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部分(1 / 2)

最後的情人 未知 6212 字 2021-02-25

功能 和功能!回家的路上麗莎睡著了。她做了很多夢,但是夢里的背景太黑,什么都看不清楚。醒來時布克告訴她,她一直在喊一個叫埃達的姑娘。他問她,那姑娘是誰?名字聽起來很耳熟。她告訴他說是里根的女朋友。布克聽了後驚奇得合不攏嘴了。「誰都知道,那個男人是沒有實體的。只要問問農場里的人就知道。」麗莎平心靜氣地想,沒有實體又怎么樣呢?布克仿佛聽到了她心里的話,接下去說:「沒有實體,就可以在火海里穿行。」

麗莎嘆了口氣,說道:「埃達是什么樣的女人呢?」

她和布克回到了家里,但是文森特並不在家。屋里保持著她離去時的樣子,沒有顯出有人來過的跡象。麗莎覺得,也許文森特已從這個家里消失,成了一個居無定所的人了。雖然文森特不在家,麗莎還是嗅到了他的氣味,那是一種以前沒有聞到過的,類似麻醉葯的氣味。籠罩在這種氣味當中,她和丈夫離得更近了。也許文森特就待在貧民區的某個地道里頭,那種地道像井一樣斜著向地底延伸,沿途有一些蠟燭頭在燃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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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橡膠園里發生的事(9)

麗莎進入夢中了。在夢里,她用不著去找文森特,因為他像獵狗追隨獵物一樣追隨她。有文森特的地方就有乞丐,乞丐虎視眈眈,卻並不向麗莎要求什么。麗莎在那種小巷縱橫交錯的地方盡量亂鑽,她在同文森特進行智力比賽。但是文森特以不變應萬變,他總是從地下冒出,如同一朵蘑菇雲升起,雲一散,他就站在那里了,被一大群乞丐圍著。中途麗莎也醒來,望著抖動不休的,印著棕櫚樹的窗簾一陣陣高c涌動,然後重又跌入光線幽暗的虛幻之中。

「文森特!文森特!你不寂寞嗎?!」她用力喊,但並沒有聲音。

她想,真空是不傳遞聲音的。她幾乎要絕望了。

然而遠處的文森特向她聳了聳眉毛,做了一個意義含糊的手勢,那些乞丐就朝她發出猥褻的大笑。這時麗莎就懷疑自己是否沒穿衣服。她沒法確定,因為看不見自己的身體。她記起在農場里的那次l體,那次的感覺是截然不同的。文森特為什么非要同乞丐在一起不可呢?當他走近時,麗莎看見他的臉上也有乞丐那種猥褻的表情,她不由得臉紅了。文森特停住腳步,似乎不想和她靠得太近,他在想什么呢?他,龐大的、井然有序的服裝公司的老板,竟然隱身於黑dd的地道里頭,與乞丐為伍了!麗莎為最近滾滾而來的訂貨單感到擔憂……

窗外有水鳥在叫。他們這棟房子在市中心,哪來的水鳥呢?

「夫人,那不是鳥,是我在你窗外練口技呢。」

布克滿面笑容地坐在她面前,他顯然已從昨天的疲勞中恢復過來了。他的樣子有點古怪,額頭上粘著一個很大的蜘蛛標本。

「農場的禮品。我現在日日夜夜都在蛛網之中。我在飯店門口抓到它的,我一抓到它,它就死了。我和我的情人一塊將它做成了標本。它那個巨大的蛛網啊,真像一床蚊帳!」

文森特其實仍舊在公司的總部上班,從農場回來之後,他形容自己的心態是「心靜如水」。中國女人(這回是中國了)到他的辦公室來過一次。她並不穿緞子旗袍,她穿得像清掃街道的工人,上衣口袋里還c著一支筆。她進來之後就熟練地繞過桌子,坐到了文森特的膝頭上。她從口袋里抽出筆,在桌子上寫字。她寫出的字像那種四四方方的房子,穩穩地釘在紙上,單個卻又相對獨立。當文森特湊近去看時,看見紙上什么都沒有。文森特感到女人的身體輕得異常,她扭過身來盯著他時,他看到她的黑眼睛里頭也有四四方方的房子。

