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部分(1 / 1)

第二十幕 未知 6464 字 2021-02-25

織本領,將來咋去發展這份祖業?」達志有些發瓮的聲音從門縫里擠進屋來。容容聽出公公的聲音里有了怒氣,不敢再做分辯,她伸了下舌頭,起身點燈披衣,爾後從被窩深處把想偷懶的兒子抱出來,開始給他穿衣服。小昌盛不高興地嘟囔著,可他知道爺爺就站在門外,不敢高聲抗議,只能在媽媽給他穿衣時做出點不情願的動作。這時,睡在床那頭的立世也已經起身,不聲不響地很快穿著衣裳。父子倆把衣服穿好,立世拉著兒子去開門。門剛一拉開,一股寒氣便像竹片一樣朝兩人臉上打了過來,父子倆同時退了一步,不過立世很快便邁出了門去,向著早先的動力機房如今成為自己學習室的房子走去。父親最近給他找來了一本電工學教本,讓他趁著眼下不開工的時間學會。小昌盛這時也邁出門外,自覺地向後院那棵老桑樹下走去,那是爺爺給他規定的晨讀地點。「今早上天冷,咱們先跑幾圈,暖和暖和身子。」跟在小昌盛身後的達志說罷,便先繞著幾棵樹跑了起來,小昌盛跟在爺爺身後,也吧嗒吧嗒地跑著。不很密集的雪粒,在一老一少兩個人的肩頭上蹦跳著滾下地去。爺孫倆都跑得額上沁汗時,停下了腳步,小昌盛從衣袋里掏出爺爺給自己寫的課本,對著越來越亮的晨光高聲念了起來:「蠶有兩類,桑蠶、柞蠶;絲有兩種,桑絲、柞絲……」雪粒變大變稠了,天變得渾茫一片,地上原先蹦跳著的雪粒開始粘在一處,變成了薄薄的一層,有幾只麻雀大約被起床挑水的人從什么地方驚起,尖叫著沖入空中,可能受不了密集的雪粒的擊打,又哀嚎著鑽入一家屋檐。小昌盛把今天的這一課讀完,雪粒已在他的肩上鋪了一層。「好了,現在背那三段話吧!」尚達志端立在雪地里,聽任雪粒擊打著自己的頭、臉、頸。「……列祖列宗在上,」小昌盛仰臉望著被雪粒擠滿的天空,「昌盛生為男兒,當為振興祖業盡力,有生之年,一定要力爭使尚家絲綢再獲『霸王』美譽!……」雪粒已變成了雪花,大片的雪花紛紛揚揚飄著,南陽城轉眼間變成了一個白色世界……吃過午飯時,雪花已經在地上鋪了厚厚一層。這樣大的雪近年來還很少見,天性a玩愛鬧的容容想著反正廠里機器都已經停了,沒有事干,收拾完廚房里的東西,就拿著鐵杴鐵鏟拉著小昌盛來到了後院桑林里,在那兒冒雪堆起雪人玩。母子倆一個拿杴一個拿鏟,格格格笑著往上堆,一個雪人的雛形就漸漸立了起來。容容並沒有把日軍近的傳言放在心上,她的心里一向不裝沉重的東西,在她認為,尚吉利織絲廠要不了多久還會開機,一切都還會恢復如舊,眼下趁著這閑暇時間,可要好好和兒子在一起玩一玩樂一樂。雪人堆好的時候,母子倆開始給雪人裝飾頭部,容容找來一把麥草,給雪人扎著頭發;小昌盛找來兩個瓦片,給雪人做著眼睛。容容因為高興,手上忙著,嘴上就哼起了歌兒:綢兒柔,緞兒軟,綢緞裹身光艷艷,多少玉女只知俏,不知它是來自蠶。小昌盛早跟媽媽學過這支歌謠,這時就搶在媽媽的前面,高高地接唱:蠶吃桑葉肚兒圓,肚圓才能吐出繭,煮繭方可抽成絲,一絲一絲纏成團……母子倆正玩唱到興處,不遠處忽然傳來尚達志的一聲喊:「小昌盛,過來,跟我去學算盤!」「我不!」小昌盛正在興頭上,頭也沒回地頂了爺爺一句,照樣玩自己的。容容心里覺著,反正廠子已經停了機,天又下大雪,干嗎還把一個孩子抓那樣緊?讓他玩玩有啥了不起?所以就也裝作沒聽見。「聽見了沒有?昌盛!到了干正事的時候,快跟我去學算盤!」達志的聲音里添了嚴厲。「爺爺,我要堆雪人!」小昌盛見媽媽沒像往日那樣要他服從爺爺,膽子大了些,就又這樣回了一句,照樣干自己的。容容認為公公見孫子玩得這樣開心,不會再堅持下去的,就也沒有在意,照樣輕哼著自己的歌兒。她剛又給雪人扎了兩根發辮,就聽到公公的腳步響到了身後,這下不能再裝作沒聽見,她剛要扭臉去和公公搭話,不想忽見公公揮起手來,朝著小昌盛的p股就打了過去。這一掌是太重了,小昌盛從雪人身旁滾下去,在雪地上又滾了兩滾,隨即便「哇」的一聲哭開了。