,卻仍好端端地坐在原地,兀自把哈欠打全了。

趙芝五定睛去看。,地上滾倒的卻是肥秤怪,一時怒火沖天:「你焉何把腦袋伸過來你想找死么」肥秤怪捂著一張胖臉,苦笑道:「老五啊,打死我不打緊,可咱得提醒你一句,這孩子碰不得,他可是……」

「」柿子「喔。」柿子悠然自得,逕自伸指出去,將綠藤條推了開來,都說沛子挑軟的吃,可天下最可怕的八顆柿子,沒一顆是軟的。面前這名孩童姓朱名載志,他是本朝皇室嫡系、太祖第八子西蜀川王六世孫,人稱「川王世子」的便是他。

天子的長子叫「太子」,其余兒子不分嫡庶,全都叫做「王。子」,諸子年過十歲,一率賞金寶金冊,派護衛,進封地,賜號「親王」,至於親王的兒子則叫「王世子」,諸子年過十歲,授「塗金」銀寶銀冊,封為郡王。至於郡王的兒子便是所謂的「世子」了。

王子公主,世子郡主……天無二日,自來皇帝只能有書齋一位,親王郡王卻是宗族繁多。本朝開國太祖有二十六子我百~萬\小!說齋,另外還有一十五位親兄堂弟,共計宗室四十一王。其余自興宗、成祖以降,每帝少則三五,多則七八,整整百五十年繁衍下來,合計得百來位郡王,直可從奉天門列隊排到金水橋,隊伍綿延,淵遠流長。

不知怎么回事,別人下蛋也似的生著兒子,卻只正統皇帝一個人生不出來。皇帝年近七十,國家卻還沒有太子,為了江山社稷著想,幾位輔我看國大臣聯名獻議,建請皇帝由百位郡王世子中挑出一位繼任人選,以為太子儲君,這便是方今轟動朝野的「立儲案」。而面前這位「載志」,自也是本朝「八大世子」之一。

朱載志,將來要做皇帝的人,誰敢打日後這小孩若真坐上帝位,懷恨在心,華山上下豈不大大遭殃也是為此,趙老五縱使吹胡子瞪眼,那條藤條卻還是抽不下來。

皇家血統越純正,形狀越奇怪,肥秤怪一旁看著,只見載志打了個哈欠。那龍嘴一張,似有樣雲飄出。噴嚏一打,仿佛龍吟天籟。真命天子異象一出,可把肥抨老怪嚇得颼颼發抖,連話也說不出了。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萬一這顆柿子誤打。誤撞,成了天子,這人間可要成了什么鬼模樣肥秤怪滿心惶恐,正在暗自祝禱,忽聽載志嘆了口氣,道:「肚子好餓。」

龍爪伸出,摸了摸龍肚子,小龍王看起來飢腸漉漉。肥秤怪一聽主上餓了,想起了忠君報國的道理,便朝算盤怪瞧去,待見師弟瘦骨如柴,形狀不太可愛,便轉朝自己的肥大腿來瞧,正痛苦掙扎間,忽然心下一醒,想起懷里還有顆上好的貢品橘子,不由大大松了口氣,忙我看道:「世子大人,請用橘子吧。」

橘子送來了,柿子斜目去瞧,卻叉一臉訝異,道:「胡說八道,這才不是橘子。」

肥秤怪吃了一驚,他手上拿的非但是橘子,還是上好的洞庭火橘。此物色若火紅,汁多味甜,乃是天下無雙的上品,他自己舍不得吃,方幸取來孝敬祖宗。忙道:「世子取笑了。小人這是湖南進貢的火橘,絕非一般甘橘。」

載志出身貴我看族世家,自當吃過洞庭火橘,可他拿起橘子反復端詳,卻又搖頭不停:「不對啊,我家的火橘不長這個模樣,你這是假的。」橘越淮為枳,肥秤怪越聽越納悶,不知自己的橘子有何古陘那趙老五卻是見多識廣之人,他冷冷一笑,自將橘子接過,剝開了果皮,說道:「世子啊,敢情您家的橘子,全都不穿衣吧」

果皮褪下,露出內里晶瑩的火辦果肉,柿子滿面驚訝,道:「是啊!是啊!這和我家的橘子一個樣子了。」趙老五啐了口唾沫出來,自將火橘扔給肥秤怪,不再多言了。

王爺家的柿子赤身,原來早有下人剝好。肥秤怪恍然大悟,他暗罵自己不長見識,趕忙掰開橘瓣,正待跪地敬獻,卻聽那朱載志道:「等等,你這橘子還是有點怪,我不敢吃。」

怪字一出,肥秤怪例也愣了:「哪里怪」朱載志蹙眉道:「你這橘子有毛,像是變種怪橘。」肥秤怪心書齋里納悶,一旁趙老五再次伸手過來,捏起了果瓣上的一莖毛纖,笑道:「世子大人,你說的毛,可是這玩意兒」朱載志大喜道:「是!是!你好聰明啊!」

肥秤怪啊了一聲,方知橘瓣上纖絲纏繞,難免入不了金口,正要為柿子大人清理,趙老五大手一揮,將橘子整顆拋入嘴里,痛快大嚼起來。

「我的!我的!」載志嗚嗚哭泣,邊流淚邊搶奪:「我的橘子!你偷走人家的橘子!」

正吵鬧間,卻聽遠處傳來腳步聲,聽得一人笑道:「載志,你有乖乖練功么」

清雅的嗓音如是吩咐,那柿子立時撇下了橘子,喜喚道:「父王!」

場中來了五人,背後三人體型結實,全是侍衛、當先一人則是身材福態,看他頭戴三英冠,身穿玄黃麒麟抱,胸前左右飾以染靛天龍,如此尊貴服飾,自是柿產的爹「川王郅」駕到。再看這位川王爺身旁陪著一名中年男子,書齋此人身穿雲雁文宮服,年約六十,即是華山九代大師兄「若林先生」到來。

