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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 戰靖 7305 字 2021-02-25

楔子(聽障攻vs雙x受)

本文攻視角,第一人稱

我的失聰是天生的,基因來自我母親,她也是聾啞人士。

常看書上寫上帝關上一扇門,必會再開一扇窗。大抵是因為這原因,父親看中母親那時她風華正茂,長相清秀,氣質出塵,笑容也可人。我雖不幸繼承母親的殘疾,卻也有幸承得她出眾的容貌,就算木著臉,旁人看起來還是似笑非笑的。

我是父親的小兒子,上頭的一兄一姊聽力都很正常,可因我的殘疾與倔強,老跟街坊鄰居一個年齡群的孩子們爭搶打架,連累他倆常常被嘲笑被欺負,也沒有一個快樂的童年。

還不大懂事的時候,祖父母總喜歡抱我在膝上長吁短嘆,m臉揉頭的,趁兄姐不注意或不在場偷偷塞好吃的好玩的給我。等我大了些,上學了,看懂了他們眼底的憐憫,便再也不讓他們這樣可憐我,每回跟兄姐有了爭執,他們越要兄姐讓著我,我便會莫名的更加生氣更想賭氣,並且一氣就會氣很久,那陣子每每看見他們招手要我過去,我就裝做視而不見,轉身走開。

我家本來是坡上薄田不足兩分,還得向地主租沃田來耕作的清寒佃農,國民政府接收台灣後的三七五減租、土地放領像是從天掉下來的好運,家境也就由此扭轉。去米店當小學徒,學成後還順帶娶了師傅小女兒的祖父拿著向老丈人求來的資助,風光回鄉開了家米攪阿(碾米廠),以較農會每公斤高上兩毛錢的價格收購鄉親們沒有上繳農會想留著自家吃的那份收成,碾出來往都會區送去的雖然是白米,不是金沙,還是在短短不到幾年的時間就將我家的名聲拉拔長高,往來的客友越來越復雜,家里的吃穿用度也越來越高級。

到我父親這一輩掌權那當下,三個兄弟由身體不佳的父親接下祖父的b子,管理規模已有位在相鄰三縣市的三家碾米廠以及一家加盟連鎖超市的家業,大伯則是師專畢業再進修,一路從老師當到小學校長才退休。不愛念書也靜不下心來算帳的三叔像極皮相高帥的祖父,一退伍就娶了個j明的土地代書當大老婆,跟外邊養的細姨(小老婆)一家子一道搞砂石場搞得風生水起,近年還c手地方派系參政去,先干過兩任鎮民代表現在正坐在縣議員的任上,劉家三兄弟儼然已是故鄉這兒最成功最有知名度的土豪仕紳,只要有點關系的誰家婚喪喜慶不往我家發帖子以期沾光的?幾乎沒有。

所以,就算我身有殘疾,家里也沒有耽誤了我的學習;在1980年代,鄉下出來的啞巴能考上台北的國立大學還讀到畢業,整個台灣島倒過來篩一篩算一算沒幾個,可就算我就是那萬中挑一的存在,也不代表我就能靠自己的學歷與能力,找到一個相襯我那紙畢業證書的好工作。

於是,就因為我的殘疾,讓我有機會認識他,進而發現我的另一項殘疾。

是的。

同x戀。

在我確定自己的心意,想跟他攜手共度餘生的年代,同x戀還被世人,當成一種可以治療的j神疾病。

第一回(聽障攻vs雙x受)

(一)

坐在餐桌上垂頭細嚼慢咽,助聽器放在房里的桌上。可就算我聽不見,不去讀家人們的唇語,也能感受到氣氛的不對勁。

我知道我辭了法律事務所的工作,從此回來長住,家里人誰都高興,除了大哥大嫂。

要是我能長長的,完整的說好一句話,我也想告訴兄嫂:你們以為我樂意回來,接阿爸彰化那間米攪阿的經營權?我如果能上庭為人出聲辯護,除了幫忙准備上庭資料、擬狀紙、還能當上真正的主辯律師,我g本不屑接管家業,讓那些大學同學們的嘲笑坐實了!

