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部分(1 / 2)

離異的人 未知 6518 字 2021-02-25

功能 和功能!生活方式和目的本身。常年的幽閉症,培養了我對於事物的專注品質。在別人眼里,我也許像一個囚徒,可是,那無形的圍牆鐵柵恰恰是我自己安置的,我對那一層無堅可摧的圍欄的不可或缺的依戀,到達了喪心病狂的程度,離開它我幾乎不能存活。我喜歡自己作為一個陌生人在小鎮的街巷走過。人人覺得我是一個陌生人以及我覺得人人的臉孔都很陌生,我感覺永遠令我愜意。在我身上,你看不到這閉塞的小鎮上人們的淳朴,但你也絕對看不到我身上大都市的虛榮。你看不出的我的目光來自古老神秘的東方。在我的生活中,我幾乎不需要「你」字。所有的人和事,在我的思維關系網里都成為間接的「他」或「它」。甚至,我對於我自己,在思維中也是以「她」的角度出現。沙漏街的生活已成為往昔,我眺望著遙遠的記憶,時間如一條環狀之水,在我眼前回轉,我仿佛看到的是一個陌生人的過去。郎內這個人,的確是在久遠年代里與我有過關聯的一個人。他本人仿佛就是一個寓言,從十五年前的一個小說里走進我的生活,然後又從現實的生活中回到十五年之後我的這一篇小說中來。隨著時光的流逝,世事的變遷,人們對早年那一樁莫名其妙的事件已經淡忘,有幾次我曾被過去的友人召喚,返回沙漏街。但我終於斷然拒絕了重新回到過去人群里的生活。我覺得,在這個時代里,認為一百個人的生活肯定比一個人的生活更溫暖,有時候就如同認定「知識就是力量」一樣幼稚而荒誕(知識難道比權力更有力量嗎)。在我認同的為數甚少的幾位哲學家中,有一個叫做索倫·克爾凱郭爾的,他在談論個體與群體、多數人與少數人的問題時,曾非常坦白地說道,靈魂的優越之處在於只看重個體。我以為甚是。一百個人與一個人並不能說明什么本質問題。我已經熱愛上了我現在這種離群索居的清醒的生活,它遠比半睡不醒、東拉西扯的群體生活有效率和有質量得多。&nbsp&nbsp&nbsp&nbsp。。

沙漏街的卜語(13)

