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部分(2 / 2)

勿忘 未知 5497 字 2021-02-25

閑聊的時候,十三會很快的將話題扯到他的四哥身上。他顯然知道我養病只是一個幌子但也並未問過我為什么從宮中搬出來。

「皇上最近好象染了風寒。」

「皇上最近心情不錯。」

「最近又有地方獻了一株祥瑞給皇上。」

十三總是這樣有意無意的提醒我「皇上」的存在。這讓我有些好笑又好氣。

過完年之後,我回到自己的別苑里。

早春的時候,我種下弘時送給我的花籽。那是去年春天就應該種下的了。我一直拖到今年。

他現在應該在江南。

一個人,自由自在。某種意義上,不是皇家拋棄了他。是他拋棄了過去。過去的一切,包括記憶——盡管不是有意的。

可是,這真是一件好事。

我漸漸習慣蓋著厚厚的毯子,在窗邊午睡。

盡管小謝說我還是和以前一樣健康和美麗,但我知道這些話恭維的成分漸漸增多。

我已經能感覺到,時間帶走了我一部分生命。我變得怕冷,嗜睡,散步也不像從前能走很遠。

或許這只是我的錯覺。因為我仍然會笑。還是和以前一樣,無論發生什么事情,依舊想好好生活下去。

偶爾,皇上會派人來看我。

捎帶上幾句話。

病好了沒?

沒有。

還要繼續養病么?

是的。

缺東西和人手么?

不缺。

安心養病。

是的。好的。

要住到什么時候?

不知道。

我不知道。這樣就很好。這樣就足夠了。

有時候會夢見弘時,還有初夏。可是從來沒有夢見過那個人。

如果他在我的夢中出現,會是什么樣子?

「娘娘,皇上長什么樣子?」阿福問我。

那個人,其實有一副好看的眉目。尤其是在睡覺的時候,會抿著嘴,微微蹙眉。輕聲呼喚他的名字的時候,就會淺淺的笑。

喝醉的時候,顴骨上有淡淡的紅暈。絮絮的說開心的事情。

所以,一直不相信他會是一個殘忍的人。

只是,太任性。

所有男人的毛病吧。

總是會說:「這是為你好!這是為你著想!」

「皇上么?」我微笑,「說不清楚呀。」

雍正七年很平靜。到快中秋的時候,我將阿福等一批宮女放走了。阿福很開心,大約是為了報答我早日放她歸鄉,她告訴我一件事。

「其實,熹妃娘娘是叫我來盯著娘娘的。」她說。

我笑了笑。安c眼線這種事情早就見怪不怪了。熹妃在我出宮的時候安c人也是正常事情。

「沒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阿福。回去吧。」我說。

她吞吞吐吐的接著說:「娘娘,以後要小心。因為熹妃娘娘好象不只是想盯著您這么簡單。」

我看著她,問:「這話怎么說?」

「奴婢也說不清楚。因為奴婢被派到您這里來之前,熹妃娘娘對奴婢說了好多話。要奴婢小心行事,務必要讓您滿意奴婢,還要口嚴。說等我在這里立穩了,再給我指示。可是後來,熹妃娘娘忽然轉了口風,說我只要伺候好您就行了。」

我一下子愣住了。

我一直以為,對熹妃來說我是一個無害的存在。我沒有兒子,初夏也嫁給了弘歷。我的家世和她差不多,父兄在朝中任職,雖然是權貴,但也沒有到權傾朝野的地步。

我對她有什么威脅?

更不要提什么因為對同一個男人的愛。我不是最得寵的那個。他也一直對熹妃十分關愛。

隱藏的這么深的殺機,到底是為什么?