兒子是母親心尖上的r,小昌盛更是容容時時想捧到掌上呵護的寶貝,兒子的摔倒和哭叫令她心疼至極,這種心疼瞬間便變成了對公公的氣惱和不滿:「他下雪天玩玩有啥不對,你想要把他打死?!」這是她嫁進尚家以來第一次頂撞公公,她杏眼圓睜玉牙咬起瞪著公公。但尚達志沒有去看兒媳,只是冷厲地瞪著倒在雪地上的孫子低喝道:「起來!跟我學算盤學記賬去!這個世界不是讓人來玩的!我們尚家人更不能玩得忘了正事!」小昌盛看看爺爺那眉毛聳起滿是威嚴的面孔,不敢再哭,急忙爬起,用手背抹抹眼淚,慌慌地瞥了一眼媽媽,就乖乖地向前院走去了。尚達志沒再理會容容,默默跟在孫子身後。小昌盛聽見爺爺的腳步聲,怯怯地回頭看了一眼爺爺,邊走邊辯解似地說:「加、減、乘我已經會了!」「還有除法!我們還要講怎樣去核算一匹綢子的成本!」達志的聲音依舊冷峻。仍站在雪人旁的容容,這時氣得狠跺一下腳,抹了一把眼中涌出的淚,轉身就向娘家跑去。卓遠正伏在桌上讀信,每隔一段日子,他總要收到一些他的學生們的來信。他督學訓教當校長這么多年,培養出的有出息的學生實在不少。今天的這批來信中,有一個姓余的從事農學研究的同學說,他實驗出了一個新的小麥高產品種,可惜眼下因戰事臨近人心惶惶,無法推廣。一個在桐柏縣公立小學教書的學生來信說,他編寫了一本新的算學教材,學生用這本教材,可在四年內掌握過去要六年才能學完的內容,可惜目前因為跑荒躲日本兵,學校早已散掉,再好的教材也無用了。另外一封是從陝西寄來的,那是兩個要去延安投奔共產黨的學生寫來的,信中說他們正在尋找時機向陝北走,早晚有一天會到達延安。卓遠最後把目光停在一位留學日本東京的學生來信上,那位學生說:日本國內目前仍在大批征兵,到處都有支持聖戰的標語,看來戰爭還要打下去!……戰爭還要打下去!卓遠久久地望著信紙上的這句話,沉入了默想。戰爭這個怪物,為什么每隔一些年月,就總要在人間復活猖狂一次?誰都知道戰爭會制造死亡、痛苦、眼淚,可人類為什么不群起而滅之,使它永遠死掉?看來,戰爭是和想過好日子的願望相連,日本人為了自己想過好日子而來打中國,德國人為了自己過好日子而去打蘇聯,難道一部分人想過好日子就必須靠用戰爭去掠奪另一部分人?一個國家的人為什么不可以就靠自己的勞動、自己的智慧去把日子過好?……「嗵!」容容就在這時猛推開門,滿臉淚水地撲進了爹的懷里。卓遠吃了一驚,扔開信紙,忙扶起女兒急問:「怎么了,出了什么事?」雅嫻聽見女兒的啜泣聲,也早已腳不點地從另一間屋里跑了過來。「他……他打昌盛!」容容委屈無比哽咽著說。「誰?誰打了小昌盛?」雅嫻以為女兒和外孫在街面上遇見了壞人,搖著女兒的肩膀急問。「是他爺爺!」容容於是抽噎著把事情的原委說了一遍。卓遠和妻子聽罷都舒了一口長氣且相視一笑。「哦,傻丫頭,你為這樣的小事把我和你媽嚇了一跳。」卓遠一邊用手指刮著女兒臉上的眼淚一邊笑著說。「小事?這是小事?」容容生氣地跺了一下腳,「他那一巴掌肯定把昌盛的p股蛋打紅了!」「喲,我的傻女兒,你以為小昌盛只是你的兒子?一個人一出生就具有多重身份,每一種身份都同時附帶著義務和權利,小昌盛既是你的兒子也是他爺爺的孫子,他爺爺不僅有撫養他的義務,也有管教他的權利,他本人不僅有要求撫養的權利,也有准備為尚家絲織業出力的義務!他爺爺固然可以換一個督促孫子的方式,但爺爺打孫子也屬天經地義!你哭什么?就連你今天的身份也已經不單單是我和你媽的女兒了,你還是尚立世的妻子,尚達志的兒媳,尚昌盛的媽媽,如果你做錯了什么事,尚達志也有權利打你!」「打我?」容容不覺間停了啜泣,瞪大了眼。「當然,如果你做錯了事!」「他敢!」容容揮了一下手。手揮起時不小心碰了爹的臉,卓遠立時佯裝著疼痛叫了起來:「喲,快來看呀,卓家女兒敢打他爹了!」容容被爹的神態逗樂了,格格格地笑彎了腰……

19

