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部分(2 / 2)

走過心靈那一端 未知 6189 字 2021-02-25

一條一尺多長的白胖胖的面羊,一只面豬頭,四只面猴,都直挺挺地放在了落著一層灰塵的桌面上,在昏暗的燈光下特別顯眼,它們委屈地爬在那臟兮兮的桌面上,戀戀不舍地望著張鴻志走出去。

張鴻志走了工夫不大,劉瑞芬抱著已經睡著了的建猛興致勃勃地回來,一進門就發現了桌子上雪白的面羊,當她往炕上放建猛時,又看到了炕頭上一疊人民幣。

「這——」當劉瑞芬大大咧咧扯著嗓門兒問張鴻遠時,猛抬頭見張鴻遠臉sy沉沉如惡雲壓城,劉瑞芬趕忙變轉口型小心地問,「是誰的?

「誰——讓——你——去——問志小借錢來?!」張鴻遠的牙縫里迸出一個個低沉而有力的悶雷。那聲音只有功力深厚的評書演員才能發的那么低,卻打得那么遠。

不論充溢著什么樣的情感的語言和聲音總是具有特s的。巨大的憤怒使體弱清瘦的張鴻遠產生了渾厚的威猛之聲。

張鴻遠的問話——那威猛的聲音使劉瑞芬感到了驚恐。

應該說,劉瑞芬自嫁了張鴻遠,她幾乎沒有怕過什么。沒有怕過婆婆,婆婆是位賢惠和藹的老人,而且早早去世了,劉瑞芬壓根就沒有像村里大多數女人,經歷那種婆媳間心驚r跳的「白刃戰」。那種婆媳之間,婆婆用監視的目光作刀劍,用居高臨下的威嚴語言作笞鞭的等級生活,劉瑞芬從未體驗過。

劉瑞芬是打破歷史清規戒律的人。女人是人類歷史的「晴雨表」,女人的生活狀況和個x發展,以其特有的功用反映著社會文化的進步、衰頹。

劉瑞芬剛剛步入生活之時,恰是新中國第一個五年計劃開始實施大規模經濟建設開始之r。五三年,年僅十四的劉瑞芬與堂姐劉改花一起,穿山越嶺步行六十華里參加漾城市試辦初級農業合作社培訓班,受訓四十天,那種別人沒有的經歷和體驗,為劉瑞芬個x成長奠定了一個凌駕於常人的優越感和自豪感。

培訓結束回到村里後就跟張鴻遠學習會計核算。當時張鴻遠是村里唯一懂得收付記賬法的會計。學習了兩年,會計沒學成,劉瑞芬被派往供銷合作社任第一任管理員兼售貨員。劉瑞芬能榮任這樣能打(打算盤)會算(算價格、算收支)的工作,得益於張鴻遠的教導和傳授,為此,稚嫩的少女心中埋下了對師傅——張鴻遠的信任和敬重。

五八年,離婚不到一年的張鴻遠在同事們的撮合下,向如花似玉的劉瑞芬s出了丘比特之箭。那時劉瑞芬對張鴻遠的感情是朦朧而又盲從的,然而合作社社長高秀峰作為介紹人,向劉瑞芬說明了張鴻遠的愛慕之心的時候,朦朧的感情經過一番茫無頭緒的斗爭之後,竟變成了真情實意,劉瑞芬竟接受了比她大十歲且離婚後帶有一個七歲兒子的男人的求愛。

應該說,張鴻遠與劉瑞芬的結合是新中國解放後精神文明建設的一大可喜成果——但沒有寫入歷史,很遺憾。劉瑞芬成了當時村里新事新辦、婚姻自主——新女x的楷模。倆人的喜事辦得比五八年大搞鋼鐵還要火熱。

應該說女人是天x膽怯而又虛榮的,她們自覺不自覺地將世俗的東西作為女x的裝飾,束縛在頭上,而絕對想不到有一天竟然成了命運的緊箍咒。但此時此刻的劉瑞芬不但不理會世俗的東西,而是用自身的行動粉碎了來自周圍的譏諷和誹謗。她不像別的女人那么在意議論哪、閑話哪,在與世俗的盲目斗爭中,不但沒有屈從,反而取得了盲目的勝利,並大膽地嘲弄了世俗。她覺得嫁給一個比她大十歲的男人並沒什么不好,而她也切切實實說不出有什么不好,相反張鴻遠是村里文化較高的少數人中的佼佼者,而農業合作社會計——「大」管家的地位牢不可破令人羨慕。她覺得身邊有一個比自己小十一歲的兒子也無關大礙,反正這個名叫建忠的兒子雖然十分乖順地稱她媽媽,可是一點也不拖累她,建忠自母親離異後一直由nn照料,劉瑞芬心安理得地接受了這個兒子的恭順和敬愛。劉瑞芬自嫁給張鴻遠,大事有張鴻遠c心,小事由婆婆張羅,丈夫體貼她婆婆疼她,她一直沉靜在親人愛護,他人羨慕的快樂之中了。