還是讓阿福離開了。她告訴了我一些我從來不知道的事情,還是遠離這些是非比較好。

熹妃安c在我身邊的,大約不只她一個人。但是,我出宮這么久,還好好的活著,這就足以證明,熹妃確實不敢下手。

只要稍微想一想,我就知道是誰能阻止她這樣做。那么,皇上,為什么還要保護我?

feihua:《櫻蘭》完結之後,我的心情極度低落。自己都害怕面對這么悲傷的東西。所以填得比較慢。

前幾天開了個新坑。是耽美的。因為想寫輕松一點的調劑一下。不過好象有往小白發展的趨勢。飄走~~~~~夢

中秋前一天,初夏來看我。同來的還有弘歷的正福晉富察氏。

初夏比出嫁的時候形容要好。人也圓潤了一些。臉色紅潤,眼底全然是盈盈笑意。

讓我的心也放了下來。

她與富察氏坐在一處,本來就是同齡人,兩人又舉止親密,說笑之間,仿若姐妹花一般。

「額娘信上盡是把我當小孩呢,現在看到我,該放下心了吧?」初夏笑盈盈的問我。

我握著她的手,只望著她笑。

初夏拿出一個卷軸。

「這是寶親王托我帶給額娘的,」初夏慢慢打開卷軸,「還請額娘笑納。」

那是一幅《層疊冰綃圖》。背景幾乎空白,畫中間是大片的留白。從畫面的右側斜出兩枝梅花。一枝昂然向上,一枝向下橫生,枝虯曲而瘦削,花繁茂而含蓄。

整幅畫,清冷幽艷。

馬麟的畫已是精妙,但畫上由宋寧宗皇後所題的詩才是點睛之筆。

渾如冷蝶宿花房,擁抱檀心憶舊香。

開到寒梢尤可愛,此般必是漢宮妝。

將畫更襯得多了三分冷香。

我一時間看得有些痴了。

富察氏在一邊笑著說:「王爺竟是猜得分毫不爽——我說《層疊冰綃圖》是否太素淡了些,娘娘未必歡喜。王爺卻說,『善姨的脾性我不是太清楚,但保管這畫她肯定是極愛的』。」

我抬頭,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嘴,微笑著說:「卻之不恭。何況,我確實喜歡。」

初夏笑著挽住我的臂膀,說:「那就掛起來吧。額娘,掛在您的睡房里如何?好不好?四哥哥的眼光不是一般的厲害吧?」

我一愣,「四哥哥」,本還以為初夏會和弘歷之間會有些隔閡,沒想到她脫口而出的還是以前的稱呼,語氣里是滿滿的幸福。

心里莫名一酸一澀一痛,百感交集。本來看到初夏神采飛揚的樣子,心里是開心的,但是為什么覺察到她和弘歷的感情之後,會有這樣的傷感?

「額娘?」初夏喚我。

我對她笑笑:「睡房里不好。我打算掛在書房里。如何?」

初夏一直呆到下午,我給她准備了許多東西,讓她帶回去。本來她的嫁妝是極其豐厚的,皇上和我都拿了體己出來,弘歷給置辦了一份,熹妃也出了一份,喜塔臘氏家里也出了嫁妝,官中也撥了一份。

