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部分(2 / 2)

慢船去中國 未知 6356 字 2021-02-25

「是的。」他說。

從此,他和老太太就互相躲著,老師甚至不那么喜歡叫他起來為大家朗讀短文了。哈尼覺得自己傷了那老太太的心,他突然在一個美國老太太身上再一次體會到爹爹的那種惱怒,這讓他也惱怒起來。

哈尼的生活很緊張,他很快就將老師和寫作班的事情忘記了。他一早就起床,將范妮的飯准備好,放到桌子上。然後,他坐地鐵到學校上課,其實是點個卯,等老師點了名,統計了出勤率,他就離開學校,開始打工。他的同學介紹他去皇後中心里的超級市場,那里需要一個上貨的工,因為那是早晨的力氣活,工錢高一點。班上的許多同學都是在班上點了卯以後,就出去打工。他決定要這份工的時候,心里帶著對老太太的報復,他就是想傷她的心,她那一無所知的,美國人愛管閑事的心。

要忙完整整一天,午夜以後,他才放工。分好了小費,哈尼帶著滿身廚房里的油煙,滿手的洗潔精帶著檸檬香精氣味,走著回家。他的雙手漲漲的,因為太多時間泡在熱水里。他也戴了一頂棒球帽,此刻,他體會到了戴棒球帽的好處,它雖然不倫不類,但看上去比不戴帽子要精干多了,讓自己多少有點運動著的勇氣。他也買了雙唐人街鞋店便宜的阿迪達斯運動鞋穿,那是因為方便,在水淋淋的廚房間工作,這樣的鞋子防水,耐臟,長時間地站著,也不會讓腳很痛。在堅尼街上走著,能看到夜色里三三兩兩地走著些收工的男人們,都是差不多的打扮,哈尼想,那都是和自己一樣,從中國餐館里放工回家的人。他們走路的樣子都不好,都是中國男人慣常的姿勢,塌著肩膀和胸脯,膝蓋也不直,動作很慢,象生病的魚一樣。哈尼想,自己也一定是這樣的。年輕的時候,哈尼和一起跳舞的朋友曾互相提醒,走路的時候,一定要盡量將身體挺直,象洋人一樣筆挺。那時,半條淮海路上的人都會多看他一眼。而現在,在不夜的春街上走過,連警察都不多看他一眼。但哈尼的心情並沒有太壞。在這時,他常常用手摸摸裝在口袋里的現錢,那都是些小票面的錢,皺巴巴的,但它們是實實在在的錢。至少簡妮可以用這些錢多申請幾個大學,到美國來的時候,可以晚一天去打工。哈尼相信,和自己一樣深夜放工,軟塌塌地走在唐人街上的男人們,心里的想法和自己差不多。他知道這樣走路,身體才最省力,雖然不那么精神好看,但是很實惠。

第六章將你扔到外國大馬路上去(16)

哈尼工作的餐館老板,是個台灣人,他恨死了大陸,所以也恨從大陸來的人。常常一口一個你們大陸人,你們共產黨,對哈尼說個不停。好象哈尼就是大陸,就是共產黨。哈尼終於有一天被說毛了。他突然說,看到香港報紙上說,大陸馬上就要進攻台灣了,解放軍和導彈都已經在福建海邊顯形,照片都登在報紙上。這才一舉將老板那張嘴堵住。但是,那天的小費因為老板心情大壞,而少分了幾十元。哈尼憋了一肚子的氣。通常,哈尼總是默默干活,象塊海綿。洗碗的人問他從那里來的,他只說是從新疆來的,家里是農場職工,准備掙下

些錢來,回去好給兒子討媳婦用。披薩餅店的意大利人奇怪他的英文怎么有這么標准的發音,他誠懇地解釋說,是小時候,跟住在鎮上的美國傳教士學的,他家窮,只能去教堂的救濟學校上學。哈尼漸漸將自己的心龜縮起來,盡量放在不容易遇到的地方,就象他剛到新疆去的時候一樣。他在紐約就這樣生活著,等待著把簡妮從上海辦出來的機會。

但范妮卻不是一只箱子,只等哈尼回家的時候才用,她是一個精神病患者。剛開始的時候,范妮的情況比魯說得要好多了。葯將她緊緊按在椅子上,象抱枕一樣安靜和消極。要是你不招呼她,她就整天在張椅子上坐著,不再自言自語。開始哈尼還按時帶范妮去看醫生,去配葯吃。後來,醫生說范妮的病情已經得到了暫時的控制,應該可以旅行回家。這下,嚇得哈尼再也不去醫生那里了。為了防止萬一,他甚至在護士那里說了謊,改了一個假的聯系電話給診所。

