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部分(2 / 2)

放下武器 未知 6267 字 2021-02-25

招商會已經准備收場了,所以整個下午都比較清閑,鄭天良走進二十四樓葉正亭房間的時候,黃以恆也在里面,他們正在評估這次招商會的成果,總體看來,他們都認為這是一次成功的招商會,二十六個企業簽署了合資合作意向與協議,協議投資金額達三點六億,只是合安啤酒廠沒有談成,有點遺憾。

聽了鄭天良的匯報後,葉正亭高興得站了起來,他對黃以恆說:「老黃呀,你們這批三梯隊的干部就是厲害,鄭天良居然用搞統戰的方式釣到了一條大魚。晚上我們一起參加合安的宴會,爭取把國民黨的錢劃過來!」

黃以恆說:「老鄭的能力是縣級領導干部中大家公認的,我早就想應該把他放到更重要的崗位上去。」

葉正亭根本不打算跟黃以恆討論干部問題,也沒搭腔,他問鄭天良:「黃市長對你很關心,但我們任用干部是靠政績作為依據的,你打算如何讓江本仁到合安投資?有什么好辦法?給我們說一說。」

鄭天良說了江可馨的事,認為自己不好開口說出真相,如果江老先生知道妹妹是在合安被軍管會槍斃的,他是決不會踏上合安土地的。他之所以想去,是因為他還存在著一絲幻想,即使找不到妹妹,也會把合安作為妹妹的第二故鄉在感情上給予尊重。鄭天良反問兩位領導怎么辦,他說只要不說出真相,他完全可以將資金拉過來,但如果隱瞞真相不講實話,這就牽涉到一個政治態度和立場問題,他不想負這樣的責任。

葉正亭看了看黃以恆,黃以恆看著窗外深圳的天空,臉上沒有明確的表情。葉正亭問黃以恆:「老黃,你有什么好辦法能挽留住江老先生?」

黃以恆將目光從天空收回到屋內的茶幾上,他笑了笑說:「我相信老鄭是會有辦法的。」

黃以恆的表態等於沒有表態。鄭天良將希望的目光咬住了葉正亭,葉正亭發覺如果自己不拿意見,今天這個場合是不會有任何結論的,但他也不能過於說得太明白。所以他對鄭天良說:「我和黃市長參加你晚上舉行的宴會,這就是最大的支持,至於如何說江可馨的事情,怎么說,說什么,由你自己決定。都過去半個世紀了,不必糾纏一些令人傷感的往事,你可以靈活掌握,國共兩黨的歷史問題應該由歷史來結帳,而我們這些人是以經濟建設為中心來做事的,手段為目的服務,目的為政治服務。」

葉正亭的話同樣講得很原則,但一個基本立場是明確的,即拉來資金是第一位的,其它的怎么說主要是圍繞拉資金這個中心展開,鄭天良心中有數了。

晚上在海天大廈最豪華的宴會廳宴請了江本仁和孔令根,交換了名片後,葉正亭和黃以恆及市主要負責人先後向江老先生敬酒,並熱烈歡迎江老先生去合安訪問,葉正亭在酒桌上指示鄭天良:「江老先生回合安,一定要通知我,市委市政府很重視江老先生的訪問,縣里對江老先生訪問過程中的安排一定要細致周到,如果江老先生有什么不滿意的,我拿你們合安的領導是問。」

江本仁先生看市縣領導如此重視,心情就很激動,他聲音不連貫地說:「感謝各位的盛情款待,我妹妹在合安縣至少住過兩年,合安的糧食和水養育了我妹妹,我即使找不到我妹妹,亦或我妹妹不在人世了,我也會把合安作為我妹妹的另一個故鄉。」老先生站起來敬所有的人一杯酒,鄭天良扶著老人的胳膊,讓老人站穩,老人一飲而盡,臉上泛起了一層紅光。

32

鄭天良在給老人敬酒的時候說了一句很動情的話:「江老,我敬您一杯酒,也算是我敬您妹妹江可馨小姐一杯酒,江可馨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一直沒有機會表達我的感激之情,今天總算有了這個機會,這也是緣份。」鄭天良說得眼淚在眼圈中打轉,他覺得如果一開始是表演的話,而話說到最後,卻是發自內心了。

江本仁先生更相信命運和天機,他掩飾不住激動,手抖得厲害,杯中的酒搖搖晃晃。他喝下酒放下杯子對鄭天良說:「縣長先生,您是一位仁義至善的官員,妹妹雖生死未卜,而鄭先生卻誠心可鑒,令老朽至為感動卻又無以為報。我知道你們現在還有許多困難,但你們為了百姓四處奔走,籌措資金,尋求發展,是為愛民如子。如果市長縣長先生們認可的話,合安啤酒廠我們中飛集團願意合作,我老了,具體的事宜我將授權我的助手孔令根全權行政。」

