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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幕 未知 6443 字 2021-0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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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家的興旺得益於一個上門女婿。尚家的血脈在二十一代上可能出了點毛病,只收獲一個瘦骨伶仃的兒子。老人們把傳宗接代的希望全寄托在這個挖幾窩紅薯就要大口喘氣的兒子身上,便給他娶了一個像模像樣的媳婦。媳婦一進門,爹娘就用各種話語暗示他要在夜間努力,爭取廣種多收使得尚家孫子成群。兒子自然明白肩負的重任,盡全力苦耕苦做,常常把一張小臉弄得煞白煞白,不想送子娘娘偏不幫忙,到最後也只是送他一個閨女。眼見得兒子兒媳都過了四十歲而孫子還蹤影不見,當爹的就含了淚嘆,看來老天是要讓咱尚家絕戶呀!嘆罷又慌慌地去找y陽先生,那y陽先生繞著尚宅正走三圈倒走三圈又掐算了許久,方搖搖頭嘆息著說:尚族血脈中陽氣走失,恐要另有一股氣來填才行。聽得糊里糊塗的老人更加絕望。兒子見老爹傷心,自然也有些難受,就把氣全撒給媳婦,動不動就用瘦腳去踹媳婦的p股,邊踹邊罵:你個偷懶耍滑的女人!那媳婦沒能為尚家生出兒子,自知理虧,不敢回嘴,只暗自吞淚,男人把她踹急的時候,她就放了哭聲說:你就是打死我也沒有用呀,我下邊已經不來紅啦,還是趕緊給咱女兒找個上門女婿,讓她來傳你們尚家的香火吧!一句話提醒了尚家父子,那當爹的這才又記起y陽先生的話,才明白了那話的含義,於是趕緊開始了尋找上門女婿的行動。所幸這女兒長得還頗周正俊俏,尚家一說出要找上門女婿的話,立刻就有窮人家委派媒人登門,小木匠趙田景就是在這種背景里走進了尚家那低矮的門樓和厚厚的族史冊頁的。改為尚姓的趙田景沒有辜負尚家人的期望,他用他健壯的身子一連讓尚家女兒生了四個兒子兩個閨女。而且這還不是他的全部貢獻,他更為重要的貢獻是用他一雙木匠的巧手改裝了尚家原有的那架織機。那架織機往日的用處,不過是供家里女人們織點土布以為家人縫制點家常衣裳,可經走南闖北見過世面的小木匠一改裝,竟可以織綢織緞了。尚田景最初改裝那架織機的目的,只是想讓妻子在過年過節時織匹綢緞給兒女們做身鮮亮的衣裳——他家像不少人家一樣每年都養點蠶且自己動手繅些絲。不想這織機改裝得異常精致且有織花裝置,加上其妻織技好,織出的綢緞比附近村里的任何一家都漂亮。這消息很快為村人傳開,不久就有人家拿上自己繅的一點絲來求田景妻子給織匹綢子,那位賢惠勤快的夫人立刻答應。綢子織好,求織的一方心里不過意,就拿來一升芝麻或幾升苞谷作為謝禮。這種替人織綢的事越來越頻繁,收到的謝禮也就越來越多,尚家的家境竟也因此好轉起來。機靈的田景從這情景中看出了徹底擺脫貧困的方法,就不再讓妻子下田干活和c勞家務,令其專門在家為人織綢,並把每織一匹綢子的謝禮定為幾升小麥。田里活由他和孩子們做,家務活另找一名親戚代勞。如此一來,妻子出活更多更快。尚家織的綢緞越多,名聲傳得越開;名聲一大,來求織的人中就漸漸有了富豪和官人,他們給謝禮時出手也更闊綽。如此十年下來,尚家竟成了名播四方的富戶,而且在附近的南陽城世景街上買了地皮蓋了房子。又過了幾年,便舉家遷進府城專織綢緞,成了南陽府城中有名的綢緞織戶。田景為尚家的發達出了大力,為了回報他的貢獻,尚家老人們破例地允許他的第四個兒子改姓趙,以延續他們趙家的血脈,條件是讓這個兒子分開另過而且永不准學織綢緞……這是唐朝武德和貞觀年間的事了。尚家的族志上對上述故事只留了兩行字:二十三代趙姓田景入贅作婿,改姓尚,族內又復人丁興旺,且始開絲織。此後,尚家的絲織業雖然時盛時衰,但很少中斷過。