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部分(2 / 2)

最後的情人 未知 6203 字 2021-02-25

他身心疲憊地踏進火車車廂,在後排沒人的角落坐了下來。他手里舉著一張報紙,為的是遮住自己那張神色慌亂的臉。有人在前面大聲說笑,聲音很耳熟。

「他就這樣溜了么?」

「我一點都不擔心。這里范圍這么小,沒幾天他又會出現的。」

「真是個詭計多端的家伙。」

是一男一女在右邊窗口那里講話,他們無所顧忌地接吻,大概還有更大膽的動作。他們對自己弄出的喧嘩毫不在意。

躲在報紙後面的里根,身體開始燥熱起來。他開始轉過臉去看窗玻璃上頭自己那呆板的影像,看著看著,就從那上頭看出死人的氣息來,尤其是左邊的鼻孔,似乎已經垂到了嘴角,很可怕。他想要不看,可又忍不住不看,玻璃板上的那個人表情十分急切,好像還有點痛苦。

「你確信他就藏在這附近?」男的說。

「有很明顯的征兆嘛。」女的回答,似乎在拼命忍住暗笑。

過山d的時候,里根感到有人在撫摸他的臉。他在黑暗中伸手去觸那個人,卻怎么也觸不到。並且那人的手給他的臉帶來的感覺也不太像手,而像是什么更柔軟的東西,比如皮毛之類。那皮毛一樣柔軟的手竟然捂住了他的鼻孔,里根在窒息中喊叫了一聲。他聽到前面那年輕女人在說:

「這種人不會是人群里頭的一員,很可能是什么古老村子里的寄居者。」

山d過完了。里根朝玻璃里頭看,發現自己臉上有一塊塊的出血點,再看地上,便看見了幾根白色的鳥毛。剛才難道是一只鳥?他明明覺得是一個人,甚至聽到了那個男人粗重的呼吸。

他回到園子里時,遇上了雷陣雨,他的車子穿過密密的雨簾,停在他的灰色小樓下面,廚師阿麗迎了出來。

「回來了啊。剛才有一個炸雷,燒壞了家里的電器,我還以為我要進地獄了呢。怎么會有這種事啊。」

她顯得很反常,也不過來幫他提東西,扭著臃腫的身軀一下子就躲進房里去了。看來她真的嚇壞了。里根也感到吃驚,怎么回事呢,他的屋頂上不是明明裝了避雷針嗎?

上樓時,他覺得頭重腳輕,又覺得似乎是在深海底下游走。

那一夜,有各式各樣發狂的聲音在黑色的暴風雨里頭呼喊,里根還聽到有人在議論說漲水了。

早晨,園子里已是陽光燦爛,可是里根卻在沉睡不醒。

阿麗在門口慌慌張張地忙著什么,司機正在洗車。

「主人沒起來嗎?這可是破天荒第一回啊。」司機笑呵呵地說。

阿麗嚴厲地看了小伙子一眼,沒和他搭腔。

在樓上,里根的夢沉入到了一個他從未抵達過的層次。深深的黑土下面,無數瘋狂的樹根糾纏在一起,使他徹底放棄了保持頭腦清醒的企圖。他很幼稚地認為,只要自己像蚯蚓一樣在土里掘出通道來,總會有出頭之日。頭蓋骨頂著土,口里也塞滿了泥土,他可以緩緩地動起來了。周圍到處有東西在「喳、喳、喳」地響,也許是那些y盪的樹根。根與根之間有隙縫,盡管時常被塞住,但終究還是可以穿過去。里根決定在一根最粗的上頭休息,他將塞滿泥土的招風耳同它貼在一起,聽到樹汁在里頭像滾滾洪水一樣咆哮著,使得它顫動不休。這一刻,他記起了埃達,她那靈活的身軀同這些樹根是多么相似啊!但是他自己卻在很大程度上感到呼吸不暢,他還沒能適應這類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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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里根先生(3)