雲緯後晌去村中的磨坊里磨了三升包谷,因為無驢無牛更無馬來拽磨,石磨便只好由雲緯自己來推。畢竟是五十多歲的年紀了,三升包谷推下來,真已經是精疲力盡。回到家,她草草洗了一下,勉強扒了幾口老黑做好的晚飯,就上床睡下了。因為乏累,她很快就沉入了夢中。她又看見了那台熟悉的織機,看見了織機上閃光的八絲綢,看見了滿頭青絲雙頰鮮潤的自己坐在織機上,梭子在自己的雙手中飛動。門開了,達志滿臉含笑地走了進來,她停了機,羞羞地將頭垂了,他走到織機前,仔細地檢查著她織的綢緞,爾後輕輕地攥住了她的手。她聽到了嗩吶響,兩台響器班子就站在院里吹,長長的嗩吶伸向天空不住地晃動,那么多看熱鬧的鄉親在院子外邊擠。她看到女伴荊兒拿一塊紅綢子蓋頭向她跑過來,輕輕地蓋在了她頭上,於是周圍的世界立刻紅成了一片,在那片紅蒙蒙的光線里,她看見穿得簇新的披著新郎飾帶的達志站在街的那頭。有鞭炮響了,鞭炮炸開的紙屑蝴蝶一樣在天上飄飛。往前走,拉起手,入d房!婚禮的司儀在向她和達志招手,示意他倆向一起走。她看見達志快步向這邊走來,她也開始低頭挪步,低頭時她才發現,自己和達志站在一副巨大的方格棋盤上。她開始沿著達志走來的那條棋路迎上去,近了,近了,還剩一個方格,就要拉住他的手了,她已經聞到了達志身上那股特有的汗味,她的心開始狂跳起來,拉住了他的手,他就要帶我向d房里去了,呵,d房!就在這當兒,一個穿黑衣看不清面目的人突然站在了她面前:請往左邊拐!她聽見那黑衣人斷然的命令,而且不由分說,抓起她的衣袖就向左拉。干什么呢?她掙扎著。稍微繞一下,你看,從這兒不是也可以去到達志身邊?她聽到黑衣人說。她這時果然看見達志沿著又一條棋路向她走來,她急忙順著同一條棋路迎上去,近了,近了,再有兩個方格就可以到他身邊了,但不想那個穿黑衣看不清面目的人又突然攔在她面前說:請向右繞一下,從這兒也可以去到達志身邊!說著,便斷然地拉起她的衣袖向右拐。不,不,她掙扎著,不過她果然看見,又有一條棋路通向達志跟前……「媽,媽!」一個喊聲從遙遠的什么地方響起,隱約而持續地傳進她的耳朵里,這聲音使她停下步,側了耳聽。「媽,媽!開門,是我!」那聲音漸漸清晰,終至於把她從夢境中徹底拽出,她打了個激凌,從床上坐起。「媽,媽!」「是承銀?等一等。」她急急地披了衣,下床趿上鞋,跑去開門。睡得懵懂的老黑這時也已被驚醒,急忙起身披衣。伴著一股使人打顫的寒氣,腰c雙槍的承銀閃進了門里。「媽,快穿好衣服,和爹和弟弟帶點吃的東西,向西北邊的山里走,走得越遠越好!」「為啥?半夜三更的,讓我們向西北走?」雲緯和披衣出來的老黑都一驚。「媽,爹,前天,日軍第三師團從葉縣的保安鎮出發,經方城向南陽進犯,昨天,已經攻陷方城。日軍侵占方城城南六里黃庄時,將全村焚為灰燼,燒房三百余間,燒毀糧食十萬余斤;日軍攻破包庄寨時,一次就殺死村民九十七人。估計今日天亮之後他們就會來攻南陽,為了減少損失,我們已動員立刻就要成為戰場的城郊村子的村民,盡快向西邊的山里疏散隱蔽,你們也必須立刻走!」「他們能攻破南陽城嗎?」雲緯顯然也吃了一驚,她雖然知道日本兵在向南陽近,但沒料到來得這樣快。「我想他們會攻破的。」承銀的眉頭抽搐了一下,「我們這幫游擊隊想打,但武器太差;守城的栗溫保他們,武器還可以,但戰斗力不行。主要是他們的守城決心,我最擔心的是他們的抗擊決心!媽、爹,你們快走吧,找幾個鄉親做伴,往西走!我不能再耽誤,我還有任務!記住,要快,現在已是凌晨一點,離天亮的時間不多了!」承銀匆匆說罷,向二老最後點了一下頭,便迅疾地閃出了門。雲緯走到門口,看見有幾個人影跟在兒子的身後,很快消失在了夜暗里。她便也急忙轉身,一邊去喊醒承達,一邊吩咐老黑去收拾要帶走的東西。雲緯把睡得糊糊塗塗的小兒子喊醒穿好衣服時,老黑已把家里積攢的銀錢和一些衣物捆成了一個包袱。三口人相繼走出了門,雲緯把門鎖好之後,又有些不舍地在門前站了一霎,這房子、這院子、這房中的家具什物,這院中的柴垛,都是她和老黑這些年一點一點用雙手掙來的,如今卻都要扔下了,但願日本人不會來到這兒!她聽到了村西邊的人聲,她明白該走了。她拉上承達帶著老黑向村西沒走多遠,卻又猛地停步,她忽然想起了達志。