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意識里,一直有個聲音,在替胡騫予辯護。連我不知自己為何會這樣。
這種想要信任胡騫予的欲望,不知從何時起,一點一點,侵入了我的血脈,控制著我的理智。
比起托尼告訴我的一切,我寧願,自欺欺人。
托尼神情一涼,他蒼白的臉上,頓時失卻一切表情,可是下一瞬,他突然惋惜地開口:「可憐的孩子……我本不想說,你已經……喪失了生育能力。」
我只覺腦中一大片灰蒙瞬間襲來,本就緊綳到無法殘喘的神經,清脆地「嘣」地一聲,斷裂。「你從樓梯上跌下、那一場事故,已經剝奪了你做母親的權利。」
我雙腿一軟,再沒有力氣支撐自己,幾乎要跪倒在地,李牧晨用他強勢的身體支撐住我。
托尼陰沉著臉,聲線越發冷峻:「你敢把真相告訴胡騫予么?如果他知道你不能生育,他得不到財產,還會要你?」
我再也承受不住,身體無力的地墜落,幾乎要跪到地上去。無端的痛,從心臟處,慢慢地擴散至全身。
李牧晨緊緊圈住我,我沒有跪倒在地,只是倒在他懷中。
「為零……你別這樣……」他的話語中,滿溢著懊惱與傾頹。
我緊緊地抓著李牧晨的手臂,連呼吸,都忘了。滯著呼吸,無措地抬頭,看向李牧晨。李牧晨的眼中,憐憫與……哀傷。
可我不需要他的憐憫,我只需要他堅定地對我搖頭,對我說:為零,這些都不是真的……
托尼依舊不肯放過我,似乎要把事實一遍遍、血淋淋地挖掘出,並呈現在我眼前:「何況,你們之間還有一個露西……你應該早就知道他和露西之間並不單純了吧?他可以讓露西對他心軟,甚至不惜違背我,那么……你覺得,他是怎么做到的?」
「……」「他怎么向你解釋,他為什么要娶露西的?」
「……」
「是不是說,因為我斷了他的後路,要把他從恆盛趕下台,他才不得不和姚家聯手?」
「……」「或者……他說,是因為胡欣的迫?」
「……」
我腦中已經一片空白,卻聽見自己,用極不真切的聲音,虛弱卻冰冷地問:「那你打算怎么對付胡騫予?」
托尼終於沉默。我這么快恢復冷靜,似乎不在他的預料之內。
片刻後,他揚一揚唇角:「他殺了人,你說,法律會放過他?」
「可是你……」可是你明明活著!!!
「我會以didyang的身份繼續下去。」托尼正色而語。
他仿佛透析了我所有思想,用這么一句話,便將我那一點可憐的想要殘喘的機會也殘忍地抹殺掉。
每個人心中都在住著個魔。
我心中的魔,迫我冷靜下來,用腦子思考,而不是——心。
這只魔,是胡騫予。
我不相信之前的一切都是假的。胡騫予給我的每一次笑與怒,都那么真切——除非,他沒有心。
這只魔,不知不覺,已經住在我心里最柔軟的角落,要將它連根拔起,該有多痛?
我站穩來,最後一次試圖推開李牧晨。
依舊沒有成功。
「李牧晨,放開我。求你……」我的眼淚「啪」地一聲滴在李牧晨胳膊上,他渾身突然就入定般僵直不動,他的手,也終於松開。
我努力地以絲毫不紊亂的步子走到托尼跟前:「給我一個月的時間,我會向你證明,他對我是真心的。」
「……」
「如果你把我當……」我猶豫著,用力咬合牙齒,才沒有慌亂地繼續下去「……把我當女兒,那就答應我。」
托尼眸光一凌,「我最討厭別人威脅我。而且……」片刻前還凌厲無比的目光,卻又在這時,落寞下去,「……一個想要害你父親的男人,到這時,竟還值得你維護?」
此時的托尼,頹唐卻又固執地看著我。
可是,我能相信他么?他真的,曾經有想過要顧慮我的感受么?
我覺得自己此時就像個將瘋未瘋的人,懷疑著我之前所認知的一切。我必須要拯救自己,否則我怕自己會像露西那樣,真的被這幾個男人瘋了。
「我不是在威脅,是在請求。我也不是要維護胡騫予。我只是……」只是要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這根救命稻草,是胡騫予。
如果連他都是完全虛假的,那我,就真的是萬劫不復了。
「……我只是,希望你顧慮一下我的感受。你不能毀了我的世界。」
托尼暴怒著,眼睛透出猩紅般的色澤,手顫顫巍巍伸過來,要捉住我:「那你有沒有顧慮過我的感受?你在知道了我的死訊之後,都沒有現在這么傷心……」
我低眸,看一眼他抓在我臂上的手,他抓得那么緊,哪有一絲病態的顯現?!
