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部分(1 / 2)

⑦ 基地與地球 未知 6139 字 2021-02-25

個由地球人建立的新興世界。因此,蓋婭的開拓史,以及其後數千年的紀錄,一定記載了和地球及地球人相關的史實,可是這些紀錄通通不見了。似乎有什么神秘的力量,不讓地球在銀河的任何紀錄中曝光。果真如此,其中一定有著大的隱情。」

寶綺思氣呼呼地說:「這只是臆測罷了,崔維茲,你沒有任何證據。」

「然而蓋婭一直堅持我有特殊的天分,在證據不足的情況下,我也能做出正確的結論。所以說,在我做出一個確切的結論之後,不要再說我缺乏證據。」

寶綺思沈默不語。

崔維茲繼續說:「所以說,尋找地球也就更形重要。我想在遠星號准備就緒後馬上出發,你們兩位還是要去嗎?」

「當然。」寶綺思不假思索立刻回答;「當然。」裴洛拉特也這么說。

第二章航向康普隆

5

現在正下著細雨,崔維茲抬頭一看,天空是濃密的灰白一片。

他戴的那頂雨帽不但能阻止雨水落到身上,還能將雨滴向四面八方彈開老遠。裴洛拉特站在雨滴飛濺的范圍外,並未穿戴任何防雨裝備。

崔維茲說:「我不懂你為什么要讓自己淋濕,詹諾夫。」

「我一點也不在意,我親愛的兄弟。」裴洛拉特的神情如往常一般肅穆,「雨勢很小,而且相當溫暖,又完全沒有風。此外,套句古老諺語:在安納克瑞昂行,如安納克瑞昂人。」他指了指站在遠星號附近默默圍觀的幾位蓋婭人。那些人分散得很均勻,仿佛是蓋婭樹叢中的幾株樹木,他們全都沒戴雨帽。

「我想,」崔維茲說:「他們不怕被淋濕,是因為蓋婭其他部分部濕了;所有的樹木——草地——泥土——現在都是濕答答的,而蓋婭的其他成員也一樣,當然,還包括所有的蓋婭人。」

「我想你的話很有道理。」裴洛拉特說:「太陽馬上會出來,到時每樣東西將很快被曬干。衣物不會起皺或縮水,不會讓人覺得寒冷;此地沒有不必要的病原性微生物,不必擔心會傷風、感冒或染上肺炎。所以說,一點點濕又有什么關系?」

崔維茲當然明白這個道理,可是他不願就此罷休,於是又說:「盡避如此,也沒必要專挑我們離開時下雨。畢竟雨水是隨意降下的,蓋婭不想要的話,就一定不會有雨。它現在下這場雨,簡直像故意表示對我們的輕蔑。」

「或許,」裴洛拉特微微抿了一下嘴唇,「是蓋婭舍不得我們離開,正在傷心哭泣呢。」

崔維茲說:「也許吧,但我可沒有這種感覺。」

「事實上,」裴洛拉特繼續說:「我想可能是因為這一區的泥土過於干燥,需要雨水滋潤,這個因素比你盼望見到陽光更重要。」

崔維茲微微一笑。「我懷疑你真的愛上了這個世界,對不對?我的意思是,即使不為了寶綺思。」

「是的,的確如此。」裴洛拉特帶著一點自我辯護的味道說:「過去許多年來,我一向過著平靜而規律的生活,你應該可以想像得到,我多么適應這個地方——整個世界都在努力維護生活的平靜和規律。無論如何,葛蘭,我們建造一棟房子,或是那艘太空船,目的就是希望有個理想的棲身之所。我們在里面配備了所需的一切,並且設法控制、調節內部各種環境因素,例如溫度、空氣品質、照明采光等等,讓我們能在這個棲身之所住得舒舒服服。蓋婭則將這種對於舒適、安全的追求,延伸到了整個行星,這又有什么不對呢?」

「問題是——」崔維茲說:「我的房子或太空船,是為了符合我的需求而設計建造的,我不必去適應它們。若是我成了蓋婭的一部分,不論這個行星設計得多么理想、多么符合我的需要,我也還得設法適應它,這個事實令我極為不安。」

裴洛拉特噘了噘嘴。「我們可以說,每個社會都會刻意塑造它的組成分子。風俗習慣在社會中自然而然形成後,每一份子就不得不嚴格奉行,以符合社會整體的需要。」

「不過在我所知的社會中,成員也可以反其道而行,因此總會有些怪人,甚至是罪犯。」

「你希望有怪人和罪犯嗎?」

「有何不可?事實上你我就是怪人,我們當然不能算是端點星的典型居民。至於罪犯嘛,定義其實見仁見智。假如罪犯是產生叛逆、矣謁和天才所必須付出的代價,那么我很願意接受,我堅持這個代價一定要付。」

