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部分(1 / 2)

離異的人 未知 6529 字 2021-02-25

功能 和功能!我沒有吱聲,只是靠在他的胸臂里,隨著他的身體慢慢移動到餐桌旁。他先坐了下來,望著桌上香噴噴的飯菜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很吃力地低低說了聲,「今天去醫院怎么樣?」&nbsp&nbsp&nbsp&nbsptxt小說上傳分享

殘痕(5)

我遲疑片刻,說了句,「挺好。」「我說是嘛,沒有的腿怎么還會疼呢!」我心里木呆呆的,猶如一片被冷冬的寒氣刮落的樹葉一樣,一p股跌坐到椅子上,仿佛是自言自語,「我們還是吃飯吧。」我不想這會兒再討論這件事。我已經察覺到,我的腿疼這件事使他產生一股隱隱的緊張不安。日子就像公園里的旋轉木車,人坐在上邊貌似左旋右轉的,其實無非就是一個模型,持續不斷地沿著幾條既定線路行進。按照我們的規定,周六的夜晚應該是我們在床上進行那個習慣性儀式的時間。我們躺在床上,房間里熄了燈,窗簾拉開著,光線若隱若現朦朦朧朧,床頭小櫃上邊的收音機被調在f93頻道,那是正在播放輕緩的音樂節目。他把一只手攬在我的肩上。這一切熟悉的背景氛圍就如同一張到了位的許可證。我忽然說,「你知道性這東西像什么?」「什么?」「它像我們的生物現象在疲乏厭倦中的一個大哈欠,可是,哈欠並不能真正解決困意。」「你到底在說什么啊?」「我是說,像我們這種做a,實際上只是把問題擱置一邊、假裝不存在的最簡捷的辦法。這件事現在好像也只是一個概念,一種秩序了。」「你要是認為不該做,我們就不做。」「這不是該不該的事情,它又不是一件非法武器,侵入了不該占領的地方。我只是在說生活的激情這個問題。」「你不願意?我們一向做得很好不是嗎?」「我不喜歡『做』這個字。」隔了一會兒,我嘆了一聲,又說,「你為什么不願意正視我的腿疼呢?你雖然在我的手術單上簽了字,但我知道那不是你的責任,我從來沒有怨過你。」我側過身朝向他,把一只手放在他結實的胸脯上。我聽到他忽然而起的心跳。他的身體一動不動,仿佛是一個長條形的黑影般的大包裹,里邊只裝了一把錘子,正在敲打著尋找出口。我在黑暗中注視著他,他的頭發不知什么時候起有點稀疏起來,飽滿的額頭底下一雙木然的大眼睛帶著幾分迷茫的神情。「我只是覺得那是不可能的,一條沒有了的腿,它怎么還會疼呢!」他沉默了一陣,繼續說,「我現在無論做什么事,既不強烈,也不冷漠,心思只在表面上,又似乎是懸在哪兒擱不定,不知怎么回事。」