想到那些明褒暗貶的調侃,說我是田僑仔子(土財主的兒子),y陽怪氣的叫我劉少爺,什麽將來是錢財富有四方、田園坐擁萬甲的劉員外,能娶三妻四妾的……十有七八,我都無法淡然處之。

就像現在,重重放下碗筷,我誰都不看的推椅起身,將自己再度鎖回房里。

叼著一g菸,從紅筒子里拿出畢業證書平放在桌面,我拿著美工刀順著直尺的邊緣,將這張廢紙割成細長條狀的一堆紙屑。第一學府法律系法學組畢業又如何?我,劉志彥,就是個不折不扣、無可葯救的啞巴。

從小學四年級,我就戴上了助聽器。可是,助聽器畢竟不是人耳,直到現在,我連發音,都無法靠自己確認是否准確。

工作上的挫折,比發音還要靳折我的志氣。出庭的資料准備得再齊全,狀紙寫得再好,委托方總也只記得主辯律師的功勞。在事務所當一輩子助辯,也許引我入行的學長願意,可其他幾個合股的呢?

現在還好。再過幾年,給我的薪資也就不劃算了,還不如再請過剛畢業的新助手,這一行一直都是這樣的,升不了主辯的我,遲早要被淘汰的。

我的條件,當司法官自是無望;搞財經法,我又不怎麽感興趣。除了回校園從助教一路進修,一路往講師教授這方向往上爬,我這輩子在法律界再怎麽努力,也不容易混出什麽名堂。公司行號聘請有實職有薪酬的法律顧問,很少會請個畢業未滿一年的毛頭小子去當。

剛好在我越來越灰心的時候,大姊又替父母來游說我。那次是因為官司敗訴,主辯師兄受了委托方的氣回來大發脾氣,跟我有了不快,嫁到新竹的大姐幾番要我去她家里吃飯我都推搪不去,誰知那天姊夫開車載大姊北上辦完事繞過來找我,看我臉色難看,j神萎靡,說什麽都要跟我吃頓飯再走,也許這就是天意,代表我往後遇到他,純粹是在劫難逃。

姊夫在新竹的南門市場做貢丸批發,很懂怎麽看人說話。在餐廳里,他一邊給我斟酒,一邊慢慢的開解我,我看著他跟大姊一臉的不舍得,讀著他跟大姊的唇語,任手給大姊捉著搓,整顆心都讓他倆揉化了,化成血紅且酸澀的洛神花汁,大姊給我擦了臉,我才發現我在半醉半醒間,竟落下了男兒淚……

北上讀書,第一天在寢室的被子里;就業之後,第一次請大姊、姊夫在這城市吃飯。將近五年的時間,我總共在這處人才濟濟的繁華都市,掉過兩次淚。

也因吃到羹,知道自己幾兩重,我才會半推半就的落入姊夫大姊給我下的套,讓他倆趁虛而入。

這便是我現在困在房間里苦苦忍耐,不像以往受了氣背包一背就往火車站走的原因。

我答應大姊,回家幫阿爸完成他的心願,將米攪阿轉型成現代化、自動化的碾米廠,申請出自有品牌與商標,變成一家正式的公司。

君子一言九鼎。我已經不是個孩子了,說出口的話,我必須負責到底。

不能食言。

邊這麽想著,我似乎又找到答應大姊那時的心境。

將嘴里的菸按進菸灰缸,拿起助聽器戴上,我一把抓起那些細長的紙屑走出房門,走進客廳。

大哥大嫂不在,阿母大概還在廚房,只有祖父母跟父親坐在藤椅上看電視。三個長輩看到我,不約而同的都帶著小心翼翼的關懷望向我,我的自尊心很強,他們不敢出口安慰,就怕我犟起來又要不理人。