少女的純真、單一,有時可不是出自心地善良和真誠,而是由於她的心中缺乏權衡得失的標准和要求。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天下也沒有永不消失的榮耀。隨著大女兒建英的出世,劉瑞芬的生活從無憂無慮歡快自在的神仙般的光景里,猛然跌入屎一把n一把,白天沒清閑,夜里睡不好的煎熬中,這可苦煞了這個精力充沛的農民活動家,此時她陷入了煩惱憂心的時光中了。

婆婆很快就覺察到了兒媳的煩愁,老太太不聲不響地將換洗n布的活兒都攬在自己身上,只要建英一啼哭,守在孫女身旁的老太太像只受驚的母兔立即起身給孫女換n布。假如是孩子餓醒了。老太太便萬分小心地叫醒劉瑞芬:「貓兒——貓兒——娃子該吃n了——」老太太用當地人最親昵的稱謂,用低緩的幾乎比蚊子伸了個懶腰的聲音還要低的聲音喚醒劉瑞芬,盡管如此,睡眼朦朧的劉瑞芬還是滿肚子怨氣建英的嫩p股蛋常常會遭到劉瑞芬沒輕沒重的責打,而守候在旁邊的老太太像打了自己的心肝似的,趕快將哇哇大哭的建英抱到懷里,眼里垂著一串串淚花,嘴里叨絮著:「看你們年輕人,貓兒呀——,一點也沒耐心,嗨,打得我的寶妮兒——」一雙老筋抖動的手摩挲著那個珍珠般的小p股兒——那就是老太太的掌上明珠吧。

有一次,劉瑞芬打重了孩子,建英大哭不止,老太太急了,大聲責問兒媳:「貓兒,你這是怎了?自己的娃子就不心疼?!」劉瑞芬從沒聽老太太這么大聲音說話,不由得一股火氣一把從老太太懷里拽過建英「撲」地扔在了炕上,嘴里罵到:「他媽x,死x閨女,死你媽x算了!麻煩!」劉瑞芬罵孩子,實際是罵婆婆;扔孩子是發泄心中莫名的惱火。

建英的哭聲早已驚醒了睡在隔壁的張鴻遠,而且婆媳二人的對話也聽得真真切切明明了了。張鴻遠穿好衣服走進了南窯d,見母親目呆的臉上淚水滾滾,又見光著p股的小女兒氣死氣活地滾在一邊大哭不止,張鴻遠的眼中閃出了悲涼而凶猛的目光來。

「給娃子蓋裹好被子!」

張鴻遠那低而厚重的聲音炸響在劉瑞芬的耳邊。劉瑞芬被張鴻遠異常的聲音驚回過來,但是任x撒嬌的習慣,本能地抵制了張鴻遠那威猛的命令,劉瑞芬無動於衷地坐著沒動。

老太太聽到兒子低沉威猛的喝令,從木然的呆坐中首先清醒過來,她見兒媳以默不作聲抵制兒子的喝令,便立即重新抱好孫女,想用代兒媳執行兒子的命令來緩解兒子與兒媳的對抗。然而,劉瑞芬的無動於衷,更加激怒了張鴻遠那股男子漢強烈的自尊不屈的氣概。

「快給媽媽賠——不——是——」

又是一聲怒吼,是憤怒的摧枯拉朽的暴風雨般的怒吼。建英突然止住了哭聲,那吼聲讓無知的嬰兒都震懾了。

屋子里靜得都能聽到各自的心率的跳動。院子里靜得仿佛能聽到夜s旋律的流動。

出奇的寧靜襯托出了夫妻倆人之間的異常尖銳、異常激烈的抗衡,這是夫妻二人第一次巨大的對抗,這是一次十分關鍵和緊迫的較量。

現實哪,r常生活,社會工作,官場,商場,只有抗衡和較量才能檢驗一個人的意志、信念、理智、感情、思維和才能,只有通過抗衡和較量才能分辨這諸多方面的長短優劣,從而可以決定其所處的地位和作用。

張鴻遠夫妻的較量正是這種較量的初次。如何一對夫妻都會自覺不自覺地去進行這種較量,這是生存的規律,可能有的夫妻經過一次較量後便很快懂得自己應適應什么樣的位置、並能發揮什么樣的作用,可有的夫妻爭斗了一輩子仍然搞不清夫妻如何找那個互補的融洽的結合點。

