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部分(2 / 2)

勿忘 未知 5708 字 2021-02-25

我燦爛的笑了笑,算是接受他的表揚。

我知道他做的這么緊密,是不想別人知道他在府外還有一批人。若是公然將人帶到府上,難保不引起其他阿哥甚至皇上的注意,不如在外面見面安全——這里面說不定就有朝中重臣。

真是心機深沉啊,比起老八的大張旗鼓轟轟烈烈廟堂之上公然結交,他這樣私密的交心,似乎更有蠱惑人心的力量。

他今天似乎有些迫不及待,按捺住自己的興奮,低聲對我咕噥了一句:「今天會見到老熟人。」

我沒有想到他所說的老熟人是蘇默止。

天色全黑的時候,我打發走了最後一個喋喋不休的老婆子,走到院子里,舒展了一下身體,看來他今天見的人確實非比尋常,前面還沒有人叫准備休息的動靜。

忽然有個人從牆頭翻了過來。我吃了一驚。正要大聲問話,他一步沖到我面前,情急之下捂住我的嘴:「姑娘別叫,我這就走。我慢慢松開手,你就當沒見過我。」

他聲音帶著南方人特有的口音,聽著耳熟,我等他慢慢放了手,一把拽住他的衣袖,就著窗下透出的光,看到一張熟悉的臉。

「蘇默止!」我小聲驚呼。

他也是一臉震驚,待看清楚我的模樣,他反倒鎮靜了:「我想起來了,原來夫人就是去年在多景樓點鰣魚的那位。」

原來他也還記得。

「蘇先生,您怎么會在這里?」我其實已經猜到了八分,只不過是想聽他確認罷了。

他皺了眉頭說:「去年是被道台誆去見了皇上,好不容易脫身;今年是被禿驢騙,虧他還是出家人,把我騙來見四貝勒。竟是個比皇上還難纏的主!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夫人可否指條路給我?」

我笑著搖頭說:「蘇先生不如叫我格格吧。我知道有個後門,我可以先把看門的老仆支走。」

他著急的說:「那就快點吧——我這可是n遁呢。估計四貝勒是以為我這樣的『名士』不會用這粗俗法子。」

我帶著他從後門離開,他要走時,我問:「先生身上可帶了銀兩?可有投宿的地方?」

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盤纏是一點也沒有帶出來。京中尚有同鄉可以投奔。只是怕。」

他沒有說下去,我已然明白了——我神通廣大的丈夫能把蘇默止從江蘇騙到北京,肯定早就把他在北京的人脈都打通了——同鄉也是投不成了。

我從頭上拔下一根發簪,塞進他的手中:「先生去甜水胡同邊上的鳳儀樓找一個叫芍葯的丫頭,拿了這個給她看,就說是善玉請小樓姑娘代為照顧。」

蘇默止立刻就聽出來我是讓他去風月場,似乎頗不相信,以我這種身份怎么會結識花街柳巷的女子。

我立刻說:「先生不似迂腐之人,只管去吧。自會有人解釋的。」

蘇默止朝我做了一個長揖,匆忙走了。

我回到後院的時候,已經有人沖進來了。

「格格可見到什么人沒有?」

「沒有。」我拍了拍身上的灰塵,甜甜的說。

當晚胤禛的心情顯然很惡劣。

奇怪的是,他居然告訴了我為什么。

「蘇默止走脫了。」他悶悶的說。

我心里真是樂開了花啊樂開了花,但臉上還要裝出驚訝沉痛以及一定程度的迷惑不解。

「蘇默止在鎮江的時候,皇上都請不動的啊。爺是用了什么法子把他騙到京中來的啊?再說他真的有那么好嗎?老是被別人騙著走,也不是什么奇才吧。」

被我幾句話一攪和,他顯得更加心煩意亂——蘇默止不能為他所用還是其次,關鍵若是被皇上發現他想把這個人私下納入自己囊中,那自己的野心就是昭然若揭了。所以他怎么樣也得把蘇默止給找出來。

我倒放心的很——蘇默止是最不願意和官場皇家糾纏一起的人,不會把我的丈夫給賣了的。定會按我說的去找小樓。

胤禛苦笑了一下,神色暗淡,說,:「皇阿瑪說他是關不住的人,我竟是不信——以為他是待價而沽。沒想到先生是真淡薄啊,不願存一絲機巧榨取之心。」

我微笑著說:「想成大業又怎會一帆風順。想求賢士當效周公吐輔之心,追劉備三顧茅廬之舉,您騙名士到您的面前,但又怎么能得到他的心呢?難道不是應該您恭敬的走過去,而不是對賢士說,喂,你過來啊。貝勒這次真是錯了啊。」