站到父親面前,我將細紙條放在他的茶杯前,比著手語:我答應的事,絕不食言。

父親拿起兩三條紙屑,入手的觸感,入眼的字體,讓他睜大雙眼,倒抽一口涼氣。

他看過我每一張獎狀,每一張成績單,每一張畢業證書。

包括這一張。

我是他唯一讀到大學畢業的孩子。大哥跟大姊不愛讀書,都只有職校畢業。

看他眼露心疼,我勉強自己勾起唇角笑,繼續比:這代表我的決心。我明天就去彰化。我會住在那里,在把你吩咐的事情辦好之前,我不會再回來。

分家出去,占不到屬於自己領地又落魄回家的孤狼,不需擁有那麽尖銳的爪子。

大學畢業證書,於我,已然可有可無。

第二回(聽障攻vs雙x受)

(二)

雖然米攪阿是既有的存在,可要將一家擁有七十幾名員工的大型傳統碾米廠轉型走入現代化,引進自動化設備,裁撤一半人力,我要克服的,每一關都是硬仗。

被父親按在兩家加盟超市里,整天都得坐鎮店中的大哥大嫂眼紅我一回來就能騎上家里最大的那頭金**母頭上,那是m天涼涼,m地冷冷,不在其位,不知其苦。

我到彰化赴任,跟著我的還有直嚷嚷怎麽都不放心我,硬是收拾一個大皮箱隨我出家門的母親。我一個人慣了,照顧自己不成問題,住員工宿舍還能省錢,看她喜孜孜的忙著張羅住處,上午看房下午就跟一棟洋房的房東打好兩年的租屋契約,我幾度都想請她回家,卻每每在看見她一臉的笑容洋溢時打住。

父親外邊有房外室,這是家人都知道,彼此心照不宣的秘密,雖沒給他生下一兒半女,十年過去也沒見父親膩了分了,母親跟父親之間感覺總不親密,大抵就是因為一張雙人床還得三人擠的因素。

我不忍趕母親回那牢籠去,給那一家子夫懶子懶媳更懶,全都茶來伸手飯來張口、手不動三寶的家人們做牛做馬,終年不得翻身。

不過,母親這回出來<放風>,實際上也沒能透氣多久。沒兩個月,沒生女兒就把乖巧的二媳婦當女兒疼的祖母來一通電話,只見母親坐在電話旁直掉淚少吭聲,掛上電話就跟我比祖母病了,需要她照顧,第二天一大早就包計程車回家陪她婆婆去了。

言歸正傳,為什麽我想省錢呢?因為第一難,就卡在我能動用的資金上。

兩三年前,父親聽從獅子會里幾個獅友的合資提議,把家里的大金庫拿出來壓寶,將近八成先後投資在台中市都市計劃區的三、四期重劃區上,買了好幾筆動輒上甲的農地。我接手彰化那家米攪阿這時,都市計劃才剛起步,正要推進一、二期,那些甘蔗地水稻地雖然漲了三四成,父親卻還不滿意,他那些獅友說不用三年肯定能看到翻三倍的那天,目前還不到變現的時候。

我還在忍著,不想當他的面嘆氣,他揚著眉、咧著嘴邊寫邊比的後續,讓我的臉直接變黑。

第三回(聽障攻vs雙x受)

(三)

第二難,就是不能停工。就算拿廠房、廠地跟幾樣還值幾個錢的舊式設備跟銀行貸足了款項,我也不能一口氣將設備全翻新,因為父親不肯。

他要我分成兩條生產線,一條先改,一條繼續生產,測試成功能正式接手量產了再動另一條,這讓我第三難更加不好解決。

第三難,自然就是人力的縮減。要是父親肯讓我整個廠停下來一兩個月,藉改頭換面趁機搞一次x資遣,長痛不如短痛,我能好辦些。

可惜我父親這輩子最看不開的除了面子,就是金錢。

雖說我有心理准備,父親不將米攪阿轉型這事交給資質平凡,應酬總也不大方的大哥去做,肯定難處不少。

只是我沒料到父親對我這麽有信心,備下那麽多難關等我去闖,看來我要堅持我的承諾,不成功就不回家,從沒贊成我拿這當賭咒的祖父母往後兩三年想要見我面,還得勞駕他們出門到家以外的場合了。

