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部分(1 / 2)

放下武器 未知 6260 字 2021-02-25

送飛咸住!?br /

葉正亭講完話的時候,宣中陽不停地抹鼻尖上的細汗,只有鄭天良注意到了這個細節,他感到眼前這個宣中陽現在很脆弱,不堪一擊。

葉正亭臨走前,又找了鄭天良談了一次,他先是說了一句:「我對你今天會上的表現很不滿意,不說實話,不敢說真話,一個領導干部怎么能這樣沒有原則呢?我是不是要重新認識你?」

鄭天良腿有些軟,但他還是振作精神說:「葉書記,我向你保證過,你要看我的行動,而不要看我說了什么話。盡管你講的都是對的,但對的並不一定就是管用的,並不一定就是有效的,這就像講吸煙有害健康一樣,當然是對的,對於一個嗜煙者來說,當然也是不管用的。」

葉正亭聽了這個話,用力地點了點頭,對鄭天良這種有分寸的犯上葉正亭很滿意,他對鄭天良說:「你現在要做的工作就是對工業區企業進行全面的資產評估和經營審計,看看這工業區究竟還值多少錢,問題究竟出在哪里。你要對市委負責,當然要多跟宣中陽同志商量,合安的擔子很重,我就看你的了。」

葉正亭將自己的手機號碼留給了鄭天良,鄭天良接過葉正亭手機號碼就像接到委任狀一樣激動,因為找葉書記一般都是通過秘書去找,而書記的手機號碼只告訴省委主要負責同志或者自己的情人,不向下級公開。宣中陽也只有葉正亭秘書的號碼,而沒有葉正亭的手機號。號碼分出了在上司那里的等級和親疏。鄭天良已經從葉正亭的話里聽出了弦外之音,概括起來有以下幾點,第一、合安的工業區改革要直接對市委負責,而不是對縣委負責(當然要注意尊重宣中陽同志);第二、目前要做的工作是清產核資,為轉讓和拍賣產權做好准備;第三、要通過公開的審計,發現工業區的問題,找出問題的根源,審計的是經濟,找出的問題肯定要落實到個人身上,有沒有腐敗存在?

鄭天良覺得如果田來有不審計出一點問題來,田來有是不甘罷休的,他下面的那批人也是不會老實服貼的。下馬威是必要的,就像當年鄭天良自以為是地到實驗區赴任,當他整天找黃以恆要錢時,他才知道了什么叫下馬威。

鄭天良先找到宣中陽說:「你看田來有的奧迪車是不是換過來,這倒不是講排場,主要是接待投資商和去省市辦事時體面一些。」

宣中陽說:「車我看就不必換了,老田心里還有些情緒,再換車不就激化情緒了嗎,給你重買一輛奧迪,將舊桑塔納淘汰給行管局接待處。」

鄭天良笑了笑說:「縣里哪有錢換車呀,我就湊合著算了。」他根本不是想換車,而是要看看宣中陽對田來有的態度。

宣中陽說:「要是這樣,你外出辦事或接待,就用我的奧迪吧,大家都勒緊褲帶過苦日子。」

鄭天良很客氣地說那怎么好意思。宣中陽說同甘共苦是應該的。宣中陽已經從鄭天良與田來有調整分工這件事中發現了一點什么,他打電話向黃以恆請示的時候,黃以恆說:「市里的干部調配與分工一定要聽葉書記的,不要有什么抵觸情緒,黨管干部這一原則在任何時候都不能動搖。」宣中陽聽了黃以恆的話很泄氣,他知道黃以恆許多話不會直接說,他從語氣和語速中聽弦外之音。