到了族志上用朱筆標示的北宋開寶年間,尚家已擁有相當規模的絲織作坊,所出之八絲綢,因質量極好而被中外綢商譽為「霸王綢」,其大部分出貨成了給皇室的貢品,亦有一些售西域。據說那時常有西域的馬隊和汴京的驛車來南陽尚家馱綢拉緞。尚家最盛時,擁有織機四百四十七張,匠人千余名。歲月更替,時光飛轉,轉眼之間到了光緒二十六年,也就是公元一九○○年,到了我們故事開始的這個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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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遍j叫剛剛響起,籠里的幾只紅冠公j才叫了兩聲,尚安業就推開懷里的女人,咳了一聲預備起身了。「今早你多睡一會兒吧,夜里你用力那陣不是出了幾身大汗?!」女人的胸脯又貼過來,心疼地攔他。尚安業的臉在黑暗中紅了一下。是呀,是有些見老了,如今在女人身上忙一回就會出幾身汗,早先可不是這樣的。人說老可就老了?他有些煩躁地去推女人的身子,手碰到一只依然壯碩的乃子,就在上邊不高興地拍了一下,爾後很快地下床穿起了衣裳。作為尚家的主人和尚吉利大機房的掌櫃,他不敢讓自己去睡懶覺,主人懶起來,下邊的人不就懶開了?那祖傳的絲織業還能發達下去?他在最初的晨光里巡視著院子。這是他多年來養成的習慣,早晨起來把全院看一遍,見一切都如前晚睡下去的模樣,這才會放下心。尚家這座位於南陽城西門附近世景街中段的院子,傳到尚安業手上,雖然幾經改建且顯出了破舊,但格局還沒有大變:臨街面南是大門,大門兩側各兩間店房,東邊的兩間店房收絲,是絲房;西邊的兩間賣綢緞,有零售、批發綢貨的櫃台。進了大門是前院,前院兩邊各兩間廂房,這四間廂房便是機房,織機就放在這幾間房里。前院有三間住人的正屋,從正屋的兩側,可以走進後院。後院有兩間染房和兩間庫房,再就是一個不大的桑園。他巡查一遍見一切如常,方噓一口氣,轉到前院里把手在院中間立著的一塊石頭上放了一瞬,見上邊並無小水珠,確信今天是一個晾絲和整理絲的好天氣,這才高興地到茅房里去嘩嘩地撒完起床後的第一泡n。尚家院子的這種格局,在中原城鎮里頗為常見,有錢的人家大都是這樣蓋的。尚家的院子如果說有什么奇處的話,便是豎立在前院中間尚安業剛才用手摸的那塊石頭。那塊石頭的形狀很不規則,多邊多面,上尖下大,露出地面的部分有四五尺的樣子。土下的部分很深,有一年尚安業嫌它礙事想把它搬掉,挖下去近一丈還未見到它的底部,只好作罷。這石頭露出地面的部分,每個平面上都刻著一個五道橫豎線相交的圖案:潰⊥及鋼芪揮腥魏巫旨!!∷痰惱饌及福裁純陶饌及福饌及傅暮邐危課兌讜褐惺飪榭逃型及傅氖罰肯缺踩嗣淮呂矗逯舊弦裁揮屑竊兀邪慘底勻灰膊磺宄k胱≡諏讜旱哪涎羰樵憾降甲吭獨純垂吭對誥邢傅墓鄄旆治鮒笠倉壞貿鋈踅崧郟菏肥譴穎鶇σ評吹模皇飾u諮遙煌及傅娘鑰棠甏諍禾浦洹!〈送獾貌懷齦嗟慕饈汀!《閱峭及傅暮澹吭兌蒼虜饉鄧贍芎鴕郊以諉徘盎觥笆幣謊譴郵濾恐思業謀曛荊瘓盟陀忠⊥販穸俗約旱惱飧霾虜猓蛭督仄淥郵濾恐娜思葉濟揮性讜豪鍤庋鰲!《哉飪楣毆質返睦蠢讕敖稚弦燦幸恢炙搗a凳切磯嗄昵暗囊桓齟禾歟涎艫孛嬉蛭暝庠侄固址拐叱扇海桓齟漢杴偷腦緋浚屑胰擻米約也歡嗟囊壞閿嗔剛裊巳鑫淹罰け賦允保晃灰虜徽諤迨莨輕揍鏡睦蝦鶴囈松屑以好牛種芯僮乓豢樾⌒〉氖槎隕屑業哪兄魅慫擔何以贛謎飪槭坊荒懍礁鑫淹罰慊渙司換岷蠡冢n屑業哪兄魅絲嘈πΓ豢樾∈酚瀉斡么Γ墾巰率槍掛簦∷爛飫先聳嵌黽綳瞬畔氤穌飧鋈萌絲扌Σ壞玫鬧饕猓傷植蝗絛娜美先聳馱諦鬧刑鏡潰喊樟耍u蔽沂┥岣闋雋艘患剖隆l景眨桶涯翹煸緋空舫齙娜鑫淹分械牧礁齦四搶先恕d搶先私庸淹分蟊叱員甙咽種械男∈櫚蕕攪松屑夷兄魅聳稚希屑夷兄魅誦πλ退雒牛先爍章醭雒偶鰨退呈職涯切∈槌褐幸蝗櫻檔潰閡瀉斡茫棵幌氳降詼炱鶇埠螅腿環11腫約鶴蛺烊擁艫哪歉魴∈橐幌倫穎涑閃爍齟笫肥16讜褐校沂返拿扛銎矯嬪隙伎逃幸桓鐾及福豪{……尚家人對這種無礙聲譽的說法只是笑笑而已。