本朝郡王駕臨,眾長老無不慌忙起身,下拜道:「參見川王爺!」這位川王爺倒也客氣隨和,搶先扶起了趙老五,隨即親手來攙雙怪。那肥秤怪一輩子沒給大人物碰過,給他握到了手掌,竟是滿面驚喜,想來要十天半個月不洗手了。

諸人行禮已畢,川王爺拉過了載志,微笑道:「今日乖不乖,長老們教了你什么新武功」那載志混了一整晚,哪里練功了他有些慌張,趕忙道:「有……有哪,我在學貓狗神功呢。」

川王爺乍聞「貓狗」二字,自是眉心微蹙,正要斥責愛子,卻聽院中喵汪喵汪之聲不絕於耳,真有人在練著貓拘神功。王爺心下錯愕,驚見陳得福單腳眺,向樹尿,模樣怪誕之至。不由呆了半晌,喃喃地道:「若林兄,這……這位少俠好奇特的武功,可是在使什么高招」

貓狗大戰虎狼,怎么得了眾長老滿臉通紅,雖想據實以告,卻怕王爺責怪教學怠慢,競拿著貓拘神功唬弄世子,正惶恐間,卻聽呂應裳咳了一聲,解圍道:「下官素聞川王見識淵博,西川各門武功無不了然於胸,何妨猜上一猜」

川王爺聽得馬屁送來,自是拊須含笑,便來細細考察陳得福的武功,他見陳得福右腳高抬,兩手著地,自在大樹旁縱躍不已,當即醒起了華山的「鶴舞七星步」,便道:「好功夫!這位少俠身法奇特,清我百~萬\小!說齋靈而不拘形體,出入意表,大見玄妙,可是在練什么神奇步法么」

貓狗神奇步在前,呂應裳臉不紅,氣不喘,欠身便道:「王爺果然淵博。這正是本山的新步法,前掌門不凡先生苦心創制,密而不傳,今日初方現世,還請王爺賜名。」

那川王爺聽得華山新步法現世,自是又驚又喜,待見陳得福四腳趴地,不時雙手比做拍翅狀,那右腳更是不可臆測,時時踢起,宛如回馬槍,不禁疊聲贊嘆:「難得!難得!這套腳法非比尋常,適得麒鱗之四足、與那孔雀之雙翅,可說介乎麒麟孔雀之間,本王斗膽,。不如定個」神麟步「之名,諸長老以為美否」

長老們面紅耳赤,不敢應答,那呂應裳卻是見怪不怪之輩,一時拍手大喜,贊道:「好個」神麟步「!既是王爺金口贈字,不如再加上兩個字,稱為」川王神麟步「,方是真章!」川王爺「啊」了一聲,沒想我百~萬\小!說齋華山劍法享譽天下,自己的五號竟得與神奇武術相連,來日必能萬古流芳。一時撫掌而笑:「儕越了!僭越了,好一個」川王神麟步「,哈哈!哈哈!」

呂應裳,字若林,華山九代門人之苜,經國丈一手薦保提拔,如今闔山中僅他一人身有官職,算得是國丈的心腹。看他官做久了,假言蒙混之際,極盡模棱兩可之能事,平日必也是使虛招的高手了。一旁載志卻是個笨蛋,聽得貓書齋狗升格做麒麟,自是驚喜不已,趕忙拉住了爹爹的褲腳,喊道:「父王!這下是他們的貓狗神功!這是載志發明的、這是載志的神功!」

正吵鬧間,腦袋便給爹爹拍了一記,川王爺帶著兒子一起作揖,拱手道:「多蒙諸位長老連日來的愛護,下個月小兒金鑾殿御前比試,若真能……若真能……」說到此處,他深深吸了口氣,眼中隱隱露出興奮之色,又道:「到時本王知恩圖報,絕不敢忘諸位長老的恩情。」

川王爺如此客氣,眾欠老自是慌忙回禮,伺聲道:「王爺何故多禮吾等身負國丈所托,自當竭心盡力,豈敢再閻王爺的贈賞」說著一同跪了下來我百~萬\小!說齋、自與王爺互拜不休。

八王八世子,太子寶座卻只有一張。為了從眾孩童中找出國家的未來之主,-個月內正統皇帝便要召見八世子,瞧瞧他們的人品優劣、學養高低,屆時在金鑾殿里文比武較,自也少不了。

東宮太子,便是國家的儲君,八世子無論哪一位做了太子,誰就是來日的九五至尊。尤其正統皇帝年近古稀,這儲君更是要緊異常,也是為此,八位大王無不想方設法,盼兒子在一個月里改頭換面。這位川王爺仗著父祖輩對瓊國丈有恩,早已搶占先機,一方面將兒子送到「紫雲軒」讀書,二方面請來「玉清觀」的高手指導武術,來日縱不能技壓群雄。至少靠了瓊皇後背後撐腰,也能在皇帝面前立於不敗之地。

想起瓊國丈的勢力,川王爺自是滿面含笑,他撫著兒子的小腦袋,溫言道:「載志,好容易父王請托,人家華山剛輩才願意教你幾手劍法,你可得乖乖學著,知道么」

父親苦心意旨,耳書齋提面命,載忘卻嘟起了嘴,蹙眉道:「不要!沒有神仙姐姐,孩兒不想練。」川王爺致起訝異:「什么神仙姐姐」載志大聲道:「父王裝傻了!孩兒討厭男生!孩兒只愛美貌姐姐!載志要女師父教武功」