宣中陽對鄭天良從這個秋天的上午開始必須正眼相看,他正眼看鄭天良的時候,發現鄭天良頭發已經染過了,烏黑發亮,全毛的西裝筆挺,眼睛里流露出的是謙虛而鎮靜的目光,由於目光過於自信而鎮靜,所以謙虛就成了一種裝飾,鄭天良最近從尼克松的回憶錄中讀到這樣一句話:「任何偉大而傑出的人都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謙虛者,謙虛不過是一種姿態而已。」宣中陽面對鄭天良這種表情的時候,一時還調不准自己的態度,不過有一點是很清楚的,他已經做好了像黃以恆一樣不接任書記的准備,該堅持的一定要堅持,這是他對黃以恆必須捍衛的一個原則立場。

宣中陽跟鄭天良坐在自己辦公室的會客廳里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宣中陽說:「老鄭呀,啤酒銷售形勢很好,如果能完成一萬噸銷售計劃,每年賺個六七百萬是不成問題的。你看在下一步改革中該如何給啤酒廠進行准確定位呢?我是很贊成前幾次會上你對啤酒廠的分析與判斷的。」

鄭天良說:「我的基本觀點不變,前天晚上,正亭書記找我去他房間談話,我也闡明了這個我以前的觀點。啤酒廠的困難是暫時的困難,是發展中的困難,是應該重點扶持的企業。」

鄭天良用了個「正亭書記」和「房間談話」這兩個詞來表述他與葉書記的關系,宣中陽愣愣地看著他,一時想不出這究竟是什么關系。但他還是從鄭天良對啤酒廠的態度上看到了鄭天良是堅定信心不動搖的。他問:「葉書記對啤酒廠是什么意見?」

鄭天良說:「正亭書記沒有正面表態,我想他是能聽得進去我的意見的。」鄭天良將自己和葉正亭的關系越說越近,好像自己已是葉書記的智囊團成員一樣,甚至可以左右葉書記的決策。這種拉大旗做虎皮的敘述冷靜而平淡,似乎這在許多年前就已經是事實了,鄭天良是個不能小看的人物,當年省委副書記魏廷旺點名要讓他當副縣長,連分工都給他定好了,現在又跟葉正亭關系非同一般,這讓宣中陽一頭霧水,在這個時刻,宣中陽無法懷疑鄭天良說話的真實性,因為葉正亭跟宣中陽談到調整分工時,沒作任何解釋,只說了一句:「你看是不是讓鄭天良分管工業?」一個字都不願多說,宣中陽不敢問為什么,無條件照辦,他要接任縣委書記的權力攥在葉正亭手里,而不在田來有手里。

鄭天良發現宣中陽情緒很混亂,就像一個迷惘中的青春期少年第一次觀看女性蕾絲內衣表演一樣無所適從。鄭天良雖然也很謙恭,但少了許多誠懇的眼神,最重要的是他的腰坐直了,腰是一種象征,宣中陽對鄭天良腰的變化相當敏感,但他顯然不好跟他探討關於腰的姿勢問題,他們談工作。

鄭天良開始蹺著腿,發現有些不妥,就放下了,因為宣中陽沒有蹺腿,在上級面前公開蹺腿是不能容忍的,最起碼是不禮貌的。鄭天良放下腿後說:「宣縣長,我對你一直是支持的,而且我跟黃市長都是從邦定書記手里培養出來的,所以從感情上說,我目前分管工業要抓的頭等大事就是加強聯合執法力度,要將外地啤酒統統趕出合安,明天我就去市場整頓聯合執法隊開會,加強人力物力和財力的投入,每條路全部堵死,城里銷售的外地啤酒一律查封並重罰,田來有在這方面手太軟了。還有一個我要向你匯報的是,根據正亭書記的指示,全縣沒有改制的企業一律要進行資產評估,同時進行經營審計,然後根據量化的數字來決定改革的方案。所以審計局和財政局以及經委、計委都要抽人,我將人員組織好了後,你去做一個動員報告怎么樣?將縣委、縣政府的態度明確一下,我不借助你的支持,工作是開展不下去的。正亭書記抓工作要求很嚴,我覺得工作壓力很大。」