在我的記憶中,無論是我的成長期抑或成人後的任何階段,我永遠都無能為力地處於少數的狀態而存在。幸好,我並不為自己身處少數這一尷尬地位而自卑,恰恰相反,我始終以為浴缸中那些覆蓋整個水面的爽身泡沫並不能洗掉身上的污漬,而倒是塗抹在身體上的那少少的幾滴浴y清洗劑起著本質的作用。多數人很多時候就是那茂盛的泡沫,是一種虛弱而空d的力量。能夠在較長時間里以及在較高的層次上,安於寂寞,我以為才是真正的力量。所以,獨自承擔自己這一漫長處境的習慣,早已使我逐步地適應了被沸沸揚揚的多數所遺棄、被轟轟烈烈推波助瀾的多數丟落在一邊的孤單處境。思量再三,我決意再也不回到過去里。讓沙漏街永遠成為一個早年的記憶。這個隱蔽的亞熱帶小鎮,已成為我的家園和歸宿。我被命運拋到這里,但是,現在我覺得這里其實才真正是我的追求。有一天黃昏,我在番笛(排簫)悠婉的樂聲中,回憶起一個與我曾有秘密關系的友人,我曾在這個遠在西半球的愛爾蘭島上過著幽居生活的友人家中生活過,得到過她溫暖的呵護。我憶起我曾在那個兩層的暗紅色老房子前邊的花園里,第一次使用鋤草機修理草坪的情景,憶起考里厄吾德街蕭條的雨聲和孤獨行走的黑貓,憶起有一次我曾在低徊環繞整個房宅的番笛聲中徹腑絕望地面窗獨泣,我的這位友人就站立在我身後幾步遠的地方一動不動看著我,而不是像其他人那樣會走上前來安撫我,因為她根本無需靠近我,就可以用她的目光在我的身後支撐起一面牆壁,使我安放漂泊的疲勞和孤寂。我曾向她談論過我的預感,我說,我始終冥冥覺得在那個加害於我的老a身後還暗藏著一個人,但我無法看到他,我的處境好像是一個政治游戲的犧牲品,我曾做過的短暫的新聞情報工作也顯得極不真實,像是別人的一個交易,一個玩笑。我的這個友人說,其實所有的事物都是游戲,只不過有些做得認真而有些做得不太認真,不太認真的事就會成為認真的事的犧牲品。有的人對權和錢認真,有的人對女人認真,有的人對功名認真。不過如此而已。老a不是已經死掉了嗎?空氣是由上帝的目光所組成。就在這一天傍晚,當這些遙遠的回憶隨著番笛聲占領了我的思緒,我全身的神經都爬滿了某種尖銳的預感的時候,我忽然接到了我這位久違的愛爾蘭島上友人的電話,她告訴了我關於郎內的莫名其妙的死訊,她還說有一位姓冷的副局長正在上報,准備重新審理發生於十五年前的那樁疑案。她再一次強調說,空氣是由上帝的目光所組成。於是,我敬畏地看了看彌散四周的空氣。這無聲、無色又無形的東西,使我在一瞬間理解了什么是真正的力量。開始史又村警長那天送走秘書小川之後,也隨即失蹤。直到兩天後的中午,史又村像是從天而降,手里拿著一摞卷宗,回到他的警部辦公室。他的上司把他叫過去,指著等候在一旁的一位手纏綳帶、臉上有明顯傷痕的中年男子說,這個郎內案件的當事人已經等你很長時間了,請帶過去做一下口供記錄。史又村對著這個突如其來送上門的當事者疑慮地看了看,然後就把他帶到自己的辦公室。這位據說是當事人的中年男子做了如下的口供:我是1010出租汽車公司的司機,這是我的證件。五天前的凌晨四點多鍾,我如約去接一位乘客。那天,霧氣很濃,天色灰蒙蒙,我似醒非醒地開著我的汽車。當我行駛到沙漏街的時候,汽車右前輪輪胎忽然爆裂,車身失去控制地向右側的路牙猛然沖去。不用說,我出了車禍。我看到了前方幾步遠的一個男人向我轉過身,然後倒下去。但我用我的兒子發誓:我並沒有碰撞到他!因為,我的汽車失控後,撞到了路牙上邊的一個樹墩子上,距離那個人大約還有三四米遠。這之前,他是背朝著我,沿著與我汽車相同的行駛方向向前走著。大概是我的汽車輪胎爆裂聲以及撞到樹墩上的聲音驚嚇了他,他迅速本能地回身轉向撞擊聲這邊,而這時我車前的玻璃窗被樹樁擊碎,稀稀落落的幾片玻璃像幾只清脆的鳥,從撞擊處呼啦啦騰空飛起,呈散s狀向前飛出去。一塊尖利的大玻璃片正好刺進那個轉身朝向我的男人的胸口。你也許不相信,怎么會這么不偏不倚正中他的心臟呢?可事實的確如此。這一切都是在一瞬間完成。那個人好像專程在此等候並轉過身來迎接我汽車上飛出去的那一塊玻璃片;那碎玻璃也是鬼使神差,居然能夠繞開那樹樁前面的一個廢棄的鐵架,閃了一個弧線才駛向那男人,我無法解釋這一切,可事實的確如此。我看到那男人倒下後,沒有起來,也沒有發出呻吟和喊叫,一動不動躺在地上。我想,這下壞了,他肯定出事了。我擔心留下痕跡,不敢走過去看他。這時,沙漏街一個人影也沒有。我低頭看了看轉向橫拉桿並沒有斷裂,就匆匆忙忙跳下車,用千斤頂把車子支起,又取出輪胎套管和扳手,換上了備用輪胎,急忙躥回到車里。當然,我沒有忘記把那只爆裂的壞輪胎扔進汽車後廂。然後,我又看了看那個男人,他依然躺在那兒沒動靜。我盼望他的身體能夠動一動,但又害怕他會忽然站起來走向我。我再也不敢耽擱,開車就跑了。&nbsp&nbsp&nbsp&nbsp。。