方今世道講究極樂境界,正所謂「同性相斥、異性相吸」,真天性也。看載志生來尤其具有磁性,專只和美貌女子相吸,只要見了男子現身靠近,不分老少、一概互斥。眾長老自是猷住了。趙老五則是豎起了大拇指,贊嘆道:「了不起!了不起!書齋這年頭不愛師父愛師娘,老頭兒打心里佩服啊!哈哈!哈哈!」

川王爺聽我看得譏嘲,不由猛咳三聲。正所謂寡人有疾,卻乃親爹所傳。也是知子莫若父,忙道:「長老們見笑了。我這兒子確實有點毛病,若與男人親近過久,身上會發紅疹子,有時更會嘔吐難過、食欲不振。倘使貴山有女師父指點他,那是再好不過了。」說著便望呂應裳望去,深深作揖道:「勞煩若林兄了。」

聽得請托,呂應裳卻只歉然搖首:「對不住了。我山格於門規,只收男子為徒。世子欲訪女師父,該去」九華龍吟閣「才是。」

天下武林四大家族、八大門派,多半有收女弟子,其中九華山更專收女子為徒。可華山玉清觀卻與和尚廟相仿,山上連蟲子都是公的。瞧華山雙怪一輩子末娶老婆,自是澡受其害。

聽得華山沒有仙女,柿子扁嘴要哭,登時嚷道:「不學了!不學了!載志要回家吃元宵了!嗚嗚!嗚嗚!」柿於掉頭起身,今夜卻連口訣心法都還未傳上一句,肥秤怪慌道:「世子大人,別走啊!別走啊!我扮女人給你瞧啊!」

八世子人人有希望,個個沒把握,非只大臣們分幫結黨,連武林各門各派也都各有擁護。其中瓊家乃是皇室姻親,更是洞見觀瞻,為得國丈的面子,華山眾長老方才按下重任,前來傳授劍法,倘使世子不領情,那也無計可拖了。

眾長老正要追上,那川王爺卻搶先抱起兒子,他書齋自知載志病入膏肓,一時半刻改不來,一時深深嘆我看了口氣,道:「孩子,父王明白你的痛苦。可孩子啊,現下越是辛苦,越是值得,你可知道為什么」柿子訝道:「為什么啊」

川王爺幽幽嘆氣,輕聲道:「兒子啊,你可曉得世上神仙姐姐最多的地方,卻是在何方」柿子一臉茫然,算盤怪卻已色眯眯地笑了,說道:「王爺說得是窯子么」窯子二字說出,卻聽川王爺哈哈大笑,道:「長老啊長老,宜花院、萬福樓,那是你們平民百姓的雅趣,更於我們姓朱的呢……」說著森然一笑,自將手指舉起,遙向帝都北京。

眾人啊了一聲,全都醒悟過來了。天下最多美女禁錮之地,便是紫禁皇城。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後宮佳麗三千人,走到哪,玩到哪,左擁右抱,當真是周天子一夜馭九女,其樂也無窮。一片驚嘆間,川王爺微笑道:「孩子,想去後宮玩么」

後宮之樂樂何如,酒池肉林衣褲除。柿子卻還只是個小孩,一時不解其意:「後宮……那兒有神仙姐姐么」川王爺見頑兒痴傻,不由嘆道:「傻孩子……後宮里應有盡有,別說什么神仙姐姐,你要神仙媽媽、神仙妹妹、神仙娘娘、神仙姑姑、神仙阿姨……朝廷都能給你找來……」說著貼耳過去,含笑道:「孩子,將來等你坐上了龍庭,這世上只要被你瞧中的女人,全都會來替你生孩子喔。」

書齋

這幾句話說得雖輕,卻怎么瞞得過一眾練武之人霎時之間,趙老五大怒、呂應裳震驚,連華山雙怪也倒抽了一口冷氣。那柿子則是大喜欲狂,一時手舞足蹈,喊道:「好啊!好啊!那我有好多好多神仙姐姐了!」可喜悅不過片刻,卻又擔心起書齋來,慌道:「不行啊父王……那么多神仙姐姐,我兩只手抱不來,會不會被偷走啊」

「不會,不會,宮里沒有男人,只有……」川王爺伸起兩根指頭,做出剪刀喀喳之狀,眯眼笑道:「安心了吧這世上的神仙姐姐,統通都是你的吆。」

「都是我的!都是我的!」柿子哈哈大笑,上下蹦躍,硬是跳起舞來了,他手指陳得福,笑道:「父王!那我書齋要他喀喳!可不可以」

「可以……」川王爺眯起雙眼,拊須微笑:「你可是將來的天子啊。」

有錢能使鬼推磨,有權能使人變狗,可憐陳得福本在賣力學狗跳,陡聽要給閹了,嚇得魂飛天外,跳得更加高了。哈哈笑聲中,那川王爺反身站起,自向眾人欠身:「多謝長老們費心了。本王明日再攜他過來我看,屆時請諸位嚴厲管教,千萬別寵他了。」說話間,那小柿子躲在父親腳邊,卻向各長老做了鬼臉,氣得趙老五低頭咒罵,呂應裳則是欠身答禮,假作不知。