無法去診所調整葯物,哈尼只能接著給范妮吃從前的葯,為了保持她的鎮定和緩慢,保證她不會在他外出的時候發生意外。他知道那些葯對范妮來說已經太重了,醫生不讓范妮再吃了,但他每次還是將那些藍色的小葯丸放到范妮手里,看著她吃下去。他心里說,等簡妮到美國了,他會犧牲自己留在美國的機會,帶范妮回上海去好好治病。不一會,范妮的舌頭就大了,嘴也有點歪。葯還沒有完全發揮作用的時候,范妮就盯住他,不停地問:「我的嘴是不是歪了,是不是歪了,是不是歪了。」一直問到她被葯物的力量完全控制住。哈尼不知道,她的嘴是不是因為吃了醫生不讓繼續吃的葯才歪的,也不知道這樣下去,對范妮身體和頭腦的傷害會有多大,范妮現在變得又臟又軟,面色浮白,要是你不給她吃喝,她就不吃不喝,她的樣子,常讓哈尼想起用舊了的拖把。

哈尼心驚r跳,他沒想到自己能對范妮做出這樣的事來,沒想到自己竟然這么狠心。他幾次想開誠布公,求范妮的原諒,但最後都忍住了沒說,他怕一旦范妮不肯吃葯,反而將事情弄僵。他說服自己要學習爺爺的冷靜,范妮已經病了,總是病了,要是不找到將簡妮從中國大陸救出來的方法,就傷了兩個孩子,范妮更是百無一用。有時哈尼捫心自問,要是將范妮換成簡妮,他是不是還有那樣的硬心腸,能將簡妮的病象范妮一樣地拖著,讓她為姐妹犧牲。哈尼想,大概自己不如現在這樣容易硬起來。這時,他才理解了自己連隊里那對上海夫婦。他們七歲的女孩在回新疆的路上被朋友誘j,回到新疆的家里以後,他們夫婦就開始虐待這個女孩,讓她睡在弟弟床邊的地上,為了讓她明白這是新疆,不是上海,不給她吃飯,為了治治上海小姑娘的嬌氣,打她,為了讓她「皮實」一點,最後,他們將親生的孩子打死了。當時,連里的上海人都猜想,他們討厭那女孩子,是因為她失了身。現在,哈尼又想到那件事,他在里面發現了那對父母心里對失身了的女孩子身上殘留著的嬌氣的恨,那種恨,很復雜,讓哈尼想起爹爹對自己的感情,也想到自己對范妮的感情。與范妮相處,哈尼覺得自己受到了太大的煎熬,他受不了,所以不想在家里,周末的時候,他又在曼哈頓島上的那家匹薩店增加了工作時間,象苦力一樣忙碌,對哈尼來說,成了最好的借口,自己也竭盡全力了,為了就是在自己手里實現爹爹的理想,也是王家的理想,將孩子送到美國。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范妮已經把葯都吃光了。因為沒有醫生的處方,到處都買不到葯。剛一停葯,范妮又開始自言自語了,那是病情出現反復最明顯的征兆。這一次,哈尼親眼看到范妮對著魯的椅子,一直說到嘴唇流血,仍舊停不下來的可怕情形。他知道,自己必須要帶范妮回上海去了。范妮在美國的醫療保險已經過期,他沒錢讓范妮在美國治病。但是,他更清楚,一旦他和范妮離開美國,王家的人就再也不可能回到美國。他們倆,是唯一通向美國的橋梁。哈尼在一家家葯店碰壁,到處都不賣給他處方葯的時候,在上海時的那種莫名恐懼逐漸在他心里清晰起來,從得到美國簽證的時候,他就在心里隱隱覺得自己踏上了絕路,現在,他知道,自己走到了絕路的盡頭。

這時,他想到了自己得以進入美國的原因,因為他必須得將不能自己照顧自己的范妮接回上海。於是,他想到,如果他自己也需要有人幫助,才能回上海。簡妮作為家里唯一有能力照顧他們兩個人回上海的成員,美國領事館無法拒絕發給她簽證。在他得到了美國簽證以後,才知道美國給的簽證最少也有三個月,不是象德國簽證那樣寫好日子,多一天也不給的。即使簡妮只申請一個星期的簽證,他們也會給她至少三個月。

第六章將你扔到外國大馬路上去(17)

哈尼覺得自己真是絕路逢生。

第二天一早,他連學校都沒有去,直奔唐人街運河街上的保險公司,那里的保險代理可以用中文解釋保險條例。哈尼將人身保險的情況仔仔細細問了一遍。他從來不懂保險的事,開始一點也聽不懂,更不懂怎么選擇。保險代理於是問哈尼,投保的目的,一種是給自己留更多享受的保障,另一種,是更多照顧法定受益人。哈尼馬上說:「當然是更多照顧受益人

,我的孩子。要是我出了意外,我的孩子能夠在這里活下去,她不至於沒有錢接著讀書。」說完以後,哈尼馬上後悔了,怕保險公司看出來自己的目的,但那個代理人好象司空見慣,他什么也沒說。