「要是里根先生長睡不醒,你我可就解放了!」司機毫不介意阿麗的態度,大喊大叫的。「昨天夜里我和他回家時啊,就像穿過死亡的絕壁!」

阿麗厭惡地避開這個吵吵鬧鬧的年輕人,進屋到廚房里去了。她從廚房敞開的門向遠方看去,看見在陽光下面勞作的那些工人,他們都穿著工作服,戴著草帽,身體被裹得嚴嚴實實的。阿麗注意到兩年前來到這里的小姑娘埃達,臉膛兒已被曬得黑黑的了。阿麗知道里根對埃達的心思,她就如河里的老鱷魚,對這農場里的動靜了解得一清二楚。阿麗對主人的態度是矛盾的,既維護他,又不滿意他。有的時候不滿意到了這種程度,她幾乎都要撇下他不干了。去年椰子成熟的季節,里根家里來過一位不太年輕的,穿著古怪的女人。里根同這位全身著黑的、影子似的女人寸步不離地在一起廝守了一個星期,後來她忽然消失了。里根是趁著夜半無人之際將她送走的,阿麗聽見了車響,是里根自己開車。黑衣女人走了之後,里根的情緒顯得積極了好多,他迷上了夜間的釣魚活動,偶爾竟會釣個通宵,到早上才回家。阿麗估計到那黑衣女人不會再來了,她也估計到埃達是主人的心病,因為整個農場里只有她是個異鄉人,她的一舉一動主人都無法預料,正因為這樣才牽動主人的心啊。他為什么去釣魚呢?還不是因為那女孩愛在夜里鑽來鑽去嗎?阿麗一般夜間睡不著就在附近走動,她已碰見埃達幾次了,有時和女伴一起,有時一個人。每次埃達都含含糊糊昏頭昏腦地同她打招呼,將她稱為「姆媽」。她走得很慢,磕磕絆絆的,好像在那些小路上找一樣什么東西,口里還念念有詞。如果女伴同她在一起的話,也會幫她找。有時,在那么黑的夜里,只有動物才看得見東西,埃達卻可以看見。她的雙眼居然發出綠色的熒光,阿麗看到過兩次,吃驚得嘴都合不攏了。她將這事藏在心里,從未告訴過里根。

「埃達在外面找什么東西呢?」阿麗在路上攔住她問道。

「找白天丟失的鑽戒呢,姆媽。」

「埃達有鑽戒嗎?」

「有啊,我記得清清楚楚的。一定是從手指頭上滑下去了。」

阿麗想這個姑娘一定是聞到了某種氣息,她那獵狗般的嗅覺帶領她在暗夜里追蹤。阿麗腦子里浮出自己那游魂般的青年時代,不由得暗笑了一下。她嘆道:「時代在發展啊。」

埃達的動作像蛇一樣快,只見她閃進灌木叢里消失了。她的女伴站在路當中輕輕地喊:「埃達!埃達!」她的聲音竟有些凄慘。

樓上的房里,里根還在沉睡,窗簾遮得嚴嚴實實的,卧室里就像永遠是夜晚似的。

躺在單身公寓里的床上,埃達吐詞不清地對女伴說道:

「在我的家鄉,暴雨沖垮了幾百棟土磚房屋……那些個芭蕉葉都被雨打得匍匐在地。那不是雨……就像,就像洪水從天上沖下來。沒人躲得開,你明白嗎?」

「我想我明白。你是怎么逃出來的?」女伴問。

「我?我本來就不想活,所以反倒死不了。我們那里年年都要經受這種考驗……我不會在這里干一輩子,我還是要回去的,這里的太陽,會把我曬得完全化掉……」

女伴繼續對埃達說話的時候,忽然發現埃達已經入夢了。椰子的香味一陣陣從窗口那里涌進卧室,女伴卻看見埃達睡夢中的表情顯出厭惡。

「里根先生睡了兩天了。」司機說,「我們要不要去叫醫生呢?」

「胡說八道。他還讓我服侍他在床上吃了兩頓飯。他只不過是不願意醒來。誰都有權利這么干。」阿麗說話時在沉思。

阿麗是在進城去的路上遇見文森特的。她看見他在孤零零地走,太陽曬得他頭昏眼花,他好像要中暑的樣子,走幾步又停下來喘氣。

「先生您需要幫助嗎?」

「我的名字是文森特,我是你們老板的朋友。請問你們老板,里根,他怎么樣了呢?」

第二章里根先生(4)

他似乎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再往前走,他的目光游移,阿麗覺得他在找一個地方坐下來。