不管這塊石頭的來歷是什么,不管這石頭上刻的圖案是什么含義,它立在前院確還有點好處:一可以讓人倚著歇息;二可以用它預知天氣——尚安業有一年偶然發現,這塊石頭只要在早晨沁出些細小水珠,當天就肯定是y雨天氣。尚安業出了茅房滿身舒暢地往機房里走。每日晨起,他都要親自給所有織機的傳動部分上油,以便織工們一上機就能順利開織。等他在機房里端著燈忙完上油的事,j才開始叫第二遍。他在j們紛亂的叫聲里聽出了東鄰卓家院里卓遠的咳聲,知道年輕的南陽書院督導也已起床,就走到後院隔了半塌的院牆輕聲招呼:「是他卓哥吧,也起得這樣早?」「噯,是尚伯伯,」矮院牆那邊的卓遠應道,「睡不著,我總擔心著那邊——」邊說邊用手指了一下北邊的天空。「那邊——?」尚安業沒聽明白。「這些天不斷有消息傳來,說京城、天津衛和保定三角地帶的義和團民活動頻繁,朝廷也不再稱其為匪,由原來的彈壓解散變為聽其自便,我說不准朝廷的這種態度變化會帶來什么結果,但聽說洋人也有調兵行動,我擔心……」「噢?!」尚安業吃了一驚,「兩下不會打起來吧?」開機房的他最怕打仗,一旦打起來,天下一亂,誰還有心來買綢買緞?「會出啥子事嗎?」卓遠雖只比兒子達志大幾歲,但尚安業知道卓遠滿腹學問,遇事總想從他那里問個明白。「難說呀,就看事態發展了。」卓遠在晨曦里深長地嘆了口氣。但願天下能夠平安。尚安業仰臉向天喃喃說道。其實,就在他和卓遠站在這兒議論的當兒,冀中義和團民的大刀和英、俄、日、法、德、美、意諸國官兵的槍刺都已經在北京城郊的晨曦里晃動了。只是由於相離太遠,尚安業看不到那長長的隊伍,聽不到那雜沓的腳步聲響。他眼下只看見了東天上的顏色變換,看到了天正在越來越亮,他想,兒子達志該起床讀書了。盡管日出時分就要動身去城西百里奚村的兩個機戶家送絲收綢,達志要秤絲包絲做不少的准備工作,但起床後一拉開門,仍見爹爹如往常那樣站在門口,等他去桑園里晨讀。他略一遲疑,怯怯地開口:「爹,我待會兒就要——」話未說完,看見爹威嚴的眼神,急忙閘住喉嚨,轉身拿了書,低頭跟著爹向後院的桑園里走。桑園里只有十幾棵桑樹,眼下,靠這點桑樹養的蠶對尚吉利大機房的綢緞生產已無甚意義,它只供機房掌櫃尚安業滿足養蠶興趣和對兒子尚達志講課用。十七歲的達志腦里關於植桑、養蠶、繅絲、織綢的知識,都是在這座桑園里由爹爹傳入的。空闊的天上,被幾縷晨霧纏住未走的兩顆星星,正慌慌地向天際遠處掙著身子;不遠處的梅溪河岸邊的柳樹上,早醒的鳥兒已開始了最初的啼鳴;露水很重,不時有露珠從高處的桑葉尖上墜下,打得下邊的葉子一抖,爾後無聲滾下地;風很細微,只勉強能把桑園一側的蠶房里蠶吃桑葉的沙沙聲送進耳里。「讀吧。」尚安業在桑園中間的一株老桑樹下站住,扭頭,邊去點燃手中的白銅水煙袋邊對兒子頷首。達志於是打開手中的那本爹爹用毛筆為他寫的《絲綢之印染》,開始默讀。浸染、套染、媒染,凸紋印花、夾纈、絞纈、蠟纈、鹼劑印花……一頁一頁無聲地讀下去,閉了眼往心里記。爹爹手中的那把白銅水煙袋發出輕輕的呼嚕呼嚕聲,為他的晨讀做著伴奏。從五歲開始至今,他已在這桑園里讀完了爹為他寫就裝訂的十四本書了,手中的這是第十五本。爹說過,待他把這本書讀完背過,就要把整個尚吉利大機房的事務交由他處理,由他當家了。……紅有大紅、蓮紅、桃紅、水紅、本紅、暗紅、銀紅、西洋紅、朱紅、鮮紅、淺紅;黃有金黃、鵝黃、柳黃、明黃、赭黃、牙黃、谷黃、米色、沉香色、秋色;綠有官綠、油綠、豆綠、柳綠、墨綠、砂綠、大綠;藍有天藍、翠藍、寶藍、石藍、砂藍、蔥藍、湖色;青有天青、元青、葡萄青、蛋青、淡青、包頭青、雪青、石青、真青;紫褐色有茄花色、醬色、藕褐、古銅、棕色、豆色、鼠色、茶褐色;黑白色有黑、玄色、黑青、白、月白、象牙白、草白、蔥白、銀色、玉色、蘆花色、西洋白……達志正背著綢緞色彩的色譜,聽見從前院織房里傳來了幾個女工的說話聲和最初的幾下織機響動。達志知道,織工們已經開始上機了。往日晨讀時,他都能對這些聲音充耳不聞,可今天不行,他的注意力總不能完全集中。