我看川王爺總算走了,趙老五怒火中燒,一把抓住呂應裳,大吼道:「若林!你這助紂為虐的混蛋!咱們華山俠義中人,怎可為虎作倀你再不把這小暴君趕出門去,休怪我召集長老,將你破門出教!破門出教如同武林人物的死刑,華山雙怪雖然胡作非為,卻還不至如此下場,正想替師侄求情,卻見呂應裳搖頭道:」五師伯有所不知。這載志其實本性不壞,真說起來,這孩子還是本朝寄望所在哪我看。「淫徒父子,采花大盜,卻是朝廷的寄望所在眾人聽得目瞪口呆,趙老五則是大怒欲狂:」放屁!要我寄望這小暴君,他不如寄望一條狗!若林!你究竟收了他爹多少好處給我從實招來!「呂應裳搖了搖頭,逕自道:」師伯快別氣了。您這會兒還沒見過其它幾位世子,要是我百~萬\小!說齋親眼目睹他們的舉止,包管您第一個出面擁護載志。「

聽得一山還有一山高,眾人自是嚇得眺了起來。趙老五驚道:」你……你說什么「呂應裳嘆道:」師伯若是不信若林所言,不妨親去各王府打聽打聽,包管讓您大開眼界。「眾人臉色發白,全都吭不出聲了。趙老五駭然道:」他這幫世子不都是些十歲小孩么小小年紀的,能使什么壞「呂應裳嘆道:」師伯不曉得了,小孩兒性子單純,看似不好色、不貪財,可心里也沒什么是非對錯的想法。一旦沒了父母管教,舉止實與野獸無異。「

人之初,性本擅,此擅非彼善。小孩子一旦自私起來,往往無惡不作,比大人還勝上三分。趙老五吞了口寒沫,喃喃地道:」操你祖奶奶……這幫世子就沒一個像樣的「呂應裳幽幽地道:」好孩子當然也有。八世子里最賢能的叫做勛毅,太祖旁支六世孫,另一個名喚塽德,則。是熙祖次子壽春王之後,這兩個孩子出生時早已家道中落,貧賤寒微,都是難得一見的純朴好孩子。「肥秤怪訝道:」熙祖有這個皇帝么「呂應裳解釋道:」熙祖是太祖的爺爺,當年追封三代,故也得了廟號。「皇帝即位後,父祖即使早已作占,卻也能大發死人運,成了個冥府皇帝,千百年來不知多少前例。趙老五聽得此事,自是苦笑道:」,八百年前一家人,也難怪這兩個孩子會家道中落了。我看他倆定是給拿來應景的對下對「

姜是老的辣,昔時三國劉備乃是帝王後裔,可傳了兩百年之後,卻當街敞小販,賣起了草鞋,眼看趙五爺爺見識精明,呂應裳自也暗贊在心,便道:」師伯明監。這次立儲案依著皇帝意旨,共須訪出八位世子,取其八方獻瑞之意,奈何皇上定下的條件過於苛刻,眾大臣反復尋訪,居然湊不齊八個人。只得找這兩個苦命孩兒充數了。「

書齋肥秤怪訝道:」什么條件啊,那么厲害「呂應裳道:」郡王世子要能成為立儲人選,共須具備三大件。其一是正統元年以後出生,年方十歲,上下不得超過六個月。其二是血統純正,必得嫡出,不得庶出。其三為家世清白,父執輩不許在景泰朝任宮,更不可與江賊狼狽為奸。這三個條件篩選極嚴,本朝郡王雖有百來人,卻極難找出一位,更別說是八位了、「肥秤怪少讀書,自也不懂朝政道理,便問道:」為何要找十歲小孩當太子三歲不可以么「趙老五啐道:」傻子,皇帝老兒幾歲了「肥秤怪喃喃地道:」七十有了吧「趙老五哈哈笑道:」所以啦,這老賊沒准明天便死了,朝廷怎能找個三歲小孩當儲君「算盤怪笑道:」有道理,說不定咱們聊著聊,這當口他便要兩腿一伸了。「

聽得眾長老口無遮攔,呂應裳自是面色難看,忙道:」師伯師叔,說話當心。「眾長老仗著輩分高,自把他的話當做耳邊。風,肥秤怪最愛辯論,登時喝道:」不對啊!既然皇上快死了,怎不找幾個三十歲的青年才俊出來當皇帝不也好早些經手辦事啊「

趙老五啐道:」大逆不道的東西,什么叫「早」些經手辦事你這個「早」字,可是想詛咒誰啊「眼見雙怪茫然不解,呂應裳深怕趙師伯又來譏諷朝政,只得自行解釋道:」三十歲乃是壯年,意氣最是風發,一旦接下太子大位,各方擁戴之下,隨時都能向皇帝逼宮。「

肥秤怪聽不懂」逼宮「二字,兀自嚅嚅嚿嚿,趙老五便笑道:」還不懂啊皇帝又不是傻子,沒事弄只三十歲的大老虎出來,鎮日睡在自己枕邊等接位,老頭兒沒死也要給嚇死啊。「雙怪終於懂了,不由」啊「了一聲。方知立儲事關重大,個中機關之險,布局之深,絕非外人所能想象。趙老五將他倆訓了一頓,便又道:」若林啊,現下到底誰有希望中選可以說說么「呂應裳搖頭道:」現下朝廷情勢混亂,誰也不敢妄言。除開動毅、塽德這兩個應景的,其余六位世子各。有勢力擁戴。不過實力第一雄厚的,便是徽王子載允。「趙老五哦了一聲,道:」徽王爺你說得是勤王軍「臨徽德慶」里的徽王「呂應裳嘆道:」正是這位徽王爺。他的兒子載允得了四大王合力支持,直如眾星拱月,來勢洶洶。現下朝廷里各方臆測,都以為載允最有希望。「