張鴻遠和劉瑞芬的對峙維持了不到二分鍾:劉瑞芬用沉默和無動於衷抵制張鴻遠;張鴻遠以威猛的怒吼與怒視威劉瑞芬。

女人的沉默和無動於衷對男人是一種可怕的考驗。當然沉默和無動於衷對如何一個人都是一個可怕的考驗,缺乏堅強的意志,缺乏生活閱歷和冷靜而清晰的理念的人,在沉默與無動於衷面前往往會產生錯誤的判斷和選擇,從而功虧一簣。不過張鴻遠沒有讓這種對抗繼續下去。

就在劉瑞芬暗自得意地認為自己耍死皮而得計的時候,沒有想到一向文縐縐的張鴻遠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頭發,猛地將她的頭壓了下去。

「給——媽媽——賠——不——是——」

又是一聲低喝。

劉瑞芬沒想到張鴻遠那只撥慣了算盤的手是那么有力,她的頭被壓在了炕頭、貼在了跪著的雙腿上,豐滿碩大的r房就堵在她的嘴上,只有幾秒鍾的時間,劉瑞芬就覺得喘不過氣來。她想反抗,但又來不急或者是無法反抗,驚慌、不解、惱怒和痛苦徹底擊垮了她的意志和理智,她不由自主地哭喚道:「媽呀,我不敢了——」

此時,老太太急忙放下孫女,往開拉兒子的手,可是,張鴻遠的手像生了根似的一動不動,老太太著急了,迎頭就往兒子身上撞,要跟兒子拼命了。

「遠小子,你弄死我吧,媽媽一眼也見不得這事情呀,我不活了。」

張鴻遠任憑母親哭撞,只聽得劉瑞芬說出了「我不敢了」才松手。

這時抬起頭來,換轉了氣的劉瑞芬情不自禁地大哭起來。這時老太太也摟著兒媳,婆媳倆哭作一堆。

劉瑞芬從來沒有這么哭過,然而,就是這天晚上,她,天不怕地不怕的劉瑞芬領略了張鴻遠那雄獅般的威嚴,她懂得了恐懼。

這么痛哭之後,她覺得自己變了。她的身上發生了兩方面變化:一個是內心的變化,她覺得內心增加了一種從未有過的負重——一種莫名其妙的對丈夫的恐懼;一個是外表的變化,她的眼睛增加了一分難以描摹的憂郁,那是一種只有自己才能感覺出來的真真切切的變化。就這么痛哭一場之後,張鴻遠那低沉而威猛的聲音深深地烙入她的記憶之中,到今為止,已是十幾年過去了,那聲音卻猶在耳旁,余音未斷。

現在那聲音又重新響起來了,一種只有劉瑞芬能感覺到的震撼一瞬間掠過她的四肢,剎那間,劉瑞芬覺得自己變作了一個毫無生氣和毫無思維的木頭人,劉瑞芬猛然陷入了可怕的沉默中,等待著沉默中出現可怕的爆發。

昏暗的油燈膽怯不安地注視著寂靜的窯頂,也注視著夫妻二人。張鴻遠夫婦像昏暗中不期而遇的兩只斗獸對峙在那里。牆皮上一些可憐的夜間活動的爬蟲們又在啃噬年畫下那點g硬的漿糊渣渣,在異常的沉靜中發出了清晰響亮的聲音——那塵土順著紙縫滑落的「簌啦、簌啦」的聲音,仿佛讓人感到那被煙火熏烤得已變作黃褐s的牆皮會在可怕的沉寂中剝落下來。

張鴻遠等待著,總以為劉瑞芬會滿不在乎地說出一堆理由,以證明向志小借錢非常之必要,但劉瑞芬卻木然地定在那里,寂靜中木然僵呆的女人是那么傷感而悲涼,突然,憐憫的情流悄悄爬進張鴻遠的心間,張鴻遠在沉寂的對峙之中不由地嘆了口氣,怒火不知不覺消失了。

張鴻遠輕微的嘆息仿佛一個解除警報的信號,突然使劉瑞芬僵硬的神經恢復了活力,經過一張一弛的的震動,劉瑞芬像個受了巨大委屈的孩子,在父親的寬容、理解和憐憫下流下了滾滾不盡的淚水。

劉瑞芬淚水的閘門打開的同時,滿腹的不滿,委屈也傾瀉而出。

「跟上你才算倒下不知幾輩子的霉。你拿不出錢來,又不去借。別人為你張開口借了錢,你還不高興。沒有掙錢的能耐,也沒有借錢的本事,男子漢大丈夫,都沒有我這婦道人家的志氣。借錢又不丟人,自己的兄弟,自家里的事情,又有什么難為情,咱能舍得把兒子給了他,就不能借他幾個錢?張了一回嘴就借了這五十塊,真是!鐵公j,一毛不拔。」