他的欲望又被這奇特的女人激發起來了,但是他坐在那里不動。他覺得只要自己一動,這女人就會消失。他想,這也是另一種形式的「心靜如水」吧。有烏鴉落在街對面的屋頂上,弄出一陣響動。女人吃驚地站起身,向外走去,文森特也跟著她走。後來他們就到了她的家里。文森特認為那是她的家,否則會是什么地方呢?那是24層樓上一間y暗的房子,牆角有一只巨大的蜘蛛在結網,文森特覺得那只灰綠色的蜘蛛很面熟。他們倆躺在那張雙人床上頭,但是他們的身體並沒有接觸。

後來,他就天天下班後到24層樓上去,他忘了自己應該回家的事了。白天的工作是很繁忙的,公司日益壯大,廠房內機器轟鳴,廠房外車水馬龍。文森特並不想擴大業務,形勢的發展卻由不得他,他看見自己的事業正在向四面八方擴展,就如同喬所透露的他的那個故事的背景一樣。這些日子,當他在公司里看見喬時,總覺得迷惑:他的公司里怎么會有像喬這樣的員工呢?他一直在心里將喬稱作「雙面人」。在里根的農場里,當欲望在虛幻之中令他痛苦不堪時,他不止一次地想到喬,以及喬藏在辦公室的那些書籍。也許,喬不是偶然到他公司來任職的?可是關於20年前的那件事,他實在是記不清了。惟一留下的印象是當時的喬不愛說話,一開口就變得憂慮重重。

中國女人從來不說話,文森特猜測她擁有的是另一套語言系統。她的房門總是虛掩的,他一推就進去了。有時她坐在床上,有時她坐在窗前,坐在窗前時,文森特站在她身後就看見外面的空中有許多方形字塊,那些字塊移動著,很繁忙似的。女人是勻稱的中等個子,同以前那位黑衣女郎一樣看不出年齡,文森特將她看作自己的情人,可是他一點都不急於要同她有身體上的接觸,他無端地覺得那樣一來就會墜入無底的虛空。他雖然每天看見她坐在24層高的老建築物里,還是禁不住猜想,她是不是從南邊里根的農場里來的呢?里根的農場的地理位置雖然在西方,那里的風景卻有濃濃的東方味,所以他才會去那里追尋他夢里的東方女人吧。她看起來是如此的寂寞,清心寡欲,如同一個夢。也許她真是另外一個女人(比如說阿拉伯女人)的夢?文森特覺得,這個y沉沉的城市里一定隱藏了好多這類女人,他不是已經有過好幾個了么?她們有的寄住在三流旅館里,有的在偏僻的小街上巡游,還有的就像這位中國女人一樣在某棟高樓里擁有一間房子……文森特有點神思恍惚,有點頭暈,他扶著大櫃站穩,便看見那女人露出牙齒沖他笑。她的牙齒有點發黃,好像是抽煙所致,但房里並沒有香煙。女人做了個手勢,讓他坐在床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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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橡膠園里發生的事(10)

他剛一坐下,女人就過來摟住他坐在他膝頭上,文森特立刻沖動起來。他們赤身l體貼在一起時,他聽到她體內有水波流動的響聲,然後他就迷失在那躍動不息的深水之中。這一次,文森特體內的欲望終於得到了釋放,這種釋放並不是隨高c的來臨而獲得,而是在中途轉了向。對於文森特來說,這是一次完全失去判斷力的性活動。以往同麗莎在一起時,他習慣於把自己想像成斑馬這種熱帶動物,他在那樣的想像中變得風情萬種。可是同這個女人卻是另外一回事,他放棄了對自身的想像,追隨她在水的世界里游盪。他們兩人一道鑽入那些y暗的溝壑里,在那種地方進行交媾。他的耳邊老是響著那同一個聲音:「這是海還是湖?這是海還是湖……」他覺得應該是女人在說話,但女人在晃動的深水中緊閉嘴唇和雙眼,完全不打算說話。文森特激情高漲,他覺得自己正在用頭腦做a。他竭力要恢復從前那種風情萬種的樣子,但他失敗了。水的波動促成了他和女人交媾的節奏,他的r體表現變得完全不重要了。有一刻,從遙遠的處所傳來里根先生有節奏的呻吟,文森特一聽便明白了那種呻吟的含義。難道這就是農場里的那個湖?中國女人身體靈活,不斷變換體位,文森特自己的身體也在這種奇特的運動中變得年輕了。然而並沒有r體的高c到來。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之所以沒有明顯的高c,是為了繞開高c過後的萎靡啊。

他不願意離開那張床,他伸手捏住女人的茹房。但他立刻感到手下一滑,女人消失了。空空的大床上只剩下他自己。

他走出那棟大樓時仍然激動不已,無法思考。但這種激情並不完全是性。那么這種沖動是什么呢?