他一直垂著頭,用手撫摩著頭頂,順口說:「戴鐸剛才也是這么說的啊。」

他忽然抬起頭,似乎才意識到剛才一番話是出自我的口,而且當中有「成大業」這樣的話。

「你竟都知道了?」他面色冷靜的問,一掃剛才的頹唐。

我穩穩的跪了下來:「大丈夫懷經世之才,豈可空老於林泉之下。更何況龍子鳳孫,有志翱翔九天,才是可喜可賀之事!」

我頓了一下,接著說:「若貝勒覺得我知道的太多,大可將我滅口。」

聲音中的金石之音,連我自己也是第一次聽到。

「善玉,善玉啊,」他仰面說到,「我竟是看走了眼啊。看來蘇默止也是你放走了?」

他走到我面前,淡淡的說:「幸好你沒有兒子。你應該慶幸你沒有兒子。」

琴音

聰明人往往自以為是。他是,我也是。

過了兩天,我正悠閑的研究一幅刺綉的時候,忽然有個丫頭過來說四爺叫我到花園里的吹香亭去。我認出那個丫頭是書房里。心里詫異,猜不出是什么事。

輕寒正要跟著我,那個丫頭攔住了,說:「四爺吩咐,只讓善格格一個人來。」

那丫頭將我送到花園的入口就停住了腳步。我一個人向吹香亭走去,遠遠就聽到微風送來的琴聲。早春的風有些清冷,再加上那琴聲頗為凜冽,竟讓我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戰。我抬眼向亭子上看去,一個人正坐亭中背對著我撥弦,另有兩個人正垂手立在一邊。

我認出了那個熟悉的背影,正是我的丈夫在彈琴。我從來不知道他還有這樣的愛好。

我立於亭下,一直聽到他一曲終了。

「善玉,站在下面做什么;上來吧。」他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卻帶著一絲空盈。讓我心里也生出一種曼妙的情緒,很久之前的一個晚上,他似乎說過同樣的話。

「是。」我登上亭子的時候,才看見另外兩個人到底是誰。一個是十三,含笑而立,另一個竟然是蘇默止,一臉的平靜,似乎還沉浸在胤禛的琴聲中。

胤禛自袖中掏出手帕,擦了擦指尖,微笑不語。十三忽然笑得燦若桃花,說:「四哥以一曲《長河吟》招溢齋,真是風雅之至啊。」原來蘇默止字溢齋。

我這才找到機會請安:「見過四爺,十三爺,蘇先生。」

十三只是沖我微微一笑,卻不說話,他與我並不很熟。

蘇默止卻連忙還禮,口中忙不迭說:「多謝格格指路之恩。默止不敢忘。」

我在心里苦笑起來,這三個人竟是唱哪一出啊,似乎只有我一個人蒙在鼓里。

胤禛看著我說:「都坐吧,善玉也坐。」

我只是看著蘇默止,他臉上依然沒有什么情緒,在對上我的眼睛的時候,忽然閃出一個既狡黠又滿足的笑容,帶著孩童般天真的頑皮,我吃了一驚,不明白他到底在暗示什么。

幾個人對琴枯坐,各懷心思,尤其是我,真怕胤禛知道我暗地里與小樓交好的事情。

過了片刻;胤禛還是看著我說:「前天你放了蘇先生,今天他卻改了主意,你難道就不疑惑?」

我微笑起來,站起來,朝胤禛行了個禮,說:「還請四爺解惑。」

他看了一眼十三,說:「還是讓十三給你說吧,到底他比我強,是他把溢齋帶來的。」

十三看了一眼蘇默止,這才笑了說:「都說情關難過,原來不爽。昨天我打前門大街過,巧巧正好看到蘇先生在街上走,我想這蘇先生是怎樣的人物,怎么就那么狼狽,於是沒有露身份,下馬與他攀談,又死乞白賴請蘇先生去聽曲。趕巧了遇上的是小樓姑娘,這蘇先生可真真正正是遇上魔障了,拖上我,與小樓姑娘秉燭夜談,竟是不願走了。」

