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部分(2 / 2)

離異的人 未知 6529 字 2021-02-25

我以前偶爾發呆的時候,頂多想一想這張臉孔,至於其他的,我的確什么也沒想,生活還有什么可想的呢?這一種生活與另外一種生活也許有所差別,但無所謂哪一種更好,不值得再去改變什么,戰勝什么。無非如此。單位其他部門的同事議論我驕傲不愛理人,我哪里是驕傲啊,我不過是懶與人語罷了。人為什么非得說話不可呢!回到家,我自然是越發懶得說話。記得五年前我和丈夫剛結婚那會兒,我們能伴著窗外夏夜的雨聲,相擁在卧房一隅的松軟的大床上,低聲聊上大半夜。窗外澄澈的雨珠滴滴嗒嗒垂落到樓下的綠y地上,如同一大朵一大朵的白色花瓣沉沉地掉落在岑寂的沙土上,發出噝噝啦啦的滲透聲。我們似乎有著說不完的話,多么渴望能夠成為一對被軟禁的永恆的囚徒啊。直到意識到第二天清早七點鍾還要起床去上班,才戀戀不舍地閉上嘴巴,合上眼睛,在夢里的交談中安然睡去。哪里是什么「晝短夜苦長」,分明是綿綿潤雨夜苦短啊!那時,我對他的感情要求特別高,敏感得如同一根上緊的發條,一只驚弓之鳥,好像每一天世界都有可能崩潰了似的。那時候,我常常設想與他結盟自殺之類的情景,幻想把一場熱戀推到高c的結局。其實,人在激情之中真是無幸福可言,這是我後來獲得平靜的體驗之後才得到的。而且,人在激情之中所說的任何話,都是人體在愛情的生物反應下流溢出來的,它的可信度是值得警惕的一件事,這當然也是我後來得出的,但當時絕對不是出於謊言的目的。隨著歲月的流逝,我的情感生活越來越像地衣苔蘚一樣容易滿足,只需給它一點點水分,它就可以成活。時光的確是一種奇怪的磨損劑、腐蝕劑,它把那種火焰般的戀情打磨成一種無話可說(即無話不能說)的親情。現在,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最初,丈夫見我懶言少語,以為我怎么了。一天,他居然舉著一本書過來問我,他說,書里的一個外國人講,長久的沉默有多種意味,某些沉默帶有強烈的敵意,另一些沉默卻意味著深切的情誼和愛戀。他還舉了例子,說,書上的這個人有一次接受另一個人的造訪,他們才聊了幾分鍾,就不知怎地突然發現彼此間沒有什么可說的了,接下來他們從下午三點鍾一直呆到午夜。他們喝酒,猛烈地抽煙,還吃了豐盛的晚餐。在整整十小時中,他們說的話總共不超過二十分鍾。從那時起,他們之間開始了漫長的友誼,書上的這個人第一次在沉默中同別人發生了友情。沉默是一種體驗與他人關系的特定手段。我說,「我們不說話,可我們之間並沒有發生什么或改變什么。我的確需要你,離不開你。」他疑慮地看了看我,想說什么,結果又沒說。只是喉結動了一下。我走到樓下買報紙的時候,注意到樓前的那一片綠草叢生的曠地上長起來幾株灌木,還有一些雜色的野花可憐巴巴地干枯著。遠處是一堆鐵紅色的廢磚頭和一只不太高的伸手攤腳的黑色腳手架,悶悶地發著焦渴的光亮,它們似乎都在煩躁地揮發著下午的太陽曬進去的燥熱。我想,要是下一場雨該多好!從樓下買報紙回來,我沒有乘電梯,我沿著模模糊糊的樓梯往五層爬。聽著自己的腳步聲,我忽然又有點神思恍惚,一種壓迫的感覺像黯淡的光線一樣覆蓋在肢體上,這聲音總是誘發我想起某一處那由遠而近的高跟鞋的敲擊聲,我無法消除對這種聲音的持續不斷的恐懼感。