鄭天良看似謙虛的匯報只能是更突顯出他韜光養晦之後指點江山的強烈意志,宣中陽感到這根本不是向他匯報工作,而是鄭天良宣布自己代表縣委和縣政府所做的決定,這種征求意見完全是一種禮貌,如同一個寡婦的再婚儀式一樣沒什么實質性的意義。宣中陽感到脊梁上一陣涼風自上而下尖銳地穿過。

鄭天良重新分管工業後,縣里輿論界一片嘩然,有人說田來有出事了,也有人說田來有能力不行,還有資深人士說鄭天良跟黃以恆一直是離心離德的,重用鄭天良是葉正亭對宣中陽的鉗制,是對黃以恆權力體系進行削弱的步驟之一。當鄭天良在趙全福紅磨坊聽到趙全福將這些信息告訴他的時候,他只是含而不露地笑了笑,然後把玩著手中的白瓷茶杯,言不由衷地反駁說:「外界希望我們領導班子內部出現矛盾越多越好,這是很不負責任的,共產黨的干部一切都是根據工作需要來安排的,本職工作都做不完,哪有那么多時間搞什么矛盾,這純屬別有用心。」

趙全福於文紅將沈匯麗請來一起陪鄭天良吃飯,趙全福說:「我早就說過,老板肯定會時來運轉的,小沈呀,如果我們要是買股票的話,鄭老板的股我們是買對了。」

沈匯麗緊挨著鄭天良,鮮艷的嘴唇在鄭天良的視線里如同刀子一樣鋒利,他感到沈匯麗在桌子底下用腿跟他交流,鄭天良裝著沒反應,一次次地讓開。他剛剛被重用,一時還擺不正自己的位置,所以也拿不出恰當的表情來應付這個場面。他總覺得目前這種形勢下,他應該有所收斂,酒桌上他居然不合時宜地要了一聽椰子汁。

沈匯麗一針見血地對鄭天良說:「老板,你總不能一闊就變臉,剛被上司看中,該不會立即就對我們這些窮朋友擺什么譜吧?」

鄭天良看著沈匯麗雪白的牙齒,端起一杯椰子汁向沈匯麗敬酒:「小沈,你說這話就太不夠意思了,我又沒提拔,拿我開什么涮?」

沈匯麗不依不饒:「不行,你要是有誠意,就喝白酒,男子漢喝奶算什么?」

鄭天良發覺自己就像一滴油早就漬滲透進了毛料衣服里,越想洗掉卻凝結得越牢固,趙全福沈匯麗這些朋友們就是一件吸附力很強的毛料衣服。於是鄭天良義無反顧地重c酒杯,將一杯白酒干脆利索地倒進了喉嚨里:「今後,還要仰仗你們兩位資本家為合安的經濟建設多做一些貢獻,你們的貢獻就是我的貢獻,所以還望多多支持。尤其是小沈,你的羅馬假日花園要抓緊開工,征地的事我在一個星期內給你辦好,我夠不夠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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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匯麗又用柔軟的腿在桌子下面貼緊了鄭天良的腿,這一次鄭天良沒有拒絕,兩條腿在桌面上酒r的掩蓋下相互勾結一拍即合,腿與腿之間甚至還有了一些相依為命的感覺。沈匯麗用眼睛勾了一眼鄭天良:「太謝謝你了,吃完晚飯我請你唱歌,你的嗓音迷倒了半個中國的少婦們。」

鄭天良不知該如何回答,他象征性地泯了一口酒後,說:「我現在忙得氣都喘不過來,這么多年歇慣了,一下子緊張起來,真是焦頭爛額。」他含蓄地回避著沈匯麗的邀請,他想,不能放縱自己,更不能因為女人而葬送自己的政治前途。他在一本小說中看到過這樣一句話,男人絕不會因為喜歡女人的l體而放棄自己的事業。於是,他的腿從沈匯麗的腿上挪開了。

