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那個叫非先生的人,因為突然有急事,就拿著文件走了。所以,你……先去他的目的地看看吧。」
「我明白了——那么,是哪里呢?」
「是漁港。」
「漁港?為什么又要去那種地方?」
「我也不知道誒。不過,客人似乎很急。他說他非常非常急,希望快遞員能過來取一下。還說,要爭分奪秒什么的……」
「啊——我明白了!」
秋內剛想掛斷電話,但卻忍不住又追問了一句。
「對了,社長,您為什么上氣不接下氣的?」
「我在舉杠鈴,舉杠鈴呢。喏,就是那次的那個東西。」
「啊,是這樣啊。」
——他真是活得無憂無慮啊。
秋內把手機放回口袋,跨上公路賽車,用一只腳蹬了一下地面。借著這股勁頭,他把腳踏板盡可能地朝著地面蹬去。車體咚地一下向前沖去,耳畔傳來了空氣的響聲。秋內駛出出雲閣,朝著漁港方向前進。穿過先前剛剛騎過的大橋,便是那道陡峭的斜坡了。秋內心想,飛速從那個坡騎下去,或許能多少發泄一下「變更地址」所帶來的怨氣。很久沒有挑戰時速五十公里了。口袋里的電話又響了起來,秋內一邊蹬著腳踏板,一邊掏出手機。手機只響了短短幾秒,他趕忙把手機放回到口袋里。
秋內的兩條腿j互著,全速地蹬著腳踏板——他想再把速度提高一點,於是又把身體壓低了一些——那個時候,秋內突然感到了一些異樣。那是一種只有常年對一輛自行車無比熱愛、勤加維護,每天都快快樂樂地繼續騎著這輛自行車的人才能理解的極端模糊地違和感。秋內並沒有多想,他下意識地把兩只手的手指壓到車閘上面。
秋內拉動左右兩邊的車閘。前後輪同時啪地響了一聲。左右兩邊的閘桿突然變得很輕,仿佛像紙做成的似的——秋內發現,自己的余光之中突然多出來兩條細長的銀s物體。它們像銀蛇一樣,「啪嗒啪嗒」地在空中飛舞跳躍。那是兩條斷開的「剎車維亞」。突然,前輪好像壓倒了什么東西。輕飄飄地。秋內覺得,他和那輛從高中時代開始就陪伴自己的愛車一起飛了起來。他的視野開始旋轉,轉了不知道多少圈。
y暗的天空,灰s的瀝青。
秋內發現自己的雙手離開了車把。此時此刻,他覺得正在旋轉著的不是他自己,而是這個世界。
正文第五章2
坐在沙發上的秋內站了起來,他仍然無法把心里的話脫口講出。
他被記憶赤手空拳地擊垮了。秋內拼命忍耐著。他微微張開嘴唇,目不轉睛地看著半空中的某處。
京也、寬子和智佳,從不同的方向對他投來擔心的目光。
「這樣啊……」
秋內只說了這么一句。那么多的悲傷,那么多的痛苦,被擺到眼前的現實又是那么沉重,這讓秋內說不出其他話來。真正遭受打擊的時候,眼淚並不會馬上流出來。秋內第一次體會到這種感覺。他終於明白了寬子的心情——那天,隔著間宮的房門,聽到他們之間的談話的寬子的心情,他總算能夠理解了。當時,寬子也沒有馬上哭出來,但當她中途哭出來之後,她的眼淚便再也止不住了。
但她最後還是停止了哭泣。她不得不這么做。
因為她還要活下去。
「想起來了嗎?」
智佳直愣愣地盯著秋內。
「想起來了。」
秋內努力地回答道。隨即,又把這句話重復了一遍。
坐在桌子對面的寬子十分關切地問道。
「秋內君……雖然我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但,真的要謝謝你。」寬子淚如泉涌,她用手背拭去臉上的淚水,繼續說道,「京也的事情給你添麻煩了,真對不起。」
秋內默默地搖了搖頭。
「你本來還有很多話想說吧。」
京也低沉地說道:
「以這種方式來結束,真想和你說句對不起。」
京也微微低頭。秋內還是第一次見到他做出這種動作,當然了,也是最後一次。
秋內合上雙眼,閉著眼睛待了一會兒。
他聽到了可恨的雨聲,聽到了不祥的河水聲。
沒錯,這場雨,這條河,這家店,全都是——
秋內自己創造出來的。
他慢慢睜開雙眼。
秋內首先轉向京也。
「我還想再多了解了解你。雖然和你想出了兩年,但到最後,我都不知道你是個什么樣的人。」
「算了……我這個人很神秘的。」
說罷,京也把寬子摟了過來。寬子順從地依偎在京也身上。秋內覺得這幅光景能讓他欣慰一些,多多少少能讓他好過一點。