哐哐,織機的響聲更清楚地鑽進耳中,這聲音和百里奚村雲緯家那台織機的響聲完全一樣,就在那哐哐的響聲中,雲緯那白嫩嬌俏的臉龐漸漸浮來眼前晃動。達志,你渴嗎?這是紅糖水,快喝一口!他分明地聽到雲緯在笑對他叫。呵,雲緯,我待一會就要去見你,你右手中指上的傷好了么?我上回給你的那個發卡戴上了嗎?你戴上那個發卡會格外漂亮!……「嗯?!」背後突然響起爹的聲音,頭上的辮子也同時被扯了一下,疼痛使他驟然從對雲緯的思念中回過神來。「讀到哪里了?」尚安業的聲音冷厲威嚴。「這兒。」達志慌慌地指了一下書本。「好了。」尚安業從嘴上取下煙袋。達志松了一口氣,爹已吸完了三鍋煙,而且並未看准他已經走神,今日的晨讀算是已經結束。下邊該是每天必背的那三段話了,達志仰了臉,不待爹再催促,就低聲而熟練地背了起來:「自唐武德八年始,吾南陽尚家從絲綢織造,迄今已千二百七十五年,績煌煌。北宋開寶二年,吾尚家所出之八絲綢,質極好,被中外綢商譽為『霸王綢』,所產之大部,貢皇室;亦有一部售西域,吾家最盛時,織機四百四十七張,桑田八百畝。南宋建炎元年,因戰亂,綢業凋敝,吾家織機陡降至十一部。元至正六年,遭兵燹,家毀幾盡。明景泰七年,重振祖業,開機有四。萬歷十一年,織機增至一百七十九,所織之煉白山絲綢,重被中外綢商譽為『霸王綢』,除貢皇室外,大部被西域商人買走。道光五年,因水旱連連,稅苛,停業賣機。同治二年復產至今。「現傳吾之家業,有織機七,機房四;有絲房二,織房四,染房二,店房二,庫房二,住房三;有機戶四,有桑園一個,樹十五棵。「列祖列宗在上,達志生為男兒,有生之年,發誓不忘數代先人重振祖業之願,力爭使尚家絲綢重新稱霸於中外絲綢織造界,再獲『霸王』美譽!」這幾段話因為每日都背,已經滾瓜爛熟,達志知道自己不會背錯。果然,爹點了點頭朝他揮手:「去吧。」達志如卸重負地舒一口氣,拔腳就走。「等等!」尚安業又喊住兒子,沉聲叮囑:「記住,今日去盛雲緯家,收綢交絲之事辦完就回,不可耽誤太久,兩家議婚之事,也不須由你多嘴!更不能順口應承啥子。大丈夫當時時明白,人活世上,要緊的是要創下一份家業,讓人敬佩,而不是去和女人纏在一起!」「曉得了。」達志小心地回答,待爹又揮了手後,才急忙向前院走去。達志在庫房按規定的匹重,把預備交與雲緯家和另外一家機戶的絲一匹一匹秤好包好時,東天已是鮮紅一片如傾了染綢的染料一般。達志為了能按時在午飯前回來而又延長和雲緯在一起的時間,決定去灶屋里拿兩個饃邊吃邊走。達志跑進灶屋,喊了聲娘就去掀鍋蓋:「咋,都是些雜面饃?」他邊伸手去鍋里拿邊叫。「眼下春荒還沒有過去,咱能吃上雜面饃就是福氣了。」娘向灶口里填著柴,嘆息著說。看見達志拿了饃張嘴要去咬時,又忙用燒火g敲了一下他的腿彎,嗔道:「張嘴就吃?忘了先要干啥?」達志聞言伸了伸舌頭,忙繞到門後,探出舌尖在懸掛著的一個白紗布包上舔了一下,舌尖收回時,達志已被苦得連皺了幾下眉頭。那是一個裝滿了黃連粉的紗包,天天懸掛在那兒,用處是每天早上,讓達志在吃飯前用舌尖舔一下。這是尚家祖傳下來的訓子家規,用意父親沒給達志講過,但達志已經體驗到的一點好處是:舔了這紗包後,再吃別的啥樣飯菜都是甜的。達志拿了兩個雜面饃背了絲包向門外走時,娘又心疼地追出來,朝他手里塞了一個煮熟的咸j蛋:「記住到機戶家向人家要碗水喝。」達志就著咸j蛋啃著饃,快步走出掛有「尚吉利大機房」招牌的院門。太陽已經探出頭來,達志從西城牆的一個豁口里出城來到梅溪河岸上時,陽光已把河岸鋪滿。青草尖上有露珠在閃,柳樹枝上有鳥兒在跳,清澈的水面上有花瓣在旋,達志張嘴吸了一口含有青草和水草氣息的空氣,快活地叫了一聲:呀——他遠遠地望一眼西崗上那隱約可見的百里奚村,高興地舒了一口氣,加快了腳步。「媽,我餓。」一聲有氣無力的童音忽地由近處傳來耳中,達志不由得扭過頭去,這才發現河堤外坡有幾個正低頭剜野菜的女人,她們的身後坐著一個六七歲的男孩,那男孩深凹的雙眼正一眨不眨地盯著他手上拿著的雜面饃。達志的心一沉,頓時想起眼下正在四鄉蔓延的飢荒。