我有些慌亂起來,急忙加快腳步爬上五層,敲響自己的家門。意外的是,我出去不過一刻鍾時間,房間里邊卻沒有應聲了,也沒有任何動靜。我又急切地敲了幾下房門,盼望丈夫快點打開門,以便擺脫剛才那莫名而起的恐慌。但是,房門里邊像一個久無人至的廢棄的倉庫,或者是一窟年代悠遠的dx,無聲無息。我抬起頭,猛地看到房門上紅色的油漆赫然寫著606。我急忙轉身,猶如一只最敏捷的貓一般,迅速而輕巧地往樓下躥了一層。我所以躡手躡腳,是為了避免腳下發出聲響。然後,我在與上一層相同的位置上敲響了自己的家門。里邊似乎遠遠傳出一聲游絲般的詢問,「誰啊?」不等那聲音結束,我立刻大聲喊叫「是我!」房門打開了,一位少婦站立在眼前。她一只手撐在潮乎乎的門框上,另一只手漫不經心地別在柔軟的腰間。剎那間,我被眼前的情境驚呆了,一個冷戰把我打到身後樓道涼嗖嗖的牆壁上,手中的報紙散落一地。地上一片白嘩嘩的雲彩。少婦表情奇怪地遲疑了一下,只低低說了聲「走錯了」,就又關上屋門。我這才看見房門上火苗一樣冰冷的號碼:406。我再也沉不住氣,落荒而逃。這時的我,已經成了驚恐萬狀的兔子。我在樓上樓下來來回回竄跳,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腳步,雙腿猶如灌了鉛,大象一般的沉甸甸的腳,重重地踏在漸漸黑暗起來的樓梯上。奇怪的是,這會兒我聽到的不是自己的腳步聲,我分明聽到一種由遠而近的高跟鞋的蹋蹋聲,這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嘹亮。當丈夫為我打開自家的506房門時,我已經被汗水淋透,我感覺到自己的頭發變得一綹一綹的,像油畫上的黑顏料。&nbsp&nbsp&nbsp&nbsp

碎音(3)

我把濕淋淋的身體靠在他的鎖骨上,氣喘吁吁地告訴他剛才所發生的一切。他輕輕推開我,退後一步,站立在門廳四壁雪白的空曠之中,全神貫注地看著我。隔了一些時候,他說,「你一定是累了。」我說,「你不相信嗎?你看我已經被汗水濕透了。」「外邊下雨了。」他的嗓音有一種古怪的沙啞。我生氣了,好像我在對他虛構似的。他怎么就不相信我和我的遭遇呢!丈夫似乎看出我的不快,拉我到陽台上,用力把一扇半掩的窗戶吱扭一聲推開,顯然是雨水把鐵窗戶的窗桿銹住了。「你看,下著雨呢,你怎么連雨傘都不帶就跑出門?」我望著那纏纏連連噝噝啦啦的雨滴,以及樓房背後那一條伸向遠處去的濕淋淋的曲折蜿蜒的小路,驚愕得一句話也說不出。當晚,我一夜沒有睡好,輾轉反側,想不明白這一切是怎么回事。今天一清早,我只是略覺眩暈,但還是准時離開家門去上班了。一夜的小雨停息了,空氣涼爽而靜謐。路邊的小水窪閃爍著烏亮的光澤,城市的景觀被光線折s到水窪上,構成一幅靜止的黑白圖片,那圖像似乎正安靜地等候行人去踏破。一排排高大的樹木或低矮的草叢,舒展地喘息著,盡情地享受著早晨的清馨。我身置這潔凈的空氣里,仿佛生活里所有的混濁都被洗滌了,身體的不適之感也被丟到一邊。一夜的睡眠,即使不夠安穩,也足以抹去昨晚「鬼打牆」的記憶。清晨的涼爽使得天空格外的藍。我准時坐在財務部辦公室里,一縷陽光斜s在眼前的微機電腦屏幕上,那光線被玻璃反s成一道散發著詭秘的白光。我目不轉睛地盯住那光線發呆。天氣如此之好,我卻不得不坐到這台機器前。我多么痛恨這台機器啊!