沙漏街的卜語(14)

接下來我看到的,無論如何別人是無法相信了。當我開起車向前滑行幾步遠的時候,我看到有一束長長的黑影從天空投下,我循著那道光影向上一望,天啊,我看到空中一雙無身之足隱沒在雲霧中,正踏出上帝般的靈光。也許是我被嚇破了膽,眼睛出了毛病,也許世間真的有神靈,反正那絕對不是幻覺……那肯定就是上帝的腳!……就這些。史又村警長審理完當事人,便拿著當事人的口供和他在「失蹤」的兩天里不知從哪兒搞來的一摞卷宗,去向他的上司報告。他說,郎內案件似乎可以了結了。但是,也可以說,這個案件才剛開始,十五年前那一樁莫名其妙的情報事故,以及在這場不清不白的事故中忽然失蹤的一位年輕女子,至今都還沒有下落。疑案剛剛開始。史又村低頭望了望那一摞十五年前的已經泛黃的卷宗,搖搖頭。他似乎看到里邊的字跡互相搏斗撕扯起來,橫平豎直的筆跡影子般地穿梭,並發出模糊不清的喧嘩聲。他知道那絕對是喪失了真實性的聲音,因為歷史的記憶總是帶有創造性的。&nbsp&nbsp&nbsp&nbsp

破開(1)