他扭身走下坡,來到那男孩身邊,把手上剛咬了一口的一個雜面饃遞到那孩子手中,孩子不客氣地接過,張嘴就吃。「謝謝好心的先生。」一位面帶菜色的女人這時走過來,向達志鞠躬,達志擺了擺手,輕輕拍了一下那孩子的頭,低聲說一句:「吃吧,小弟。」就又走上了河堤。但願這飢荒早日過去。達志又回頭看了一眼那母子,才讓步子恢復如初。每隔二十天,達志就要跑一趟機戶家,把機戶們按規定織好的綢緞收回來,把下一批織貨的用絲送去,同時給機戶們開工錢。南陽這時從事絲綢織造的人家,分兩種:一種是大機房,如達志家,自己家里有幾台織機,有織房,有工人,有絲庫,有售綢緞的店堂;另一種是僅有織技但無資金的機戶,這樣的人家可去大機房租一台織機來家,為大機房織造綢緞,絲是大機房的,織出的綢緞也是大機房的,自己只得工錢。百里奚的盛雲緯家就是這樣的機戶,也叫織戶。二十天,又是二十天沒見雲緯了!雲緯,你這些天可是一切都好?一想到雲緯,一種軟酥酥輕飄飄的感覺就彌漫了達志的全身,他那方形的有棱有角的面孔就無端地紅了起來,而且立刻,雲緯那柔韌挺拔的身影就在腦子里浮了出來。達志現在已經記不清,這個漂亮姑娘的身影是從什么時候印進自己腦子里的,他只記得他最先留意的是她那雙手,那是怎樣一雙靈巧的綢緞織女的手呵!手背白嫩,指節纖長,手掌潤紅,指肚飽挺,她那雙手在織機上c作時猶如一對奔跑跳躍機靈無比的白兔,讓看的人忍不住直想握住瞧瞧它何以如此靈活。他那次去送絲時站在雲緯的織機前看她織綢,無意中抬手去搔了一下頭發,有兩根短短的發絲跟著掉下直向織機上梭子飛動的部位落去,在達志還沒有作出反應時,正坐機上織綢的雲緯已閃電般地伸出手指從經絲間提出了那兩根黑發,動作之准之快令達志大為驚訝。他就是在那一刻忍不住猛抓住她的手叫:「好,太好了!倘不是你捏住這兩根頭發,它們被織進綢里,雖然最後可以再扯出來,可已會影響到經緯絲間的松緊度了!」他邊叫邊翻看那手,以致使雲緯的雙頰紅通,嬌柔地連看他幾眼。大約就是在那次之後,雲緯那雙小巧的手就開始不斷地在他腦里揮動,直到把沉在他心底的青春男兒的情縷全部攪起,使他再不願把雲緯那美麗的身影忘記。已經聽得見百里奚村中的牛叫狗吠了,被綠樹圍住的百里奚村已在達志眼前現出了它那不規則的輪廓。百里奚村,我又來了!我知道你是一塊風水寶地,過去,你養育了秦國大夫百里奚,今天,你又養育了一個漂亮織女盛雲緯,她會使我尚達志終生幸福!願你保佑俺們順利成婚……差不多從達志一落地起,尚安業就想到了娶兒媳婦的事,養子傳宗嘛!達志三歲時,他曾想為兒子訂門娃娃親,女娃娃已經物色好了,可後來達志娘堅決反對,說萬一女娃在長成人之前得了病落下殘疾,那不虧了咱兒子?!尚安業想想也是,十幾年的長時間變數太多,萬一女娃娃長大沒有個模樣或腦子里有毛病,再退婚可就麻煩了。待達志長到十三四歲,尚安業覺得可以行動了,就四處親自物色合意的人家。他心里為未來的兒媳婦規定了四條標准:第一,不是大戶人家的女子,大戶人家的閨女大多嬌生慣養,中看不中用,進了家門好吃懶做可就壞了,尚家的絲織祖業日後要交給達志撐持,不給他找個好理家女人可不行。第二,家里兄弟姐妹不能太多,太多了日後親戚間的來往走動也多,會牽扯達志的精力;而且女方親族也有可能謀算尚家的財產。第三,女方對絲織不反感,最好也會織綢或會織土布,這樣,她日後過門就能很快派上用場。第四,脾性好,不是那種跳腳罵街上房揭瓦下河逮魚的角色,這樣的兒媳和婆婆好在一起相處,家里的和睦就有了基礎。正因為有了這么多的標准,這個兒媳就很難選出,幾年間,媒婆們領來了不少姑娘,尚安業不是嫌這就是嫌那,總覺得沒達到他的標准,於是就一直沒有定下。他最初聽說兒子和機戶盛家的姑娘好上時,曾在一驚之後大發雷霆:狗東西,膽大包天竟敢私定終身!老子們選了幾年都沒選成,你能選出個啥樣女人?妻子勸他先不要發脾氣把話說絕,待弄清了盛家姑娘的情況再說。尚安業氣哼哼地默允了妻子的話。不想一查訪,盛家姑娘還真符合了尚安業心中定下的標准:家里不是大戶;獨女一個沒有別的兄弟姊妹;自幼就學絲織且織技很好;脾性溫和柔順。