葉正亭帶頭鼓掌,像聽到一聲號令,酒桌上立即掌聲一片。

當天晚上,鄭天良跟孔令根先生連夜洽談,至後半夜兩點,他們簽署了合作意向書,台灣中飛啤酒集團以一千二百萬美元收購合安縣啤酒廠,生產東南亞知名品牌「中飛」啤酒,與此同時,中飛集團還將投資建設一條罐裝啤酒生產線,年設計產量十萬噸,規模還將擴大一倍,立足華東,面向全國市場。

孔令根開始曾提出與合安共同出資擴建啤酒廠,鄭天良說:「我們的體制有問題,管理也跟不上去,再說縣里也拿不出錢來投資,我不能騙你,更不能讓到我合安投資的朋友無利可圖,所以希望中飛能夠協議收購。至於收購價格,等你和江老先生到實地考察後,正式簽署收購協議文本時,還可適當作些讓步。」

孔令根說:「這樣也好,我們可以自主地經營,只是在稅收政策上鄭先生能否給我一些利益。」

鄭天良說:「一年免稅,三年減稅,這個我可以保證,但前提是必須要保證我百分之八十的工人上崗。」

孔令根說:「規模擴大後,我還需要招收大量的員工,如果原來的員工都是技術熟練的工人,我會照單全收的,只是他們養老和退休問題自聘用之日起在我們足額上交後全部要交給社會保障部門。」

鄭天良說:「沒問題,看來孔先生對大陸的國情還是很了解的嘛!」

鄭天良回到房間興奮得睡不著,正在這時,手機響了,深夜兩點了,是不是誰打錯了,要是平時,他早就關機了,今天忘了關,卻深夜響起了鈴聲,興奮之余的鄭天良心情良好地拿起電話,是陳鳳山打來的。

鄭天良問:「老陳呀,怎么深更半夜不睡覺,打電話要我撤銷你的處分嗎?這件事我和宣縣長心里都很有數。」

陳鳳山在電話里說:「我不是為我自己的事,本來不想告訴你,但這件事也不知道你跟宣中陽兩個究竟是葫蘆里裝的什么葯,所以想來想去還是跟你匯報一下。」

鄭天良說:「有什么話就快說吧,拐彎抹角干什么?」

陳鳳山說:「今天晚上,於江海的一條腿被人卸掉了。我剛從醫院回來,真慘!血r模糊,右腿被砍斷了,醫生說接不上去了。」

鄭天良頭上驚出一頭冷汗,談判成功的喜悅被這後半夜的血腥盪滌干凈,他鼻孔里冒煙了,聲音也瑣碎了起來:「生命可有危險,凶手是誰?抓到了沒有?」

陳鳳山說:「於江海是在吃飯回來後在西門的一條小巷里遭到暗算的,被過路人發現的時候,失血太多,病危通知已經下了,但我估計不會有生命危險,畢竟只是砍了一條腿,而不是腦袋。他老婆在醫院里又蹦又跳,哭得死去活來,說於江海為工作得罪了人,還被拘留了十五天,如果縣里不處理,她就要到縣委大樓上吊。凶手估計是『三豹子』手下的人干的,很可能是『耗子』,可『耗子』已經失蹤了,公安局盧局長到他家撲了個空,他家里人說他到南方去出差了。」

鄭天良放下電話,再也沒有了睡意,他望著頭頂上的天花板發呆,天花板上一無所有。這時,床頭的電話響了,一個溫柔而性感的聲音在電話里問:「先生,您可要按摩?」鄭天良說:「怎么個按法?多少錢?」電話里聲音浪盪了起來:「想怎么按就怎么按。不貴的,六百。」鄭天良對著電話大叫一聲:「你以為你是電影明星呀!」他不等小姐繼續挑逗,狠狠地放下了電話。

鄭天良一夜無眠,第二天早晨的陽光是在他清晰的注視中升起來的,一點都不神秘,天亮後,他的腦袋里暈暈乎乎,像空腹喝進去了二斤多燒酒。

鄭天良直到臨走前才在機場跟女兒鄭清揚匆匆見了一面,他發現女兒比以前更加漂亮而前衛了,一頭染黃的頭發和一臉斗志昂揚的表情,深圳原本就是一個蠢蠢欲動的城市,它改變著每一個匆匆走動的行人以及女兒鄭清揚。在這個城市里,人們臨咽氣前想的最後一件事肯定不是父母與愛情,而是自己的銀行帳號的密碼。