文森特抬起頭時看見了烏鴉,令他吃驚的是那些烏鴉身上全是濕淋淋的,它們排成長長的一排站在陽台的欄桿上,正在用嘴梳理羽毛。難道它們剛才也去了愛情的河流中游泳?陽台上出現一個穿白裙的女人,鳥們「呼」的一下全飛走了。女人朝下探出頭,便看見了文森特,她朝他做了個鬼臉,轉過背去用一把噴壺澆陽台上的幾盆花。顯然,她沒注意到濕淋淋的烏鴉。那個女人臉上紅噴噴的,充滿了朝氣,文森特注意到她的胸脯很豐滿,令人想入非非。然而文森特的想入非非卻是沖另一個女人的,那是一個外表上看不出性感的異類,只有到了水中,才是另外一番模樣。用文森特的貧乏的字眼來形容是:「既y盪又縹緲,既欲壑難填又清心寡欲……」他忽然又想起了南方的里根,想起了他在水中發出的痛苦而又充滿渴望的呻吟。南方的驕陽是否正在治愈他心靈的創傷呢?那是什么樣的創傷?

他到達辦公室時,里根已經坐在接待室里頭了。他大大地變了樣,憔悴的臉上盡是日光斑,一只受傷的眼睛不停地抽搐。

「里根先生,您的眼睛……」文森特擔憂地看著這位朋友。

「是我的寵物留下的紀念。」他回答說。

他站在圓形辦公室那巨大的窗前,原先高大的身材好像突然萎縮了好多,皮鞋上面盡是塵土。

「我不是為業務來的。」

「當然不是。」文森特理解地說,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整個農場全著火了,我有種失控的感覺。」

「我早上看到濕淋淋的烏鴉……」文森特猶豫不決地提起這事。

「當然,我也看到了!」里根激動起來,「黑壓壓的像烏雲,從半空往湖里扎下去,是集體自殺,真是壯觀啊。然而並沒有死,對不對?」

文森特心里想,懷著驚人的念頭的人和動物,是不會那么容易死去的。

他突然開口邀文森特去酒吧。文森特遲疑著,因為他從未去過那種地方。但他馬上又為自己的遲疑感到了羞愧。

他倆在高腳凳上坐下時,店堂里有年輕人在爭吵。里根用那只浮腫的眼睛銳利地看了文森特一眼,文森特的臉頰上立刻像被蛇咬了一口似的,他忍不住「哎喲」一聲叫了出來。

第三章橡膠園里發生的事(11)

但是里根並不喝酒,文森特喝完兩杯啤酒了,他面前的白蘭地還沒動。文森特想,他不喝酒,到這里來干什么呢?文森特又看見他那多毛的手掌在台面上游來游去的,似乎因為焦急而抖得厲害。忽然,他想起了什么,就頭也不回地往外走。文森特連忙付完賬追了出去。當文森特同他並排前行時,里根問他:

「你認識這條街上的清潔工嗎?她是個黑美人。」

「喬伊娜?你去找她啊?」

「不,不找她,只是問一下有關她的故鄉的事。你們離得這么近,你就從來沒有夢見過她?」

「為什么要夢見她呢?」文森特好奇地反問。

「因為——因為她臉上寫著那么多的記憶,沒人逃得脫她。你遲早會和她打交道的。你看她會不會躲在這個花店里頭?」

他們倆一齊走進黑黝黝的鋪子里,聽見房子後面一陣慌亂的響動,然後就無聲無息了。

「天哪,這屋里發生過可怕的事!」里根小聲地、驚恐地說。

文森特並不緊張,他在想他的中國女人。她會不會同這個「黑美人」有什么瓜葛呢?她們離得並不遠,很可能相互認識。街上的人都認識熱情的、性情有點古怪的喬伊娜,文森特的公司經常從她這里訂花。但是里根還是在空氣中嗅來嗅去的,全身抖得像篩糠一樣。

文森特只聞得到那些盆花的香味,幽暗中看不清是什么花。里根穿過這些盆花,走到屋後去了,待文森特打定主意跟上去時,里根已經不見了。屋後是一個窄窄的天井,有一個樓梯可以上樓。文森特站在天井里,點上一根煙,抽了一口,陷入了沉思。