尚安業心中暗喜,為了慎重起見,他又借送絲收綢之際親往盛家看了看,那雲緯姑娘的織技果然不凡,織出的綢緞就是用最挑剔的眼光看也數一流,這樣的人一進尚家門立馬就能派上用場,會是達志的好幫手。而且這姑娘長得也的確漂亮入眼,尚安業雖然不主張找兒媳時在貌相上有太高的要求,但未來的兒媳長得好畢竟是一件好事。他於是同意這樁親事並決定了找媒人去正式議婚。在這個春天的早晨,尚安業看出兒子去百里奚村盛家的那份迫不及待之後,再次意識到應該加快婚事的進程,爭取早日把雲緯娶進屋里。雲緯一過門,一可以使達志更加安心於c持家業,二可以多一個不須付工錢的織工,當然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雲緯的到來意味著尚家就要有一群孫兒孫女,意味著尚家祖業承傳有人了!爺爺——爺爺——他的辮梢一動,耳畔仿佛已經響起一群娃娃的稚嫩喊聲。爺爺,這是蠶嗎?爺爺,這是桑樹么?爺爺,這就是織機?爺爺,這是綢子?爺爺,這是緞子?爺爺,我們家當初織的叫「霸王綢」嗎?……一串串清脆的叫喊使得尚安業頰上漾出了少有的笑意。達志已經十七歲,該成婚了。當初,我不是十六歲就結婚了?早結婚早得子早得濟。可惜我那頭幾個孩子都沒有活下來,要是他們都能活下來,今天我早當爺爺了!也許我前輩子作了啥子孽,老天爺只給我留了達志一個兒子,一個也好,有一個就有一群,我尚家的人丁會再度興旺起來的,我尚家的絲織祖業也會興旺起來……「他爹,說媒的菊嬸來了。」達志娘的一句招呼把尚安業從沉思默想中驚醒,他哦了一聲:「先給菊嬸上茶,我立馬過去。」「菊嬸來說了一個傳言。」達志娘聲音很低。「傳言?啥傳言?!」尚安業瞪住妻子。「她說……」「說了啥話你講出來嘛,吞吞吐吐地,真你娘的讓人著急!」「她說聽人傳言,府里的通判晉老爺,有娶盛家姑娘做小的意思。」「啥?」尚安業覺得身上一冷。「說——」尚安業無心再聽妻子的話,三腳並作兩步地向菊嬸坐著的堂屋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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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天,南陽府通判大人晉金存的心里一直疙疙瘩瘩不太好受。起因是他對四鄉農民與靳崗天主教堂外籍傳教士沖突的處置失當,受到了知府大人的責難。南陽靳崗天主教堂是由法國傳教士建的,傳教士多屬法國遣使會,後來,羅馬教廷又先後委任了意大利籍和其它國籍的一些教會人士來此任職。受直隸、山東義和團運動的影響,南陽四鄉的農民與靳崗教堂的外國傳教士也發生了沖突,晉金存奉命來處理此事。他先上來照朝廷的意思,把四鄉農民當作土匪,迅加彈壓;可不久朝廷又傳下話來,要對義和團和受義和團影響之農民諄切勸導,暗示有可予支持之意,晉金存據此剛采取了措施,不想忽又接指令,要對受義和團影響之亂民嚴加懲處。指令如此不斷變化,晉金存自然要處置失措,結果受到了知府大人的訓斥。在府衙受訓是在一個後晌,知府大人不說朝廷朝令夕改,只斥晉金存辦事不力,結果把晉金存弄得滿肚子是火。但他面對知府大人的威嚴面孔不敢辯解,只能在受訓完畢之後神色y郁地看一眼公案兩側陳列的「肅靜」、「回避」牌及鑼、鼓、儀仗,轉身挪步走下台階,沿著石砌甬道滿腹屈辱地向府衙大門走去。府衙大院很大,從大堂到大門有一段不短的距離,它坐北朝南,南北長約七百多尺,東西寬約四十多丈,位於中軸線上的建築物有照壁、大門、儀門、戒石廳、大堂、寅恭門、二堂、內宅大門、三堂。兩側有榜房、召父坊、杜母坊、申明廳、明善廳等。過去,他從這路上走時總是滿臉的興奮和自豪,但這天他卻只能在屈辱中感嘆:當官還是當大官好,當小官你就得常受窩囊氣!也是巧,他那天受完訓斥回到家里,正逢他的兩房夫人又在院內大吵。他的府邸位於知府衙門的東南幾百步外,是一個坐南朝北的精致宅院,一律的青磚灰瓦,內分前後兩院外加一個花園。