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部分(2 / 2)

放下武器 未知 6264 字 2021-02-25

鄭天良向吳成業翻了一個白眼:「這是什么地方,現在你說這些有什么意思?」他本來想講一句你真該當一輩子反革命,可時間地點不適合,他就不說了。

工人們見鄭天良來了,就高聲喊叫起來:「鄭縣長,你可得為我們做主呀!」

一些人上來拉著鄭天良說:「鄭縣長,關掉合和廠,不得人心呀,這是存心跟你過不去呀,我們工人的眼睛是雪亮的。」

鄭天良聽到這話,心里一酸,他沒想到工人們居然比他看得還要透徹,但他在這種場合,他不能火上澆油。他在問廠長於江海在哪里,工人們說於江海在縣城澡堂子里做推拿,他的腰扭了,大概過一會就要回來,工人們也在等他回來決定是不是將推土機燒掉,以絕後患。鄭天良說:「簡直亂彈琴,這時候還有什么心思去洗澡推拿。」

正說著,於江海騎著摩托車從煙塵滾滾中沖了過來,他的頭發上沾滿了灰塵。見到鄭天良連忙跳下車來:「鄭縣長,你也來了,我正想找你呢?」

鄭天良說:「我看你動作靈敏得很,腰怎么在這時候扭了?」

於江海說:「不就是躲嗎?你看這場面,我哪能對付得了。」

鄭天良將所有職工全都集中到院子里,准備做思想工作並與他們就有關條件進行對話。醬菜廠院子里一片狼藉,幾十個一人高的菜壇子站在各個角落像永遠也平不了反的反革命,空d的大口仰天長嘯,壇口上落滿了灰塵,一些過去的菜汁粘在壇口上流露出死不瞑目的印記。

鄭天良站在一口倒扣在地的小菜壇子上,他頂著初冬的風聲,大聲地說:「同志們,鄉親們,合和廠不是關閉,而是易地發展,我們的『合和』商標是經過國家工商局注冊的,目前只是租賃給『全和』廠使用,我們用知名品牌幫助馬壩鄉發展蔬菜加工的產業規模化,鄉鎮企業重心下移,鄉鎮企業向民間個體經營轉移,這是縣里統一的戰略布署,是從全縣經濟發展大局出發制定的政策。另外,縣工業區要建大企業,要發展支柱性工業,所以合和廠的搬遷也是為了服從於全縣五八十工程建設的大局。」

鄭天良的聲音有百分之二十在風中被損耗了,但工人們總算聽懂了鄭縣長的意思,他們看鄭天良對自己親手建起來的廠突然關閉沒有絲毫的意見,也感到意外。既然鄭縣長都同意關了這個廠,再想挽救這個廠是沒有什么結果的。但工人們提出了又一個要求,即工業區大量招工,他們要求轉城鎮戶口進國營工廠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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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天良感到不好辦,他說:「如果工人的家在工業區內的王廟村,按規定是可以轉城鎮戶口和招工的,但家不在王廟村的,就不能照顧了。進全和廠也一樣是當工人,如果全和廠侵犯了你們的利益,縣政府會出面維護你們利益的。這一點,我可以保證。」

工人們不同意,他們在下面喊起了口號:「我們要做國營廠的工人,我們不做個體戶的雇工!」

場面一片混亂,有人開始沖擊圍牆外的推土機和挖掘機,他們手里拿著報紙,掏出了打火機,少數情緒化的職工喊出了「點火燒機器」的吶喊。

鄭天良急了,他的頭發在風中也亂了,他站在壇子上大聲地喊道:「鄉親們,同志們,我們有話坐下來談,千萬不能干出違法的事情來,我求求你們了。」鄭天良以他朴素的思維理解著這件事,真的點火燒起來,他就講不清了,人們甚至會說這是鄭天良煽動策劃的,到時候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這時候,於江海在鄭天良的指揮下到門外將工人們一一勸回工廠的院子里,然後他用一把大鐵鎖將門反鎖上。

於江海跳上壇子,大聲地說:「同志們,這件事已經有了轉機,縣里同意了我們的部分要求,縣委縣政府答應,合和廠家在工業區王廟村的工人全部招工進國營廠,不在王廟村的工人,由於為全縣改革開放做出了貢獻,縣里特批三十五歲以下的工人一律農轉非,招工進國營廠。這樣我們非工業區的工人將有八十七人轉國營職工。」