趙全福和於文紅輪番向鄭天良敬酒,趙全福問:「老板,合和廠回遷的事,你看多長時間能搞定?你現在是抓經濟的副縣長,一個抵三個用,我看中的那塊地你是不是這幾天就能給我定下來?」

鄭天良說:「合和廠回遷縣城比較麻煩一些,因為牽涉到你投資後減少了利稅上繳,還關系到縣里對民營企業的基本方針問題,我需要跟許多同志進行溝通,首先是宣縣長那里就有不少難度。不過我的態度是很明確的,一定要回遷,而且要遷到工業區去,這一點我已經跟正亭書記交換過看法。」

趙全福張著嘴,一塊鴨骨頭僵在嘴里左右為難,他顯然對鄭天良的表態感到緊張,在吐出了骨頭後,趙全福說:「老板,我可不想到工業區去湊什么熱鬧,那里都是國營大廠,我這個體戶去那里名不正言不順。」

鄭天良並不看趙全福,他說,「你看中的城邊上的那塊地,縣里要統一開發,工業區當初征地太多,現在還有大量閑置的土地。另外,我要糾正你老趙的一個錯誤觀點,不要再說什么個體戶不個體戶了,現在是多種經濟成份並存的時代,民營企業在國民經濟中的比例越來越大,將來工業區可能都是民營企業。我的意見是讓你的合和廠建在啤酒廠旁邊的空地上,兩萬多平方,足夠你用的了。現在根本不是你建在哪兒的問題,而是讓不讓你建的問題,不要想得太簡單了。」

於文紅站起來又向鄭天良敬了一杯:「還請你大老板多多幫忙,趙總是不會忘記你的大恩大德的。」

趙全福說:「這事就全權拜托你大老板了。我老趙這個人你是了解的,我不會說什么漂亮話,但我心里是有數的,你就放心地為我疏通,所有的費用都由我來出,尤其是新來的葉書記那里,你要幫我將工作做到位。」

鄭天良在自己的位置被他們完全確立後,就很放心地笑了,他說:「工作我可以幫著做,但你們一定要能為合安的經濟建設做出貢獻來,也讓我臉上有光。」

吃完飯,沈匯麗上了事先定好了的二樓的套房,這是她跟鄭天良的專用房間,房間里的地毯和馬桶上的溫度都是熟悉而親切的,但沈匯麗萬萬沒想到的是,鄭天良在房間坐了幾分鍾就走了,他說:「晚上還要回辦公室看材料,葉書記說九點四十分打電話找我談事情,所以我得回辦公室,你們在這里玩一玩唱唱歌。」鄭天良說得很誠懇,沈匯麗失望地看著鄭天良,臉上無比地凄楚,看著鄭天良的背影從樓道里消失的時候,沈匯麗發現鄭天良的皮鞋在經過走道里地毯時,一點聲音都沒有,無聲無息。

趙全福開車將鄭天良送到縣政府辦公樓,臨走前,他將一個塑料袋塞給鄭天良:「老板,合和回遷的事全靠你了,我請你幫我在市領導那里疏通疏通,要是不夠的話,我再給你補上。」

鄭天良一捏,知道是錢,就說:「你這是干什么,我怎么能要你的錢呢?」

趙全福站在黑暗中壓低聲音說:「這幾文小錢不是給你的,而是你代我請有關方面領導喝喝茶的一點茶水費。不要推來推去的,讓我太不好意思了。」

鄭天良將錢往趙全福手里塞,這時,縣政府看大門的劉大爺提著水瓶過來了,他說:「鄭縣長,你晚上加班呀?我這就給你送水去。」鄭天良縮回了拉拉扯扯的手,嘴里很含糊地應付著。趙全福趁著這片刻的功夫一頭鑽進了車里,他對鄭天良說:「就這樣吧,改天我再向你匯報遷廠的事,廠房我已經請上海的專家設計了。」一副公事公辦的口氣。鄭天良手里攥著一包錢,就像攥著一包炸葯和一包罪證,他眼睜睜地看著趙全福消失在黑暗中。