面對三大難題,及附在這三件事明面暗里眉眉角角的浩繁瑣事,就算我是能說話的正常人,不,是三頭六臂的金剛羅漢,也難單憑一己之力就辦到。

所以,我在到任的第一天,就找廠長替我廣發招聘總經理特助的訊息。

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我這不能說話,單靠筆談,遇到不識字的現場作業員只剩比手畫腳一途的總經理,上班的前兩個禮拜不忙著開會整頓人事,將時間全花在熟悉現場事務上。

從看圖鑒看實物,將廠里常購入的幾種水稻型號的帶殼、去殼外觀,生熟米口感默記於心,將同色麻袋裝的濕谷、乾谷扛在肩膀上以身體、以嗅覺不以眼睛去分辨兩者的不同,在師傅的陪同下親自c作各式機台……我徵個特助徵了半個月,竟遲遲徵不到合我心意的。

在八零年代,東亞各類自動化設備多數都由日本領先,脫谷設備也不例外。亞洲稻米傾銷,j耕的台灣是怎麽也拼不過中南半島灑種就等收成的各國的,是以日後的外銷訂單,我鎖定的是歐美方面,主攻高級日本米跟低廉泰國米中間這層的商機。

所以,我需要的特助不僅要英日語j通,還要略懂手語。還有,最重要的是,基於我扭曲的心態,想將這些j英當成猴子耍,藉以釋放我無處宣泄的怨氣,面試的最後一關,是---

從貨車上扛起一包五十五公斤的濕谷子,走過兩百公尺的距離,將谷包放在廠房里的大型烘乾機拆袋處,來回十趟,總共十包,連這點都辦得到的話,我才錄取。

廠長看我將穿著男式女式西裝,套著真絲西裝褲、貼身短窄裙,踩著真皮皮鞋、高跟鞋的人才們一個個的都折騰走,臉色一天比一天僵,笑容一天比一天苦,可現場員工對待我,卻是一天比一天的親厚。

就在我上任的第十七天,我未來的愛人出現了。當他將十包濕谷子疊成一小座金字塔,要笑不笑的撢著他襯衫與西裝褲上的白色谷絨,微微喘著以眼神問我過關沒,事隔多年,我過了不惑之年,回頭品了多次才品出,原來心動的條件不需天雷勾動地火,不需心跳如急杵擂鼓。

只需一個眼神的交流,覺得他很順眼。

那便是了。

作家的話:

第四回 (聽障攻vs雙x受)

(四)

我瞄了眼手上的履歷表。范源進。中部某私立大學日文系畢業。英文是自修的,只有一張赴美短期進修的結業證明。廠長的秘書黃小姐剛給他做的兩種語文筆試,成績都不差,日文全對,英文就錯一小題。

名字有點土,學歷算普通,相貌過得去,氣質還可以,看起來文身文身的一副書生樣,力氣倒是不小啊?

我想了兩秒,然後淡淡露出一個職業笑容,朝他點點頭,側身比了個請,示意他跟我來。

目測矮我大概四至五公分的男人頭發微亂,襯衫有污痕,笑容也很淡,將外套從牆上的掛釘取下挽在肘上,不卑不亢的躬身回我一禮。

其實,未來的愛人無論學歷、長相或體格各方面,客觀來說都能算得上中上,氣質也很不錯了。覺得他平凡,主要還是我的因素。

我的大學母校,是中外知名的台灣第一學府;我讀的科系,是文法商類組的第一志願。

我母親嫁得近,娘家跟家里也就兩個緊鄰的城鎮,打小常回外婆家的我看慣了發色淺、輪廓深,高挑膚白,高鼻深目的帥哥美女,包括我自己這身臭皮囊,都多少看得出與白種人混過血的痕跡。