「難道罪犯是唯一可能的代價嗎?我們為何不能只要天才,而不要罪犯呢?」

「如果沒有一群異於凡夫俗子的人,就不可能出現天才和聖人,而我不信異於常人的人都集中在好的一端,我認為一定有某種對稱存在。總之,蓋婭光是一個行星級的舒適住宅絕對還不夠,我要一個更好的理由,來解釋我為何選擇蓋婭作人類未來的典范。」

「喔,我親愛的伙伴,我並非在試圖說服你接受自己的抉擇,我只是提出我的觀……說到這里他突然打住,因為寶綺思正朝他們大步走來。她一頭黑發全淋濕了,外袍緊緊貼在身上,突顯出她豐滿的臀部。她一面走,一面向他們點頭打招呼。

「很抱歉耽誤你們的時間,」她有點氣喘吁吁,「我沒想到和杜姆討論要這么久。」

「當然會,」崔維茲說:「他知道的事你全都知道。」

「伹那並不代表我們對事情的詮釋全都一樣,我們畢竟不是相同的個體,所以必須經常溝通。聽我說,」她的語氣變得有點不客氣,「你有兩只手,每一只都是你的一部分,除了互為鏡像,它們沒有任何不同。可是你不會對兩只手一視同仁,對不對?有些事你大多用右手做,有些事則慣用左手,這也可說是不同的詮釋。」

「她讓你無話可說。」裴洛拉特顯然感到十分滿意。

崔維茲點了點頭。「這是個很生動的類比,至於是不是真正貼切,我可不敢肯定。閑話少說,我們現在是否可以登上太空船了?正在下雨呢。」

「可以,可以。我們的工作人員都離開了,遠星號一切已准備就緒。」然後,她突然好奇地望著崔維茲。「你全身都是干的,雨點沒有淋到你身上。」

「的確沒錯,」崔維茲說:「我故意不讓自己淋濕。」

「偶爾淋濕一下的感覺不是很好嗎?」

「這話完全正確,可是得由我來選擇時機,而不是讓雨點決定。」

寶綺思聳了聳肩。「好吧,隨你的便。我們的行李都裝載好了,我們現在上去吧。」

於是三人便向遠星號走去。此時雨勢變得更小,不過草地已經相當潮濕。崔維茲小心翼翼地一步步走著,寶綺思卻踢掉涼鞋拎在手上,光著雙腳大剌刺地踏過草地。

「感覺真過癮。」她這么說,算是回應崔維茲投向她腳下的目光。

「很好。」他隨口應道,然後又有點不高興地說:「其他那些蓋婭人,他們站在那里到底在干什么?」

寶綺思答道:「他們在記錄這件事,因為蓋婭認為這是個著大事件。你對我們非常重要,崔維茲。想想看,如果這次探索的結果竟使你改變初衷,轉而決定否決我們,我們將永遠無法發展成蓋婭星系,甚至連蓋婭本身也保不住。」

「如此說來,我掌握著蓋婭整個世界的生死。」

「我們相信就是這樣。」

這時藍天在烏雲的隙縫中出現,崔維茲突然停住腳,伸手摘掉雨帽,「可是此時此刻我仍然支持你們,如果你們現在殺了我,我就再也無法變卦。」

「葛蘭,」裴洛拉特嚇了一大跳,低聲道:「這么說實在太可怕了。」

「這是孤立體典型的想法。」寶綺思以平靜的口吻說:「你必須了解,崔維茲,我們著視的並非你這個人或是你的支持,我們所著視的是真理與事實。你的重要性在於能引導我們尋獲真理,而你的支持就是真理的指標,這才是我們需要你的真正原因。如果為了防止你變卦而殺死你,那我們只是在自欺罷了。」

「如果我告訴你蓋婭並非真理,你們是否都會欣然就義?」

「或許不是絕對欣然,但最後也沒什么兩樣。」

崔維茲搖了搖頭。「如果有一天,我終於認定蓋婭是個可怕的怪物,不應該存在於世上,很可能就是你剛才那番陳述給我的啟示。」說到這里,他的目光又回到那些耐心圍觀(想必也在耐心傾聽)的蓋婭人。「他們為什么要這樣散開來?干嘛需要這么多人?即使只有一個人旁觀,然後貯存在他或她的記憶中,這個行星上其他的人不也都能取用嗎?如果你們喜歡的話,不是可以把它貯存在百萬個不同的地方嗎?」