院內綠樹掩映,花香撲鼻,是一個十分幽靜舒適的居所。晉金存那天下得轎來,原本是想立刻進到客廳在紅木躺椅上躺下平息一下心中的氣惱的,不料轎還沒進大門,就聽到了兩房夫人的吵鬧聲,他側耳一聽,弄清又是為那兩瓶「伏牛養生酒」,一張臉頓時氣得由蒼白轉為鐵青。那「伏牛養生酒」是早些日子內鄉縣知縣派人送來的,這種酒是源於秦、盛於唐的一種古代名酒,出產於西峽口。相傳,當年唐玄宗李隆基醉色於楊貴妃,因而精神不振,四肢倦怠,面黃肌瘦。他手下的群臣憂慮,便千方百計尋覓良葯妙方。後來,太醫面奏,說聽傳伏牛山中有一老翁,年已一百四十有余,卻仍鶴發童顏,體魄健壯,耳不聾,眼不花,想必他有養生妙法。玄宗奇而召之,見果如其言,遂詢其奧妙。那老翁答道:乃因常飲以數花之精、百葯之髓、五眼泉之水釀成的美酒所致。玄宗得飲後,果見奇效,精神頓爽,龍顏大悅,便賜此酒為「伏牛養生酒」。自此,這酒便名揚全國。晉金存曾借去西峽口巡視機會親到養生酒坊看過,知道此酒確實是用伏牛山麓清冽的五眼泉水,選用優質高粱釀制,再以人參、紅花、蝮蛇、金釵、杜仲、枸杞子、山茱萸、五加皮、山葯、生地、牛夕等二十多種名貴中葯和數種花瓣浸泡而成,便開始常飲這種酒。漸漸地,便真地感覺出了飲這酒的好處。晉金存有兩房夫人,盡管他也時時警告自己同她們上床次數不可太多,但因抵不住她們的軟磨硬纏和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差不多三天就要有一次床上忙乎,如此,他就時有輕微的腰疼腿酸失眠健忘感覺,可自從常飲這酒之後,不但這種症狀消失,而且身子有一種過去所沒有的強健之感,對床笫之樂的要求比過去更加迫切。於是,他便離不開了這種酒,一箱喝完,就再讓內鄉縣送來一箱。有天傍晚,一箱新酒剛送到,碰巧二夫人因為一點瑣事進了他的卧房,他當時正開了箱拿出一瓶酒對了燈驗看酒的顏色,見二夫人進來,也是一時高興,就笑說:這酒不僅男人喝了有好處,女人喝了也可促進血脈暢通,健腦補腎,培元固本,而且到了床上也愈有精神,你帶兩瓶回去喝了試試,但願能使你身體越來越壯,早為我生下一個兒子,別總是生些丫頭!不料這樁小事竟會讓大夫人知道了,結果大夫人醋性大發,指桑罵槐,說二夫人如何不要臉討要葯酒想獨霸男人。二夫人一聽便開始勇猛回擊,最後雙方在院里跳腳高罵,連床上的事情也罵了出來,直罵得昏天黑地,惹得下人們一齊圍上來看,連街上的行人也駐足攀了院牆偷窺。上次的吵鬧被他壓下去沒有幾天,怎么可又吵上了?這成什么體統?晉金存氣得晚飯也沒吃就上床躺下了。唉,這些女人吶,你們還叫不叫我活了?也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才有翌日的那趟出游——他想到城外散散心。他原本是想只帶三兩下人獨自坐馬車出游的,不料兩位夫人一聽說他要春游,立馬表示要隨行,兩位夫人所生的三個女兒也來纏著要去,沒辦法,他只好點頭應允。結果這次臨時決定的城外散心便變成了一次正式的舉家春游,直派了三輛馬車,前輛馬車上坐的是大夫人和她所生的兩個女兒,後頭一輛馬車上坐的是二夫人以及她生的一個女兒;中間的寬篷馬車上,坐著晉金存。每輛馬車的車篷前都掛一個挺大的「晉」字。三輛馬車浩浩盪盪地駛出西城門,爾後拐上梅溪河外堤,沿堤岸迤邐駛去。如蚯蚓一樣爬卧在城西的梅溪河,每到春季,水便清澈得宛若井水,而且因為臘月間兩岸梅花花瓣漂落水中太多,浸泡得河水也沁著香味;河兩岸長滿青青翠翠的葛麻草、苜蓿草、面條菜、勾勾秧,開遍串串紅、恨春遲、白喇叭等諸樣野花;加上蝴蝶和蜜蜂們的翻飛穿梭,這兒便成了一個極誘人的春游之地。歷朝歷代,南陽城中的達官貴人家的夫人小姐們,到了春天,便總要擇日暖風和的日子,來這梅溪河兩岸游玩,或清水中觀魚兒漫游,或綠草上嬉樂打鬧,或花叢里悠然撲蝶,把格格格的笑聲撒遍河岸。那天上午,晉家的春游車隊在接近梅溪河入白河的河口處停了下來,爾後全家人下車游玩。盡管是飢荒年月,盡管飢民們一遍又一遍地在梅溪河堤上剜野菜扯草芽捋樹葉,但春天的慷慨恩賜依然使河畔美麗可愛。