「那你覺得,你現在這樣毫發無傷地出現在我面前,我該有些什么反應?!抱住你,失聲痛哭?」
我笑,越想哭,便越要笑。
托尼突然間嗤笑,他抓著我,將我的手按向他的小腿,咬牙切齒:「毫發無傷?!」
我在觸碰到他腿的一瞬,消失了所有語言。
我的手碰觸到的,並非有溫度的肢體,而是冰涼的,硬的,金屬。
「你——!」我雙唇打著哆嗦,顫兮兮地抬頭看托尼。無法置信。
托尼笑得殘忍,我的震驚與惶恐,終於令他滿意:「對,我失去了一條腿。這是——胡騫予的傑作。」
我無法做出任何反應,腦中一沉,嚇得要縮回手,卻被托尼蠻橫地扯住胳膊:「你要不要看看我的腿?嗯?我親愛的女兒,我的,vivi……」
我在他的手下掙扎:「不——我不要看!」
……
……
「不——!」
我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手抓著的,是帶著自己體溫的被單,而非冰冷地幾乎要扯毀我神經末梢的金屬。
卧室暗淡一片,只有一盞床頭燈亮著。天花板,床,家具……我一一看過去,才稍稍安心一些。懶懶地躺回去,側個身要繼續睡。
這時,耳畔傳來開門聲。
我沒有回頭看。
猜也猜得到是胡騫予。
他對我半夜驚叫著醒來一事,似乎已經適應,大概也覺得是稀松平常的事了。頭幾回是奔忙著跑過來看我的情況,此刻,我聽見他平穩的腳步聲,緩緩地從門口走向我。
我感到床墊了陷下去,繼而,胡騫予從我身後探過來,摸一摸我額頭,他的手涼,恍如冷血動物,聲音卻少有的溫潤如玉:「又做惡夢了?」
我沒有說話,顫著睫毛正欲睜開眼,猶豫片刻,卻還是沒有抬動眼皮。
片刻後,我感覺到胡騫予的胸膛,熱熱地貼上我光l的後背。
他在我身後睡下了,側卧,將我攏進臂彎中。
彼此的肌膚,都是涼的。
「胡騫予。」
他尖削的下巴擱在我肩上,鼻尖蹭一蹭我耳後:「嗯?」「我有沒有對你說過,我愛你?」
我輕輕哼哼,但他離我這么近,肯定聽見了,繼而我便覺察到他手臂一緊。
我閉著眼,緊緊閉著,雙手覆在他交疊在我腹部的手上:「你聽好。我只說一次……」
「胡騫予,我……」……我愛你。
卻在這時,胡騫予突然掙開我的手,一下子捂住我的嘴:「別說。」他在我身後,我無法看見他的表情,但是,他捂住我嘴的手,僵硬,用力,青筋凸起。
我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回頭。
見我抬眼看他,他立刻偏頭躲開我的目光。
我看著他線條冷峻的下顎線,沒有再開口。
許久,他松開我坐起來,呆了片刻,下床。
我的目光循著他,來到窗邊——胡騫予跨坐上窗台。
那里是台燈無法照亮的地方,一片昏暗,打火機的「咔嚓」聲,急躁地響了很多遍,才有火星從黑暗中冒出。
淡淡的煙味,隨著胡騫予沉重的聲音,一道傳來:「你今晚,很奇怪。不像你。」
「……」
「李牧晨對你說了什么,是不是?」胡騫予投在黑暗中的剪影巋然不動,聲音冷然。
因他一句話,我本就不見回暖的心,此刻,一點一點,被抽走所有溫度。
他是這么聰明,挖掘出我所有想要深埋心底的秘密。
他的聰明,把已在懸崖邊的我,又往深淵,推進一步。
我坐起來,靠著床頭,著自己,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那一點跳動著的火星。
想到白天,自己和托尼說的那番話——多么可笑!
「我想離開這里,回美國。」
那一枚火星猛地一顫,然而,很快便再度靜止住。
這個男人的鐵石心腸,真的,從沒為我動搖過?