這些年,盡管由於不忍心丟下老黑,由於怕承銀的事牽連尚家,雲緯一直沒有下定去尚家的決心,可達志一直裝在她的心里。達志知道這消息嗎?他清楚這城會被攻破嗎?他曉得要離開家先到西崗西山躲一躲嗎?得看看他去!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她立刻把承達往老黑面前一推,急聲叮囑道:「你們爺倆先前頭走,在十二里崗的大棗樹下等我!我要進城去,承達他遠房舅舅家大約還不知道這消息,我得告訴他讓他家也快出城!」說畢,不待老黑回話,便立刻返身向東,向隱在漆黑夜色里的城區快步奔去……盡管已近天亮,可達志也還沒有睡下。最近一些日子,他一直在忙著挖地d藏東西。他把所有的織機、動力機,全都塗上防銹的黃油,藏在了一個近似大地下室的d里。這d是他悄悄找來的十來個親戚朋友,利用了二十幾天的時間挖成的,d口就在他的卧室里。為了保證這闊大的d子不塌,他還專門買來了磚頭和石灰,在d的四壁砌上了磚牆;在d的頂部用磚壘了拱頂;在下邊又鋪了磚頭;為了防潮,除了留些暗的通風口外,還在d的四角倒上了大堆的干石灰。這近似一個牢固的地下倉庫,廠里的全部機器都被抬放在了這里。除此d之外,還在前院和後院各挖了一個小d,前院的小d放置當初請人試制但還未最後完工的新織機、尚未賣出的綢緞和尚未上機的絲。這些東西全用木箱盛了,四周又放了許多防潮的物品。後院的d則預備住人,里邊放了吃的和水。達志所以下決心花錢挖這三個地d,是因為前不久發生的那次空襲。在那次空襲里,南街的梁豐造紙廠的廠房全被炸塌,結果廠里的機器、設備和產品全被塌掉的房頂砸壞壓在了下邊,而且因為空襲時梁家沒有地d躲,人也被炸死了三口。就是因為看到了梁家的慘狀,達志才采取了挖d深藏東西的措施。一直到昨日傍黑,所有該藏的東西方全部安放入d;從晚飯後開始起,達志領著兒子立世,又進d用油紙把每台機器的細部零件包住,父子倆一直干到了午夜過後。雲緯來尚家叩響大門時,達志和立世剛剛出d洗罷手。因為是深夜敲門,父子倆多少有些疑心,兩人各拎了一把钁頭來到門口,大門一開見是雲緯,達志才一愣。「快,快收拾了東西走!」雲緯一進院門就連聲叫。「去哪?」達志莫名其妙。「去西崗、西山,越遠越好,日本兵要來了,天亮差不多就要到,城是保不住的!」雲緯一邊大口喘息一邊急急地說道。「誰說的?」達志雙眸一閃,前幾天當局正式組織疏散時,還說近日不會有戰事,還說城一定能保住,還說疏散只是為了減少空襲的損失,怎么會天亮敵人就要到了?而且城不能守住?「我兒子。」雲緯焦躁地望著達志,「他的話你應該相信,你知道他是干什么的!」達志仍穩穩站在那兒,他自然知道雲緯的兒子的身份,知道晉承銀也在領著游擊隊和日本人打,從她兒子那兒來的消息不會沒有根據,但達志還是有些將信將疑。「立世,你去東院把容容她爹叫來,他應該對局勢知道得最清楚!」立世應了一聲,便向東院跑去。片刻後,立世領來的卻是岳母。「容容她爹昨夜一直沒回來,估計還在報館里!」容容媽邊扣著衣扣邊說。「看來不會有事,有事他會先回來的!」達志做出了判斷。「這么說你們是不走了?」雲緯的話中夾了氣。「不走了吧。」達志做出了決定,「甭說日本人不一定會攻破城,就是城破了我們也不能走,工廠還在這兒,人走了誰照看?」「那算怨我多事!」雲緯忿忿地扔下一句,轉身就走。「雲緯。」達志出門喊了一聲,但雲緯沒應,雲緯的走路姿勢里還露著一股委屈、一股好心未得好報的怒氣……天仿佛知道今日有事,故意亮得很遲,在晨曦初露時又扯來大片y雲把半空遮住,使夜暗在城區里又延留了一些時間,不過,日頭並不甘被厚雲埋沒,終於拼了力踏上雲頭,再一次俯視它看了不知多少回的南陽古城。卓遠是在太陽沒出那刻揉著熬紅的雙眼匆匆由報館回來的。他沒進自家院門,而是先來到了達志家。達志那刻正和兒子、兒媳和孫子吃著早飯。卓遠進院時小昌盛最先看見,他喊了一聲「外爺」,便端著飯碗跑出去迎接。