每天,我都得死死盯住它上面的表格數字,算來算去,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懈怠與疏忽,可是差錯依然會不備而至。每當這時,樓道里就會由遠而近地傳來那高跟鞋急促的蹋蹋聲。出納員小李已經坐在對面的椅子上,她正在津津有味地享受著早餐——一只金黃的j蛋餅,她的胃口好得總是飢腸轆轆,隨時等候著要飽餐一頓。她的豐滿的下巴層層疊疊,滑溜溜的紋路如同一道道小路,可以通向任何開闊的方向。令我羨慕不已。小李吃完j蛋餅,打了這一天的第一個愉快的飽嗝之後,用餐巾紙抹抹嘴,說,「怎么大清早來了就發呆呢!」我的身子忽然向後傾了一下,混亂的思路被她的語聲切斷了。我說,「沒什么,沒什么。」我站起身,為我們倆一人沏了一杯清茶,然後坐下來。我重新調整了目光和呼吸,嘆了一聲,就打開微機。我努力把那屏幕想像成一盤香噴可口的菜餚,告訴自己我正准備進入它的芳香。屏幕上的數據表格就像一間無窮大的空房子里的銀光閃閃的蜘蛛網,我端坐在這個巨大蛛網前,開始了不停地牽一牽絲網、修補一些數據的工作。我一邊工作,一邊走了神,就像有時候筆直的生活之路時常也會把我們引入偶然的岔路似的。望著屏幕上的「蜘蛛網」,我的眼前卻進入了另一番景象。……我走在去主任辦公室的路上,我正准備取回主任校正過的一份單據。走過單位院子里卵石鋪成的小路,我看到一枝桃樹花掉下來,被人踩扁了,已經蔫干。一棵微不足道的小草歪歪斜斜,在磚頭與卵石參差不齊的夾縫里頑強地滋出,它的扭曲的姿態使我看到了弱小生命企圖改變命運的力量。然後,我穿過一條y暗錯綜的走廊,腳步把薄薄的瓷磚地板震得格格作響。我走進了主任碩大的辦公室。忽然,我發現,她的辦公室里空無一人。可是,兩分鍾前,她還在電話里說在辦公室等我呢。我納悶地收住雙腳,愕然佇立,向房間里邊探著頭。屋子又高又大,我發現那一排一排超高的白色櫃子上邊,全是空的,那種空d使我想到一張張沒有了舌頭的大張的嘴。那些櫃子把房間切割得猶如謎宮一般,看不到里邊會潛藏著什么。我心虛地環視著空房間,房間里似乎有一股呆滯而神秘的霧氣,呈青藍色,從屋頂到窗檐有一串蜘蛛網纏附下來,依稀可見。室內明顯地缺乏通風,一襲腐朽之氣迎面貼到臉孔上。幾縷暗黃色的微光,從又高又窄的窗戶斜s進來,外邊臨街,隱約可以看到窗外有一座坍塌半截的破敗建築物。這一切,使我立刻呼吸到一種嚴峻而恐怖的氣息。我急切地希望看到主任真實的身影,取到單據,馬上離開。果然,我的余光在房間的一隅看到一個小小的黑影。可是,那影子倏忽一閃就不見了,只留下一串模糊不清的語聲,我沒有聽清。我被嚇得有些站立不穩,便蹲了下來。停了一會兒,那聲音又模糊不清地哼一句。我仔細辨析,也許是我改變了高度的緣故,那聲音從高處沉落下來變得清晰了一些。我聽到那嗓音似乎在說,「讓過去那個機密死去吧,不要泄露給任何人!」盡管這聲音翁翁塞塞的,像口中含著一團棉絮,又像米粥撒到衣服上後洗滌時的那種纏纏連連的不清爽,粘粘乎乎的。但是,這回我的確聽清了。這是我有生以來聽到的最為刺激的聲音。&nbsp&nbsp&nbsp&nbsp

碎音(4)