但我還是怕她不夠用。富察氏是出了名的節儉,我幾次寫信對初夏說,不要學富察氏,雖奢侈無必要,但是也不必刻意儉省。

這次她回來看我,我自然又是准備了許多東西讓她帶回去,自己用的,打賞下人的,都為她准備好了。

初夏走了之後,我的心好象空了一樣。

空空盪盪的,好象深秋的風卷過庭院,將每一片枯葉都卷得干干凈凈,什么都沒有了。

中秋的時候,我一個人在院子了喝得多了一點,第二天就燒了起來。

身邊的丫頭換成了一個叫春鈴的小姑娘,新近才替換了阿福,不比阿福老練。

我自己也沒有上心,只管叫了平常來的太醫過來診脈,開了葯來吃。

躺在床上,看著床頭掛著的畫。

那是當年弘時送給我的《霜林圖》。不是出自名士手筆。沒有《層疊冰綃圖》的孤高清潔。只有火一般的霜林。

弘歷,無論從哪個方面說,他都是一個聰明的人呢,輕易就能看透別人的心思。事事都講求精巧完美。籠絡人也好,打壓人也好。他總要做得冠冕堂皇。

可是,我還是想對著弘時送給我的霜林。

他知道我的本質。

知道我不是真的偏愛清冷之美,其實我也想要一份能溫暖我的熾熱。

吃了幾次葯之後,我的病並沒有好轉。

漸漸沉重,每天更多時候是在昏睡。頭痛得厲害。吃了就吐。

微微抬手看自己的手腕——瘦得嚇人,皮膚也沒有了光澤。

開始做夢。連綿不斷的夢。

過去的,我小時候和媽媽一起盪秋千。和外公一起買早飯。

還有一個人用一雙深邃的眼睛看著我,背景是巨大的夕陽,用力的擁抱我。

「胤禛。」

他卻不說話。

我躺在他的懷中,看他眼中那么多痛惜與不舍。

他端過葯,溫柔的說:「不吃葯怎么行?來,我來喂你吃葯。又蓮。」

我一下子從他懷中掙脫:「我不是又蓮。。。。。。」話還沒有說完,卻發現自己像幽魂一樣飄在半空,向下看去,他仍然抱著一個女人,卻是年氏的樣子。

淚水慢慢流下來,然後就是一片黑暗。只剩下窒息的痛楚。

又是一個夢。

死去的年氏在我面前慢慢走,我跟在她的後面,怎么追也追不上。

「姐姐,真是好人。」

她背對著我說,看不見她的臉。

熹妃忽然出現,端著一碗葯,說:「姐姐,喝葯吧。」

我看著她。

她依然在微笑。

「娘娘。」有人在我耳邊喚。

後背上冷汗漣漣。

我忽然睜開眼睛,是春鈴稚氣未脫的臉,旁邊還立著幾個大丫頭。

不是在做夢。

「皇上派了太醫過來。」春鈴向我稟告。

好幾撥太醫過來把了脈了吧。我微微點頭。

嗓子里干得厲害,實在說不出話。

春鈴給我喂了一些水。我又睡了過去。

剛才的夢又來了。

熹妃依舊端著葯,笑著說:「姐姐不吃葯,病怎么好得了呢?」

我看看她姣好的面容,說:「你會害我么?」

她的笑容一點都沒有變,說:「姐姐病糊塗了,我怎么會害姐姐呢?當初在王府的時候,姐姐不是我最好的嗎?」

涼涼的東西在我臉上來回著,很舒服。

我睜開眼睛,春鈴正為我擦臉。

「娘娘,您醒了?剛才熹妃那里送來了一幅葯。娘娘要不要喝?」春鈴小聲問。

我睜著眼睛,確定這不是夢。

點點頭。

那碗葯和我喝的一樣苦。

再次墜入夢境的時候,夢變得混亂而且痛苦,我好象被什么在灼燒,想躲避又躲不開。

我想找到那個讓我安心的懷抱,跑得腿都要斷掉了,卻始終找不到。

忽然在一片楓樹林中,一個人站在我的面前。

「弘時。」

他慢慢轉過身,面色蒼白,微笑著說:「阿離。」

我哽咽著說不出話。

「如今天人相別,阿離要自己好好照顧自己。」

我大吃一驚:「弘時不是活得好好的嗎?說什么陰陽相隔?你只是不記得我了,對了,你已經忘了我了。」

弘時露出一個極悲傷的笑:「不,阿離。我已經死了。」

他伸出手,指尖輕輕摸著我的臉,然後捧住我的臉,溫柔的說:「我是情願死掉,也不會忘記你的。阿離。」

忽然一陣風吹過來,弘時消失了,楓林消失了。

熹妃忽然走過來。

「這次,皇上也救不了你。」她冷淡的說。

我呆呆的看著弘時站過的地方,猛得向前撲去,痛哭起來:「弘時——」

一雙手抱住了我,一個好聽的聲音焦急的叫著:「娘娘!醒醒!娘娘!」

我睜開眼睛,眼睛里滿是淚水。茫然的看了半天,才看到抱著我的是謝平安。

「長生。」我緊緊的抓住他的臂膀。

他扶我躺好,柔聲說:「剛才見娘娘似乎做夢魘到了。所以就將您喚醒了。現在可好了一些?」

我的心還是痛得厲害。

勉強點點頭,對他說:「你怎么過來了?不是說十三爺最近不大好么?你不要在那里看著么?」