他的臉孔在黑綢睡衣的襯托下,蒼白得像浴室里的白瓷磚,閃閃發亮。我一把把他攬在懷里,仿佛攬住自己的那一條無辜的大腿。他的身體有些微微搖晃,我抱緊他就像在茫茫無邊的深水中抓住一只救生圈一樣。我閉上眼睛親吻他的臉孔,他的臉頰冰冷而濕潤,幾條看不見的皺紋像樹枝一樣刺得我眼睛發疼。我聽到他埋在我懷里抑制的細若游絲的抽泣聲,那微弱的聲音從他的脊梁骨向後腦勺方向一閃就不見了。我的指尖在他的脊背上顫了一下,「你哭了嗎?」他立刻從我的胸口上抬起頭,沖我笑了一聲,「沒有啊,好好的,哭什么!」他想了想,欣喜的樣子說,「明天我們去永勝公園好不好?我們初戀的地方,那時你的腿還好好的。」我忽然有一種本打算推開一扇y影里的門,可是那一扇門卻不存在了的撲空感。在永勝湖熠熠閃亮的黝黑的水面上,我們的小船搖晃著,夏季晃眼的白雲從湖水的這一邊橫亘到湖水的那一邊,水面上刻出一道道細微的鋸齒形的光痕,四周籠罩著一片凝滯不動的奇怪的光暈。湖水周圍是一圈肅然挺立的樹木,像是等待著什么。我們本來是來這里尋找初戀的感覺的,可是他坐在船的另一邊,心事重重,一聲不吭。我從倒映的水中觀看他的臉,那臉孔上似乎什么都沒有,只是一只空白的表盤倒映在水中,時間凝滯在這行將就木的老人似的臉孔上。他一直在看天,好像天空正有一個什么秘密等待他破譯。我無聊地拿出一面小鏡子看自己,但是,無論我怎樣調整鏡面的方向,我都對不准自己的臉孔,我只看見一雙大得出奇的眼睛從鏡子里面回瞪著我。我的臉孔哪兒去了?我焦急起來。這時,我聽到有一個聲音在呼喊我的名字。我看看他的嘴,他的嘴一動沒動。我仔細辨析那聲音,然後,我判定出那是一個陌生人的聲音。我向四周環視,茫茫水面除了我們的小舟,一個人影也沒有。真奇怪啊!我忽然被一種鋸齒的磨銼聲和含混的預感所籠罩。接著,我從他的腦勺後邊看見一扇門被打開了,有一個人站在那里,那是一個穿白大褂的戴眼鏡的男人,眼珠鼓鼓的,似乎要從眼鏡後面沖出來。他很權威地站立在門口的一只高大的鐵架子旁邊,半隱著身子。我注意到這時的風停了,太陽光線游動的聲音猶如一根根金草發出噝噝聲,窗戶的玻璃模糊不清,似乎不透光。他一邊假笑著叫我的名字,一邊慢慢向我走來。我舔了舔嘴唇,沒有出聲。但我認出了他,並且,一下子對他充滿了敬畏,倒不是敬畏他本人,而是敬畏他所代表的白色權力。他請我躺到一只雪白的床一樣的車子上,然後他推著這輛車子穿過一個長長的走廊,又經過一個狹窄的過道,進入一間封閉的大房間里。這個房間又高又大又敞亮,天花板有些傾斜,有檢測儀器的嘟嘟聲從上邊滲透下來,我預感我已經掉入一場莫名的無法收場的局面當中。&nbsp&nbsp&nbsp&nbsp