下面一片歡呼,鄭天良臉色煞白。

工人們散去後,鄭天良在廠長辦公室里狠狠地訓斥於江海:「這是誰讓你這樣亂宣布的?」

於江海不以為然地說:「縣里決定的。」

鄭天良發現這個自己一手培養起來的廠長,居然對自己說話還遮遮掩掩,就更加惱火:「縣里決定的,我怎么不知道?縣里決定的,你為什么不向我先匯報?」

於江海不支聲,任憑鄭天良咆哮怒吼,就是不說縣里誰決定的,也不說為什么不向鄭天良匯報的事。吳成業說:「老鄭呀,你為什么要小於呢,他長的腦袋才有幾兩重?我早就說過,你是一個優秀的鄉村獸醫。」吳成業說話始終只說半句。

鄭天良當然知道他被黃以恆耍了。黃以恆讓他代表縣政府跟工人談判,但卻又不給他開出底價,用一句似是而非的「什么都可以談」來捉弄他,而他在沒有黃以恆表態前,實際上是「什么都不可以談」,談了也沒用。更讓人忍無可忍的是,他居然將著埔丫苛糧擻誚#謖飧鍪錄校嗽斐傻母芯跏牽蝦統y那巴居誚k盜碩寄芩悖褪侵l熗妓盜瞬凰恪?br》

還有那個可惡的司機沈一飛。鄭天良准備找黃以恆攤牌。

黃以恆從省城回來後,主動找到了鄭天良,他沒等鄭天良發難,就說:「老鄭呀,還是你出馬管用,合和廠工人非常顧全大局,拆遷工作這么順利,我沒想到。這就是你的威望和威信。」

鄭天良y著臉問:「縣里是誰決定另外農轉非招工合和廠八十七人的呀?」

黃以恆一臉驚訝:「沒有這回事呀,我怎么不知道?」

鄭天良說:「沒有人代表縣政府打招呼,他於江海敢假傳聖旨?」

黃以恆說:「是不是於江海在局面失控的情況下,自作主張說的話。我要追查這件事。」

鄭天良看黃以恆一臉茫然,甚至還有點委屈的樣子,他也找不出更好的理由來反擊他。離開黃以恆辦公室,他直接叫來了於江海:「你這個混蛋,縣里是誰讓你宣布另外招八十七個工人的?誰說的?」鄭天良是可以罵於江海的,這個自己一手提撥起來的廠長,居然跟他玩起了迷魂陣。

於江海一臉痛不欲生:「鄭縣長,我實在對不起你呀!」

鄭天良板著臉:「算我瞎了眼。」

於江海眼淚在眼圈中打轉,他說:「鄭縣長,我看當時的情況很糟糕,如果要是真是點火燒了機器,幾十萬一台,我們賠不起呀,也會影響你的形象,所以我就隨口自作主張地說了另招八十七人。」

「那我當時問你,怎么不說?」鄭天良口氣已經軟了下來。

於江海終於抹了一把男人的眼淚:「鄭縣長,我怕你罵我。」

合和廠在機器的轟鳴聲中土崩瓦解,鄭天良苦心經營的合和醬菜廠不到一天就成了一片廢墟。這一天,黃以恆找到了鄭天良,先是說:「我讓沈一飛來向你道歉,真不知道這小子居然把你丟在半路上,我已經狠狠地批評了他。你看是不是讓他再寫一個書面檢討?」鄭天良說:「我不接受他的道歉,至於書面檢討你看著辦吧!」果然在縣直機關黨員評議會上,沈一飛就自己的工作態度和工作作風在黨小組會上做了深刻檢查,檢查中提到了對領導的服務缺少細致和周到,其中就提到了為了擔心車子底盤碰壞,將鄭縣長沒有送到目的地,鄭天良坐在那里抽煙,一句話都沒說。

在拆遷工作全部結束的時候,黃以恆和鄭天良一起視察了宏光大道建設現場和啤酒廠建設工地,鄭天良看著自己一手創辦起來的工廠已是煙飛灰滅,胃里一陣陣發酸,腿腳軟弱無力地踩在廢墟上,他看到碎磚斷瓦間有一只土頭灰臉的老鼠很徒勞地在尋找食物,老鼠睜著一雙鼠眼,以一寸的目光很迷惘地看著鄭天良腳上的鞋子,鞋子上沾滿了灰塵。

黃以恆看似很隨意地對鄭天良說:「合和廠為我縣的改革是做出了巨大貢獻的,對這批工人妥善安排也是必要的,工業區需要大量工人,於江海假傳聖旨,雖說有些惡劣,但也屬迫不得已,我的意思是不只是招三十五歲以下的農轉非,而是將四十歲以下的全部都招進來,也算是你對這些工人有了個交待,於情於理都能說得過去。這一決定最好還是由你去宣布。」