縣政府大院里寂靜無聲,秋蟲在草坪里唧唧地叫著,它們和劉大爺一樣都不知道鄭天良手里攥著的究竟是什么。鄭天良抬頭看了一眼天空,漆黑一片,偶爾見幾顆小星星在黑暗的天幕上鬼火一樣地忽隱忽現可有可無。鄭天良冷靜地將一包東西揣進公文包里,公文包平安無事,像一個餓急了的人吃得太多而鼓起了肚子。

走進三樓的辦公室,鄭天良反鎖上門,燈光照亮了這個已經不再朴素的空間,他倒了一杯茶,躺在沙發上點上煙,然後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臉,臉上並沒有發燒,心里也很平靜,他沒有立即看錢,而是一個人坐在那里研究自己的心境,為什么一點奇異的感覺都沒有呢?既沒有多年前面對意外之財的憤怒,也沒有一夜暴發的激動。也許他早就在等待著這一天了,當這一天到來的時候,一切卻是那么平靜而安寧,也許是他以前所捍衛的東西在多少年之後被證明毫無價值,所以他就像一個小學生做錯了作業一樣,發現一題就改了一題。

日光燈管里發出嗚嗚的聲音,那是整流器對燈管老化做出的反應,自己也許就是一只老化了的燈管,雖然也在發光,但光的純度和色彩已經非常模糊。他想起了在燈光之外的千千萬萬的妓女們,當一個守身如玉的良家女子對賣y極度恐懼並且惶惶不可終日的時候,那只能說明她對賣y的無知,而一旦脫光衣服第一次迎接一個嫖客後,原來發現賣y遠沒有想象中的艱難和罪惡,第二天走在大街上,她仍然享受著平等的陽光和均勻的空氣,她與所有的人沒有任何區別,所以第二次第三次賣y的時候就根本沒有了絲毫的心理壓力。人們通常都說,邁出第一步很難,此後就容易了,鄭天良發現這世上從來就沒有什么難與不難一說,你想做就不難,不想做就難,難不過是一種借口,是一種缺少勇氣的膽怯和懦弱。

鄭天良在這個秋天的晚上心里極其平靜,他覺得自己奮斗了這么多年目的是什么越來越不明確,如果說在馬壩鄉創辦合和醬菜廠是為老百姓脫貧致富的話,那么去王橋集經濟實驗區更像是為了給自己爭一口氣,而今天對工業區進行改革又是為了什么呢?啤酒廠是扎在他心頭近十年的一把刀子,他的尊嚴和政治前途在這把刀子的下面支離破碎。這使他這么多年來一直不願正視碧源啤酒的瓶子更不願看到瓶子在酒桌上被碰倒後的玻璃碎片,碎片割裂了他的前半生。他不願沿著這種殘酷的邏輯繼續往下想,此刻他想到更多的是,其實人活著最大的意義就是讓自己活得更好,無論你是當官還是做生意,都是想改變現狀讓生活進入一個新的領域和境界。當皇帝是這樣,修鞋賣菜也是這樣,你只有自己活得更好了,才能對社會有貢獻,才能為別人服務,比如說趙全福吃喝嫖賭隨心所欲,但他為國家上交的利稅很多,是為人民為社會做出貢獻了的,而一個乞丐是無稅可交的,他生活得很差,所以也對社會沒有貢獻,也不可能為人民服務。當官有權才能為人民服務,為人民服務的同時,人民也要為你服務,這就是他和趙全福與沈匯麗的關系。符合我為人人,人人為我的公平原則。

鄭天良這樣想著,覺得邏輯上還是有些不通,但他又不可能想得太清楚,所以也就不想了,他覺得任何事情只要內心里沒有壓力和恐懼,還是順其自然為好,存在的就是合理的,而合理的卻不一定就存在。