荷蘭人統治過台灣的時間雖然不長,留在台灣的混血後代卻不少。我的母系幾乎代代都會出現幾個長得不夠本土的,按照遺傳學隔代遺傳的常規來說機率不該這般高,可想而知白種人的血統肯定不是只混進母親的家族一次,很有可能被閩、客共同排斥的這群邊緣族群最終有些只能選擇混上加混,親上加親,很多遺傳疾病也會因為近親繁衍而大大提高下一代罹患的機率。

比方說,血友病,色盲。比方說,我的耳疾。

所以,真讓我對范源進這個人起了深究興趣的原因,主要還是因為他一再展現出與他體格不甚相符的力氣,以及他種種吸引我的觀念與x格。

這都是後話了。

離開了生產線,連續走過兩道相距一百公尺長走廊的自動門,機械運作的聲響已不再嚴重干擾助聽器的運作,我馬上掏出助聽器戴上左耳,只是足下未有稍停,也沒對身後的范源進多做招呼,反正他的腳步聲疾行且不紊,顯然跟得上。

我平素走路就不慢,這回更以較慣常略快的速度,往自己的辦公室行進。

廠長辦公室與我的兩隔壁,他的辦公室這時門剛好沒關上。也許是他聽見我由遠而近的腳步聲,也或許他正要離開座位,當我下意識望向他,他正站在桌後朝我頷首示意。

我也頷首回禮,雖然只是匆匆一瞥,我還是捕捉到那雙笑眯的老眼里,閃過一眨而逝的不自在。

站在辦公桌前,我轉身望著也走進門的范源進,在心里腹誹廠長的反應。

那麽緊張,該是看見我戴上助聽器,擔心我聽見他告狀,不,匯報內容了是吧?

當個輔佐新君、還要不時跟掌有實權的太上皇私秉新君改革進度的老臣,廠長日後的處境隨著我對廠務的熟悉程度,人事上j簡化的取舍,只會越來越難。

作家的話:

第五回(聽障攻vs雙x受)

(五)

我想他自己心里也有數,他希望給我聽話又能干的好印像,讓我能讓他穩坐現在的位置,甚至繼續高升,將來三家都自動化了,若能撈個資深協理甚至副總干到領退休金,於他,那自然是最盼望的事了。

他想要的遠景,單純以他的資歷來看,不難。關鍵在於,他能對我付出多少忠誠度?我不打草驚蛇,我正拭目以待……

「總經理,可不可以……在面談前,先讓我去趟盥洗室?」助聽器傳進意識的人聲,聚回我分散的注意力。

眼前的男人扭了圈脖子,以手mm頸g:「谷仔毛讓我不太舒服。」

要筆試要口試,還要扛十包濕谷負重走上4000公尺,要是我不是他未來的衣食父母,他大概會邊抓癢邊罵我,在批評我如何想得出這等缺德又損人的徵人方式過程中,把稻谷絨毛沾過的每一寸皮膚都給抓得流血流滴吧?

「我只需要五分鍾。」我似乎又走神了一小會兒,看范源進微微蹙眉、忍耐又無奈的重覆再提,我幾乎都要發笑了。

只是幾乎。

毛巾?我用手語問他。

「如果有,麻煩給我一條,謝謝。」唇角一陷,塌出兩個深又圓的小梨渦。

因為殘疾是天生,我無從比較起,不曉得透過助聽器我跟正常人的聽覺,究竟還差多少。在我聽來,范源進的音色不會沉厚到讓我聽不清,也不高亢到讓我耳道刺痛,咬字清晰,速度和緩,再配上他不見好奇、只有坦誠的眼神,他,讓我覺得很舒服。

我從辦公桌左側最下邊的抽屜拿出一條白包返的毛巾遞給他,他接過後又是一個請的手勢率先走出辦公室,將他領向離得最近的洗手間去。

雖然我的辦公室就有里間,格局是一房一衛浴,加起來還比辦公室要略大些,我卻不打算跟任何人分享,遑論出借。

我不懂父親當初搞這里間的用意是藏嬌辦事呢?還是純粹休息;至少我在發現這間辦公室有里間的當下,情緒是有些不快的,絕對沒有哪天會跟誰滾上那張6*7寸的席夢思,與其分享我的情欲的念頭。