他把一個女人往天上一拋那女人至今還在空中懸浮——亞歷山大·葉列緬科我和我的朋友殞楠在忽然變得空d寂寥了的機場候艙里一下子清澈明晰起來,我們的聲音也從剛才的淹沒在嘈雜紛亂天南地北的語調中抽脫出來,一時間顯得嗓音大了許多,我甚至聽到了她那熟悉的氣息。剛才這里還是黑壓壓一片喧嘩起伏的人頭,波浪一般的手臂層層疊疊地舉向舷艙入口處的機場小姐,很像是好得要死卻結不成婚或者厭倦得要死卻離不成婚的人搶購特赦證書似的爭先檢票,獲准通過,捷足先登,生怕被飛機丟下,趕不上這一歷史性的時刻。其實,前後總共不過十幾分鍾時間。我們不急。我們甚至有一種賽著沉著的心理。沉著是由生活的閱歷構成,那一種坦然面對一切的以不變應萬變的素質,我不及殞楠。她有一次說我在生活中像個受驚的小動物,比如陷阱叢生的森林里的一只母鹿,面臨殺戮奔赴哪一家的餐宴即將成為盤中美食的一只母羊,喪失了侵略天性的四面楚歌的一只母狼……然後,她想了想,又統統把「母」字去掉,她說她不喜歡在我的一切稱謂前多出一個「母」字,這個字不屬於我,這個字有時候被世俗的性別偏見把它與愚蠢、軟弱、被動、無能之類的貶義詞匯聯系或等同起來。她說,她喜歡我那「弟弟式的妹妹」或「妹妹式的弟弟」的樣子,瀟灑智慧、怪異而驚人的那種嫵媚。她津津樂道地向我談論她家里的兩只狗,她給那只母狗起名叫做逗號,給另一只公狗起名叫做句號。她說,逗號很愛句號,愛得很專注;句號也愛逗號,只是句號愛逗號的時候,同時還惦記著鄰居家的母狗。她管那一只母狗叫做冒號,她說,若有哪一只不知好歹、賊膽包天的公狗膽敢親近冒號,句號便會呼嘯著從它的愛侶逗號身邊躍躥出去,嘴里呼呼嚕嚕霸氣十足地嗚嗚響著。她說,句號的行為使得冒號至今沒有伴侶,冒號總是引頸以待、孤苦伶仃的樣子,仿佛隨時都有提示並引出下文的危險。「男人嘛,就是這樣。」殞楠說,「在我的家鄉,曾有一對相愛的男女,由於他們的婚姻遭到雙方父母的反對,於是兩人暗暗發誓要在山城里最高的那座青石上跳崖,以命殉情。終於,在一天傍晚,夕陽還沒有完全褪盡,兩人牽著手雙雙沿著腸子般的山道,盤環而上。兩人來到山頂的懸崖前,相擁而坐,在冷漠的雨霧中,在荒草凄凄、枯葉呻吟的襯托下,兩個人不斷地呼喚著對方的名字,海誓山盟度過了一段稠密的時光。漸漸晚風襲來,夜色四合。女人說,今生不能,讓我們來世再聚。你先跳吧,我隨你而去。男人說,說好了,我們來世在一起,你可不要讓我找不到你。你先跳吧,我隨你而去。結果,那女人一咬牙一跺腳,縱身跳下無底的懸崖。這時,那男人方才如夢初醒,探出身子向下眺望,用力傾聽女人墜落到底的慘叫聲。可是,深不見底的懸崖哪里還聽得到什么聲音。他一個人在山頂害怕起來,既不敢跳下去,又不敢沿山路退回去面對女人的父母。一個人在山頂思前想後,趁著夜色痛痛快快哭了一整夜。第二天早上,玫瑰紅的晨曦暖暖地鋪灑在他的身旁,噴薄欲出的太陽金光燦燦,如一只圓圓的j蛋煎餅。他感到餓了,便從坐了一夜的樹根上站起來,眼前一陣發黑,他覺得困了,然後他就一個人下山回家去了。哎,男人嘛。」我說,「這很像一出荒誕戲。」「問題是,男人多把生活看成戲,而女人多把戲當成生活。」她說,「一般來說,兩個人較量,更壞的那個人取勝。這尤其適於男女之間。」我的朋友殞楠,她的語言有著一種天賦的擋不住的藝術質感,她源源不斷隨意丟出的那些怪誕的詞語組合,常常讓我一唱三嘆,感慨系之,覺得自己的徒有虛表的嘴唇簡直只配是一只漂亮而無用的紅蟲子,只會吃東西。我們不在一起的時候,我便可以收到她長長的美麗至極的信。有一次,她在信中說,「我現在坐下來給你寫信,長得像老人寫回憶錄,我提煉著我的生活和經驗,試圖比較清楚地告訴你點什么,有點像擺家什。惟一不太好弄的是我的激情,到這把年紀了,還如此少年,大有活到老學到老束縛到老之態了(其實,殞楠不過三十多歲,她只不過是想在比她小四歲的我面前炫耀一下歲月的滄桑)……我總想在這山城的江邊買下一幢木屋,你過來的時候,我們悠悠閑閑地傾聽低渾的濤聲水聲,遠眺綿延的荒丘禿嶺,那是個心靜如水的日子……」在信的結尾處,殞楠十分吝嗇地對我抒了幾句半玩笑半當真的情,但緊接著她又迫不及待地追上去兩個字:「牙倒!」以對自己最後那酸溜溜的幾句話來個消解、稀釋和自嘲。「牙倒」讓我暗笑半天,我仿佛看見她那纖長的手指在紙頁上優雅地滑動,指尖上裊繞著揮之不去的藝術的敏感。很多時候,我們根本沒有說話,言語也會以沉默的方式涌向對方,對話依然神秘莫測地存在著。對心有靈犀的人來說,言語並非一定靠聲音來傳遞。記得埃利·維澤爾在《卡西迪派的慶典》里曾提到,被時空隔開的兩個人也能互相理解。一個人提出一個問題,過了一些時候,離她很遠的另一個人也問了些什么,而她沒有料到,她的問題就是對第一個人的問題的答復。&nbsp&nbsp&nbsp&nbsp

破開(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