趙老五譏諷道:」那咱們華山上下還忙什么趕緊變節吧。「

呂應裳臉上微窘,忙道:」五師伯說笑了。徽王子載允雖是勢力龐大,可朝廷里各方勢力虎視眈眈,豈會坐以待斃如唐王世子載吳、魯王世子載碁,一個找上了「東廠」房總管援手,一個有「宰輔」何大學士撐腰,這兩位郡王都有億萬家資,自也是聲勢浩大。「趙老五懶洋洋聽著,他也不管什么大臣進士,逕自道:」別說那些朝廷事了,現下連咱們華山也淌這個溫水了,那少林武當呢,他們八成也有支持人選吧「呂應裳頷首道:」武當山的元易道長是豐王世子載懷的師父,至於少林寺么……聽說為了五輔大我看學土楊大人的緣故,靈定方丈已然來到書齋京城,親自教導徐王子載儆武功。「趙老五蹙眉道:」楊大學士他與徐王有何淵源「呂應裳忙道:」楊大人與徐王是姻親。他的表妹淑寧便是徐王妃。「八世子打架帶幫手,看這徐王的兒子不只爹爹有權有勢,連娘親也有幾分本領,自是大占便宜了。趙老五打了個哈欠,道:」王八蛋一群,聽來全是些不學無術的蠢材,我看八成還不我看識字吧。「呂應裳搖了搖頭,道:」師伯大大錯了。徽唐徐豐魯,這五位世子一點也不蠢,他們全都聰穎過人,有的精明能干,有的能文能武,難得的是,他們全都性好讀書……「

肥秤怪驚道:」性好讀書那你還說他們學壞了。「呂應裳嘆道:」諸子百家、孔孟大道,他們是不屑讀的。倒是厚黑之術、帝王之學,頗能廢寢忘食。「

眾人面色蒼白,方才知曉小柿子白痴的好處,趙老五苦笑道:」行了、行了,那蠢才載志呢他有希望中選么「呂應裳道:」能否中選,憑我這點兒微末道行是看不出的。不過載志這孩子雖然傻呼,卻有個好處,他的祖父是本朝隆慶帝的親兄弟,與咱們皇上血統最近。「

隆慶帝便是武英、景泰這對兄弟的父親,血統最是正統不過。趙老喜道:」難怪咱們國丈會支持川王爺,原來還有這層干系。「呂應裳微笑道:」正是如此。咱們川王爺依輩分排來,乃是皇上的小堂弟,其余七位王爺卻只能算是遠親,在皇帝眼里全都是外人。屆時載志上了金鑾殿,一聲「堂伯父」喚出,或可多了幾分希望。「

眾人聽到此處,方知這場遴選非書齋同小可,可說連動了天下氣運。聽得茲事體大,趙老五原本敵視著小柿子,現下倒想幫他了。當下拿出了藤條,嘿嘿冷笑間,打算明日活活抽死這小祖宗,也好讓他多練幾套劍法。

眾人說了一陣,呂應裳怱道:」不能再說了,我還有事忙著。「說著轉過頭去,喊道:」。得福,得福,你過來一會兒。「

終於有人想起他了,可憐陳得福在樹下汪汪喵喵,翩翩起舞,早已精疲力竭,聞得師伯召喚,自是顫巍巍地晃了過去,喘道:」師伯、兩位師伯祖,還有師叔祖,有什么事么「呂應裳道:」師伯有個差使給你,得請你跑個腿。「陳得福腿還酸著,聽得差事又來,自是慌不迭地道:」不書齋行啊,今夜是元宵,我一會兒要去提燈籠玩兒……「肥秤怪聽他推諉,登時怒道:」臭小子!你幾歲了,還提什么燈「霎時之間,雙怪趁勢拳打腳踢,喝道:」現下有空了么「陳得福歪嘴斜眼,笑道:」有空了、有空了,師伯有何吩咐,快請說啊。「呂應裳聽他自告奮勇,登時笑道:」乖孩子,你一會兒去雲會茶堂一趟,找一位福公公,替師伯取包帖子回來。「陳得福茫然道:」帖子「呂應裳解釋道:」我說的是喜帖,瓊老爺子托宮里印制的。「聽得此言,眾人都是又驚又喜。北京紫雲軒名滿天下,卻有兩張帖子等著發,第一張是老閣主瓊武川的,這老人八十好幾,行將就木,這張白的自是越晚越好,至於另一張,倒是能早就早。。想起了美麗的瓊少閣主,趙老五大喜道:」是掌門與大小姐的婚事么「呂應裳微笑道:」正是。月底納采,下月初文定,二月十七迎親。「趙老五原本哈哈大笑,聽得婚期匆忙,不免又愣了,自古婚禮繁文縟節,分為納采、問名、小定、大定、乞日、迎親等六禮,講究門當戶對、明煤正娶,最是挨磨,卻不知為何排得如此緊湊不由訝道:」國丈趕著跳牆啊,日子干啥排得這般緊「呂應裳低下頭去,默默無語間,卻似有口難言的神氣,肥秤怪眨了眨眼,忽然想起一事,大喜道:」我知道了、我知道日子為何這般緊湊了……「眾人一臉書齋驚奇,肥秤怪則是嘻嘻直笑:」我猜少閣主她啊……「說著摸了摸自己的大肚子,嘆道:」好大、好大。「