哈尼很小心。他找了個借口,沒有買那家的保險。而是轉到布魯克林橋下的另一個保險代理行,去買了十份大都會保險公司的學生健康險。他只說,自己所在的學校要求學生都買保險,自己就來買了。他十分聰明地買了學生的健康保險,和意外傷害險,而沒有象一般准備敲詐保險公司的無賴那樣去買高額人壽險。不是他不想要那一大筆保險費,而是他怕被識破以後,會影響簡妮出國的簽證。他在保險賠償受益人那一欄里面,寫了簡妮的英文名字,好象簡妮已經在美國了一樣。

然後,他把第五大道和第六大道仔仔細細走了好幾遍,專門研究有哪些汽車,可能屬於那些全紐約最豪華的老公寓的主人的,他們什么時候會開車進出。那都是些沉穩氣派的好車,寬大富貴的美國車,很少有輕便的日本車。它們飛速駛來,無聲地停在金碧輝煌的公寓玻璃大門前,戴雪白手套的黑人門衛,大多是頭發花白,舉止庄重的男人,而不是青年,從門廳里快步出來,打開金色把手的大門,象企鵝那樣高高地挺著胸。那些訓練有素的門仆,不象中國人那樣點頭哈腰,但一點也沒有失去他們的恭敬和本分。專職的司機穿著筆挺的灰色雙排扣制服,領口露出一小條雪白硬挺的襯衫領子,有著儀仗隊式的威風和講究,漂亮得象南北戰爭時代的將軍。他們的專注而果斷的臉,讓哈尼看不夠。哈尼對紐約的富人並沒有多少想象,也並不那么喜歡他們的樣子,有的人看上去普通得要讓人妒忌他的運氣。但是,他卻真的喜歡上了那些司機和門仆。他最認同的,是他們的態度,甚至是欽佩。他小時候見到過他爺爺家的中國仆人,他從一個小孩子的判斷力,覺得他們在點頭哈腰的背後,藏著許多冷酷和怨恨。後來,他經歷的事情果然為他證實了這一點。他也漸漸習慣了對人點頭哈腰,但那時,他知道自己在心里也充滿了敵視。而第五大道上的仆人們卻讓他心悅誠服。

哈尼站在馬路邊上,欣賞著他們的一舉一動,然後,他決定,自己應該被那些穿制服的司機中的一個撞到。他覺得那些司機一定都是技術高強的人,不至於將他一舉撞死,他們一定會將損失減少到最小。

他站在街邊,手里拿了張地圖,裝作旅游者的樣子東張西望。他瞪大眼睛,看著過往的汽車,計算著怎么能讓人不會懷疑自己是惡意騙保的無賴。他知道這是狗急跳牆的無賴才做得出的事,他認為,就算自己是那命不值錢的無賴,而他家的簡妮不是。

一向自以為脆弱的哈尼,此刻並不感傷,也沒有自憐,反而感到很興奮。他覺得勝利也許就在眼前,他終於找到了解決問題的方法,終於在自己的生活中找到了意義,終於有了機會向爹爹證明自己是怎樣的人,自己能做得出怎樣的大事。這件事,哈尼認為是給爹爹「一記響亮的耳光」,讓爹爹應該無地自容。終於有一天,咸魚翻身了。

那幾個晚上,他躺在床上,兩眼大睜著,直到天亮。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心在肋骨後面勃勃地跳動,設想一個一個地從腦海里跳出來。這是哈尼一生中最振奮的幾個夜晚,他第一次如此肯定自己要做的事,肯定它的重要性,肯定它帶給自己的成就感。他從來沒體會過這種成就感,原來,它就是讓自己欽佩自己,讓自己贊許自己,就是帶著點甜蜜的自戀的感情。格林威治村的深夜是安靜的,凌晨時分常有夜風掃過街道,它在經過牆上的常春藤時,發出潮濕樹葉的悉索聲。街口的噴泉,在深夜里發出索索的水聲,哈尼在咚咚的心跳聲里,想到了在新疆時的凌晨,要是醒來,聽到的就是豬在豬圈里的呼嚕聲,馬在吃完夜草以後的噴鼻聲,還有,就是長風從戈壁吹來,夾著風沙直撲窗門的撲打聲。哈尼想起了在那些聲音里自己的絕望,其實,在身上還穿著兵團發的新軍裝,帶著大紅花,當在蘭州換上了去新疆的火車,眼看著越走越荒涼了,人少了,房子少了,最後連樹少了,就象從這個世界上離開一樣,那時,他心里就絕望了。他的心,一直就是絕望的,但還有什么東西,還一直在絕望里掙扎,象已經被開腸破肚,挖腮去鰭的黑魚,仍舊不停地,有力的,無意義地蹦跳著,象一條偶爾離開水的魚。哈尼帶著那樣的心情生活了幾十年,終於在這幾個失眠的靜夜里,聽到自己絕望中的那條黑魚再一次躍起,帶著一種妖魔般的力量。