殘痕(6)

我被幾個人抬起來,放在屋子中央的長台子上,時間的流逝像沙漏那樣有形。光線和影子在白布的後邊晃動,我看見幾個人的影子聚攏在一起,他們交頭接耳,嘀嘀咕咕,很詭秘的樣子,不像要做一場手術,倒像是要合謀制造一個寓言。一只手從布簾的犄角伸過來,脫掉我的一只鞋子,我聽到噗的一聲,那只鞋子落到窗外的草叢上。我捂住自己的嘴,眼淚流了出來。『這樣的腿還是到夢幻里去行走吧,它屬於那個世界。』我聽到那個男人說。然後,我的一條腿就從台子上滑落下來,掉到他的手臂中……「我們總得面對現實,是不是?」一個十分凄涼的聲音從水面上近在咫尺的我的對面傳來。我心一驚,抬眼看他,小鏡子滑落水中。果然,是他在和我說話。他的一只手奇怪地c在上衣兜里,似乎不像正在掏著什么東西,只是把手指掩藏起來的樣子。然後,他就從衣兜里拿出他的手,「你看,我的手已經變了樣兒。」於是,我看見他從衣兜里拿出來的手已經不是了手的樣子,那是一把鈍拙的鋸齒。他神情凄苦地說,「我年輕時候的手簡直是一張細嫩的白紙,那是專門用來寫詩的。還記得當初我寫給你的一首詩嗎?其中一句是『我願成為你的左腿,與你的右腿並步前行』,那時你的左腿還完好無損呢。可是,當你真的失去了你的左腿的時候,我的手竟然變成了一張粗糙的砂紙,甚至是一只鋸齒……」我從驚懼中緩過神來,我說,「這沒什么,年輕時候,我們都喜歡黃昏落日,悲歡離合,鮮血與凋葉,刀光與死亡,喜歡夜的迷蒙與未可知,喜歡扮演羅密歐與朱麗葉;現在,我們喜歡平靜的早晨,安詳的晚餐,廝守的夜晚,磨磨蹭蹭的雨聲,這沒什么。充當觀察者總比充當表演者輕松,不是嗎?」「我不是要說這個,我只是在說我的手。」「你的手沒什么問題。」「有。難道你看不見嗎?你看,它現在成了一只劊子手!」他一邊說著,一邊把他的大手猛地伸向我的臉孔。我大聲呼叫著嚇醒過來。「你睡著了,寶貝。怎么這么緊張?」他安詳地看著我,他溫熱的手正被我死死攥在手中。我喘息著推開他的手,我說,「我們走吧,我累了。」回到家已是傍晚時分,我跌坐在沙發里,由於勞累,我的左腿又開始了那種深深的隱隱的疼,我感覺我的左腿正盤壓在我的右腿之上,形成一個美好的弧度,膝蓋骨底下的血管突突跳躍著,清晰可感。我抑制不住地又伸手撫摸我的左腿,可是那只是一條硬邦邦的假腿,我只好用力攥住我的左胯,手指深深摳了進去。這時,我的另一只手在沙發扶手處觸碰到了什么,我拿起來一看,那是一本叫做《西醫外科與行為藝術》的書。我發現書里有一處被折頁的地方,我掀開那一頁,上邊有幾處畫了鉛筆道道的痕跡,顯然是他畫的。我迅速瞥了一眼劃筆道的文字,上邊寫:負責人體肢體的末梢神經,在人的一部分肢體被切割後,末梢神經對該部分肢體的感覺信號有時並不能消失,有時仍然會真地存有對那失去的一部分肢體的感覺,依然像存在著一樣……「怎么樣,我們玩得不錯吧。」他手里攥著一張報紙,走了進來。我迅速把那本書藏掖到身後,微微閉上眼睛,「我的左腿又疼起來了。」他緊張地從報紙上抬起頭,望著我,「怎么會呢?一定又是你的錯覺,它已經不在了呀。」他一邊說,一邊放下手中的報紙,把我摟在他的懷中。我再一次聽到他急促的錘擊一般的心跳聲。我有氣無力地說,「你不覺得這種郊游正像我們的性j一樣,只不過是把真正的問題懸置一邊,並且試圖把它遮掩起來嗎?你為什么偏要假裝它不存在呢?」「本來就不存在嘛!我們不是玩得好好的嗎?」他嘴上輕松地說著,卻心事重重地低下頭,苦痛的表情完全地占領了他的臉孔。這時,有敲門聲響起來。我們家里已經很久沒有敲門聲了。他嘆了一聲,就用雙手抱住頭埋在膝上。他終於抽泣起來,用我幾乎聽不到的聲音說,「我的腿疼,左腿疼,一直沒有停止過。」那敲門聲更加急劇了,咚咚咚,十分沉重十分拙笨的敲擊聲。我聽到那聲音很特別很奇怪,不像是用手指在敲擊,簡直是用腳在踢門。咚——咚——咚,這深不可測的敲門聲會是誰呢?我和他不約而同向房門望去,我們的目光穿過幽長的門廳和走廊,落到那重重的敲擊聲上。然後,我們的視線從房門處收了回來,神情緊張地彼此對視一下,我們幾乎同時發現黃昏的黯淡而蒼老的光線提前來臨了,它穿過窗欞抹在我們未老先衰的臉孔上。這早衰的光線形成了一堵活動的牆壁,觸不著摸不到,壓在我們死去的夢想上邊。我們都知道那是我的左腿來找我們了,它正在用力敲擊著我們的房門呢。&nbsp&nbsp&nbsp&nbsp

碎音(1)