毫無疑問,他到過這個地方,就在昨天。這個又陡又窄的樓梯是通到一個平台上面去的。當時他站在平台邊緣的跳板上閉眼往下一跳,就到了深水之中。也就是那個時候,他發現自己可以像魚一樣呼吸。他怎么把這事忘得干干凈凈了呢?原來「入口」在這個地方,里根早就知道。那么有可能他的中國女人也是從這個入口進入水的世界的。他又想到麗莎,想到阿拉伯女人,他覺得她們有可能全來過這個地方。喬伊娜的花房,是世界的真正的入口啊。那么「黑美人」是世界的看門人了,而在這條小街上,文森特曾看見她那么急切地揪住一個嫖客的上衣,兩個人都幾乎要打起來了。

文森特在胡思亂想中聽到了樓梯上的腳步聲——不止一個人,有好幾個人的腳步聲。腳步聲越來越近,下來的人卻只有一個。

「你同誰一起下來的啊,她們呢?」

「她們?沒有人,她們是一些影子。」里根沮喪地說。

「那上面有些什么?」

「上面?上面什么都有。可是我回憶不起來了。告訴我,這是什么地方?」

他變得煩躁起來,他頭也不回地出了花店。跟在他後面的文森特聽見身後的黑暗中一片大亂,花盆一個接一個地翻倒了。文森特忍不住一回頭,這時他猛然看見一排濕淋淋的烏鴉停在花店樓上寬大的窗台上,有一只黑手從窗戶里頭伸出來,從容地放好鳥食。「原來烏鴉是從這里飛出來的啊!」文森特在心里感嘆道,背脊骨隨即有點發冷。

「匯明夏!」喬伊娜清脆的聲音從窗口飛出,她叫的是一個中國名字。

文森特死死盯住窗口,他認為喬伊娜在叫他的中國女人。然而沒人回應。

里根走遠了,文森特急跑著追上他。

「我是去車站,回南方。」里根的聲音里頭有嘲弄的意味。

「那么我就去送送你。」

「你要多多注意喬伊娜這樣的人,你們離得這么近。其實呢,我同她也離得很近,每次我一進城就發現了這一點。」

里根在火車站登上了開往北邊的火車。那之前他對文森特說:「我總是隨便坐車。隨便哪趟車都會到家。」

回辦公室的一路上,文森特口里都在念叨著:「匯明夏,匯明夏……」他在辦公大樓門前看見了喬,他問喬到哪里去,喬說去接他的客戶里根,里根乘坐的火車下午三點到城里。

第三章橡膠園里發生的事(12)

「從那種地方過來的人很喜歡搞突然襲擊。」喬說這話時顯得很苦惱。

文森特看見喬正將一本相當厚的書放進皮包里面去。

第四章牧場主金(1)

「古麗」服裝公司的規模越來越大了,喬的客戶也越來越多,而且都是大宗買賣。現在他幾乎沒有時間讀書了,出差變得很經常。

有一次,他到了北方的一個大牧場,主人的房子在半山腰。雖然是盛夏,到了夜里山里就變得冷起來了。喬裹在主人給他拿來的厚睡衣里頭,還是有點冷。主人金先生是朝鮮人,早年隨父母移民來到這里。

「我有一萬只羊,還有奶牛和鹿。」金說,「我不管農場的業務,像一個退休的國王一樣住在這山上。聽說你要來,我就感到我的機會來了。現在我們來干一杯吧,這種酒是好東西,它會使你今天夜里實現你的願望。」

外面已經天黑了,喬看見屋里有很多高大的人影走來走去的,但金似乎並沒有看見。喬心里很害怕,表面還得故作鎮定。金告訴他,他的妻子和兒子前些年相繼得肺炎死去了,他們受不了這地方酷烈的氣候。但他舍不得離開,他就像中了魔一樣,這地方太美了。如果現在是早晨,他就要帶他爬到山頂的冰凍處去看風景。

「這屋里還住了別的人嗎?」喬忍不住發問。他想起了自己帶來的那部恐怖小說。

「啊,有的。我有兩個客人,他們多年前來我家拜訪,然後就失蹤了。我覺得他們就在這屋子里,我已經習慣了。」

喬發現他說這話時臉上有種殘忍的表情,一頭黑發在燈光下閃閃發亮,令喬想起黑狼。因為害怕,喬就不再追問他了。他看見一個黑影停在金的背後一動不動,而金的眼鏡的鏡片在y險地發出反光。喬說自己剛才喝多了,先去睡。