黃以恆這樣一說,等於是此事已經沒有再討論的必要了,鄭天良能做的就是宣布增加了一些招工名額。鄭天良找不出適當的理由進行反擊。

這次風波的結果就是,於江海為工人爭取了權益,而鄭天良卻是對工人們的要求無動於衷。由於一個小廠長於江海居然為工人們從縣里爭來了八十七個招工指標,所以副縣長鄭天良非常被動,在良心發現後,他采取了一些補救措施,由一開始的堅決不同意到很無奈地去重新多爭取一些招工名額,以安撫人心平息眾怒。鄭天良在這個事件中里外不是人,盡管後來他看似做好人,實際上只是證明他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做好人。別人都看清了,工人也看清了,只有鄭天良沒看清,他無法在這錯綜復雜的情節鏈中理出頭緒來。

關於這件事的內幕,二十年後,耿天龍和鄭天良曾經有過一次對話。具體內容耿天龍不願對我說得太清楚。

黃以恆的能力在五八十工程建設中得到了充分的體現,他能將別人辦不成的事辦成,將別人能辦成的事辦得更好。梁邦定書記在縣五大班子會上說:「改革是什么?改革就是,只有想不到的,沒有辦不到的。合安縣這一屆班子把我們這些當年在這里工作的老同志們沒有想到沒有辦到的事給辦起來了,而且辦得很好,五八十工程比原計劃的速度要快得多,高、高標准、高質量、高效率,創造了全市經濟建設的又一個新的奇跡。今天我主要是代表市委向你們表示慰問和祝賀的。當然工程還在建設中,還會遇到一些困難,但市委相信你們,也會全力支持你們。希望你們縣委縣政府一班人一定要搞好團結,同心同德,團結是我們改革取得勝利的根本保證。」梁邦定書記的講話既是對黃以恆的肯定和支持,也是向縣委縣政府一班人敲響了警鍾,不搞好團結不支持五八十工程就是反對改革,就是反對市委。所有人都聽出了弦外之音,鄭天良坐在下面埋頭抽煙,若有所思。

黃以恆的本事就是每當工程建設遇到資金問題,遇到縣財政發不出工資的時候,他總是能在關鍵時刻兵來將擋,水來土淹,砥柱中流而紋絲不動。一期工程還沒結束時,他已經從省市各委辦、廳局爭取了四千多萬建設資金,從省市縣各家銀行獲得了建設貸款一億六千萬。黃以恆在縣長辦公會上說:「我不管你采取什么手段,能給縣里弄來錢,就是我們的功臣。建設沒有錢是不行的,我已經求爺爺拜乃乃當夠了孫子,所以我希望縣委縣政府一班人都要出動,利用一切關系,將建設資金拉過來!」

鄭天良是拉不到錢的。黃以恆說:「你坐在家里給我管好錢,我對你完全放心!」

鄭天良不理解黃以恆的好意,卻問起了另外一件事:「宣中陽怎么也c手啤酒廠工程了,沒有你同意,他怎么敢帶一個建築隊進來?而且沒有進行工程招標。」

黃以恆說:「這怎么可能呢?縣委縣政府所有領導的親屬和身邊的工作人員都不許參與工程,這個規定還是我提出來的,我怎么能帶頭違反呢?」

鄭天良說:「我要將他們逐出工地,所以向你先打一個招呼!」

黃以恆說:「老鄭,我完全同意你的意見,如果宣中陽打著我的招牌安排工程隊進去,我馬上就撤了他的縣委辦副主任的職。」

啤酒廠工地共有四支參加過招投標的工程隊在建設,而宣中陽介紹的「萬源建築工程公司」負責土建這一塊,土建總投資是一千二百萬,單工程費就高達四百萬,老板萬源整天開著一輛「豐田」轎車,肚子挺得高高的,走起路來比縣長書記還要闊氣。

這天黃昏,沈一飛開著桑塔納在啤酒廠工地將正下班回家的鄭天良半路上截住,沈一飛從車里跳下來,表情燦爛地對鄭天良說:「鄭縣長,晚上萬源總經理請你去『溢香閣』吃飯,上車吧!」鄭天良看了沈一飛一眼,問:「是黃書記讓你來接我的嗎?」沈一飛說:「不是黃書記。」鄭天良說了一句不去,就揚長而去。黃昏最後一縷陽光落在他的後背上,地上留下一個暗淡的影子,軟軟的,若無若有。

鄭天良先將啤酒廠現場總負責、縣經委主任秦得輝堵在工地指揮部的臨時辦公室里,他說:「是誰同意讓萬源公司承包土建的?又是誰讓帶來的?」

秦主任說:「是宣中陽。」

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