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部分(1 / 2)

⑦ 基地與地球 未知 6095 字 2021-02-25

另一顆恆星出現了——明亮耀眼,但銀河輿圖中卻沒有紀錄。與奧羅拉環繞的恆星相比,這第二顆恆星顯得更明亮,而它在電腦中竟然沒有紀錄,也就更加耐人尋味。

崔維茲不禁驚嘆古代傳說的奇奧之處。在人類意識中,幾個世紀也許會縮成一點點,甚至全然消失無蹤,許多文明可能完全遭到遺忘。伹在無數逝去的世紀、那么多的文明之中,仍會有一兩件事項完好地流傳下來,例如那幾組座標便是。

不久之前,他對裴洛拉特提到這點。裴洛拉特立刻告訴他,這正是研究神話傳說如此迷人的原因。「訣竅在於,」裴洛拉特說:「找出或判定傳說中哪些成分代表史實與真相。這件事並不容易,不同的神話學家很可能會選取不同的成分,通常取決於何者剛好符合他們自己的詮釋。」

無論如何,丹尼亞多提供的座標之一,經過時間修正後,正好就是如今這顆恆星的位置。現在,崔維茲願意下更大的賭注,賭第三顆恆星同樣位於座標點上。若真如此,他願意更進一步,考慮禁忌世界共有五十個的傳說也是正確的(雖然那是個可疑的整數),而且,還會開始研究其他四十七個世界的位置。

接著,他發現了一個可住人的世界——禁忌世界——圍繞著這顆恆星。這回,它的出現沒有在崔維茲心中激起一絲漣漪,他本來就絕對肯定它會在那里。他立刻駕駛遠星號進入它的低速軌道。

雲層還算稀疏,從太空中能將地表看得相當清楚。跟幾乎所有的可住人世界一樣,這也是個多水的世界,包括一個無間斷的熱帶海洋,以及兩個完整的極地冰洋。在一側的中緯度地帶,有一塊長條狀的陸地,彎彎曲曲地環繞著整個世界,陸地兩側有一些海灣,造成了幾個狹窄的地峽。在另一個半球的中緯度地帶,陸地分裂成三大部分,每部分的南北寬度都比另一半球的陸地更寬。

崔維茲遺憾自己對氣候學所知不多,否則根據見到的景象,就能推測出大致的溫度與季節。一時間,他起了一個頑皮的念頭,想要讓電腦解決這個問題,不過此時氣候根本無關緊要。

包重要的一件事,是電腦又沒偵測到科技導致的輻s。他透過望遠鏡看下去,發現這顆行星並不顯得老舊,也沒有荒蕪的跡象。不斷後退的地表都是色調不一的綠地,下過日面沒有都會區的跡象,夜面則見不到任何燈光。

這會不會是另一顆充滿各種生命,唯獨欠缺人類的行星?

於是,他敲了敲另一間寢艙的門。

「寶綺思?」他輕聲喊道,接著又敲了一下。

房間里傳來一陣沙沙聲,以及寶綺思的聲音:「什么事?」

「你能不能出來一下?我需要你幫忙。」

「請等一會兒,我現在這個樣子不方便見人。」

當她終於現身的時候,模樣看來絕不比過去任何一次遜色。可是崔維茲卻感到一陣惱怒,因為他根本沒必要等這一會兒,她看起來什么樣子,對他而言毫無差別。不過他們現在既然已經是朋友,他只好將惱怒的情緒壓抑下來。

她面帶微笑,以十分愉快的語調說:「我能幫你做什么,崔維茲?」

崔維茲向顯像屏幕揮了揮手。「你可以看到,從我們正在通過的地表看來,這個世界百分之百健康,陸地上布滿了相當厚實的植群。不過,黑夜地區沒有燈光,也沒有任何科技性輻s。請仔細傾聽,然後告訴我是否有任何動物生命。在某個地點,我想我好像看到一群吃草的動物,但我不敢肯定。或許是我拼命想要看到什么,因而產生一種幻覺。」

於是寶綺思開始「傾聽」,至少,她臉上現出了一種特殊的專注神情。「喔,沒錯——動物生命很豐富。」

「哺r動物嗎?」

「一定是。」

「人類嗎?」

現在她似乎更加集中注意力,整整一分鍾過去了,然後又過了一分鍾,她才終於松弛下來。「我無法分辨得很清楚,每隔一陣子,我似乎就偵測到一絲飄忽的智慧,強度足以代表人類。但它實在太微弱,而且忽隱忽現,或許因為我也拼命想要感測什么,因而產生一種幻覺。你知道……」