不等我說話,胤禛卻發問了:「難道這小樓姑娘對蘇先生這樣的人都不動心嗎?」

蘇默止卻笑了起來,指著十三說:「小樓倒是個爽快人,說不是瞧不上我,竟是看上了十三爺的緣故。而且,十三爺怕也不是對小樓姑娘無情吧。」

十三靦腆的笑了起來。胤禛卻是不動聲色,說:「知道你常去聽曲,這事情怎么沒有聽你提起過?」

十三修長的手指輕輕敲了敲桌面,說:「知道四哥家教甚嚴,對煙花女子向來不屑,怎可提起,還是蘇先生看的開,痛快的很。」

胤禛隨即一愣;說:「要不然怎么就投你的緣法了呢?敢情溢齋是為了扳倒你這個情敵,抱得美人歸才留下來的了?」

蘇默止哈哈一笑:「剛才得聞四貝勒的《長河吟》,也算心悅誠服了。」

胤禛微笑頷首,對我說:「我已經給蘇先生安排了住處,你帶著蘇先生去找高管家。順道送送十三爺。我想一個人在這里再坐一坐。」

我跟著十三和蘇默止下了亭子,沒走出兩步,就聽到亭子上又傳來琴聲,卻不再是剛才的《長河吟》。

蘇默止怔怔的說:「這首《廣陵散》似乎太過肅殺了。」

十三低聲說:「四哥好久不彈琴了。走吧;蘇先生。」

直到那如訴如泣的琴聲聽不到了,我才給十三和蘇先生行了個大禮,說:「善玉有一事不明,還望十三爺和蘇先生指教。」

十三和默止對視一眼,然後說:「盡管問。」

「為何要騙四爺?」

「其實我所說大部分都是事實,」十三緩緩說道,「蘇先生對小樓一見傾心。我和小樓,都是真的。除了,我如何遇見蘇先生那一節。」

「我確是拿著你的信物去找了小樓,正巧十三爺在,就是這么撞上的,」蘇默止接口說,「是小樓央我們別在四爺面前說出來,怕對你不利。」

我的心終於放下了,想張口說什么,卻因為心神一陣激盪,什么也說出來。

蘇默止又對我一個長揖:「在下對格格這份見識和膽色都十分欽佩,非尋常女子可比。」

十三含笑說:「格格放心好了,我和溢齋決計在這事情上面是要把四哥騙到底了。」

我走回去復命的時候;胤禛的《廣陵散》也奏完了,一個人對著香案默默坐著。

見我上來;他勉強笑了一下:「總覺得十三有什么瞞著我。」

他忽然捶起自己的腦袋,我慌忙握住他的手:「您這是在做什么?」

他握住我的手:「沒什么。我不會去問十三的。我相信他不會害我。況且,有些事情,還是不知道的好,你說是么」

他抬起眼睛看著我。

那雙眼睛里有焦灼,不安,還有試探。我立刻就明白有一雙這樣的眼睛的人,他不需要我回答他的問題;因為他習慣只相信自己的答案。

我把目光轉到那張琴上面;說:「阿離很喜歡聽您彈琴。」

他的松開我的手,看著琴說:「阿離;我單為你奏一曲《高山流水》吧。」

我的心就在那樣淡然的琴音中渙散起來——高山流水,那是奏給知音的啊。

茫然若失

蘇默止與胤禛訂了一個三年之約——他願意留在胤禛身邊三年,三年之後,他回江南,胤禛決不能強留。十三做了他們的見證人。

我問胤禛為什么就同意與默止訂這個約。因為我知道太子是在康熙四十七年被廢的,按照這個三年之約,蘇默止在康熙四十六年就會離開。

「溢齋本就不是為了幫我而留下。」他含糊的說,眼睛看著別處,顯然不想說真實的想法。

我也不好再問。我早就習慣了這種不坦誠的「夫妾」關系,然而猜不透對我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蘇默止後來從貝勒府搬了出去,就住在了城西的那所四合院,開始他三年深居簡出的生活。這對我來說似乎也是一件好事——十三會時不時過去,還帶上小樓。