「不行。」他斷然拒絕。
我閉上眼,等到自己的視界,真的一片黑暗了,才繼續開口:「我所擁有的恆盛股權,等我到了美國之後,會請律師把轉讓合同交給你。」
沒有聲音。
整個房間,突然一片死寂。
我除卻自己的呼吸聲,再聽不見其他任何動靜。
可是,就在下一秒,急速的腳步聲,快速近我,胡騫予來到床邊,野蠻地攫住我雙肩:「不行!林為零你聽見沒有?我說不行!!!」
我艱難地扯一扯嘴角:「為什么不讓我走?你還想要什么?環球?不,環球我沒資格給你……」
他的手鐵鉗一般死死制住我肩胛骨,痛,我卻連眼皮都懶得再抬一下。
「他媽的李牧晨到底跟你說了什么?!為零,你看著我……我要你看著我!……」
從他口中少有的聽見粗話,我是不是該慶幸?
可是,為什么我一點感覺都沒有?也許……要怪只怪他從頭到尾、都不曾在我面前敞開過他自己。
我曾經以為,這個男人雖然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但是為人並不殘忍。
可事實擺在眼前,他用殘忍的手段,妄圖解決掉托尼,在他早已知道托尼是我生父的前提下。
他走的每一步,都不曾顧慮過我。
此時,他的口不擇言,他的憤怒,也是假的吧?
他是那么冷血,他根本不在意我會恨他,他甚至……「我愛你」這三個字,都不允許我說出口……
我將無名指上那枚戒指摘下來,當著他的面,放在床頭櫃上。
他終於肯放開我,伸手取過那枚戒指,放在眼皮子底下,細細端詳,怒沉著臉。許久,久到我以為他都打算將自己溺斃在戒指發出的鑽光中時,他終於抬起陰鷲的眼,看向我。
「終究是不能由著你……」他的聲音,從未有過的低沉,像是在嘆惋,恍如正在念誦著悼詞的牧師一般,透著一抹悲天憫人。
可偏偏,他的這份平靜里,透出一絲古怪的氣息,那是——
危險來臨的預兆。
我的心被的、忽的一震。
胡騫予卻沒有再多言,猛地把戒指收進掌中,用力握拳。
他站了起來,依舊很平靜,慢騰騰走出卧室。
離開前,輕柔地帶上了門。
耳畔,微弱的關門聲傳來。
我懶懶地躺回去,枕著自己的手臂,心里又酸又漲,可是抹一把眼角——干涸著。
我沒有哭。這樣很好。
拍拍自己的臉,自己清醒些。
托尼,胡騫予。恆盛,環球……我覺得自己仿佛垂死的老者,什么都看淡了。這些人,這些事,回美國之後,我會慢慢忘卻。再不濟也好,我也……
再不會回到這里。
如果,心死意味著釋懷。那么,我還是早些死了這條心的好。
離開,才是我最好的選擇。
可是,為什么,依舊有個聲音,在我耳邊響著,一直提醒我:你得打個電話給托尼,不管怎樣都好,一定要,保全胡騫予的性命,讓他從金字塔的頂端狠狠摔下,已經是最慘決的手段了……
我的衣服就擱在床邊的躺椅上,我扯過來穿上,准備開門出去。
到了門邊,手握在門球上,我回頭,看看這個房間。
環顧一分鍾,留戀一分鍾,之後,便統統忘卻。
就只再浪費一分鍾——
一分鍾後,我重新回過頭來。
轉動門球——
門球竟轉不動!!!
我被胡騫予關了起來。
房間里沒有電話,我自己的手機在樓下的包里。
我完全沒有料到,胡騫予在那么恍然無措時,竟還記得要將房門鎖死。
這才是我所熟識的胡騫予不是么?那樣頑固地不容人拒絕。
這一次,我要離開,他挽留不得,竟這么關著我。他沒有在再試圖勸服我留下,直接用這么一招,讓我哪兒也去不得。
只能呆在房間里。
剛開始我還敲門,踢門,弄得門板響的震耳欲聾。可是我怎么鬧,外面都沒有一點動靜。
我想到了爬窗,可惜窗戶被防護欄網著,沒有一點漏d。
「胡騫予!放我出去!!!」
我知道他就在隔壁書房,我開著窗,銳聲尖叫。
可惜,回應我的,只有寂寥又悶熱的盛夏夜空中,一點點微弱的蟲鳴。
在一片無端的無聲世界中,我突然意識到,胡騫予也曾這樣關著露西。
我失笑:胡騫予到底是個什么樣的男人?對女人,欺瞞,利用,一切的一切,到頭來,都不過是為了一個字:利。
可惜,我已經麻木了,在見到托尼後,心已經被生生剜去了一塊,再震驚再痛苦,也有自我免疫了。
「胡騫予!你是不是想知道李牧晨對我說了什么?他告訴我,我不能再有孩子了!!因為你不肯拉我一把,我再也不能生孩子了!!你也就注定一輩子都得覬覦著我手上的股份,而休想得到它們!!!」
我雙手攏在嘴邊,對著夜空歇斯底里。原來把所有秘密都吼出來,是這么的暢快淋漓。
「哈哈哈!!你聽到沒有!!!胡騫予,你就算關我一輩子,也拿不到環球的一分一毫!!!」
我趴在窗台上,瘋了一樣。
整片窘黑得令人恐懼的夜色,就是胡騫予邪惡的臉。
我的身後,開房門的聲音傳來。
我回頭。胡騫予就站在門邊。他的身後,走廊的光,將他的背脊照亮,同時,也讓他的臉,隱於一片黑暗之中。
我一步一步前行,朝他走過去。
我們彼此看著,都沒有表情。
最終,還是胡騫予開口。
他唇角抽搐一下,「就算,沒有孩子。你也,休想離開。」
說的聲音極輕,卻帶著咬牙切齒的恨意。
恨?