她突然陷入沉思,崔維茲催促她道:「怎么樣?」

她又說:「事實上,我好像偵測到了別的東西。那並非我熟悉的任何事物,但我不相信它會是別的……」

她開始更聚精會神地「傾聽」,整張臉再度綳緊。

「怎么樣?」崔維茲又問。

她松了一口氣。「除了機器人,我想不出有其他的可能。」

「機器人!」

「是的,而我若能偵測到它們,當然應該也能偵測到人類,可是沒有。」

「機器人!」崔維茲皺著眉頭著復了一遍。

「是的,」寶綺思說:「而且我還能斷定,數量相當龐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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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洛拉特聽到後,也應了聲「機器人!」聲調跟崔維茲剛剛幾乎一模一樣。然後他淡淡一笑,又說:「你對了,葛蘭,我不該懷疑你。」

「我不記得你何時懷疑過我,詹諾夫。」

「喔,老友,當時我認為不該表現出來。我只是在想,在我心里頭想,離開奧羅拉是個錯誤,因為在那里,我們有機會遇見一些存活的機器人。可是顯然你早就知道,這里有更多的機器人。」

「根本不是這樣,詹諾夫,我當初並不知道,我只是想碰碰運氣。寶綺思告訴我,根據這些機器人的精神場判斷,它們似乎處於正常運作狀態,而我覺得若是沒有人類照顧和維修,它們不可能處於良好的運作狀態。然而,她無法偵察到任何人類的跡象,所以我們仍在繼續尋找。」

裴洛拉特若有所思地檢視著顯像屏幕。「似乎都是森林,對不對?」

「大部分都是森林,不過有幾塊地區顯然是草原。問題是我看不到城市,黑夜地區也不見任何燈光,而且除了熱輻s,一直沒有其他輻s出現。」

「所以根本沒有人類?」

「我很懷疑。寶綺思正在廚艙內設法集中精神。我為這顆行星定出一條本初子午線,也就是說電腦為這顆行星畫出了經緯度。寶綺思正握著一個小裝置,當她遇到機器人精神活動似乎特別密集的地區——我想對機器人不能用『神經活動』——或者任何人類思想的微弱訊息,她就會按一下鈕。那個裝置連到電腦上,電腦可根據經緯度定出位置,然後我們就讓它從那些地點中,選取一個適宜的著陸之處。」

裴洛拉特顯得有些不安。「讓電腦做選擇,這是明智的做法嗎?」

「有何不可,詹諾夫?它是一台功能很強的電腦。此外,在你自己無從決定的時候,考慮一下電腦的選擇,會有什么害處呢?」

襲洛拉特又快活起來。「這話有點道理,葛蘭。有些最古老的傳說,就捉到了古人將立方體丟到地上來決定事情。」

「哦?那是怎么做的?」

「立方體每一面都刻有不同的決定:做、不做、或許能做、延後等等。立方體落地後,恰巧朝上的一面所刻的宇,就被視為應當遵循的決定。有時他們也用另一種方式,讓一個小球在具有許多凹槽的圓板上旋轉。每個槽內都寫有不同的決定。小球最後停在哪個槽中,就要遵循那個槽內所寫的決定。有些神話學家則認為,這類活動其實是種機率游戲,並非用來決定命運,但是在我看來,兩者幾乎是同一回事。」

「就某方面而言,」崔維茲說:「我們這樣選擇著陸地點,就是在玩一種機率游戲。」

寶綺思從廚艙中走了出來,剛好聽到最後一句話。她說:「不是機率游戲。我按了幾次『可能』,還有一次絕對的『確定』,我們要去的就是那個確定地點。」

「為什么會是確定呢?」崔維茲問。

「我捕捉到一絲人類的思想,非常肯定,絕對錯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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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剛才一定下過雨,因為草地很濕。天上的烏雲迅速掠過,顯出即將放晴的跡象。

遠星號輕輕著陸在一個小樹叢旁(為了預防野狗,崔維茲半開玩笑地想),四周看來像是一片牧地。剛才在視野較佳、較寬廣的高空,崔維茲好像看到一些果園與田地;而現在,眼前則出現了許多如假包換的草食動物。

不過,附近沒有任何建築物,也沒有任何物件是人工的。只有果園中排列整齊的果樹,以及將田地畫分得整整齊齊的界線,看來像微波發電站一般人工化。

然而這種程度的人工化,是不是機器人完成的?沒有任何人類參與嗎?

