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47完結(2 / 2)

聽見 戰靖 5233 字 2021-02-25

我邊吼邊比,搞得自己筋疲力竭,相較心里的痛,指結上被木屑扎出的痛楚變得微不足道。

父親被我氣到雙肩忽高忽低地聳,眼看另一掌也要摑上我的臉,我想都不想的當他的x狠力一推,他退了兩三步還是沒能平衡過來,被我推得跌坐在地。

作家的話:

(四十五)

大概是痛狠了,父親如今身手不再矯健,得先翻成跪姿才能撐膝站起,挺直上身的過程有些遲緩,有點狼狽。

我沒有過去扶他,看他還能站起來,我馬上轉身離開。

往昔那個高大權威的嚴父形象,自么弟出生、母親出走,在我心里就有了極深的裂痕。這次與他的沖突,就像一場規模超過芮氏7級的大地震,把我對他的信任徹底搖得支離破碎。按他無情至斯的作風,很可能會趁機喚人進來壓制我,將我軟禁起來,我還得照顧我老婆,哪能傻傻等他賜我在家享這等清福?

我的離家路,一開始走得還算順利,唯二會挽留我的祖父母恰好跟老人會去旅游了,父親也沒追出家門,可我還是以最快的步行速度,在每一條都很狹窄蜿蜒的田埂上趕路。

因為我的心覺得空盪盪的,整個人從體表冷進骨子里,我只想趕緊回到我愛人的身邊,讓他以關心填補我的空,以擁抱捂暖我的冷。

田梗雖然不直,卻是連接縣道最近的捷徑。我在中途被草絆得失足兩回,把一雙手兩只鞋兩條褲管都給弄臟了,只差沒有摔得一身泥。走上柏油路,交互移動的雙腿仍舊慢不下來,當我趕回醫院,已近夜深,范源進坐在雙人病房靠外的這張病床靜靜的望著門口,看他這樣子,我不用問都知道他有多麽的擔心我。

我沒解釋我到哪去了,怎麽車煙稀少攔不到車、走了快兩個小時才搭上公車,怎麽坐錯車坐回發車點、再包計程車過來。他也沒有問我的意思,拍拍床鋪示意我坐到他身邊,我才剛坐下、他沒受傷的那手馬上攬住我,手掌以一秒一下的頻率規律地輕拍我的肩頭。

放棄股份,棄家出走,范源進也是凡人,對我的決定不可能一笑處之,卻選擇在日後雲淡風輕了才叨念我。

他是這世間最愛我、懂我、疼我、敬我的人。父母誕我身,我的愛人卻重塑我的心,他讓我學會怎麽融入群體、當個合群的人,怎樣付出恰當的關懷,給每個我在乎的對象。

他身體的底子好,傷勢很快就痊愈了七八成。出院後,他跟我搬到三姊夫幫我們物色的屋子,一戶離他<娘家>走路只要五分鍾的農舍,每天吊著手上的石膏帶我去他家等吃飯,領我去伊甸體驗當義工的樂趣。

至於我倆的失業問題,他在拆掉石膏前只字不提。既然他不care,我也樂於裝傻,反正我的金融卡在他那里,能撐多久、夠不夠我倆養老,供東東到大學,買兩座塔位繳二十年的念經錢什麽的,相信他比我還清楚。

「怎麽每一季,你的戶頭都有款子進帳?」拆掉石膏,隔周後的某日,他總算開口問了。

「……專、利。」拿開熱敷的毛巾,拿起按摩油的瓶子,我仔細給他整條左肘都擠上,抹勻了再照復健師教我的步驟從腕骨漸次按摩到肘關節,控住力氣小心地反覆按著x道。

我愛人的左肘骨在五年內裂了兩次,裂的位置幾乎重疊,沒有好好保養有可能會變成習慣x骨折,卷報紙去敲都能再敲裂。

「什麽x質的?」

我做了個分苗c秧的手勢,拉直他的手肘繼續按。

「種苗的專利?」

差不多,我點頭。

「多久了?」他問的口吻很平靜,表情有些微妙:「我怎麽不知道?」

把他手肘的日課按好了,我才起身去洗手,擰來偏燙的毛巾給他擦掉多餘的油份。

他也不催我,就是目光如炬,緊隨我的一舉一動。

【台中秈w號,混美國長米的台梗r3號,最新的茉香壽司米,都不容易培育出秧苗的最佳狀態。】

從桌下拿出紙與筆,我開始跟堂上審我的大老爺老實招供:

【我跟歡力苗圃的老板合作,我六他四,我出錢幫他蓋暖房,給當初實驗的數據讓他控制好溫度與濕度,他每季跟我結算一次盈餘。】

「光賣秧苗,就能三個月十幾二十萬?」那時是199x年代前期,通貨膨脹來到一輛125c.c.全新的摩托車,價格從四萬八千新台幣起跳的價位。

到了201x年代,一輛125c.c.全新的摩托車領牌辦到好沒有從六萬五千新台幣起跳,那肯定是贓車。

【當然不是。】我放下筆,做出甩鍋炒菜的手勢,故意賣一下關子。

作家的話:

小攻是技術人才,小受是公關人才

(四十六)

「你怎麽搭上這條線的?」他不猜我炒什麽,顯然比較在意我夥同外人賺外路,竟然沒讓他事先知情。

不知是不是錯覺,看他定睛<研究>我的表情,我好像……<聞>到了一絲酸酸的焦味?