「里根先生並沒有生病。」

「當然沒有。他怎么會生病呢?他的事都是由他自己決定的。」

「我回去叫車來接您好嗎?您看起來很累。」

「不不不。您看,太陽快落山了。我就在這旁邊的芭蕉樹下坐一坐,我要看這里的夜晚。我早就聽說了這里的夜空是綠色的,我想這一定是真的。啊,太陽真的落山了,謝天謝地。」

阿麗離開後,太陽就落山了。文森特在芭蕉葉的y影中閉目默想。他是追隨夢中的女人來到這里的。那人摘下頭上的說不出名目的紅花,放到他鼻子底下讓他嗅,然後告訴他說,這是從「最南端一個叫『海角』的地方采來的」。文森特醒來後思來想去,終於確定夢里的黑衣女人來自客戶里根所經營的農場。他曾經出於好奇在地圖上查過里根農場的地理位置。文森特在城里的一個三流旅館與那女人度過了「銷魂」的一夜。在那張簡陋的木床上,他一次又一次在半清醒的狀態下從女人那里獲得高c。奇怪的是女人只有形象,沒有屬於她的實體。當文森特急切地將她抱著,他從下面進入到她身體里頭時,她便動了起來,但是她的軀體完全沒有重量。她最終給文森特帶來的高c既飽滿又極度空虛,每一次都如此。文森特幾乎要發瘋了,因為這種奇怪的高c並不能給他帶來釋放,欲望無法平息,反而更加高漲,整整一夜他都處在「高c」的平台上。東方女人是沉默的,既馴服,又挑逗,文森特看出了這個說不出年齡的女人在他們性活動中的主宰地位。黎明的時候,文森特精疲力竭地倒在木床上頭,那女人輕輕地掩上門出去了。後來麗莎就看見他躺在自家門前的草地上「撒野」,丑態百出。一直到現在,他都不能確定自己是否在一個三流旅店里頭有過那種令他一回想就骨頭酥軟的性體驗。女人後來又找過他幾次,穿著黑色衣裙,面目模糊。文森特握了她的手,卻像握著一把空氣。並且她默默地來,默默地離去,再沒有同他度過銷魂的時光。所以文森特懷疑,就連那僅有的一次也是不真實的。明天就是他60歲的生日了,文森特對自己軀體里頭的欲望暗暗感到吃驚,他多年來第一次體會到他的欲望是一只潛伏的獸。

天漸漸黑下來了,風中有了一絲涼爽。文森特聽到了談話聲。是兩個姑娘從小路那邊過來了。其中一個是本地的,另一個是棕色皮膚、東南亞那邊的,個子小巧,手臂卻很長。而這個東南亞來的姑娘的身後,緊跟著黑衣的女人。文森特心中一驚。但是兩個女孩似乎對於身後的女人毫無覺察,她們在彎著腰看著地上找東西。

文森特站起來向姑娘們問好,姑娘們含含糊糊地回答了一聲,沒有注意他,她們太專注於自己的活動了。就在這一問一答之間,黑衣女人像影子一樣消失了。文森特曾朝她所站的地方伸過手臂去,但什么也沒摟到。

文森特走進里根的房子時,里根已經神清氣爽地從樓上下來了。他倆在客廳里相互問好,擁抱。文森特在擁抱當中領略了老朋友那過人的精力。實際上,文森特僅僅見過這個老朋友兩面。那是在10年前,公園里的一條長凳上。也不知怎么回事,兩個陌生男子毫無理由地相互問候,談論起他們前方那個墨綠色的深湖來。第二天他倆又去了公園,繼續談論,然後,就再也沒見過面了。雖然文森特知道里根同他的公司簽了合同,後來又成了他的老主顧,但他從未去主動與他晤面,也未向喬談起自己認識里根的事。多年來,這個老朋友在他記憶里頭成了一個影子。直到黑衣女人在夢中給他帶來里根農場的氣息,往事才忽然間全部復活了。

文森特在里根家里吃了飯,洗了澡。坐在那張寬大的沙發上同他聊了會兒天。里根說起農場里常見的一種有毒的青花蛇,並拿來照片給他看,要他在外邊行走時多加小心。文森特沒去注意草叢里的那條蛇,倒是注意到了蛇的旁邊那個黑衣女人的背影,那個背影令他心中一悸,差點將照片都掉到地上。

第二章里根先生(5)