崔維茲默默地系上承裝武器的皮套,這一次,他確定兩種武器都在待發狀態,而且都充足了電。突然之間,他接觸到寶綺思的目光,隨即停止了動作。

她說:「請繼續,我認為你絕不會用到,但我上次也這樣認為,對不對?」

崔維茲說:「你要不要帶武器,詹諾夫?」

裴洛拉特打了一個寒顫。「不,謝了。夾在你和寶綺思之間,你的有形防衛力量加上她的精神防衛力量,使我覺得根本沒有危險。我知道躲在你們的庇護下很孬種,不過想到自己不需要使用武力,我感激都還來不及,也就不覺得羞愧了。」

崔維茲說:「我可以了解,但千萬別單獨行動。如果寶綺思和我分開,你得跟著我們其中一個,不可以由於好奇心作祟,自己跑到別的地方去。」

「你不必擔心,崔維茲,」寶綺思說:「我會好好留意。」

崔維茲第一個走出太空艇。外面正吹著輕快的風,雨後的氣溫帶著些微涼意,崔維茲卻感到十分宜人。雨前的空氣可能又濕又熱,一定令人很不舒眼。

他吸了幾口氣,覺得十分訝異,這個行星的氣味很不錯。他明白每個行星都具有獨特的味道,那些味道總是很陌生,而且通常都不好聞——也許只是因為陌生的關系。陌生的氣味就不能令人感到愉快嗎?或是他們剛好趕對了季節,又正巧下過一場雨?不論原因為何……

「出來吧,」他叫道:「外面相當舒適。」

裴洛拉特走出來,然後說:「嗯,舒適這個形容訶再恰當不過。你認為這里常年都有這種氣味嗎?」

「那沒什么差別,不到一個小時,我們就會習慣這種香氣。鼻中的感受器飽和之後,就什么也聞不到了。」

「真可惜。」裴洛拉特說。

「草地是濕的。」寶綺思似乎有點不以為然。

「這有什么不對?畢竟,蓋婭上也會下雨啊!」崔維茲說。此時,一道黃色陽光突然自雲縫灑下,陽光想必會越來越強。

「沒錯,」寶綺思說:「但我們知道何時會下雨,我們有心理准備。」

「太糟了,」崔維茲說:「你們喪失了許多意外的驚奇。」

寶綺思答道:「你說得對,我會盡量不再那么褊狹。」

裴洛拉特向四周望了望,失望地說:「附近似乎什么都沒有。」

「只是似乎而已,」寶綺思說:「它們正從小丘的另一側走來。」然後她望向崔維茲,「你認為我們該迎上去嗎?」

崔維茲搖了搖頭。「不,我們為了跟它們見面,已經飛越許多秒差距,剩下的路程讓它們走完,我們就在這里等著。」

只有寶綺思能感知那組機器人的動向。在她所指方向的小丘頂上突然冒出一個人形,然後是第二個、第三個。

「我相信目前只有這幾個。」寶綺思說。

崔維茲好奇地凝視著,雖然他從未見過機器人,卻絲毫不懷疑它們的身份。它們擁有粗略的人形,像是印象派的雕塑,不過外表看來並非明顯的金屬材質。這些機器人表面毫無光澤,給人一種柔軟的錯覺,彷佛包覆了一層絲絨。

但他怎么知道柔軟只是錯覺?看著這些以遲鈍的步伐慢慢接近的人形,崔維茲突然起了摸摸它們的沖動。假如此地果真是個禁忌世界,從來沒有船艦接近過——這一定是事實,因為它的太陽不在銀河輿圖中——那么遠星號與其上的成員,就是這些機器人經驗以外的事物。可是它們的反應相當篤定,彷佛正在進行例行公事一般。

崔維茲低聲說:「我們在這里,也許能得到銀河其他各處得不到的情報。我們可以問它們地球相對這個世界的位置,假如它們知道,就會告訴我們。誰曉得這些東西運作多久、壽命多長了?它們也許會根據自身的記憶回答,想想看,這有多難得。」

「反之,」寶綺思說:「它們也許最近才出廠,因此一無所知。」

「或者也有可能,」裴洛拉特說:「它們雖然知道,卻拒絕告訴我們。」

崔維茲說:「我猜想它們不能拒絕,除非它們奉命不准告訴我們。可是在這個行星上,絕不可能有人料到我們要來,誰又會下這種命令呢?」

到了距離他們約三公尺的地方,三個機器人停下來。它們沒說什么,也沒有進一步的行動。

崔維茲右手按在手銃上,目不轉晴地緊盯著機器人,一面對寶綺思說:「你能下能判斷它們是否懷有敵意?」

「你應該考慮到一件事實,我對它們的精神運作一點也不熟悉,崔維茲,但我未偵測到類似敵意的情緒。」

崔維茲的右手離開了銃柄,不過仍擺在附近。他舉起左手,掌心朝向機器人,希望它們能認出這是代表和平的手勢。他緩緩說道:「我向你們致意,我們以朋友的身分造訪這個世界。」