長生笑了笑說:「聽說娘娘病得厲害,十三爺和福晉都很不放心,所以叫我過來看看。皇上也派了不少太醫院的太醫過來了吧?」

不等我說話,他又說:「剛才聽說熹妃娘娘送了葯過來你喝了,我唬了一跳,剛才看了一下葯渣,應該沒關系。原來是上好的葯。」

我看著他,說:「熹妃送葯,有什么好唬一跳的?」

長生這才自覺失言,笑了笑,反問我:「原來娘娘也心中有數了。那怎么敢用熹妃娘娘的葯?」

我覺得十分疲倦,閉上眼睛,低聲說:「不知道。或許,是信他會護著我。。。。。」

長生來探望我半個月之後,我勉強能下床了。

宮中送到我這里一件東西。

是密折專用的小匣子。配著精巧的鎖。

追憶·年華

雍正八年的六月中旬,天氣微微的熱起來,山中的草木都豐茂起來,到處都綠得很漂亮。

我送長生下山。我們一路無話,直到快到山下了,長生忽然說:「娘娘,不用送了。」

我抬頭看著他,他也三十多歲了,和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不同,他眼睛里的驕傲和任性少了許多。再加上這幾個月來他一直顛倒黑白的忙著,滿臉都是憔悴之色。

「我知道你心里難過。。。。」我忽然說不下去,只覺得這時候言語都是蒼白的。

陽光很明媚,透過繁茂的樹葉漏下來,一陣微風吹過,地上點點碎金。

上個月,長生用盡了所有的努力,還是沒有能留住十三。

「。。。。。你說,人死了之後,會有知覺么?」長生轉過身,走在我的前面。

「那個人走的時候,我也這么想過,這么問過。淋了一整夜的雨,哭干了眼淚,想破了腦袋,也沒個答案。你知道答案么?」他自顧自的說著。

我想到那一年,我第一次與十三說話,是在木蘭的圍場,他笑著,眼睛看著我,眼神卻不集中,似乎有一點漫不經心,說:「你一點也不像小樓。」

說完打馬跑開。

那時,好象也有很美的陽光,曬得人想流淚。

我一直沒有告訴過十三,其實,他真是一個美少年。那時候,好看的眼睛,懶洋洋的笑容。

讓我到現在都難忘。

「其實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被死分離。」長生低低的說。

「可是,我還是沒有勇氣去追隨他們。每次都是這樣——我又逃跑了一次。這個人不在了,我就趕緊逃,逃離能給我回憶的地方。」

「安慰你的時候是一回事,不過輪到自己的時候,我不知道該對自己說什么。」他的聲音有些恍惚。

「應該,不是真的吧?」他自言自語。

「不是真的。」

長生忽然蹲下來,我站在他身後,看他的肩膀顫動。

一次,又一次。看見愛的人死在自己的面前,無能為力。

我知道,長生是愛十三的。

從什么時候開始知道的,我自己也不清楚了。總之就是知道了。

我走過去,蹲下來,扶住他瘦削的肩膀。

「長生。人死了之後,是有知覺的。」我對他這樣說。深信不疑。

長生慢慢站起來。與我並排走著。

我緩緩的說:「他真是一個好人。喜歡笑。笑起來又好看。我聽說他教訓起人來很嚴厲,但是我從來沒有看過,在我面前,在孩子面前,他總是很溫和。所以我想他骨子里是一個溫柔的人。」

「他喜歡的樂器是琴。他最喜歡他四哥彈琴的時候。我見過他央求胤禛給他彈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大約是第一次廢太子的時候,他被圈禁,放出來之後,就跑來見胤禛——真是跑進來的呢。一起喝酒,然後借著酒瘋就求胤禛彈琴。可憐兮兮的求胤禛,好象一只小狗。胤禛一彈他就跟著唱,胤禛就停下來不許他唱,他就閉了嘴,胤禛再一彈,他又開始唱。兩個人就這么折騰了好久。那天真是快活。。。。。」

不知不覺,眼前的路就有點模糊。

長生輕聲說:「胤祥。」

細微的悲哀的笑容。

我愣住了。

長生對我說:「我只是。。。。聽到你提到了皇上的名諱。很親密的樣子。名字,對一個人來說,太重要了。我卻從來沒有在他面前叫過他的名字。」

「胤祥。」

他抬起頭,對著遠處的天空,不斷變幻著白雲,輕輕吐出這個名字。

好象,想召喚回什么。

眼睛里有那么多細致的感情流動。

「為什么不告訴他呢?你不是一向不想被世俗和禮法拘束的人嗎?長生?為什么不試一試?」我問。

他微微笑了,看著我,說:「因為我想和他感受同一種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