「她是你認得的人。我聽她說起過你。」里根注意地看了他一眼。

文森特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茫然地看著貼了灰色牆紙的牆壁。

在客房里那張寬大的床上,文森特翻來覆去地睡不著。雖然屋里開著涼爽的空調,他的心卻隨著屋外那黑暗的熱浪一同翻騰。這是一個欲望高漲的長夜,有點類似於那一次三流旅館里的艷遇。然而卻沒有對象。

里根剛才說「她已經不在了」,這是什么意思呢?是死了還是離開了這里?聽他的口氣,一點悲傷都沒有。也許「不在」對她來說是家常便飯,她總是來來往往於這些熱帶地區,只是偶然停留在他所居住的城市?他也猜測過她的國籍,有時他覺得她是阿拉伯人,有時又覺得她是印度人,沒法確定下來。而此刻,他感到國籍對她來說毫無意義。睡覺之前,幫他鋪床的阿麗告訴他說,他的妻子麗莎已經在白天來過農場了。此刻他一遍遍地幻想著麗莎的身體,但欲望始終無法發泄。麗莎和那女人到底誰更善於神出鬼沒地活動?

那面老鍾敲過一點之後,文森特看見卧房的牆在往後移。他記得他住的是一樓,那么,現在他有可能已經睡在橡膠林里頭了。他打定主意,如果那些青花蛇爬到床上來,他就要上演一場同它們交媾的好戲,那一定會徹底地改變自己的性情。他張開自己的兩腿迎接那些y盪的小東西,他甚至哼出了聲。

「客人需要什么東西嗎?」阿麗蒼老的嗓音在門外響起。

文森特聽見她打開了走道里的電燈,她一定停留在門外面。文森特想,他是怎么突發奇想跑到這里來過夜的呢?僅僅是由於夢里的女人嗎?他不是那種喜歡拈花惹草的人,阿拉伯女人是偶然闖入他的生活中的,本來他以為過後總會忘記,但就是不能。

他下了床,打開門,看見阿麗坐在過道里的一把椅子上。

「您不睡嗎?姆媽?」

「我?我要守夜。我守在這里,你們就不會出來亂跑了。這個地方,誰搞得清啊,里根先生也未必搞得清。」

「您看見了什么嗎?」

「在這樣炎熱的夜里,什么怪事沒有啊。您的妻子真是個熱情的女人啊。」

「她馬上就走了么?」

「我不知道,也許她到那些橡膠林里頭去了,她不怕熱。」

「我倒是覺得有點冷啊。」

他真的打了個寒噤。

「我該怎么辦呢?姆媽?」

「您這不是已經來了嗎?您只要不再害怕就好了。像麗莎一樣。」

文森特很想同阿麗說話,但阿麗搖搖晃晃地站起身,說她的主人在樓上叫她了。奇怪,四周靜悄悄的,根本沒有任何聲音,她卻聽到了主人的呼喚。看來阿麗具有動物的聽覺。

他回到房里重新躺下。他還是處在亢奮中,始終想等那些蛇出來。不知什么時候,於迷迷糊糊中,他聽見窗外有人在爭執。其中之一是里根的聲音,他似乎很急躁,很沮喪。文森特聽見他反復用帶哭腔的聲音說:「要死人的。」不知怎么,文森特認定里根談話的對象是一個女人。

然而他起床後,阿麗告訴他,里根還在睡呢。文森特告訴阿麗說聽到里根在夜里說話。阿麗就連連點頭:「是啊,他是個不安分的人,總在這周圍轉悠。」

「為什么說會死人呢。」他不解地問。

「算是預感吧,他一直有這樣的預感。這個農場,是從他心里長出來的,您不覺得嗎?這里所有的事都反常。」

文森特只覺得她的話令他感到怪怪的。他吃完阿麗為他做的早餐就走到台階上去。當他低頭時,他懷疑自己的眼看花了,因為緊挨著大理石台階的草叢里,居然潛伏著六七條青花蛇,一看就是那種劇毒的小蛇。

「這是里根先生的寵物。」阿麗在背後對他說。

文森特腿一軟,坐到了台階上,他的目光離不開那幾條蛇了,奇異的欲望在體內升騰。里根昨夜的聲音在他耳邊回響:「要死人的。」一會兒蛇就隱匿在草里頭看不見了。文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