卓遠沒有像往常那樣去抱起外孫親吻,而是閃開撲過來的小昌盛走到門口急急對達志說:「准備一下吧,日軍已接近東邊的紅泥灣,看來今天是一定要打了!」「哦?」達志和立世、容容霍地立起。「城能保——」達志的一句話還未問完,凄厲的空襲警報就突然響了。「快,進地d!」卓遠說完這句,便扭頭向自家院門跑去。容容麻利地把鍋里的飯舀進一只木桶,提上桶拉著小昌盛便向後院跑;立世端了昨晚蒸好的一篩窩頭跟在後邊;達志抱了兩雙棉被走在最後。一家人剛剛鑽進後院的地d,十來架飛機就呼嘯著到了頭頂。轟、轟、轟。爆炸聲在遠近驟然響開。有一顆炸彈仿佛就落在臨街的店鋪屋頂,響聲又尖又脆,爆炸引起的地動分明地傳到了d內,d頂和d壁上落下了不少土粒。「別怕,孩子!別怕。」容容把兒子緊緊摟到懷里。達志背靠d壁坐那兒,側了耳傾聽附近響起的每一聲爆炸,默默地在心里判斷著炸點的位置。但願炸彈有眼,別朝我的廠房上落,萬一廠房挨炸,日後恢復生產又該先修廠房,那又要耽誤許多時間了……第二批飛機扔下的炸彈響過之後,達志打開了d口。根據以往的躲空襲經驗,日機一般是分兩批臨空,兩批炸彈爆響之後,人們就可以從躲藏地出來救火救人。達志因擔心自己的廠房被炸,盡管沒聽到解除空襲的警報,也慌慌地從d口爬出來去前院察看,還好,最近的一發炸彈落在當街,把尚家臨街的店鋪的前牆炸開了一個豁口。雖然只是一個豁口,達志還是心疼不已。他急忙跑到豁口處,去拾那些碎磚想把豁口先堵一堵,以防外人由豁口處跳進店鋪,不料他剛揀了兩塊磚,天空中突然又響起了飛機的嗡嗡聲,他聞聲抬頭看時,六七架飛機又已臨空。他驚慌地順著牆根想重新往後院的d口跑,但是晚了,他分明地看到空中有幾顆白色的東西向院子飛來,他只來得及又跑出幾步,一陣他此生聽到的最大轟響塞滿了他的整個耳朵。那伴著閃光的響聲就來自他的絲織車間屋頂,在聽到那響聲的同時,他踉蹌了一下向前仆倒。在仆倒的最初一刻,他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受了傷,他只是驚恐地扭頭去看他的絲織車間,他看見他的闊大的絲織車間像一個散了架的鳥籠一樣搖晃著向地上塌去,他心疼萬分地想站起來去拯救他的車間,但剛站起便又仆倒了,一陣他從未體驗過的劇疼從左腿上傳進了心里,他垂眼一看才發現,一塊彈片像刀一樣劃過他的左大腿,把一塊r生生削開,可那塊r還沒有從腿上完全掉下來,它還帶著一塊褲子上的布片在那里晃盪,鮮紅的血正在涌流,白色的腿骨在鮮紅的血流中時隱時現。他本能地用手把那塊r又向原處按去,與此同時他痛楚地喊了一聲:「立世——」立世那時已經爬出d口,反常的巨大響聲已使他預感到不妙,他跑過來抱起渾身是血的爹時,第四批飛機又已呼嘯著出現在東天。他們震驚地一齊向天看去:又來一批?日本人這是瘋了?不懂軍事的尚家父子哪里知道,日軍今天進行的不是尋常的空襲,而是攻城前的空中炮火准備,是要用飛機的轟炸來摧毀這個城市的抵抗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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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四蹲在防空d口,冷眼看著扔完炸彈拉起機身返航的日軍飛機,手指在胸前的木擋板上下意識地敲著,敲出的聲音卻顯得奇怪的輕松和輕快。炸吧!禍兮福所倚!也許這轟炸之禍倒會給我肖四帶來福氣!轟炸毀了工事,毀了街道,毀了士兵們的士氣,就會迫使栗溫保撤出城去,而只要栗溫保下令撤兵出城,使這座古城淪於敵手,那栗溫保就會成為名載史冊的罪人,成為民眾仇恨的對象,成為上峰追究的敗將,他的警備副司令就不可能再當下去,到那時,代替他的,只可能是我!我也要嘗嘗當副司令的滋味,享享統率軍隊的樂趣了,我不能一輩子都給栗溫保當助手!溫保大哥,這些年,我給你的已經夠多!我為你付出的已經不少!你的每一步成功,都有我的心血!