一個帶有殘障基因的人類,無論男女,都不該再繁衍後代。

我不知道別的殘障人士是怎麽想的,至少我從懂得孟德爾遺傳定律的那天起,不結婚、不生育的想法就像一顆本就存在的種子遇著水分迅速得了憑恃,就此膨脹萌芽,迅速在觀念里扎g。

這十多年來,或大或小的種種挫折,讓那顆不知名的種子無法茁壯成什麽造福人群的巨蔭大樹,只能長成掐死我娶妻生子念頭的毒藤魔蔓。

傳宗接代,只是義務,不是功德。

讓不幸如我的子子孫孫,沒得選擇的被生到這世界跟我一樣受盡歧視,嚐遍人情冷暖,不甘願死卻又一生都活在求不得苦的煎熬里,這才是明知不可而為之,千夫所指亦百口莫辯的罪愆。

不,豈止百口莫辯,像我這樣聽不見的啞巴就算是全身長得是嘴,數以千萬計,也是毫無用處的。

站在洗手間外頭,不知怎地一向公私分明、專注力收放自宜的我跑神跑得厲害,待我又聽見范源進叫我,他那表情一看就知道應該不止叫我一回了。

第六回(聽障攻vs雙x受)

(六)

「對不起,讓您久等了。」范源進略垂著眼,點頭示意,以口語佐手語,發g跟襯衫領子俱是濕的,整張臉看起來還是很熱。

我莫名便聯想起逢年過節前夕,母親總得窩廚房一整天的時間自制那些形狀優美、綿軟可口的桃形壽果。

白凈的面皮,胡g不濃重,顴骨上未褪盡的那兩抹紅,恰似白嫩壽桃捏翹的桃尖上綴上的淺淡紅花米。眼前人當前的狀態就跟從蒸籠里取出還沒涼透的程度差不多,不知去按,會不會也能q得彈指?

(注:紅花米是一種封建時代就廣為民間使用的紅色食用色素,常用於湯圓粿糕類。)

應該的,請隨我來。我也點頭回應他,簡單比了手語,轉身領他回到我的辦公室。

請他坐下後,我親自沖了杯茶包泡的香片,他道聲謝接過也顧不得燙直接送嘴邊一口緊接一口的喝,剛剛的體力勞動並不尋常,確實需要補充水份。

我當時也沒多想,沒等他放下杯子旋又起身,又給他泡來一大杯沖劑式的檸檬味熱飲。

微他命c,黑白分明的眼睛望過來,我以唇語回答他,端起自己給自己泡的黑咖啡。

「謝謝。」雙手捧杯就口,這回他的謝意不再浮於表面,而是真正抵達眼里,透出淡淡笑意。

雖淡,卻真誠。好似當我是路旁亭里那些好心給行者奉茶的居士,不記得我就是刁難他扛谷子弄得他一身行頭狼狽不堪的准雇主。

我放下還有半杯的咖啡,邊端詳他每喝兩三口就往嘴里吸涼氣的模樣邊等他喝夠了談正事的時候想,這人真有二十八歲了?履歷表上明明寫了曾有兩份共三年的正職經歷,卻比我更像剛出校門不久、舉止涉世未深的大學畢業生,缺乏他這年齡當有的世故保護色。

大學畢業後,從美國游學歸台,第一份工作是英翻中的翻譯員,主要都翻什麽x質的書籍?我看他掏出手帕擦好嘴抬眼笑望我,這才唇手並用的問。

「多數是些暢銷小說,以及工具書。當初任職的出版社涉獵范圍滿廣的,所以我經手過的文學種類有偵探、有驚悚、有宗教……不下幾十種……出版社易主後,新的老板有自己的班底,我們這班人馬九成都被裁撤了……」范源進的手語不算嫻熟,慢慢比倒是比出不少不算常見的詞匯,顯見他曾在學習手語這份上下過功夫。

第二份工作是保險業務員,只干了八個月,問明他百般努力還是適應不了後,我總算問到我最好奇的領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