中間那個機器人迅速低下頭來,像是很勉強地鞠了一躬。在一個樂觀者的眼中,或許也會把它視為代表和平的動作,接著它便開始答話。

崔維茲突然拉長了臉,顯得極為驚訝。在各個世界溝通無礙的銀河中,不會有人想到這么基本的需要也可能出問題。然而,這個機器人說的不是銀河標准語,也並非任何相近的語言。事實上,崔維茲連一個字也聽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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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洛拉特的訝異程度與崔維茲不相上下,伹他顯然還帶著一分驚喜。

「聽來是不是很奇怪?」他說。

崔維茲轉頭望向他,相當不客氣地說:「不是奇怪,根本就是嘰哩呱啦。」

裴洛拉特說:「絕不是嘰哩呱啦,這也是銀河標准語,只不過非常古老。我能聽懂幾個字,如果寫出來的話,我也許可以輕易看懂,真正難解的是發音。」

「那么,它說些什么?」

「我想它在告訴你,它不了解你說什么。」

寶綺思說:「我無法意會它說的話,但我感知到的是迷惑的情緒,這點剛好吻合。前提是,如果我能信任自己對機器人情緒的分析——或者說,如果真有機器人情緒這回事。」

裴洛拉特說了一些話,他說得非常慢,並且顯得有些困難。三個機器人動作一致地迅速點了點頭。

「那是什么意思?」崔維茲問。

裴洛拉特說:「我說我講得不好,不過我願意嘗試,請它們多給我一點時間。天哪,老弟,這真是有趣得嚇人。」

「真是失望得嚇人。」崔維茲喃喃說道。

「你可知道,」裴洛拉特說:「銀河中每一顆住人行星,都會發展出風格特殊的語文,所以銀河中總共有干萬種方言,有時相互間幾乎無法溝通,但它們都統一在銀河標准語之下。假定這個世界已經孤立了兩萬年,它的語言可能會和銀河其他各處越離越遠,逐漸演變成一種完全不同的語言。但事實並非如此,也許因為這是個仰賴機器人的社會,而機器人聽得懂的語言,就是設定它們的程式所用的語言。多年以來,這個世界沒有重新設定機器人的程式,反過來說,他們中止了語言的演化,我們現在聽到的,只是一種非常古老的銀河標准語。」

「這是個很好的例子,」崔維茲道:「說明機器人化社會如何被迫停滯不前,進而開始退化。」

「可是,我親愛的夥伴,」裴洛拉特抗議道:「使一種語言幾乎保持不變,並不一定是退化的徵候。這樣做其實有不少優點,可讓歷史文件在數世紀、數千年後仍然保存原有的意義,歷史紀錄的壽命與權威性會相對增加。在銀河其他各處,哈里·謝頓時代的敕令所用的語文,現在已經顯得頗有古風了。」

「你懂這種古銀河語嗎?」

「談不上懂,葛蘭。只是在研究古代神話傳說的過程中,我領略到一點竅門。字匯並非全然不同,但是字形變化卻不一樣,而且有些慣用語我們早已不再使用。此外,正如我剛才所說,現在發音已經完全變了。我可以充當翻譯,可是無法做得很好。」

崔維茲心虛地吁了一口氣。「即使只有一點點好運,也是聊勝於無。繼續吧,詹諾夫。」

裴洛拉特轉向機器人,愣了一會兒,又轉過頭來望著崔維茲。「我該說些什么呢?」

「我們單刀直入,問它們地球在哪里。」

裴洛拉特一個字一個字慢慢說,同時誇張地比畫著手勢。

那些機器人互相望了望,發出一些聲音來,然後中間那個對裴洛拉特說了幾句話。裴洛拉特一面回答,一面將雙手向兩側伸展,像是在拉扯一條橡皮筋。那個機器人再度回答,它像裴洛拉特一樣謹慎,將每個字都說得又慢又清楚。

裴洛拉特對崔維茲說:「我不確定有沒有把『地球』的意思表達清楚,我猜它們認為我是指這顆行星的某個地區,它們說不知道有這樣一個地區。」

「它們有沒有提到這顆行星的名字,詹諾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