腳下有綠水在流,頭頂有鳥兒在唱,身邊有蝶兒在飛,晉家的三個女兒一下車就歡笑著向遠處奔去,晉金存則在兩位夫人的陪伴下,在草地上緩緩踱步。百里奚村盛家的女兒盛雲緯就是在這個時刻出現在晉金存的視野里的。雲緯在梅溪河岸邊出現極其偶然,她既不是來游玩也不是來剜野菜,她是按媽媽的囑咐,來給住在附近村里的一家遠房親戚送二升谷子,這是家境稍好的盛家母女對那家窮親戚的一點周濟。事情辦完返回時在這兒遇見了幾個來剜野菜的本村女伴,雲緯正與女伴們說話間看見了晉家車隊的到來,於是幾個姑娘一齊驚奇地望著威風四溢的晉家人的舉動,直到晉金存和兩位夫人向她們緩步走來。她們已經准備要走開了,她們雖然不知道來人是誰,但知道這是官家的人,她們都沒有和當官的人打過交道,心里有一種本能的惶恐,可就在她們要抬腳離開時晉金存的二夫人朝她們招了招手,聲音響亮地問道:「姑娘們,野菜剜得多么?」幾個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沒敢開口應聲。這當兒,晉金存和兩位夫人還有兩個下人已經走到了她們身邊。其中一個下人朝她們高了聲斥道:「夫人問你們話哩,咋不開口?」「來這里剜菜的人太多,野菜已難找到了。」一個膽大些的姑娘這時應了一聲。「是呀,是呀,今年這飢荒持續的時日長了些,」晉金存聽罷望著姑娘們隨口嘆道,「再堅持些日子就過去了。」說完這句,他的眼睛忽地被雲緯吸住,——雲緯的漂亮貌相和素朴而清爽的衣著在這群姑娘里是如此出眾。「你也是剜野菜的?」他盯住雲緯問。「她是走親戚經過這兒的,她們家為城里的尚吉利大機房織綢,在俺們百里奚村是吃食不缺的戶哩!」還是那個膽大的姑娘開口回答。「噢,叫啥名字?」晉金存走近了一步,驚喜的目光極快地在雲緯那白嫩的脖頸和飽滿的胸脯上觸摸了一遍。呵,真是個尤物,沒想到百里奚村還能出這么漂亮的姑娘!那村子離城不過幾里地,我竟然不知道有這樣一個清純細嫩的人物?「俺叫盛雲緯。」雲緯低了頭紅了臉答。「盛、雲、緯?好,好,這名字起得好,家里幾口人?」晉金存這些天一直沒有舒展的眉頭此時完全被笑紋填滿了。「老爺,咱們該朝那邊走了,沒聽見閨女們在喊你嗎?」年輕的二夫人這時扯了一下他的胳膊,朝遠處的女兒們指了一下。精明的二夫人那當兒已經看出了危險——丈夫在對那個姓盛的姑娘產生興趣,必須加以制止!眼下在家里,由於她比大夫人年輕,占了年齡和貌相的優勢,每次與大夫人發生爭執,雖然晉金存表面上不偏不倚,但她知道他在內心里是偏袒她的。每每到了晚上,他會把她抱到懷里進行安慰和補償。也就是因此,她對晉金存與別的年輕女人的接觸抱著很高的警惕,她這會兒已經有些後悔,後悔自己不該叫住這幾個剜菜的姑娘,不該讓丈夫與這個叫盛雲緯的姑娘見面,她從看見盛雲緯的第一眼就覺得不快,因為對方的年輕和靚麗對她是一種壓迫。她這會兒見晉金存的眼睛已經放出了光,就像他當初看見自己一樣,所以立馬想采取行動把丈夫拉開。「你們快去忙你們的吧!」她迅速地朝雲緯她們揮了一下手,那群姑娘便立刻跑走了。「呃,呃,盛雲緯,這個名字起得好。」晉金存遺憾地慢慢轉身,讓二夫人攙扶著向幾個女兒那邊走去,邊走,邊又回頭看了跑遠了的雲緯一眼。「看啥?小心腳下絆住東西。」二夫人沒好氣地說道。「哦,哦,看看四周的藍天,今兒個這天可是真藍吶。」晉金存掩飾地笑道。這一切都沒有逃開大夫人的眼睛。她先是慢步走在後邊,恨恨地望著丈夫的背影在心里罵道:不要臉的東西,你啥時候見了女人才能不起歹心?但後來,二夫人明顯表現出的那份不快又讓她心中隱秘的一扇小門d開:既是這種事能讓這個賤女人不快活,我何不干脆拿這種事來治治她?她眼下能在家里占上風,不就是仗著她年輕?要是——她為自己忽然想到的那個主意而打了一個冷顫。當晉金存在和女兒們嬉戲一陣回頭向馬車那邊走時,趁二夫人去照應自己女兒的當兒,大夫人漫不經心地對丈夫說道:「剛才那個姓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