我的身體立刻瑟瑟發抖起來,因為影子的聲音並不是主任的聲音,而是已經死去了的老主任的聲音,他那特有的濃重的惠安鄉音,抑揚頓挫,一板一眼,我永遠也不會忘記。直到這時,我才猛然想起來,我對樓道里的腳步聲的恐懼,就是在老主任死後、由他的親密伙伴——現在的主任接替的那一天開始的。我沖著那形狀模糊的影子消失的方向高聲叫喊,「我一點也不知道你們的秘密啊!」我一邊說著,一邊鼓足勇氣站了起來,並且不顧一切地朝那個影子方向撲了過去。我想,虛幻總比真實的事物更恐怖,哪怕那真實之物是一只凶狠的老虎,也比暗處隱藏的yy怪叫的小貓更使人可以對付。這時,房門不知是因為風還是被什么力量所驅使,忽然哐地一聲關上了。我一回身,正好有人走了進來。出納員小李打開水回來了。我驚懼地轉移自己的思緒,回到眼前的微機上邊來。我站起身,倒了一杯水,又喝了幾口,定定心神,准備重整思路。可是,我喘息未定,就聽到了樓道里那熟悉的由遠而近的高跟鞋的蹋蹋聲。這一次,是真切的蹋蹋聲,近得就在我的耳朵邊上,並且越來越清晰。它真實無誤地降臨了!這絕不可能是我臆想出來的,因為出納員小李說了聲,「主任來了。」當主任那一張冷嗖嗖的笑臉懸浮在我頭頂上方的一瞬間,我的心臟如同一顆子彈從喉嚨里飛了出去,s到對面的牆壁里邊去了,我看到那雪白的牆壁震盪般地忽忽悠悠一鼓一縮,而我的胸壁一下子凝固成一堵死寂的無聲無息的牆。我的整張臉孔都被她的永遠親切而莫測的微笑吸空了。我再也支持不住,一個箭步就躥出辦公室,逃跑了。再也不想回來了。我走到街上,日光似乎特別刺眼,我覺得有些暈眩,就閉上眼睛。可是,閉上眼睛的天空,又有一種強烈的萬花筒一樣的色彩,使我進入醉酒樣的狀態。我的注意力難於集中,視覺紊亂,無法連貫,視野在我的面前搖擺不定,周圍的建築似乎扭曲了,就像在曲面鏡中所見一樣。前前後後的人群看上去也怪模怪樣,像戴上彩色的面具,有的變成了一堆形狀不定的抽象物,使我極想發笑。我的頭部、雙腿和全身有一種間斷性的沉重感,咽喉干燥、發緊,感到窒息。思維像閃電一樣飄來飄去,使得我整個人都要飄了起來。一些字詞和不連貫的句子喋喋不休地出現在我的腦中,我感到就要離開自己的r體了。我的身體就像一股水流被人為地改變了河床,流向與我本身不同的方向。我揮手叫了一輛的士,立刻鑽了進去。也許是由於車速太快的緣故,兩旁的一切就像從流動的水面反s出來的一樣,似乎所有的物件的顏色都在令人不快和不停地改變,物體的影子則呈現黯淡的色澤。奇怪的是,此刻我所有的聽覺,全都轉化成視覺效果,知覺轉換為光學效果(比如一輛汽車急駛而過的噪音),而每一個聲音都激起一個相應的富於色彩的視覺,其形狀和顏色像萬花筒中的圖片一樣不斷變化……傍晚丈夫回到家中,把我從睡眠里搖醒,我一下子從床上躍起,環住他的脖頸不肯撒手,委屈的心情使我對他產生了最大限度的依賴。我口中叫著「關機!關機!」他說,「你還做夢呢,這不是財務辦公室。」他掰開我僵緊的手指,「快起來吧,我都餓了。」他走進廚房,打開水龍頭,水管里邊發出幾聲咳嗽般的怪聲音,然後是水流如注的嘩嘩響。我趿上拖鞋,走出卧室。「我們吃什么?」丈夫一邊說著,一邊打開緊關的冰箱。我本能地沖著冰箱高聲叫了起來,「關機!關機!」他蹙了蹙眉,順手關上冰箱的門,「你是怎么啦,還在做夢嗎?」他走到我身邊,輕輕地拍我的頭,體貼地說,「你這些日子太累了,臉色都不對,整個人就像一株大雨中的麥苗,蔫蔫的。今天我做飯吧。」我再一次把頭枕到他的肩胛骨上,雖然我知道他無法分擔我精神里那個最為隱秘的事情,但是,有這樣一堵結實得牆壁一般的肩膀支撐在我的身邊,的確使我心里充溢一種深沉的平靜感和安全感。我說,「也許,我真是累了。」我靠在他的肩上不想動。他說,「你在想什么?沒有不舒服吧?」