方今世道講究神速,是以才子佳人不必媒灼之言,常奉兒女之命成婚。洞房做產房,喜酒、滿月酒雙喜合一,倒也省事。聽得荒唐言,呂應裳自是又窘又怒,忙道:」師伯!別胡說八道!「肥秤怪為老不尊,惹人嫌惡,一旁算盤怪忙來責備道:」是啊,師兄真不長記性!咱們少閣主才從貴州回來,整個月不在掌門身邊,肚子哪能被搞大啊「肥秤怪笑道:」你這傻瓜,她不在掌書齋門身邊,肚子大得才快啊。「算盤怪訝道:」什么意思「肥秤怪笑道:」什么意思肚子大,不一定是掌門搞大,掌門搞了,不一定是瓊閣王肚子大,總之是一塌糊塗了。「算盤怪大驚失色:」是啊!真有道理!可是……可是肚子里的孩兒總該有個爹吧,他到底是誰啊!「肥秤怪神神秘秘書齋地一笑:」上個月誰靠近過她,誰就有嫌疑了。「聽得此言,算盤怪不免悚然一驚,想起自己也去了貴州,全身不覺發起抖來了。

耳聽兩個老的越說越不成話,一旁呂應裳自是氣得全身發抖,雖想一耳光轟去,可礙在輩分,卻又不得其便,天幸一旁還有個趙五師伯,猛聽他暴吼一聲:」你這兩個混蛋!狗嘴里再敢放出一個屁,老子就宰了你倆!「

趙老五火冒三丈,四下自是安安靜靜,無人敢吭一聲。猛聽撲地一響,場里臭氣熏天,這個屁卻是趙老五自己放的。他見眾人瞪著自己,忙來故左右而言它,笑道:」若林啊,聽說這次貴州之行可精彩了,雨楓沒給國丈罵死吧「

一場貴州遠行,沒曾找出寧不凡,卻險些把傅元影整死了。先是眾人在荊州與宮軍犯沖,惹出了糾紛。其後瓊芳又在揚州走失,鬧得滿城風雨。消息傳回北京,氣炸了國丈、急死了華我看山上下。可憐這位」雨楓先生「陰溝里翻船,這幾日自是焦頭爛額了。

呂應裳嘆道:」好歹少閣主平安歸來,這當口雨楓總算放落了一場心事。「

瓊芳失蹤多日,傍晚總算在紅螺寺現身,眾人都是親眼目睹。趙老五安慰道:」行了,我瞧小坭子開心得緊,不還賣面玩兒,沒事的、沒事的。「

聽得此言,呂應裳面色如澆黑墨,難看怕人,趟老五訝道:」又怎么啦「呂應裳低聲苦笑:」沒什么,只是請五師伯別再提起此事,免增困擾。「華山雙怪為人雖蠢,耳朵卻算靈光,一時眉來眼去,料知瓊芳肚子之所以無端變大,必與吃面有些干系。

趙老五暗暗起疑,卻也不敢多問,忙道:」好了,好了,總之婚事定下了,新娘也回來了,國丈不會真罰雨楓的,你就別替他發愁了。「呂應裳搖頭道:」雨楓本領強得很,我本就沒替他煩惱。倒是掌門那兒……唉……我是書齋一想到就煩……「

好容易新娘回家,新郎卻似有發瘋跡象,趙老五頭皮發麻,忙道:」他又怎么「

呂應裳搖頭道:」打瓊閣主南下貴州以後,我看他早晚悶在房里,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雙怪想起了那批怪圖,不由訝道:」是啊!咱們看他每日里畫圖呢,圓的方的,長的短的,到底是干啥啊「呂應裳嘆道:」我看少掌門我百~萬\小!說齋撞上了關卡。「練武之人終其一生,必會遇上一次大魔關,如能順利跨越過去,便能進入無上境界,反之則要就此定性。日後再怎么苦練,至多只能提升內力,卻再也無法脫胎換骨。這個道理便如毛毛蟲化作蝴蝶,能否破繭而出,全在一線間。這等關卡非只」不凡先生「遭遇過,連傅元影,呂應裳、趙老五,甚且蒙古人哲爾丹也都遇過。如能順利脫殼,便能孵化出」大黑天拳「之類的神奇武術,反之則要郁郁一生。我看

看傅元影劍法雖說一流,卻始終無法成為絕頂高手,平日嘴里不說,心里必也郁悶。至於呂應裳自己,早已看破天命,轉朝官場發展。至於吧秤怪、算盤怪這兩個老的,雖說七老八十了,卻都還在毛毛蟲階段,自沒見過什么大關卡,聽得師侄提起此事,竟是一臉茫然了。

趙老五這幾年不問世事,眼看晚輩們憂心苦惱,自是哈哈而笑。正要出言安慰,卻聽一人喊道:」爹,孩兒回來了。「眾人轉頭去看,卻見-名白面少年匆匆而至,模樣長得有些像呂應裳,卻是他的大兒子呂得禮到了。

呂應裳武功雖比不過寧不凡,傅元影,卻頗能生兒子,膝下-門三傑,取名為得禮、得義、得廉。這呂得禮是三兄弟的大哥,與陳得福同年,武功卻高得多了,算得是十代弟子的佼佼者。眼看大兒子來了,呂應裳儼然道:」你可回來了。郡王府的喜帖都發了么「

呂得禮答道:」咱們兄弟兵分三路,該發的全發了。不過還有幾位王爺未曾找到。「呂應裳這幾日受國丈之托,負責籌辦婚禮,自知婚朗排得緊,喜帖也須盡早發出。聽得兒子找不到人,自是蹙緊了眉:」又貪玩了!郡王爺不全來北京賀歲了怎會找不到人「