寶綺思答道:「他們以不同的角度來觀察這件事,每個人都將它貯存在各人不盡相同的大腦中。如果仔細研究這些觀察紀錄,可以發現眾人觀察所得的綜合結果,要比單一的觀察結果更詳實易懂。」

「換句話說,整體強過部分的總和。」

「完全正確,你領悟了蓋婭之所以存在的基本理由。你,一個人類個體,大約是由五十兆個細胞所組成,但是身為一個多細胞個體,你要比這五十兆個細胞的總和更為重要,這點你當然應該同意。」

「是的,」崔維茲說:「這點我同意。」

他走進太空艇,又回頭看了蓋婭一眼。短暫的陣雨給大氣帶來一股清新的氣息,眼前呈現的是一個蔥綠、豐饒、靜謐、祥和的世界;彷佛是紛擾不堪的銀河中,一座與世無爭的公園。

——然而崔維茲卻衷心期望永遠不要再見到它。

6

氣閘在他們身後關上的時候,崔維茲感到擋住的不僅是一場惡夢,更是某個恐怖至極、令他連呼吸也無法順暢的異形怪胎。

他心中很明白,這個怪物的一部分化身為寶綺思,仍然緊跟在自己身邊。不論她到何處,蓋婭便到何處——然而,他也深信她是不可或缺的一員。這又是黑盒子在作用了,崔維茲誠心希望自己別再對黑盒子太有信心才好。

他四處瀏覽了一下,感覺一切都太好了。當初,是基地的赫拉·布拉諾市長強迫他登上太空艇,將他送到銀河群星之間——當一個活生生的避雷針,以吸引她心目中的敵人放出的電花。如今這項任務已告一段落,可是太空艇仍舊屬於他,他也根本沒有打算歸還。

他擁有這艘太空艇不過幾個月,已經對它有了一種家的感覺。至於端點星的那個家,他卻只剩下一些模糊的記憶。

端點星!這個位於銀河邊陲的基地中樞。根據謝頓計劃,基地注定要在未來五世紀內,形成另一個更偉大的帝國。然而他,崔維茲,卻讓這個計劃出了軌。根據他自己的抉擇,他將基地的角色完全否定,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新型的社會,一個新的生命宏圖,一場驚人的革命。自從多細胞生命出現後,再也沒有任何演化能與之媲美。

此刻,他即將踏上一個關鍵性的旅程,准備向自己證明(或反證)當初的抉擇正確無誤。

崔維茲發現自己想得出了神,已經呆立良久,遂滿肚子不高興地甩了甩頭。然後他快步走到駕駛艙,見到他的電腦仍在原處。

電腦閃閃發光,駕駛艙各處都閃閃發光,一看就知道經過極仔細的清拭。他隨手按下幾個開關,反應都是完美無缺,而且顯然比以前更得心應手。通風系統一點噪音也沒有,他不得不將手放在通風口旁,以確定氣流的確順暢無阻。

電腦上的光圈發出動人的燦爛光芒,崔維茲剛碰了一下,光線立刻擴散,灑遍整個桌面,上面現出左、右兩只手的輪廓。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才發現自己已屏息了一會兒。蓋婭人對基地科技完全不懂,很可能出於無心之失而弄壞這台電腦。還好直到目前為止,他尚未發現損壞的跡象,兩個手掌輪廓還在那里。

接下來,應該是進行關鍵性測試,也就是將自己的雙手擺上去。不過他遲疑了一下,因為若有任何問題,他立刻就能察覺——可是萬一真有什么問題,他該怎么辦?若是想要修理,就必須返回端點星,如果回去了,他相信布拉諾市長一定不會再讓他走。伹如果不回去……

他可以感到心臟怦怦亂跳,實在沒道理再讓這種不安的情緒持續下去。

他猛然伸出雙手,一左一右按在桌面的輪廓上。在同—瞬間,他感到好像有另一雙手抓住自己。他的感官開始向外延伸,已經能從各個方向觀看蓋婭。外面依然是一片蔥綠與濕潤,那些蓋婭人還在原地圍觀。他動念令自己向上觀望,見到了覆蓋著大片雲層的天空;他繼續驅動意念,雲層立時消失無蹤,呈現出萬里無雲的蔚藍晴空,以及又大又圓的蓋婭之陽。

他再次運用意志力,藍天隨即一分為二,群星同時顯現眼前。

撥開群星之後,他又動了一個念頭,就見到整個銀河,形狀像是望遠鏡中看到的紙風車。他測試電腦化的影像,調整相對方位,並且改變表觀時間,讓風車開始緩緩旋轉,不久再轉向反方向。他找到賽協爾的太陽,那是距離蓋婭最近的一顆顯眼的恆星。接著,他又依序找到端點星的太陽,以及川陀的太陽。從一顆恆星跳到另一顆,他在電腦內的與圖中暢游整個銀河。