你想想吧,當初不是我勸你去搶盛家,會有爾後的上山造反?造反之後若不是我為你出謀劃策,你最後會當好副鎮守使?後來若不是我勸你投靠河南省主席,你會當上今天的警備副司令?如若沒有我,你今天怕還在卧龍崗落霞村打兔子,窮愁潦倒一生!你該感激我,感謝我,報答我!可你給我的報答是什么?當你的副手,永遠為你出力!這就是你給我的!我不能再傻下去,我不能讓一切功勞都歸於你,一切名譽都屬於你,讓你出人頭地,讓自己永遠站在你身後!我也該往前邊站站了!人是要有點野心的,在仕途上混的人如果沒有野心,還不如立刻退出去!你甭怪我不客氣、不仁義,誰都不想久居人下!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對自己的地位不滿意的,肖四自己也說不清楚,反正好長時間以來,他心里就開始憋氣,尤其是看到栗溫保有時趾高氣揚不再詢問自己就處理事情,看到下級單單只給栗溫保送禮時,胸中的那股氣就越來越難忍下去!當然,他一直不讓自己的怨氣、怒氣在神態上有絲毫顯露,他知道栗溫保也不是傻瓜,一旦讓他看出自己的心思,就會招來禍患。他這些年讀過不少史書,已經懂得,在官場里,身居第二位的人最為身居首位的人戒備防范,故平日處事一直十分小心,時時提醒自己牢記「帆只揚五分,船便安;水只注五分,器便穩」的道理,提醒自己記住歷史上「韓信以勇略震主被擒,陸機以才名冠世被殺,霍光敗於權勢君,石崇死於財賦敵國」的教訓,一切都讓著栗溫保。但現在我可以不讓了!機會已經來到!只要栗溫保下令撤兵,使宛城淪於敵手,那他在仕途上的生命就完結了,那時就該我肖四來唱主角了!仕途上的機會很多,就看你能不能看准並抓住!我會抓住的!連日本兵也不會想到,恰是他們的進攻,給我送來了權柄!要緊的是促使栗溫保去下撤兵出城的決心!「參謀長,敵機已飛走,部隊已進入陣地,我們是不是也去指揮部——」一個參謀過來低聲問詢。「好!」肖四猛地起身應了一句,雙眸中閃過一絲急迫和殷切……地面戰斗是從半後晌開始打響的。栗溫保部署的第一道防線在城東北的盆窯至獨山一帶。但天黑時分,一線陣地便已相繼失守,部隊被迫撤進了城邊二道防線,並開始准備巷戰。栗溫保的指揮部安在小西關的一家玉雕坊里。夜色嚴嚴地圍定這座門窗都掛了棉被的屋子;槍聲由外邊傳進來時,已輕得近乎燃放爆竹;牆上掛滿了地圖,燭光在間或響起的山炮聲中跳動哆嗦。栗溫保默坐在一張桌前,雙手把玩著一個用獨玉雕成的「南陽古城」——這是玉雕坊主專門送給他的一件禮物——雕品上那方形的有堞口的城牆和城門上的「南陽」二字,在燭光下閃著瑩潔的光亮。「副司令,據各部隊報告,敵人的攻勢在加強,我們咋辦?堅持打下去嗎?」肖四這時從外間匆匆走進,低了聲問。「如果我們繼續打下去,會有幾種可能?」栗溫保沒有扭頭看肖四,只是聲色不動地反問。經過這么多年政界、軍界生活的磨煉,栗溫保也已經養成了一種從容不迫和心緒不露的本領。「只有一種,那就是城破兵損。」肖四說得很干脆。「日本人不拿下這座城是不會罷休的!」「這種情況下我們的得失會是什么?」栗溫保依然平心靜氣。「我們如果不想以自殺換取『英雄』稱號的話,我們只可以得到人們的稱贊,記住,只是一點稱贊。上邊並不會授給我們『抗日英雄』的稱號,因為中國人自古以成敗論英雄,我們雖然全力抵抗但最後還是城破失敗,這時人們給我們的尊敬是有限度的。好的敗將在中國成不了英雄!可我們因此失去的將會很多!我們要損失我們的大部分部隊,我們將從此失去我們的實力地位。一旦我們手中無了兵,我們就失去了同別人討價還價的資本,在今天的中國,你手中無了兵,自然也就當不了官;你當不了官,也就享不到福;我們忙活到今天還享不到福,那日子還有啥過頭?」「如果撤走不打,那我們的得失會是什么?」栗溫保翻轉了一下手中的玉雕,仍舊慢了聲問。「我們得到的將會很多,因為我們手中的兵沒有失去,有了兵我們就可以東山再起,可以再謀另一個城市的警備司令。我們失去的只是人們對我們的一點尊敬,可『尊敬』這東西值啥?