正要責備兒子們偷懶,呂得禮忙道:」爹別生氣,這幾位王爺都出城去了。您自己瞧吧。-雙手奉上喜帖,交由父親過目。呂應裳低頭翻閱,喃喃便道:「臨王晏、徽王祁、德王薊、慶王昕……這么巧臨徽德慶四位王爺部出城了」

趙老五轉。念一想,醒起這四位王爺便是勤王軍的統帥,忙道:「你們沒去京畿大營找人」呂得禮道:「孩兒去瞧過了。他們的守將凶得緊,問了大半天,才說四位王爺有急事,一塊兒去了霸州。」趙老五微微一愣,自與呂應裳面面相覷,兩人同聲道:「霸州勤王軍不是駐守北京么去霸州做什么」

呂得禮只是個少年人,哪里懂得軍務自然答不上話,呂應裳滿心煩惱,自也不管勤王軍去了何處,便道:「也罷,我看總算百來位郡王只漏了四個,得禮……趁著紅螺寺百官雲集,你等會兒陪爹爹去發帖,把前三品重臣的帖兒一次發完……」

呂得禮慌道:「不行啊,爹,孩兒-會兒還有個約會……」華山雙怪嘻嘻笑道:「小禮子,你又約了崆峒派的黃女俠啊可曾摸小手啦」都說拘嘴吐不出象牙,呂得禮心下害怕,忙道:「爹!孩兒真書齋有事,留不得……」也是怕爹爹阻止,趕忙運起了輕功,一溜煙走了。

呂得禮前腳一走,陳得福便想跟進,哪曉得走沒兩步,便聽背後傳來嘆息:「得福,你想去哪兒聽得呂應裳呼喚,陳得福只得垂下頭來,嚅嚅道:」沒…沒有。「呂應裳嘆道:」乖孩子,滿山弟子里,就屬你最聽話了。趕緊去取喜帖了,別要貪玩,知道么。「

眼看呂師伯走了,雙怪也一哄而故,陳得福也只拖著他的鐵掃帚,望」雲會茶堂「進發。

陳得福,成不了高手得了福。此人自十五歲那年以來,日日都倒著大楣。人家孔夫子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他陳得福卻遠勝孔夫子,十五歲便直接」知天命「了。那年他興高采烈投入華山,本想自己是爹娘嘴里的小神童,日後定能成為」天下第一「,誰曉得入門一看,眾師兄弟或聰穎、或靈秀,舞起劍來個個如八仙過海,陳得福大驚之下,當場便知天命了,從此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成了本山免錢的小長工。

燒飯也好、煮菜也罷,本想整整墊底十年後,門里總算要新收一批小師弟,自己也可以脫書齋離墊底的苦日子,成為人人敬仰的得福師兄書齋。誰曉得新弟子還沒來,竟又多出一個小暴君,指定自己作伴當,料來此命已不久長了。

陳得福嘆著氣、搖著頭,一路拖著鐵掃帚,紅螺寺里雖是張燈結彩,他卻沒心思來瞧。正悶頭急走,怱見一人站在不遠處,看那人頭角崢嶸,雙目炯炯,正是同門師兄杜得秈。」今夜適值元宵,蒙得國丈恩惠,華山門下雖無功名,卻也能來紅螺寺里賞燈,這杜得秈自也來玩耍了。陳得福乍見同門,心下大喜,忙奔向前去,喊道:「獨腳仙!獨腳仙!」華山弟子多有外號,除了「掃把福」外,尚有「獨腳仙」、「死德性」、「蘇淫操」等等,多半不堪入耳,全是師兄弟相互指罵的傑作。至於得禮、得義、得廉三兄弟,卻因他們還缺了個小弟,外號自也極其難聽。

「獨腳仙!獨腳仙!」陳得福喊了幾聲,那杜得秈卻對自己不理不睬,自管目望前方,一動不動。陳得福訝道:「獨腳仙,你到底怎么了」

聽得掃把福問話,杜得秈卻顯得一臉正氣,對話聲充耳不聞,宛若木我看石。過得半晌,他伸手起來,撥開額前亂發,又將臉蛋沉了下去,這出了莫名氣魄。陳得福咕噥幾聲:「搞什么,給人點啞穴了」他搖了搖頭,順著獨腳仙的眼光去看,卻見到了一名少女。

美麗的少女明眸皓齒,她仰頭看花燈,賞一賞,走一走,舉止輕雅、流連忘返,只是無論如何挪移腳步,始終離不開杜得秈面前五尺。陳得福咦了一聲,轉朝同門望去,又見他一臉正氣、益發浩然,霎時啊了一聲,暗道:「這是隔山打牛!終於給我目睹了!」一年一度的元宵節,號稱「金吾不禁」。自正月十四懸燈起算,直至十八撤影為止,京城整整五日衙門封印,男女不隔,老少不禁。是以少男少女若要隔山打牛,今夜趁早。

四下月我百~萬\小!說齋圓花好,當此良辰美景,佳人嬌羞可愛,才子正氣凜然,可陳得福看入眼里,心中卻生出了一股無名火。想自己武功低微、其貌不揚,從來是墊底人物,相熟異性更只有後廚那凶狠老嫗,每回來取餿水,必借故辱罵自己。也是一輩子孤單,陡見男女相互施法之事,一股醋意油然而生。他哼了兩哼,擋到同門面前,大聲道:「獨腳仙,你擦葯了么」杜得秈原本傲然若仙,陡聽此言,卻如潑上了冷水,慌道:「擦……擦什么葯」陳得福訝道:「你又忘了擦么傅師叔不是早吩咐過你了,要你別再拿長劍摳腳丫么」說著搖頭連連,嘆道:「書齋你啊你,資質再高,也不能老是金雞獨立啊。早些把腳癬治好,下盤穩些,到時武功便能大進了呢……」