到底是誰該恨誰?!
我不想再爭什么。爭輸爭贏,又有什么差別?
胡騫予和托尼的共同點便是從不肯放過我。一次一次,我後退。
他竟然,突然開口問:「你不是愛我么?愛,卻要離開?你做不到的。」
我真不明白他怎么想的,方才堵住我的嘴不肯我說,現在,卻用一個「愛」字,在我面前,咄咄人。
可惜,那三個字,本就沒說出口,現在也根本無從收回。
我側身越過他,要出門去。
他伸手攔住。
我看一眼他橫在我面前的胳膊,正色而言:「我不是露西,你想軟禁我?我有一百種方法把自己弄出去。」
「不,」他眉梢眼角皆是冰冷,「你和露西不一樣。」
「……」
「她是愛情至上的丫頭。你不是。」
他說的極可惜,嘆惋無比。
我直覺胸口一陣揪緊,在我原本以為已經麻木的地方,牽引出滿滿的鈍痛。
我收起苦澀的笑,嘲弄道:「可惜,她愛的不是你。」
他一點不受我影響:「的確,很可惜,你是……這樣一個女人。」
說著,低眉,不再看我。但那只胳膊,還是穩穩攔住我去路。
我指尖掐在他胳膊上,憤恨地直想要將他的皮膚劃破:「我只知道,我不會為了所愛的人,犧牲自己,陪你這樣的男人上床,最後竟還把自己的婚姻幸福也賠了出去……」
我話音一落,胡騫予猛地抬眸,古怪無比地看著我,絲毫不轉移視線。
隨後,他終於沉默下去,手松動一下,卻很快再度抓緊我。
胡騫予扯住我的胳膊,把我往屋里拉。在力量上他勝過我太多,我一直被他拽著掄到床上。
他這么野蠻,柔軟的床碰撞在後背上,原來也這么疼。我的身體剛被彈起來就被他傾身壓回去。
他掀開被單蓋上我身,膝蓋跪在我身體兩側,翳霾的眼,鎖定我,聲音涼成一片,說的卻是溫柔話:「好好睡一覺。」
我掙扎著要坐起來,他手往旁邊一摸索,立刻從躺椅那里抽過他褲上那條皮帶,「你總是不乖……」
他一手攥住我一雙腕子。,我的手被他拉到上方,按在床頭架上。
我眼睜睜看著他用皮帶將我的手綁在欄桿上,一圈一圈,縛的極緊。
我抬腳踹他,膝蓋硬生生砸在他腿心處,我的膝蓋都是一陣悶痛,他卻只是咬牙低低抽一口氣,神色一點不變。
我二次抬腳踹,他索性膝蓋按住我腿骨,皮帶鎖一系一拉,將我鎖死:「相信我,我絕不會被你用同樣方法傷到兩次。」
我雙腕試著用力掙脫,皮膚摩擦皮帶,火辣辣的疼,「你這樣做,跟姚謙墨有什么差別?!」
他已經下床,背脊對著我,坐在床沿,「姚謙墨不愛你,我愛你,這就是差別。」
說完,即起身快步朝門邊走去。
我恍若被丟棄到了一個令我完全無法反應的世界中,一時失神,再清醒過來時,見胡騫予已經走到了門口。
我慌忙叫住他:「你剛剛……說了什么?」他終於在開門前停下。
卻沒有回頭。
呆立片刻,他悶聲說:「同樣的話,我不會說第二遍。」
這一次,他關門,「砰」地一聲巨響。
我一直與束縛著我的皮帶作斗爭,可惜,怎么試都是徒勞,手腕折損般的疼,至麻木了,我只能放棄,勉強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