「有他這么做情敵的嗎?把你往溢齋面前推。」我現在見小樓反而半公開了。

小樓漫不經心的調試著琴,說:「十三說讓我再見多少次蘇先生他也不怕我變心。他自信得很呢!」

我笑了起來,十三表面看起來比胤禛親切隨和,其實骨子里和胤禛一個樣,都是自信到驕傲的地步。

小樓抬起頭來,茫然的看著我:「有那么好笑嗎?」

我點點頭,說:「當然,好久沒見過臭p到厚顏無恥的人了。」

小樓卻似乎沒聽見我說什么,嘆了一口氣。

我坐到她對面,仔細的看著她的臉。

「這是怎么了。剛才還好好的,怎么這樣沒精神?」

她勉強的笑了起來:「說出來你也不信。十三雖然對我很好,但是,我到底和他是不同的。溢齋,也是很好的。」

我這才聽出些眉目來。

「十三是好的,溢齋也是好的,」她繼續低聲說,「我不是貪心不足的人,十三爺對我怎樣我很清楚,若不是有他護著,我怎么還能到今天都是清白之軀。」

琴弦被她撥弄出幾個不成調的聲音。

「我本不應該要更多的。」她看著我說。

我用力握住她的手,說:「我明白。你要的不是這一時一刻的好,你要的是一生一世,你要的是獨一無二,可是不是?」

我知道她心里其實還是對十三割舍不下的。只是一時茫然起來——蘇默止還要好好努力才行。

小樓莞爾:「善玉,若是你,你是選十三還是選溢齋?」

這下輪到我茫然了。

「我不知道。」我只好老老實實的說。

小樓眯著眼睛看著我,說:「你不是猶豫不決的人,只是當玩笑話,也不知道選哪一個?」

「應該是溢齋吧。畢竟和他在一起自由自在的多,他又是那么隨和的人。」我說。

「是啊,應該是溢齋啊。可是你說的並不肯定,不是么?為什么?」她問。

我呼出一口氣,是啊,若是真有個機會可以選,難道也會像小樓這樣猶豫不決嗎?

小樓看著我,說:「善玉,我有些話,不知道當不當講。」

我笑了說:「我聽著呢。」

小樓這才悠悠的說:「溢齋這樣的男人,這世間哪里還能再找到第二個。他前頭有個妻子,死了也有六年了。別的男人死了老婆,鄭重的不過是三天白孝,他竟為妻子戴了三年孝!還說,憑什么女人死了男人就要守寡,男人死了老婆戴孝卻不行?在他心里只知有妻不知有妾,說妻子為丈夫守身,丈夫也當一心一意,才算不辜負了妻子。這些都是我打聽出來的,並不是他對我說的,別人都笑他是個痴人,我聽了卻不知道有多感動。」

我聽到這里,眼睛里也熱熱的。

小樓用帕子擦了下眼睛,接著說到:「可是我心里竟是放不下十三。你可知道,我認識十三的時候,他才十五六歲,卻知道要護著我。但我心里竟念的不是這個,我心里一心想著不知道他以後會吃怎樣的苦,受怎樣的累——別人看著天家皇子以為風光的很,我跟這里頭的人來往的多,心里頭清楚,這天家竟不是人呆的地方!這兄弟表面和和氣氣,竟是我恨不得吞了你的r,你恨不得扒了我的皮!誰知道最後幾個幾人成王侯幾人成賊寇?我不知道十三以後會怎樣,所以就存了伴著他的想頭,他三心二意也好,風光不再也好,就算是身陷囹圄,我都要陪著他!」

我被她一席話定住了身,從不知道小樓竟有這樣熱烈而決絕的想法。

「你說,我放著溢齋這樣的神仙伴侶不要,竟是想和一個不是一心愛我的人受苦,我是不是賤骨頭呢?」她安靜的說。

我忽然笑了,說:「原來我也是個賤骨頭。」

小樓慘淡一笑:「你竟也是放不下四爺?」

她看著我的笑,明白了。

我茫然的說:「我到底也算是心高氣傲的人了。」

小樓的帕子在我臉上擦過,我才知道我眼里流了些淚水。

「只是四爺是個什么樣的人,你我都很清楚。你若不是心里有他,又怎么能對他好?你心高氣傲,所以只有比你更加心高氣傲的人,才能讓你心悅誠服。」小樓慢慢說。

是這樣嗎?

只是因為他比我還驕傲?

晚飯的時候,小樓為我們唱了幾首小曲,其中有我想聽的《子夜吳歌》。

春林花多媚,春鳥意多衰。春風復多情,吹我羅裳開。

朝登涼台上,夕宿蘭池里。乘月采芙蓉,夜夜得蓮子。

仰頭看桐樹,桐花特可憐。願天無霜雪,梧子解千年。

淵冰厚三尺,素雪復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復何似。

用的是吳方言,唱來竟十分驚艷。這首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