哈尼覺得,自己身上終於也爆發出了那種妖魔般的力量。即使整晚都不睡,白天還能渾身是勁,不停盤算著怎么才能做得更完美一點,更合算一點。想到自己在剛到紐約的時候,就在這家第五大道和第六大道中間的披薩餅店里找到了工作,而且正好又是送外賣的工作,猶如神助。

第六章將你扔到外國大馬路上去(18)

他特地找了個借口,和晚上送外賣的那個波多利哥人換了時間,晚上由他去送披薩餅,這是完美的被撞的理由。

一切都准備好了。

哈尼從唐人街收工回家,按照計劃,這應該是最後一天在這里工作了,所以,這天他偷

偷將客人給自己的小費留下,沒有全都交到帳台上去。他離開餐館的時候,心里一陣輕松,這時,他才知道自己其實很恨這個地方。

路過華盛頓廣場的時候,發現街邊的小酒館貼出了一張告示,說今夜有南方來的爵士樂隊駐唱經典爵士曲,那個classical撞進了他的眼睛。他已經走過去了,可突然想起,這家店他曾來找過工,那里的小舞台上放著架子鼓和黑色的舊鋼琴,當時他多看了一眼鋼琴,因為他小時候曾彈過琴,後來幾十年里,再也沒碰過琴。但他還是記得,將琴蓋打開時,鋼琴散發出的那種干燥的木片與油漆的氣味。哈尼一轉身,走回到那家小酒館門前,他聽到象紅房子西餐館一樣的對開玻璃門里,絲絲縷縷地傳來小號的聲音,嗚嗚咽咽的。他推門進去,頹廢的南方爵士鋪天蓋地而來,那個唱歌的,是個看上去滿腹心事的中年男人,他的聲音象洪水一樣,淹沒了他。

他要了一小瓶德國啤酒,酒保端了一小碟咸花生過來當小食。他在搖曳的燭光里望見那酒保仿佛是個亞洲人,也是個中年男人。他把短短的頭發向上膠了起來,象短促的火焰。他一定練過身體,肩膀和手臂的線條完美無缺。他向哈尼親熱地笑了笑。哈尼對一切精致東西的刺激仍舊敏感,他仍舊喜歡看到好看的景象,他的眼光追隨著那個用了香水的精致的酒保,看他象水草里的大尾巴金魚那樣擺動著亞洲人長長的腰身,在燭光迷離的店堂招呼客人,在店堂的暗處養著大把的白色百合花,它們很妖嬈。酒保象是沙龍殷勤的主人,他身上那種亞洲人華美而頹廢的魅力,迷住了哈尼。對帶著點虛榮的美的渴望從他的心里漸漸蠕動著蘇醒過來,哈尼的眼睛追隨著那個酒保。哈尼突然想,自己想在這里工作,大概心里也希望自己能變成這樣的人吧,他想,在自己的本性里,自己可以比這個人更妖的吧。

哈尼看到樂隊里有個人在玩沙錘。他已經有三十多年沒見過這東西了,當年的黑燈舞會里,也有一個自己組織的小樂隊,樂隊里面也有一個人專司沙錘。當時,帶著警察來沖舞會的,是居委會主任,是個小業主的太太,眉毛細得象一條蝦須,一臉的舊相,但滿嘴都是革命口號。警察沖進屋以後,她負責在走廊里堵住大門,防止有人乘亂逃脫。結果,所有去跳舞的人都被堵在了屋子里。她告訴他們兩條路走,一條是被強迫去勞動教養,到江蘇的大豐農場,另一條,是自己報名到新疆農場當農工,有大紅花戴,算革命青年。

命運從此就改變了。

回想起來,哈尼覺得自己當時也真的不想再留在上海了,那黑燈舞會里面的被拋棄感,無所事事的空虛感,蹩腳貨的屈辱感,它們是和蝦須眉毛的居委會主任一樣有力的理由,推動哈尼去新疆,無論如何,他的生命可以動起來了,那時候,他才二十歲。他也能得到一朵大紅花,那是王家的唯一一朵由政府發給的大紅花,用紅色的皺紙和一根細鉛絲做成的。這點要強的想法,他從來沒對任何人提起過,他為自己曾經有那樣的想法感到羞恥。

哈尼將眼睛掉開去,他不想看到那個沙錘,今天晚上,他需要的是享受,他有資格好好享受。他象其他男人那樣喝了口啤酒,其實他不怎么喜歡喝啤酒,因為它還是有點苦,他不喜歡那點留在嘴里的苦意,他還是喜歡老式的山東紅葡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