鄭清揚給父親帶來了兩條走私的「三五」牌香煙,鄭天良問女兒:「吳顥怎么沒來?」清揚狡黠地說:「他怕你揍他,不過香煙是他買的。吳顥說如果你不罵他拐騙了女兒的話,他要我代他向你鞠一躬。」鄭天良寬容地撫摸著女兒虛假的黃頭發:「你來深圳是對的,吳顥是一個有志氣的年輕人。」鄭清揚聽到這話忍不住在大庭廣眾下流下了感動的淚水,她對著父親深深鞠了一躬,鄭天良連忙抓住女兒的手,說:「女兒能自已主宰自己的命運,我為你驕傲和自豪。」廣播里通知4207航班已經開始檢票了,鄭天良跟女兒道別,女兒塞給他一千塊錢說是給媽媽的,鄭天良收下後說:「你要多保重,經常打電話回去!」

鄭天良在檢票口回頭看了一眼女兒,他發現女兒熱淚盈眶。那時候,鄭天良並不知道,這是他這一生中同女兒的最後一次見面。鄭天良臨執行死刑前,腦袋里最後定格的畫面就是機場父女分別的一幕。

鄭天良從深圳招商會回來後發現太陽在天空停留的時間太短,冬天清冷的空氣中,陽光本來就軟弱無力,剛剛從樓房的後面升起來,還沒讓人充分感受到陽光的質量,太陽就撤走了,這使忙忙碌碌的鄭天良有一種要跟時間和太陽賽跑的緊迫感。招商會在全市引起了強烈的反響,省市電視台報紙連篇累牘地為這次招商活動大造輿論,葉正亭的魄力和能力就這樣通過電視報紙在全省全市不脛而走,作為跨世紀的年輕干部,葉正亭的政治形象正在被各種小道消息反復論證和推敲著,而正是通過這次招商活動,鄭天良在葉正亭的心目中留下了一個重要的位置,葉正亭在鄭天良跟台灣中飛集團簽署了協議收購啤酒廠意向書的第二天,看著兩眼布滿了血絲的鄭天良,葉正亭毫不掩飾地說:「老鄭,你是一個靠能力靠實力證明自己的干部。」僅這一句,就讓鄭天良整整回味了一個冬天。

鄭天良最後一晚上的談判成功使河遠市深圳招商會協議投資金額達到四點六億,增加了百分之三十,這是鐵板釘釘的事實,黃以恆在葉正亭說了那句肯定鄭天良的話後接著說了一句:「只要能給老鄭權力,他是什么事都能干成的。」鄭天良聽了這句話,總感到有些味道不對,像肯定,更像是嘲諷。不過,此刻的鄭天良,是根本不在意黃以恆說了什么的,他只需要認真研究葉正亭的每一個字的筆劃和結構就行了。

全市上下全面落實和貫徹深圳招商會的各項協議內容,一個全面推動和深化河遠經濟改革的熱潮正在轟轟烈烈地進行著,鄭天良整天忙著接待和談判,每天喝酒喝得五臟六腑熱血。他感受到了疲倦,但疲倦被一種事業的成功瓦解了,宣中陽在市委強大的政策壓力下,再也不敢堅持對工業區嚴防死守的態度了,他就像一個毫無抵抗力的將領面對著分崩離析的陣地,任其自生自滅。鑒於葉正的亭的政治行情看漲,黃以恆也喪失了跟葉正亭刺刀見紅的勇氣,所以他在深圳招商會之前就已經放棄了對合安啤酒廠的捍衛,只是鄭天良卷土重來的猖狂讓他在冬天還沒來臨的時候就不停地咳嗽了起來,他在一天晚上給宣中陽打了一個電話,電話里說的是什么,沒有人知道,宣中陽的最後一句話讓黃以恆一夜無眠:「我想有人已經開始自掘墳墓了。」

在合安縣,鄭天良提出的各項方案基本上沒有通不過的,幾乎在常委會上例行公事地通報一下,沒人反對,常委們都知道,鄭天良的提議就是葉正亭的提議,只是相當多的同志認為鄭天良每當在會上提出一項議案的時候,總不忘說:「我已經跟正亭書記交換過意見,正亭書記要求我們態度要堅決,行動要迅速。」大家認為誰都知道你是葉正亭的人,何必要每談事情非得要把葉正亭掛在嘴上呢,而且不用「匯報」用「交換意見」這一平級之間使用的概念,這是以勢壓人,也是氣焰囂張,不過大家都認為鄭天良確實是一個能干的角色,比起宣中陽來,鄭天良是一個能大打出手沖鋒陷陣的戰士,而宣中陽更像一個溫和的搖著扇子的謀士,為人做事都有些偏軟。人們隱隱地感到,鄭天良正在取代宣中陽成為合安縣的政治核心,因為他的動議在會上沒人反對,而宣中陽的提議只要鄭天良暗示性地不同意,就沒法通過。這使得鄭天良像正的,宣中陽成了副的。然而,無論是鄭天良和宣中陽,他們都對這一事實采取了默認的態度,因為政局變了,其政治結構也得跟著變,這是常識。