於是,鄭天良打開公文包,掏出了鼓鼓的塑料袋,塑料袋是「為民商場」專用袋,上面還印有紅色的「為人民服務」的字樣,模仿毛澤東的字體,只是印刷不是很講究,部分筆劃被歪曲,如同冬天一棵老樹上光禿且沒有生命力的枝叉。鄭天良將「為人民服務」的袋子扔到了地上,里面還有幾層報紙,報紙拐彎的地方刊有端正黨風反對腐敗的雜文,這篇雜文包裹著鈔票就像一把彎曲的匕首和投槍,軟軟地回憶著魯迅時代的一些陳年往事。

鄭天良對錢的認識是很含糊的,他家里總共只有兩三萬塊錢,他以為趙全福讓他幫著疏通關系的茶水費頂多只有五六千塊錢,可他發現百元面鈔攤在茶幾共有十捆,一捆一萬,整整十萬。這時鄭天良心跳了起來,他不是為接受這十萬塊錢而恐懼,而是感到趙全福這個個體戶怎么有這么多的錢,一甩手十萬塊,居然還是茶水費,十萬塊錢要買多少茶水,難道他們這些個體戶真的比他這個縣長對社會的貢獻還要大,如果不是他鄭天良當年在馬壩鄉創業,趙全福能有今天嗎?他心跳的是社會分配如此不公平,一個鄉下的賭g嫖客花錢像流水,十萬塊錢是茶水費,那吃一頓飯是多少錢,批一塊地又是多少錢?

鄭天良將地上塑料袋重新撿起來,裝好錢後又塞進包里,然後走到門邊將耳朵貼到門板上聽外面有沒有動靜,幾分鍾過去了,走廊里悄無聲息。他聽到了樓外的一些風聲水一樣趟過寂靜的夜空。

這時,鄭天良整理了一下西裝領口,將包放進文件櫃里,又毫無必要地鎖好,手里攥著鑰匙,這才坐到辦公桌邊的真皮沙發轉椅上,他給葉正亭打電話,一看時間,十點四十分,葉正亭每晚十二點以後才睡覺,所以此時打電話恰到好處。

鄭天良給葉正亭打的是手機,這樣葉正亭就能清楚地在手機顯示屏上看到這是鄭天良從辦公室打來的,葉正亭在電話里說:「老鄭呀,還在辦公室沒回家休息嗎?都快十一點了,你要注意身體喲!」

鄭天良說:「葉書記,這么晚了,你不還是沒有休息嗎?合安的問題很多,你又給我壓這么重的擔子,我是如履薄冰,如臨深淵,哪里敢這么早就輕松地睡覺了。」晚上被沈匯麗趙全福灌多了酒,說這話的時候,鄭天良還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酒呃。

葉正亭聽到酒呃聲後問:「老鄭,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鄭天良很無奈地說:「有點感冒,不要緊的,我還能扛得住。」

葉正亭很顯然對鄭天良的這種工作態度很滿意,於是就說:「合安的擔子確實很重,但你是一個正派而又很有經驗的干部,我不壓給你,又能壓給誰。」

鄭天良手里把玩著文件櫃的鑰匙:「聽說工業區要徹底改制,各企業提交的股權轉讓和產權制度改革的報告還有合資意向書全都堆到了我的桌子上,白天沒時間看,只好利用晚上看了。總體看來,各企業的思想認識是統一的,完全符合你對河遠經濟改革的總體思路,即能改就改,不能改的就賣,打得贏就打,打不贏趕緊走。工業區企業必須在年底之前完成產權制度改革,明年要以全新的面貌啟動,除了繅絲廠已經有一家江蘇客商願意控股合資外,其他的企業都要賣掉,但我考慮,賣企業的前提是保證工人就業,減稅而不能免稅,而且減稅不能超過兩年,要在整體上維護合安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