兩人稍稍談起了腳癬惡疾,少女面色一顫,便已消失無蹤了。杜得秈又悲又恨,大聲道:「陳得福!我前夜好容易去了月下老人廟,辛苦求來這枝姻緣簽,你……你卻硬來壞我大事,你……你……」說著擺出了金雞獨立的架式,陳得福驚道:「你別亂來啊!」杜得秈怒我看道:「滾開!殺了你這畜生,沒的臟了我的劍!」說話間除下了左腳靴子,拿著劍尖戳弄腳底,已是忍無可忍了。陳得福見他自暴自棄,自也暗暗高興,便笑道:「毒腳仙,你方才說什么月下老人,那又是誰啊」杜得秈哼道:「紅娘月老,這兩位都是替曠男怨女牽姻緣的,你居然沒聽過」陳得福搖了搖頭,道:「沒聽過。」

杜得秈泠笑道:「蠢才,無怪日日墊底。」他拿出了少俠的架式,一邊樞著腳,一邊道:「話說很久很久以前啊……有個姓張的書生,為了打仗還什么的,便要和老婆告別了。夫妻倆知道前程茫茫,此去關山萬里,自是哭泣甚哀,不忍相離。結果啊……月。下就飛出一個老人,你曉得他是誰」陳得福笑道:「你當我是傻子么他當然是月下老人。」

杜得秈臉上一紅,自將長劍刺入腳底,嘖地一聲痛哼,雙眼滲淚中,總算戳落了一塊毒腳皮。他從劍尖上剝落爛皮,送到鼻端嗅著,又道:「這月下老人呢,心地最是善良不過,他看這對男女相愛甚深,不忍離別,便拿了條紅線出來,在他倆的腳上綁了綁,說只要紅線上身,縱使天涯海角相隔,兩人日後也可以團圓重聚。」陳得福訝這:「後來呢」杜得秈舒爽了,便又穿回了靴子,道:「俊來當然是重逢了。據說綁上紅線後,每回那姓張的書生想去花街柳巷,天邊便會劈下雷來。那姓張的老婆也是一般,若想出門勾搭男子,便會全身爛瘡,不能見人,最後這對夫妻倆走投無路,也就被迫團圓了。」陳得福悚然一驚,道:「這月下老人當真可怕,武書齋功定然厲害了。」

杜得秈哈哈一笑,正要再說,卻聽銀鈴般的笑我看聲不絕傳來,回頭去望,竟有大批少女分花約柳而來,卻又是月下老人拉線來了。他滿面喜悅,急忙還劍入鞘,道:「不跟你羅唆了,我又得忙了。」正要朝美女靠近,猛聽陳得福大喊道:「大家小心!華山毒劍傳人杜得秈出手,腳氣沖霄!」毒劍機密泄漏,別說月下老人牽了紅線,縱使玉皇大帝聖旨眉批,怕也不管用,那杜得秈倒也乖覺,忙從衣袋里取出一小錠銀子,低聲囑咐:「去找呂家三兄弟玩去,饒過我。」同門目露求懇書齋之色,陳得福則是嘻嘻一笑,當即收下銀兩,自管蹦跳而去。

天下事物極必反,一個人若是資質不足,到了谷匠之境,卻反而能擦出一股樂趣來。陳得福每日替師兄弟洗衣洗褲,自也有許多便利,誰長腳癬、誰生癩痢,全華山的機密都在掌握之中。總之金口一開,隨時能毀去一整排的玉面少俠。

「嘿嘿嘿……殺光你們……」陳得福冷笑起來了,也是一輩子見不得別人好,便我百~萬\小!說齋只在園林里四下穿梭,看同門里誰敢在他面前出雙入對,誰的褲檔秘密便要公諸於世。

走走瞧瞧,正搜捕鴛鴦間,怱見地下畫了條線兒,彎彎曲曲的,不知有何古怪。陳得福咦了一聲,醒起了月下老人的傳奇,心中便忖:「有線哪,說不定有什么好的。」他吞了口唾沫,忙沿線跑動,尋覓佳人。穿過了竹林、經過了花草,陳得福跑得氣喘吁吁,繞了偌大一圈,驚見自己又跑回了原地。

陳得福訝道:「圓圈圈」這掃把福雖然憨厚,卻非蠢蛋,已知地下畫了個天大的圈圈兒,怕有二十丈直徑。他眨了眨眼,不知這線是從何而來,他有意查訪明白,便再次沿線來走,這回放慢了腳步,不旋踵,卻見到了圓圈圈里頭有兩條直線,交匯圓周,互做直角。

陳得福咦了一聲,見這兩條線聚集一處,各往東北兩方而去,不知有何吉凶,他心下納悶,忙隨東邊那條直線去跑,這回沿角轉進,連奔了四個直角後,卻又回到了原地。

陳得福啊了一聲,左顧右盼,書齋醒悟道:「圓中有方,好神奇哪。」

圓中有方、方中有圓,這八個字像是在哪我看兒聽過。陳得福越想越覺有趣,便興沖沖地玩了起來,他踩著直線去找,俄頃間,便給他找到一條彎線,循彎線來走,果然又找到了直線,如此反復不休,圓圈越小,里頭的方塊也越小,他越走越是頭暈眼花,咚地一聲,腦袋撞著了花樹,摔在地下,正要哼哼啷啷地爬起,卻聽一聲低沉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