自從他當上我的特助,我倆就像哼哈二將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我確實沒啥獨處的時間。不過,一個人若有心在牆上挖洞,就算一天只能挖五分鍾,連續挖個三冬五冬不放棄,就是那牆厚得賽過萬里長城,還是得穿。

【傍晚去散步,你如果要煮飯,沒跟來,我就會去葛大哥的那家種苗店坐一下。】我寫出一半的事實,沒寫是我主動去勾這條線的。歡力苗圃的老板姓葛,他的店面加盟在全省最大農葯集團下,就開在我倆之前住處的附近。

「……所以,你跟著他老婆炒美股,炒期貨?」我都認識這一號人物了,我愛人焉能不知?葛大哥的妻子是梅開二度、從美國嫁回台灣來的,會抽菸會喝酒,會騎馬會開車,還很愛玩美國的股票與期貨。

我咳了咳,有些忐忑的m了m助聽器。

「連續七季,都是盈餘。看起來,她還挺厲害的。」口氣很平,很平,這代表我愛人的心里不太平。

【不是只有炒股,我還買了其他的……】我健筆如飛,刷刷刷地寫下我國際帳戶里的四筆基金,那時台灣還不流行什麽美債、美金、英鎊、泛太平洋、金磚四國……等等諸如此類的基金投資,可是在歐美,早已盛行多年。

「……辭職前,你本來打算把國內的訂單,給葛大哥幾成?」

好犀利喔,不愧被叫做地下總經理,我只給三g手指頭挺起半秒鍾的時間,旋即縮起爪子放在他的膝蓋上,大展狗腿模式的給他按按捏捏。

「劉志彥,我跟你在一起,並非我愛慕虛榮,貪圖榮華富貴。我為你家的產業盡心盡力,只是想讓你盡快能拿到你該得的。」

我點頭如搗蒜,趕忙翻出那副受教又感動的表情戴上臉。

「你老實說,你為什麽要這麽做?」要侵蝕自家產業的g基?

「因-為-你。」

他眉峰一聳:「原來,我是你的絆腳石?」

我舉手做發誓狀,搖頭如波浪鼓。

「你沒這樣想,怎會這麽做?」

【我看你這樣,心累。】老婆又開始心疼我那些沒有到手的股份了,將臉湊過去,嘴對嘴啾了下安慰他,再低下頭繼續寫。

【你跟我都是簡單就能過日子的人,花不了很多錢,只要錢夠用,能一直在一起,做什麽都齊心協力,我就覺得很幸福。】

他沒以言語回應我,只是一眨眼,他眼里的嚴肅便消失一大半。

「你別把話說早了,東東要是讀到留洋,攻到博士,你就准備把棺材本都給掏出來栽培他吧。」

這有什麽問題?老婆不再追究,我也笑開了,摟住他將臉貼在他x前一陣亂蹭,我是真的真的覺得自己超級幸福的。

可惜天不從人願,偏偏我愛人就是個爛好人,偏要賣我大哥的面子,偏要幫他接下那個爛攤子!

回絕他!我比得很用力,感覺自己的x口燃著一團火,鼻腔就是煙囪,正在冒煙!

本來我想剩下的幾十年,我每天都要當個傻笑過日子的人,不想再讓負面的情緒進駐我的生活。可是,他偏偏,偏偏就是答應了!

「孩子是無辜的。」他抱著才出生不滿三天的小男嬰,喂n的手勢很老練,望向我的眼神很堅持。

「志彥,他就跟你姓劉了。你覺得,我們給他取什麽樣的名字,比較好叫?」

☆、正文終 (聽障攻vs雙x受)

(四十七)

叫什麽?雜種要嫌難聽,那就叫多情種還是濫情種如何?我聽見自己頻頻冷哼,手上比劃的動作就像電視上的劍客拋出信紙,轉瞬間手揮劍舞,削出漫天飛雪!

「不要胡說,都當爸的人了,別老是孩子氣。」見我憤慨至斯,我的傻愛人倒是笑了:「孩子能不能教好,天生的秉x只占五分。你跟我在一起,一直都很忠誠,難道你身上流的就不是劉家的血統?你還不允許這孩子有成為痴情種的機率了?」

我不看范源進,就顧著瞪住努力吸吮的小東西,盤算著該把郵票貼在他臉上的哪部位,然後將他塞郵筒,寄給量狹善妒的大嫂料理,不,處理。

「就算是親生的,我們也保證不了他的、品、質。」最後那兩字刻意給了重音做強調,含著深濃的戲謔:「我們試試看,從小就以身作則的教育他,讓他習慣以我們的觀念來處理事情,好不好?」