男人常常以酒壯膽,女人卻以淚水壯膽。滿含滾滾淚水的女人,敢於說出平r不敢言的話語,也能做出平r不敢為的事。張鴻遠本來悶悶不樂地鑽進被窩,睡下了,沒想到遭到了劉瑞芬一頓刺肺寒心的數落,張鴻遠不由火氣頓生,脫口罵了起來:「放p!別人的錢就那么好借?五十塊錢還少?你倒是胃口不小?你還要借五萬、五千呢?借借借,你就知道借。借錢是白給的錢?不用還是不是?笨貨!」

「我笨,我是飯桶、吃貨。你能耐,怎連五十塊都借不來?你張口借去呀!別說借錢了,連嘴都不敢張一張,也算個大老爺們、五尺五的漢子!」

「你說我不算漢子,誰算?你看上誰了,說出來,我聽聽?」

「誰都比你強。」

「那你當初怎不跟了瘋狗所?」

「我瞎了眼,沒看透你個窩囊相。」

「現在知道了?好!給我滾!滾走!」

……,……,……

很顯然,張鴻遠夫婦的對峙又開始了,這是由沉默的對峙到唇槍舌劍的廝殺的斗爭,但是火候雖大了,可雙方的水平卻平庸了。好強、虛榮、好自詡、能言善辯的張鴻遠亂了陣腳,無形之中陷入了與女人罵街的「白刃戰」之中了。

這是一場十分平淡的夫妻之戰,卻也是一場不同尋常的微妙之爭。

在這微妙的斗爭中,劉瑞芬幾乎獲得了全部的勝利。當張鴻遠一開始大發雷霆之怒的時候,劉瑞芬本能地采用了近乎於裝出呆痴可憐的假象,以此對付張鴻遠的怒火緊。當出自本能的偽裝取得張鴻遠的憐憫之時,劉瑞芬情不自禁地展開了反擊。劉瑞芬的反擊,打亂了張鴻遠嚴謹理智的思維,將張鴻遠引入了失去理智的「白刃戰」之中。

男人以理智統馭女人,女人以無理智戰勝男人。劉瑞芬徹底擊垮了張鴻遠,張鴻遠再也沒有像往常那樣一條一款的批評教導劉瑞芬、將劉瑞芬說得暈暈懵懵、不知所以然了。

丟掉理智的男人,就丟掉了一切。

張鴻遠與劉瑞芬爭吵了多半夜,越吵越亂,越爭越沒個完,後來張鴻遠忽然意識到自己仿佛真像個罵街的潑婦似的,於是他首先罷戰不吭氣了。

劉瑞芬見張鴻遠不吭氣了,便亂罵了一氣之後,呼呼睡了。

她滿足了,平衡了。

從弱者到強者,勝利總是從平手開始。

然而,張鴻遠卻久久難以入睡。

整個村庄沉靜在熟睡之中了。村里的男女老少,不論是白天挨家挨戶要飯的瘋子五狗,還是呼五喝六的村革委主任,此時都沉浸在同一種幸福安詳的享受中了。

人,只有在睡眠中才能享受到公平、合理、平等的幸福哪。

神奇、可怕的夜晚,將登雲山粗大偉岸的身姿籠罩了,也將一道道山梁——那些為紅土崖村多少代人撫摸著、搓揉著、相依相偎、生死相隨的紅s山梁也被籠罩了,夜s呀——神奇的巨掌,這大自然的巨掌就這么神妙地將千姿百態的世界消失了。夜s呀,為熟睡的人們創造了柔情密意的空間和時間,然而這只碩大無形的巨掌卻痛苦地壓在了失眠人張鴻遠的心上。

張鴻遠與妻子吵過許多次架,可是以往吵過架後張鴻遠從沒感到象現在這么煩躁不安:思緒,如亂了頭的麻,紛紛擠入他的腦海。

張鴻遠控制不了紛亂的思緒。他聽著小兒子建猛那均勻而略顯粗魯的呼吸,回憶起了與弟弟志小的約定,進爾又回憶起了二兒子建誠和三兒子建剛的以及出生前後圍繞著是否過繼續給志小所引發的種種情景,接著又記起了與志小童年時代一起度過的難以忘懷的一些情景,繼而由苦難的童年又跳到了現在,大兒子建忠的婚事以及建忠的病和為了治好建忠的病所花的錢,由錢又想到了現在給建忠辦事所面臨的困難。張鴻遠自認為自己還算一個能g的人,一年掙的工分要比一般人多,而且他又特別善於省吃儉用,雖然劉瑞芬不善於粗糧細做而且又大手大腳,但基本上還沒有重大損失浪費,可是為什么他張鴻遠總是活得不瀟灑,為什么總是為錢窮困呢?為什么總是讓妻子劉瑞芬數落和不滿呢?

想到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