199x年對一些人來說,似乎是不祥的一年,一些我熟識的和不熟識的年輕人,都在不該死去的年華英年早逝了。我身邊就有一位,雖然已算不上年輕,但也絕不到被天堂或地獄召喚的年齡。他是在一天黃昏時分,一個人躲在我們單位他自己的主任辦公室里,好像做著什么偷偷摸摸的事情,然後,忽然干叫一聲,窒息猝死。有人說,這一年的彗星和日蝕,神秘地和某些做過不可告人的事情的人發生了聯系,然後把他們帶走了。我不知道。我很難相信沒有被自己證實的事物。生活中希奇古怪、不可捉摸的事情越來越多。有時候,你明明看准無誤,可忽然就不是它了。弄得人心里恍恍惚惚,七上八下,不知如何是好。近來,一些古怪的事情接二連三地發生,而這些怪頭怪腦的事物原來都是遠離我的,它們總是發生在那種頭腦復雜而且對世界充滿了探索勁頭的斗士身上。像我這樣既缺乏好奇心又膽小的女子,無論在現實中還是在腦子里邊,一般什么也不會發生,日子寧靜得如同一片坍塌了牆垣的曠地,澹泊瀅澈。當然,這並不是說我已經飽履世事,歷經坎坷,內心已抵達冥合的暮秋,懂得了生活的化繁為簡,深藏若虛。恰恰相反,我的生活一直雲定風清,平靜得沒有任何經歷可言。簡單,的確是我的天性使然。並且,我習慣於這種簡單。就是這樣一個不高的要求,不知怎么卻離我越來越遠。昨天傍晚,我與丈夫一起吃過晚飯,就一個人躲進卧房,坐在床沿上發呆。因為他總是在客廳里走來走去,身影如同一堵牆壁,叭嗒叭嗒的腳步聲攪得我心里十分慌亂,這種綿綿延延、虛虛實實的腳步聲在我的血管里起伏跌宕,躥突跳躍,即使我用雙手把耳朵堵起來,那聲音也依然纏繞不去,無法銷匿。的確奇怪,我對這種聲音的慌亂感已經持續好一陣時候了,也說不清到底是從何時而起。這聲音總是追隨著我,使我在平靜的甚至是有些木然的思路線索中,猝不及防地被跌碎、被喚醒過來,驚覺地專注於此。由於這聲音有形或者無形、存在或者虛幻地不斷響起,即使我並沒有忙於什么,甚至什么事情也沒做,我心里依然會覺得特別忙亂和緊迫,輕松不下來。腦中似乎同時充滿著許多事,乃至一件事也想不起來。太滿了,反倒一片空白。輕松,對我來說,的確是一件沉重的事情。感受輕松,我覺得是十分困難的。我急忙離開客廳,離開那聲音,坐到卧房的床沿上來。望著窗外,我看到已是晚暮蒼冥時分,從家里五層高的房間窗口眺望出去,一群一群綠綠的樹干頂冠的葉子,如同游動的青蛙,在齊窗高的半空里無聲地波浮。我凝神看了一會兒,沒有聽到好聽的樹葉的摩挲聲,卻聽到丈夫在那邊房子里把電視頻道換來換去的響動,以及他的拖鞋在木板地面上發出的煩躁不安的聲音。於是,我離開家,打算到樓下的報攤買幾份小報。我發現我越來越懶得與他說話了,但懶得說話並不意味著厭煩與他說話。我其實一點也不厭煩他。有他若隱若現地在身旁,在不太遠但也不太近的地方呆著,我心里才覺得踏實和安全。在單位我也是喜歡一個人呆著,財務部除了我,還有一名出納員小李,我做會計。平時,小李總是提醒我不要老是望著那台微機電腦出神想事。其實,我只不過是在注意傾聽樓道里那有可能傳來的由遠而近的皮鞋的蹋蹋聲,那是主任的高跟鞋踩在樓道石灰地面上的聲音,不知為什么這聲音清脆尖銳得如同一根根釘子,一下一下扎在我的皮膚上。每當我在微機上的計算出現問題的時候,這恐怖的蹋蹋聲都會從天而降。然後一句「有什么問題嗎」的詢問便會軟軟地從一張充滿善意的贗笑的臉孔上掉下來,那是一種把你推得很遠的親切,摻雜著虛幻不定、永遠使人無法真正抓到手里的熱情。我常常半是畏懼、半是警惕地凝視這張中年的臉——面容略顯枯槁,眼白過多而混濁,嘴唇薄薄的,散發一種蒼白的光澤。頭發比真絲還要柔軟,臉龐的造型相當的好,只是那只低矮的鼻梁和寬大的鼻孔,仿佛缺乏某種正氣的力量。應該說,這樣一副面孔,平常得我們在大街上隨時可遇,完全夠得上過目即忘的相貌標准。但是,只要你對那臉孔仔細地看上一眼,就無論如何也不會把這張普通的臉龐湮沒在人群之中了。這樣一張普通臉孔的不普通之處,我曾多次暗自分析其中的緣由,始終不得其解。直到有一天傍晚,下班時候,她從我的眼前忽然轉過身去的一瞬間,我終於醒悟——這種親切所以使我不安,完全是由於來自她臉孔後邊的笑容引起的,這種獨特的不同於常人的笑,只有當她背過臉去,才能被人真正看到,也就是說,那笑容不是展開在她的面頰上,而是綻現在她的後腦勺上,它隱隱約約地躲藏在黑黑的長頭發縫里閃爍,使人覺得其中隱匿著多種危險的因子。這來自於臉孔背面的y氣森森卻努力給人以親切特征的微笑,常常使我覺得比刀光閃閃卻浮於言表的毒罵更毛骨悚然。在這嚴絲合縫的笑容里,不會有半點真實的東西或秘密泄露出來。我的確難以解釋對這張臉孔的不能自拔的畏懼。覺得我們之間始終存在著一種錯綜復雜、明槍暗箭又無所不在的微妙關系。但那到底是什么,我也不知道。&nbsp&nbsp&nbsp&nbsptxt電子書分享平台

碎音(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