然後他縮回手來,再度置身現實世界,這才發覺自己一直站著,在電腦前面傘彎著腰,雙手按在桌面上。他覺得全身僵硬,必須將背部肌r伸展開來才能坐下。

他凝視著電腦,覺得如釋著負。電腦運作一切正常,如果硬要說有何不同,那就是它的反應變得更靈敏。崔維茲對它的感覺,只有「愛」這個宇可以形容。畢竟,當他握著它的雙手時(其實他心中早已認定那是「她」的雙手,只不過他堅決不肯承認),感覺彼此已經渾然成為一體,他的意志指揮、控制、經驗著一個更大的自我,同時也是這個大我的一部分。剛才,他與它必定體會到一種小辨模的「蓋婭感」(他突然有了這種令自己不安的想法)。

他搖了搖頭。不對!電腦與他的融合,是由他——崔維茲完全掌控,電腦只是個絕對馴服的器具。

他起身走出駕駛艙,來到了狹窄的廚艙與用餐區。那里滿是各種各樣的食物,還有合宜的冷藏庫與簡便加熱設備。他剛才已經注意到,自己艙房里的膠卷書都有條不紊,而且他相當肯定——不,應該說完全肯定——裴洛拉特的個人藏書也保存得很妥當,否則一定早就聽到他的抱怨。

裴洛拉特!他好像突然想到什么,立刻走到裴洛拉特的艙房。「寶綺思在這里擠得下嗎,詹諾夫?」

「哦,當然沒問題。」

「我可以把公用艙改裝成她的寢艙。」

寶綺思抬起頭來,雙眼睜得老大。「我不想要一問單獨的寢艙,我很喜歡跟裴住在一起。不過我想,有必要的時候,我會借用其他的艙房,譬如健身艙。」

「當然可以,只有我的艙房例外。」

「很好。如果由我決定,我也會做這樣的安排。不用說,你也不能踏進我們的房間。」

「那當然,」崔維茲說完,低頭一看,發現自己的鞋子已經越界。他趕緊退後半步,正色道:「這里可不是蜜月套房,寶綺思。」

「這間艙房擠成這樣,我看就算蓋婭將它的寬度再擴增一半,它仍然是個十足的蜜月套房。」

崔維茲努力克制住笑意。「那你們彼此之間可得十分和睦才行。」

「我們的確如此,」裴洛拉特顯然對這個話題感到很不自在,「可是說真的,老弟,你就讓我們自己安排一切吧。」

「恐怕不行,」崔維茲緩緩說道:「我還是要把話說清楚,這艘太空船可不是蜜月旅行的交通工具。你們雙方同意做的事,我絕不會反對,可是你們必須明白,你們無法享有隱私。我希望你了解這點,寶綺思。」

「這個艙房有道門,」寶綺思說:「門一旦鎖起來,我想你就一定不會打擾我們——除非有什么緊急狀況。」

「我當然不會,不過,這里沒有隔音設備。」

「崔維茲,我想你的意思是說,」寶綺思道:「我們之間的任何談話,以及從事性行為時發出的任何聲音,你都會聽得一清二楚。」

「沒錯,我正是這個意思。既然你明白這點,我希望你能自我約束一下。這樣也許會讓你感到很不方便,但我只能說聲抱歉,因為情況就是如此。」

裴洛拉特清了清喉嚨,溫和地說:「事實上,葛蘭,我自己早就必須面對這種問題。你該知道,我和寶綺思在一起時,她的任何感覺整個蓋婭都體驗得到。」

「我想到過這點,詹諾夫。」崔維茲像是壓抑著不以為然的表情,「我原本無意提起——只是怕你們自己沒想到。」

「只怕你多慮了。」裴洛拉特說。

寶綺思又說:「別小題大作,崔維茲。在蓋婭上,隨時可能有數千人在享受性a,有數百萬人在吃喝玩樂,這些活動合成一片愉悅的氛圍,蓋婭每一部分都能感同身受。而較低等的動物,以及植物和礦物,同樣能產生一些較輕度的歡樂,這些情緒也會加入整體的喜悅意識。蓋婭所有部分總是能分享這種意識,這樣的經驗在其他世界上是感受不到的。」

「我們有我們自己的喜悅,」崔維茲說:「如果我們願意,也能以某種形式和他人分享;若不願意的話,則大可獨自品嘗。」

「如果你能感受到我們的喜悅,你將明白在這方面,你們孤立體有多貧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