工業區在長期爭論不休中一直僵持不下,而深圳招商會一結束,一切都既成定局,鄭天良發現小平同志講得是對的,不要爭論,爭論是沒有意義的,一旦生米做成了熟飯,不吃也得吃。原來有些看起來很復雜的事情其實很簡單,重要的是要找到簡單化的途徑。合和醬菜廠回遷在兩天內就立項了,鄭天良要求規劃局第三天就在工業區內啤酒廠東側劃出了一塊兩萬平方米的空地作為新廠址,第四天的時候,趙全福就拿到了縣里關於合和回遷的批文,而這些事情一切准備就緒的時候,深圳招商會剛剛結束一個星期。趙全福將鄭天良請到了紅磨坊,見面就握住鄭天良的手說:「老板,你這是比深圳速度還要深圳速度,我真是服了你。」

鄭天良很平靜地說:「這么多年來,一直沒幫上你忙,這不是我不盡心,而是有心無力,現在讓合和回遷也是難度很大的,我跟正亭書記商量了好幾次,他總算給了我支持。」

鄭天良接著又說了一句:「你要的『鱷魚』皮鞋我已經買回來了,哪天到我家里去拿。」

趙全福說:「老板,我是跟你說著玩的,你還當真了,太謝謝你了。」

「這叫什么話?一雙皮鞋也值得謝?」鄭天良搭了一句腔就言歸正傳地說:「老趙呀,合和回遷是從全縣經濟發展的整體格局考慮的,但外面人多嘴雜,說什么這是有意要將合和安排到啤酒廠旁邊來證明當初黃以恆決策的錯誤,這是挑拔我和黃市長的關系,你要在外面多做一些解釋,要將這些不利於領導干部之間團結的話堵死。」

趙全福說:「嘴長在人家鼻子下面,我可以做一些解釋工作,但事實畢竟是事實,我是不想攪到你們領導之間的是是非非中的。」

鄭天良用警惕的眼睛看著趙全福:「老趙,是不是你也這么認為?」

趙全福毫不含糊地說:「老板,不是我這么認為,而事實上就是這樣的。當初我就不同意把合和建在工業區,躲得越遠越好,可你大老板不答應。」

鄭天良用手指輕輕地敲著桌子:「既然這樣,那我馬上就撤銷批文,你找宣中陽批吧!」

趙全福一見鄭天良臉色不對,就忙著檢討:「老板,你還真生氣了?我這不是說著玩的嘛,我聽你的還不行嗎?」

鄭天良坐在趙全福的老板椅上,每次鄭天良在趙全福辦公室都是這樣的,趙全福坐在他對面的小椅子上。老板桌太大,鄭天良見趙全福彈煙灰時胳膊伸得太遠就將煙缸往他面前推了推:「我一回來就忙著合和回遷的事,你還說這樣的話,太讓我失望。我已經跟你說過不止一次,合和回遷到工業區是考慮到工業區要能體現出我縣經濟改革的整體形象,而不是跟啤酒廠唱對台戲,啤酒廠由外資收購後生產規模要擴大一倍,這種擴大再生產與黃市長打的基礎是分不開的,如果沒有黃市長當年建工業區,就不可能有今天的外資投入。」

趙全福連連稱是,他除了表明這些言不由衷的態度外,別無選擇。晚上吃飯的時候,萬源也從河遠趕來了,他在酒桌上顯得非常焦急:「老板,你要我在月底開工,可你至今地價還沒有降下來,我實在買不起呀!」

鄭天良一點都不著急,他說:「你的合伙人小沈怎么沒來?你嫌價高了,也許她認為正合適呢,項目是她最初申請立項的。」

趙全福c了一句:「小沈太不像話了,半途把我甩掉了,專撿有錢的大款傍,讓我一點面子都沒有。」

萬源說:「你趙總說話不嫌牙酸,我要是有你這么個好的大企業,鬼才想搞房地產開發,你一心想著回遷合和發大財,我們這個小項目,你哪能看得上。」

鄭天良看兩個有錢人又在互相抬杠,就打斷他們無聊的爭執,說:「還是談點正事吧!萬總,地價我跟土地局和國有資產管理局都進行過磋商,他們認為最多優惠百分之二十,但我堅持百分之三十,目前工作難度比較大,你還不能急。」

萬源說:「我知道工作難度比較大,但你大老板只要開口,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