我從冰箱上順手取下中午睡前喝剩一半的紅葡萄酒杯,一飲而盡,心里暖熱了一下,清爽起來,渾身的神經也都活過來。「我的手指被車門夾了,」我舉起食指給他看,「可我記不清是怎么弄的了。」他拿過我的手指仔細看了看,說,「好像看不出什么。」「肯定傷到里邊了,你看不見。」我說。「凡是看不見的就別當事了,好嗎?」「我也想這樣,可我的感覺總是提醒我有了什么事。」我繼續伏在他的肩頭,像個災難中束手無策的孩子信任父親一樣信任他,聽任他引導我在日常生活的形而下學的混亂中前行。晚上,我們早早就躺到床上,我穿著一件磨損得有些毛邊的舊睡衣,它的毛絨絨的質感使我的肌膚感到特別的妥帖。長期以來,睡衣就像朋友或親人一樣,我總是喜歡舊的,無論多么磨損,也不忍丟棄。睡衣的淡紫色和卧室黯淡的光線渾然一體。我側身而卧,丈夫背對著我,他結實的軀體在朦朦朧朧的月光下呈z字形躺在我的面前。我一直以為,人的背影是一種無聲的語言,而語言本身實在是多余之物。我一只手枕在腦袋底下,端詳著他的背影,身體包裹在薄薄的被子里邊格外溫暖。此刻,我覺得十分舒適,有一種懶洋洋的感覺彌漫全身。&nbsp&nbsp&nbsp&nbsp

碎音(5)

這一天的緊張焦慮終於過去了。我很想摟住他的脊背,或者讓他撫摸我。但只是摟著和撫摸,不想其他。這一天的日子我好像已經精疲力竭,再無多余的力氣。我知道,如果我主動去環住他,在這樣一個溫馨安靜的晚上,在這樣一種歲月還沒有把我們打磨到衰老的年華,我的動作肯定會招致一場不可收拾的暴風驟雨局面。而且,純粹的愛撫的感覺,與單純的性的願望不同,那絕不是靠要求就可以換來的。於是,便罷了。床墊在身子下邊溫柔地依順著我的肢體。我看到厚厚的落地窗簾的一角沒有拉上,一束發青的光線正從那縫隙斜s進來,使得房間比以往的夜晚顯得亮了些。那光亮落在房間里栗色的半舊木質家具上,以及干凈的陶器、根雕和晚間丟在床頭茶幾上的一小堆果皮上。我以驚訝的目光盯住這縷珍貴的光線,仿佛它是茫茫黑夜里惟一的安慰與奢侈品。牆壁上滴滴嗒嗒的鍾聲,心平氣和地保持著一成不變的節奏,我的血y跟著它的節拍也寧靜下來。我的身後,卧室的房門敞開著,我聽見衛生間里淋浴器漏出的水滴正緩緩地垂落到浴缸上,那滴嗒聲透過長長的門廳走廊若隱若現,像催眠曲似的柔軟。這一切使我感到滿足,我急欲進入睡眠之中。正在我剛要掉進睡眠的一片空白之中的時候,我被什么隱隱的響動驚醒過來,睡意一下子九霄雲外。我警覺地仔細傾聽,終於聽到了那是一個人攀爬樓梯的腳步聲,那是一雙皮質很好的硬底皮鞋,後跟很細,但並不很高,一雙中年女性肥碩的腳。那雙腳越來越近,越來越響,輕輕爬上了五樓,然後那雙腳就站立在我家房門外邊的墊子上。我甚至聽到那人舉起胳膊准備摁響門鈴時袖管發出的噝噝聲,只是在那手指尖即將觸碰到門鈴按鈕時忽然停住,手臂似乎高懸了一會兒,好像猶疑片刻,才決定不按響。我的心跳第二次從喉嚨里飛了出去,脖頸上軟軟的藍血管,隨著驚恐劇烈地起伏。直到我聽見那腳步聲緩緩離開,才喘了一口氣。那腳步依然很輕,但每一聲都在我的腦中釘下一個坑。我緊緊抓住丈夫的肩膀,並且用盡全身的力氣抱緊他,我叫了起來,「聽啊,腳步聲,你快聽啊,腳步聲……」他醒轉過來,「什么腳步聲?」「你快聽,有腳步聲!」我指向樓道方向。他傾聽了一會兒,然後用那熟悉的沙啞的嗓音說,「別鬧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