喬把滿身的酒氣帶進了客房。在迷迷糊糊中,他感到這是一間很奢華的卧室。但是床上為什么有那么多的黑貓呢?一共有五只,都趴在攤開的絲綢緞面被子上。卧房里開著幾盞綠色的小燈,似乎比客廳里更冷。喬打了一個寒噤,連忙鑽進被子里頭,那幾只貓順勢也鑽進來了,毛茸茸的,倒也很舒服。一躺下,喬就醒了酒。有人在輕輕地敲門,他不敢去開,他打算讓電燈一直亮著。剛才在客廳里時,金說起了喬所在的公司,他說「古麗」服裝公司是一頭怪獸,喬只有逃到東方國家去才能掙脫這頭怪獸的魔爪。金說這話時始終從鏡片後面冷冷地看著喬,看得他心里發怵。在心底,喬對他的話是不以為然的。現階段他雖然很少有時間讀書,但這並不妨礙他經營自己的故事世界。在來這里的路上,他已經將自己的旅行納入了他的故事網絡。所以雖然心里恐懼,他還是很興奮的。

這個被稱為「丹古藍」的巨大牧場是多么美啊。喬一從出租車里頭鑽出,就站在原地發起呆來了。那是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峻的美。那沉默的連綿的草地,那傲慢的、戴著冰帽、看上去渺無人跡的高山,還有這建在半山腰的、獨一無二的房屋,它們全都在無言地擠壓著喬的心靈。喬不由得想退縮,但出租車早就不見蹤影了。穿著睡衣,口里銜著煙斗的金從大房子的台階上走下來,隨隨便便地同喬握了握手。喬感覺到他的手非常有力,甚至有種磁性,似乎在暗示喬,告訴他已經進入了金的地盤。

金的家里只有一個上了年紀的女廚師,沒有仆人——也許仆人都沒出場。吃飯時,廚師也坐在一旁,但她從頭至尾沒說一句話。從她嚴厲地閉著嘴的表情來看,她似乎是看不起喬的。喬心里很沮喪,只想快點到客房里去,然後關上門,讀那本帶來的恐怖小說。但是金忽然對他談起了他的家鄉朝鮮,聲音又尖又急,就仿佛是要向這個第一次見面的客人敞開他的內心。在喬的印象里,他的家鄉似乎是浮動在空氣中的一幢幢平房,平房里的男男女女既不耕作也不外出做買賣,但這些人的內心卻具有驚人的情欲,能夠在夢里長久地交媾,昏睡不醒……「黃色的玫瑰在冰山腳下怒放。」金含糊地說出這個句子的時候,喬看見他露了露血紅的牙齦,整張臉變得有點像老虎。但他忽然在屋當中站住,聲音又變成了刺耳的尖叫:「這么多年都過去了,太陽總是懸掛在東方嗎?」

第四章牧場主金(2)

聽著聽著,喬就進入了金的故事。到後來,喬已不太分得清金的故事和自己的故事的界限了。金的那些像火柴盒一樣的平房總是忽然炸開,里面飛出種種的異物,這些異物從半空散落人間,讓人們生活在危機之中。「朝鮮,其實是茫茫大海里的一個氣球。」他用肯定的語氣告訴喬。喬低頭看了看身上這件綉了很多狐狸的睡袍,只覺得欲望從兩腿之間升騰起來。越聽下去,他越覺得金的有趣,他在心里將這個小個子的男人稱作「鷹」,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樣稱呼他。

外面起風了,狂風怒吼,整棟房子都搖晃起來,像要被徹底摧毀一樣。喬嚇得縮成一團,准備鑽桌子。金穩穩地立在地板上,也許他將這所房子看成了巨浪中的大船吧。這時他湊近喬的耳朵,告訴了他這個秘密:「我的房子是沒打地基的,這種房子是我們家鄉的風格。」一會兒之後,房子就平穩下來了,而暴風刮得更猛了,似乎還有雹子打在鐵皮屋頂上。金伸出手臂搭在喬的肩膀上,喬又一次感嘆他體內的磁力。「誰會到這里來啊?除了你。」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