好跟不好都讓你說了,我還能說啥?仰起頭,嘆口氣,我明白我貧瘠的生活除了范源進,早已一無所有,只能忍住潸然落淚的沖動歸順他,將未來的吉凶交給上天去決斷。

次子劉尚誠五歲的時候,生母攜新婚夫婿來訪,我才知道尚誠是我愛人主動找上她,助她脫離黑道的控制,請她生下來送給我們養的,生父確實是我那不成氣候、貪杯又x好漁色的大哥。

她因年幼被騙,誤墮風塵,在未婚媽媽中途之家認識了當前的夫婿。雛妓與社工,國中肄業對大學畢業,欠債貧戶對書香世家,她與他跨越多重的障礙,經過多年的爭取與抗爭,終於能夠修成正果……

雖是交淺言深,那天,連我都難免染上這對夫妻的喜悅之情,笑容多到次子當餐膽敢留飯在碗里,不扒乾凈還耍賴。結果嘛,哼哼,自然是客人走了,他就知道了,要不是他乾爹搶走那只不求人(抓背的竹撓),我肯定給他好好抓頓癢,抓到他痛哭流涕的討饒!

長子范東振跟次子劉尚誠差三歲,上學後我倆都沒有特別督促,成績倒都不錯,就比小學六年每回月考都拿第一名的我差了些。

西元二零零零年五月,我倆收養了最後一個孩子,也是唯一的女兒---兩歲半的高敏敏。

她是原住民,泰雅族,雙親俱在前一年的九二一南投大地震喪生。我愛人先在電視里看見她,後又在孤兒院遇見她,直覺她跟他有緣,便循法規申請了領養手續。

邁入二十一世紀,台灣的產業版塊大洗牌,在政府刻意做多的幫扶下,台灣的高科技產業變得舉世聞名,我也在這些上市上櫃公司的股票里挑肥揀瘦的試過幾回身手,雖然學會上後透過路認識幾個炒股高手,到目前算起來還是賠了幾百萬,要不是賺夠養老本的基金在二零零九年的年中,我提現七成出來的時機還算及時,我也不可能還有兩千多萬的新台幣能穩穩妥妥的放在定存里。

我打下的江山在女博士被大哥的色色手m得氣走後,差點給那兩個多情種給坐崩了。我跟歡力的老板再找其他碾米廠合作,申請出新的商標,劉家的販米生意無論國內外,陸續在兩年間被我搶走了五六成。

新商標運行第四年,祖父卧床不起,不能再帶著祖母偷偷跟我約在外面見面了。我與愛人帶著孩子們在上班時間去醫院探望他,祖母跟母親也在病房里,三個長輩這時對我愛人和顏悅色還談不上,但至少沒有我當初憤而離職時對他的種種不友善了。

母親回劉家,一是被我氣的,一是因為祖母。那時勉為其難的回歸主母的位置,後來也多虧有她,據說大哥大嫂鬧離婚的期間拖得很長,各種不堪的場面幾乎都出現過,沒有祖母的庇蔭與照顧,那兩個天可憐見的孩子大概會比雙親更早崩潰,誤入歧途。

祖父過世了,我在母親的力挺之下,攜家帶眷的回去奔喪。當我不顧旁人的眼光,給我愛人也拿了一套孫子輩的麻衣孝服幫他穿戴,回頭又拿曾孫輩的給兩個兒子穿(那時還沒有小女兒),我看見我愛人的眼里淚光閃閃,顯得比我更激動。

來,我招手要兒子站到我倆身後,示意他們跟著跪拜,當師公阿做法事的聲音一響起,我一手舉香一手牽住我愛人,雙膝齊平的跪下去。

哭爺爺,我用嘴型提醒他,交握的手給他不得不叫的壓力,害他不得不真的淚奔成兩行。

法事冗長,所幸這時是深秋,不悶熱,身後兩個兒子身強體壯,哭聲洪亮,再加上孝女白琴的音效,我戴著助聽器的左耳道被這些噪音的震動給震得發麻生痛。

我眼里泛淚,心里卻是喜悅的,就跟我當年與范源進齊跪我岳丈的心情如出一轍。

往後許多年,我奉養了祖母與我的雙親,逐一送兩邊的直系長輩進醫院,進棺材,進焚化爐,進靈骨塔。

把我母親送走時,已是最後一個,我也坐六望七的年紀了。三個孩子跟他們的妻兒丈夫被我遣回家休息,我與我愛人並肩站在火葬場的外頭,望著爐子,感覺站了很久,很久,我才轉頭看他,伸手握了下他的手,待他也轉頭望向我,我才放開他,慎重的邊說,邊比。

「謝-謝-你。這-輩-子,多-虧,有-你。」

他沒接話,只是伸手為我除下麻衣孝服,拿到收集的廢棄桶前掀開桶蓋,扔進去。

「找個地方坐吧。」他對我說:「等時間快到了,再過來。」

我點頭,等時間到了,不管是他的,還是我的,無論天涯海角,碧落黃泉,我都跟他走。

有他的地方,我才有歸屬感。

有他的地方,我才有一個家。

他,范源進,就是我,劉志彥,今生的歸依。

今生的終點。

【正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