有些教書匠可受人尊敬,不照樣吃苦受窮?再說,『尊敬』是什么?不就是見了你笑容滿面、稱頌不已、送酒送r表示心意?而一個人只要做了官,這些都可以得到!依我看,受人尊敬和讓人懼怕差不多是一回事,一個人尊敬你了,他會聽你的話;一個人懼怕你了,他也會聽你的話,從這一點上說,這兩種人類的感情形式在效果上是一樣的!所以我們不必為失去人們的一點尊敬而猶豫不決!」「那依你之見,我們是該撤了?」栗溫保的眼皮耷拉下來,蓋住了雙眸。「當然還是副司令下決心!」「好吧,我同意!你去起草命令!」片刻後,肖四拿了一紙命令過來說:「副司令,請你簽個名!」栗溫保這時已起身披了呢子大衣,一邊向門口走一邊說:「你簽就行,我去二團看看!命令簽後立即送往各團!」說罷,便閃出了門去。門外一片漆黑。槍聲無了牆的隔離,驟然變得密集而清脆。偶有一顆曳光彈飛起,將黑暗劃成兩半。栗溫保翻身上馬,在幾個隨從的護衛下,過小東關沿河街向位於醫聖祠方向的二團馳去。快到二團團部時,他猛勒住馬,轉對身邊的一個貼身隨從低聲叮囑:「待一會你到各團,把他們收到的撤退命令全部收回到你手中保管!」聽到那隨從應一聲後,他才又仰臉向天,喃聲說了一句:「我既要保存實力,也要人們的尊敬!肖四,得請你原諒我了……」槍聲更顯尖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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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遠貼著牆根,以一個五十多歲人能有的最快速度,向著魏公橋方向走。他是天黑之後離家出來的,他想到一線陣地看看,看看戰斗的真實發展狀況,看看士兵們的戰斗士氣。他想,自己既然辦著報紙,既然要在報紙上反映這場守城戰斗,就不應該少了這前沿陣地的親自采訪。街上除了來往調動的守城士兵和前送彈葯、後送傷員的人員之外,便是不時飛動著的槍彈。槍彈在街道上行走時,帶著一股人的嗖嗖聲,聽了讓人脊背發麻。越接近前沿,人越稀少,槍聲也越響。卓遠在牆根蹲了一會,看見幾個人挑了冒著熱氣的水桶和籃子向前走,他估計這是送飯送水的炊事員,隨著他們便會找到正在作戰的部隊,便緊忙跟了上去。炊事員們把他帶到的是一個營部。一位方臉的營長在看了卓遠的記者證件之後,一邊大口吞咽著炊事員剛送來的包子,一邊指著自己指揮所的後牆說:「看看,那就是敝人的決心!」卓遠借著燭光朝牆上看去,只見那牆上寫著五個字:「賈一柏之墓」。「這是我們營長割破指頭寫的!」一個精瘦的士兵說,「我們已經干掉了至少一百零二個日本兵,日他娘,他們休想從我們營的陣地上打開缺口!」「嘀鈴鈴。」這當兒電話鈴響了。賈營長一邊嚼著包子一邊拿起了話筒。卓遠注意到營長臉上的咬肌驟然停止嚼動,並隨之「啪」一下,把口中嚼了但還沒咽下去的包子吐到了地上,跟著就見他對了話筒吼:「我能頂住,憑什么叫我撤?憑什么?」話筒里的聲音聽不清,但賈營長的臉是變得鐵青了,又過了片刻,便見他把話筒「啪」地扔下,一p股坐在一個彈葯箱上。「營長,咋著回事?」那個精瘦的士兵最先上前開口問。「唉,」那營長抬頭長長嘆了一口氣,「上頭讓我們交替掩護向城西撤退,南陽城完了,完了!」「為什么要撤?」一旁的卓遠聞言,驚駭地上前抓了那營長的胳膊。「我也不知道!你問我,我問誰?」營長頹然地攤開雙手,「我還沒有彈盡糧絕,我還有力量抵抗,可為啥讓我撤呀?」一霎之後,營長轉向他的手下人說道:「通知一、三連,用火力掩護二連悄悄後撤,全營立刻做好行動准備!」跟著,轉向呆立在那兒的卓遠道:「你也快走吧,要不了多久,這兒就要被敵人占了!快走吧!」卓遠記不得自己是怎樣被忙亂的士兵們推出指揮所的,也不記得自己是怎樣往回走的,他只記得有一隊隊的士兵從自己眼前跑過,只記得當他返回到自己家門口時,看見自己剛才站立過的魏公橋方向燃起了大火,火光沖天而起,火頭噼啪著在天空驕狂地搖晃著,半個南陽城被火光照亮,就在那火光中,他聽到了男人、女人們的哭喊聲。