「你們只是鬧了點別扭,對吧?」秋內問道。
京也的視線轉向了窗外。
「可能是吧。」
秋內對寬子笑道:「寬子,對不起,我不能和你好好談談了。我這個人,對男女之間的事情不是太懂……」
「沒關系。秋內君的腦子里想的全是智佳。別為別的事情c心啦,要不腦袋會爆炸的哦!」
她身邊的京也做了一個「轟然爆炸」的手勢。
秋內微微一笑,最後轉向智佳。
「羽住同學,我,真的……真的太遺憾了。」
智佳淚眼模糊地望著秋內,輕輕地點了點頭。她的劉海兒些許晃動,眼皮微微顫抖。
「我本來很想對你說的。我想把我的感情告訴你。雖然我不知道羽住同學是怎么看我的,但我們也不是小孩子了,再這么猶豫下去的話……」
智佳又點了點頭。淚水順著她白皙的臉龐流了下來。
「對了,圖書館的那件事,想想你了,你替我查了不少東西吧。」
「最後也沒能幫上你的忙。」
「沒關系的,京也告訴我的時候,我可高興了。而且還把我的誤會解開了。」
「誤會?」
「喏,羽住同學不是在院系大樓門口故意躲我來著嘛,就是那件事。」
智佳「啊」了一下,臉上露出了微笑。
「我本來以為羽住同學肯定是背著和京也見面呢。」
「你還真是個白痴啊。」
京也混著鼻息說道。智佳也點了點頭同意道:「真是個白痴。」
「算了算了,我這個白痴也要完蛋了。」秋內說道。
兩個人臉上的笑容同時消失了。
秋內做了幾次深呼吸,轉向智佳,自暴自棄似的說道:
「我的時間不多了,我能親你一下嗎?」
「你想親我嗎?」
智佳微微歪著腦袋問道。
秋內憂郁了幾秒。
隨後,還是搖了搖頭。。
「還是算了吧。」
到了最後的最後,居然還想做個妄想狂,你實在是太不要臉了。在自己地大腦之中完成未竟的心願,這種行為沒有任何意義可言。
智佳含義不明地垂下了雙眼。可能是因為如釋重負吧,也沒准兒是心灰意冷。
「算了——這樣下去,不管到什么時候也是沒用的。各位,已經夠了,謝謝你們。」
秋內發出爽朗的聲音,輕輕地拍了拍手。
「真的沒事嗎?」
京也抬頭,憂心忡忡地瞥了秋內一眼。
「沒事沒事,我一個人去就行了。」
京也沉默了片刻。他凝視著秋內,隨後,仿佛下定決心似的點了點頭,朝秋內伸出一只手。
「再見了,秋內。」
秋內握住他的手,說道。
「大約六十年以後,我等著你。」
「我覺得我還能再活長點兒呢。」
「那,其實年後吧。」
「在那種地方啊。」
京也笑了笑,松開了手。
「秋內君,拜拜。」
寬子揮了揮她的小手。
「多加保重啊,靜君。」
智佳略帶哀愁地微笑著。
隨後——
三個人同時消失了。
眼淚順著臉頰流了下來。秋內並沒有用從店主那里借來的黑毛巾,而是用自己的手擦拭淚水。他的五根手指都被染上了鮮艷的紅s。
「那么,接下來……」
秋內離開桌子,朝著坐在吧台凳子上的店主慢慢地走去。
「riversidecafesuns……」
秋內默默地嘟噥著這家店的店名。
「suns……サソズ……三途……哎,真是無聊的聯想啊。」(注:在r語里,「suns,サソズ,三途」,這三個詞發音相近。三途是佛教用語,指死者在死後應該去的三個地方,分別是火途,血途,刀途。另外,傳說生界和死界的分界線就是三途河。)
秋內下意識地露出了苦笑。不過仔細一想,這種聯想並非是秋內的原創。這種方法本來是間宮發明出來的。「倉石庄」……「christsaw」。那個變化的過程肯定殘留在腦海的某個角落里了吧。
事到如今,秋內終於明白了為什么咖啡會便宜得離譜了。一百二十r元正好是渡過三塗河的渡費。渡費是六文錢。秋內記得在電視上看到過,古時的一文錢約合現在的二十r元。
秋內站在吧台旁邊,對這店主笑了笑。
「我總覺得之前好像在哪里見過您。」
店主無精打采的目光透過鏡片,投向秋內。
「我們見過兩次吧。」
「是嗎,可能是吧。」
店主用簡短的語言答道,隨即聳了聳肩膀。
「我也應該聽過您的聲音。」秋內說道。
店主並沒有說話,只是翹起嘴角,笑了笑。
「你很是擔心,生怕我有一天發現了y介事故的真相,是不是?」
「誰知道是不是呢?」
「所以才會在我的公路賽車上動手腳,把我殺死。」
「很可能是這樣的。」
「不管怎樣——」
「你要遲到了哦。」
店主慢騰騰地從凳子上起身。