是那沖天的火光和人們的哭喊聲讓卓遠恢復了冷靜,他對奔過來向他詢問守城情況的女婿立世和女兒容容說:「城已經破了!快回去把你爹抬進地d,多往d里拿點吃的、喝的,從現在起,我們只能在d里生活了!」待女兒、女婿去後,他才拉了妻子的手,一步一步向後院的那個地d走——那是女婿立世專門為他倆挖的藏身之地。過了有兩頓飯工夫,默坐在地d里的卓遠,便隱隱聽到了日語聲。黎明時分,南陽全城淪陷,滿街都是日本戰馬的嘶叫。坐在d中的卓遠,緩緩拿起毛筆,借著從d口漏進來的一點火光,在d壁上重重寫道:「身為男兒當自羞,刻骨銘心記此仇……」達志忍著劇疼,身靠d壁緊張地聽著d外的動靜。因這個地d當初挖築時,留的隱蔽的通風口較多,所以坐在d中,對外邊的聲音聽得頗清。槍炮聲是在天亮之後徹底停息的,代之而起的是砸門聲、日軍的哇哇吼叫聲和本城人的哭喊聲。這一切聲音都表明:一場搶劫開始了!兒子、兒媳甚至小昌盛都和他一樣,雙眼瞪大緊張地諦聽著外邊的響動,每個人眼里都彌漫著恐懼,一種等待不祥後果的恐懼。但願他們注意不到我的院子、我的工廠,但願他們不來這個地方。達志在心里絕望地禱告,但他自己心里也明白,沒有人會理會他的禱告,一切全依日本人的興趣了。第一個白天就在這種恐懼中一點一點挨過,天黑之後,一家人稍稍有些輕松,默默地啃了幾口干糧,喝了點水。立世還輕輕地打開d口,悄悄爬出去把n罐倒了,且慢慢爬到院門口看了看,回來說,街上燃著一堆一堆的火,隔百十步遠便有一個日軍崗哨。這一夜,全家人都多少合了一會兒眼。第二天頭晌,達志腿上傷口的疼痛加劇,當立世用鹽水給他洗時,他幾乎疼昏過去。不過,即使在疼得要昏的那一刻,他的耳朵也沒有忘記捕捉外邊的動靜。還好,院子里仍很平靜,這使達志心中的那個希望增加了:也許日本兵真的注意不到自家的織絲廠。災難是半後晌來到的,酷愛用絲綢做和服的大和民族,不會忘記尋找織絲廠的!一陣哇哇的人聲和嗵嗵的腳步聲響到院里時,達志正在打盹,他的睡意被驚走之後,聽到的第一個聲音是中國人的怯怯的話音:「這就是織綢緞的尚吉利織絲廠!」「哦,好的,好的,我這個人很喜歡綢緞,我夫人尤其喜歡用中國的綢緞做和服!」這個說著生硬漢語的顯然是日本人。達志和兒子、兒媳交換了一個驚慌的眼神。「可是,這廠里已經沒有人了。」還是那個中國人的聲音。「沒有人不要緊,只要能找到綢緞就行!」那個日本人說到這里,忽地轉用日語哇哇叫了一陣,隨後,便聽到十來個人的腳步聲在各個屋子里跑,達志能猜出:那日語大約是給日本兵下的尋找命令。「沒有,房子都是空的。」依舊是那個中國人的聲音。達志極力想辨別這聲音自己是否熟悉,可惜辨不清。「一個織絲廠不會沒有綢緞,根據我在華北的經驗,我知道中國人總愛把自己的東西埋到地下;他們通常並不把自己的東西帶走,他們擔心帶了東西走在這兵荒馬亂的日子里會遭人搶劫!好吧,讓我們來挖挖試試,也許我的判斷會被證實!你的,去找鎬頭!」日本人的聲音里充滿了自信。達志抽了一口冷氣,手緊緊抓住了d壁上的磚縫。大約幾袋煙的工夫過後,響起了鎬頭挖地的聲音,那聲音鼓一樣的擂到地上。所幸有好一陣那聲音都只響在臨街的店堂里。「這兒,這兒,挖一下試試!」又過了不知多少時間,那個日本人又喊,聲音里已帶著明顯的焦躁。「嗵!」鎬頭再一次響了。「糟,在爹的卧房外間!」容容最先做出判斷。達志的嘴猛一下張開,似乎想發一聲喊,但理智使他把那聲驚呼掐滅在了喉嚨口,他只把一個無限的驚恐現在了臉上:老天,隱藏動力機和織機的那個大地d的d口就在那卧房里間的床下,倘使他們挖到了那個d口,我尚家織絲廠的全部機器就完了!而沒有了那些機器,尚吉利織絲廠也就再無了發展的希望!尚家什么時候才能再聚起那么多機器?那是多少年來的心血呵!不,決不能讓他們發現那個d子!得想辦法!他的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