「不好意思,打樣的時間就要到了。」
「——我明白了。」
秋內邁步朝店門的方向走去。不過,店主卻把他叫住了。
「那個是入口。」
店主擺擺手,指了指咖啡屋里面。
「出口在那邊。」
不知不覺中,桌子旁邊出現了一扇門。秋內順從地朝著那扇門走去。門把手上雕刻著奇妙的花紋。秋內剛一扭動門把手,耳邊便傳來了粗暴地水流聲。
「我還是頭一回見到三塗河呢。」
「一般來說都是這樣的吧。」
秋內回過頭看了看店主。
「我真想和你一起走。」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
「但是太不現實了,對吧?」
「確實不太現實。」
店主微微一笑。
秋內把身體轉了過來。一座長橋從他的腳下伸展出來,緊貼著黑暗的河面,筆直地延伸到對岸。
——想做的事情還有很多很多。還想再多騎一會兒公路賽車;學校食堂的菜單上還有很多東西沒有吃過;還沒有和心愛的女孩同棲同宿過;還想再多看幾眼爸媽的臉龐……
但是,事到如今,一切都已經無法挽回。
秋內朝著橋面踏出腳步。水聲隆隆作響,沒完沒了地雨將他的肩膀打濕。秋內驀然抬起頭,只見河的對岸有兩個人影。一個人影十分纖細,另外一個很是矮小。
那是鏡子和y介。
兩個人露出了微笑。
——他們為什么要笑呢?
秋內也下意識地笑了出來。
他一邊笑著,一邊流下了眼淚。
一邊流著眼淚,一邊朝著彼岸走去。
——難道說,間宮已經發現了所以的真想嗎?
——間宮不會讓我白白死去吧?
他唯獨對此放不下心。
秋內朝著橋的另外一端走了過去。
正文最終章1
「醫生,腦電波——」
在年輕的女護士指出之前,醫生已經開始盯著腦電波儀的顯示器了。屏幕上面,腦電波的振幅產生了很大的間隔。奄奄一息的患者似乎正在拼命地思考著什么。
醫生困惑地皺了皺眉頭,隨後又輕輕地點了點頭。
相模醫科大學附屬醫院的病房里,聚集在此的眾人紛紛屏氣凝神地盯著病床。窗外有些昏暗,能夠聽到細微的雨聲。
「他在想什么呢……」
秋內的父親低聲嘟噥道。聽到這句話後,在他身旁一直咬著嘴唇的妻子無聲地哭了出來。
「他可能有話要說吧。」
說話的正是羽住智佳。與其說這是她的感覺,不如說這是她的願望。她從之前一直站立的地方朝著病床的方向挪了挪。站在她身旁的卷坂寬子也緊跟著往前走了一步。
這個時候,病房門外傳來了一個聲音。那個人似乎正和走廊里的護士說著什么。
「拜托了,求求你了……」
「可是,病人現在正處於為危險狀態之中……」
沒過多久,病房的房門被從外面打開了。護士滿臉困惑地看著站在自己身旁的那個人,進來的正是友江京也,他被雨淋的渾身濕透。
「京也——你之前去哪里了?」
寬子抑制著自己內心地激動,喃喃的說道。京也迅速地轉向她,說道:「我在家里。我和爸爸談了談。剛回到公寓,就接到秋內老媽打來的電話——」
京也的話只說到一半便停住了。他走到床邊。
「可惡,還真的是啊……」
葯味彌漫的病房再一次陷入了沉寂。
奇妙的腦電波振幅又持續了一段時間。醫生和護士j換了一下眼神,只是模棱兩可地搖了搖頭。
「啊」智佳小聲地叫了一下。
「他好像要說什么——」
眾人的視線頓時集中到了智佳注視的地方。秋內紫s的嘴唇微微地顫抖著,嘴巴輕輕開合著。秋內的父親趕忙把食指放到自己的嘴邊,隨即把腦袋湊到病床旁邊。雨聲仿佛把房間包起來似的,靜靜地響著。
伴著微弱的氣息,紫s的嘴唇慢慢蠕動起來。秋內似乎說了三個字。開始的是「バ」;接下來的是「ベ」。在發出最後一個字的時候,秋內已經沒有了氣息,但似乎是個ウ段的假名。
眾人相互j換著疑惑地眼神,只有某個人除外。大家都期待著有人能把剛才那包含著奇妙意義的暗號破解出來。
唯獨京也一個人沒有去和別人對視。他緊咬著嘴唇,仿佛完全理解了對方的意思似的,輕輕地點了點頭。
終於,腦電波和心電圖都變成了一條直線。醫生確認了一下時間,隨後說出了固定的台詞:「病人已經去世。」說這句話的時候,醫生在一瞬之間有些迷茫,不知該看著誰才好。最後,還是秋內的父親接受了這句話,靜靜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