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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臣無能,有負聖恩,請父皇息怒!」
看著下面跪著的兒子們,燕皇的神色依舊陰郁。
可能,平日里,他的目光,更多地是落在乾國、楚國、晉地以及荒漠上,但當他將眸子落在自己兒子們身上時;
他們在想什么,他們在做什么,
其實,
是可以一眼看穿的。
他不是那種垂垂老矣坐在龍椅上任人牽著鼻子走的傀儡君主,至少,他不認為自己會是。
良久,
燕皇主動用自己的左手抓住自己的右手手腕,看了一眼身邊的魏忠河。
魏忠河馬上出去,從後頭拿來一盆冰水,顯然,是早就預備好的。
燕皇沒有避諱,
將自己的右手放入冰盆之中,右手的痙攣和麻痹症狀,才有了些許緩解。
「咳…………咳咳咳…………」
一陣咳嗽後,
燕皇開口道:
「起來吧,繼續吃。」
「兒臣遵命。」
「兒臣遵命。」
皇子們全都起身,回到自己位置,開始繼續用食。
先前,四皇子打翻了粥碗,燕皇指了指自己面前的剩食,又看了看四皇子。
魏忠河將這些剩下的,端送到了四皇子面前。
「謝父皇。」
御書房里,又開始傳出咀嚼的聲響。
燕皇身子後靠在椅子上,其右手依舊放在冰盆里,但他的目光,卻一直在下方自己四個兒子身上逡巡著。
老大,人雖然在南望城,但他走後不到一個月,那個蠻族公主就傳來了喜脈。
老二,雖然和郡主的婚事已經告吹了,但其身邊的兩個內嬪,已經有了身孕。
太子,是一國儲君,且在前幾年里,他身上一直干系著和鎮北侯府聯姻的責任,倒不是說他身邊沒有女人,事實上,只要是皇子,只要他想,他身邊,永遠都不會缺女人。
最重要的是,為天家繁衍血脈,本就是皇子的職責。
因為,未來能當皇帝,君臨天下的,只有一個,剩下的皇子,就是負責多開枝散葉。
且就是皇帝,為本系多生孩子,也是理所應當之重則,皇帝要是無嗣,那國本都會因此動搖,很可能會引發動亂。
折中的法子也有,那就是從旁系里選一孩子入承,但等到自己死去後,別想著人家會認你當親父,哪怕你將皇位傳給了他。
在這個時代,子孫後代血食斷絕,是最為悲慘也是最為不能接受的一件事。
老二之前身邊的女人,應該一直在喝避子湯,畢竟,嫡子,最好是嫡長子,留給郡主最好。
但現在,老二顯然是無所謂了。
老四,其在皇子府邸里,已經有一個側妃了,距離生產,也近了。
老五,他倒是一直孑然一身,現在人在望江據說整日和工匠們待在一起。
老六,已經有了這一代的姬家長子傳業了。
小七,還小。
他們,是自己的兒子,自己還有兩個兒子在外面。
他們,是自己血脈的延續,是姬家,是大燕的延續。
用不了多久,第三代,也會慢慢多起來。
燕皇的目光里,依舊不帶太多情愫。
他的右手,終於從冰盆里取出,魏忠河用毛巾仔細地擦拭著。
皇子們,一個個地都吃好了。
太子正襟危坐,
姬成玦坐在那兒,微微低著頭。
四皇子有些撐。
小七則覺得嗓子被米糠刮得難受,好想喝羊乳子。
「咳咳…………咳…………」
燕皇,又咳嗽了幾聲。
「茶。」
魏忠河忙喊道:「奉茶。」
很快,一個太監端著一杯茶過來,魏忠河轉接,放在了燕皇面前。
燕皇端起茶杯,拿開蓋子,一股濃郁的人參苦香味彌漫開來。
身體的變壞,很少有那種一點一滴地走下坡路,往往是忽然之間的滑坡。
姬潤豪不喜歡吃補品,自他登基後,各地的朝貢中被減免掉了很多據說可以用來補身子以及延年益壽的珍材。
但現在,午後若是不喝一杯參茶,整個下午,都很難吊起這精神頭。
他是帝王,
他是大燕的主宰,
皇帝,
要么就忽然駕崩,要么就打起十足的精神,
國家最怕的,就是皇帝雖然坐在龍椅上,卻渾渾噩噩的,這樣子的皇帝,只能成為國家之害。
半杯參茶下去,姬潤豪的眼里,多出了些許的神采。
「朕………老了。」
三個字,
卻宛若巨雷炸響,震得整個御書房似乎都開始了搖顫。
一時間,連魏公公也馬上跪伏了下來。
這位偉岸的天子,自在潛邸時就已經嶄露鋒芒,在東宮時就已經掌握朝政,在登基後更是苦心孤詣,方才有當下大燕之盛大國勢。
面對百年藩鎮李家家主,他能信之如手足;
面對大燕一等門閥嫡子,他能親之如胞弟;
他敢大開宮門之禁,讓數千外軍騎兵入宮!
他敢一封信去往荒漠,讓蠻族不敢有一匹戰馬東進!
藏夫子入燕京斬龍脈,他直斥對方不過是江湖騙術!
數十萬鐵騎,孤注一擲,同時向兩國開戰,最終滅晉,現如今,百萬軍民正在鎮南關外,和楚人廝殺,綿延官道上,更有無數民夫正在奔赴他所指定的戰場,去堆砌屬於他的雄心藍圖。
他一直在贏,
任何敢擋在他身前的事物,都會被他搬開。
數百年來,大燕是姬家和門閥共治天下,外受蠻族之欺,內遭鄰國之覷;
在他治下,
門閥已入塵埃,
蠻王將其公主嫁入燕京,
三晉入燕,乾國瑟瑟不敢北向,楚國正岌岌可危。
他是皇帝,燕國的皇帝,他,就是大燕的象征!
嘔心瀝血至今,他已經完成了三代君主都無法做成的偉業。
但,
他現在,
卻親口承認,親口說出,
自己,
老了。
諸位皇子,心神劇震。
越是雄才偉略的皇帝,他和他兒子們之間,就越是難有親情可言,因為他的精力,早就耗在了朝野和疆場上。
天子無情,天家,亦無情。
大燕的這一代皇子,對他們的父皇,可謂是畏懼到了骨子里。
因為熟悉,
因為血脈相連,
所以,
他們比旁人,更能清晰地感知到,他們的父皇,到底是怎樣一個恐怖的存在。
除了小七,
其余成年皇子,
沒人敢真的認為,他們和父皇之間,還會有所謂的「父子之情」。
靖南侯自滅滿門那一日,燕皇准了田皇後歸家省親,讓其親眼目睹了那一夜田宅血流成河,親族死絕!
誇小六子最像自己的翌日,他親下密旨,命靖南侯以謀逆之罪,踏平閔家,閔妃,被賜一道白綾。
小六子至今都忘不了,那一日他用銀錢賄賂了幾個看守太監偷偷進了冷宮打算給母妃送吃用,推開門,他所看見的那一幕。
母妃的臉,
慘白慘白的,
白得嚇人,
母妃的眼睛,
瞪得大大的,眼珠子像是要爆出來了一樣。
她的舌頭,露在外面,
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小六子沒有像其他孩子那般被嚇得跑開,
他在下面,
站了許久許久,
就這么看著,看著自己的母妃,看著自己父皇最為疼愛的妃子,看著那個性格爽朗深受宮內宦官太監們敬愛的女人。
所以,
後來很多年里,
小六子從未懷念過自己的母妃,因為母妃吊死的畫面,早已深深烙印在他的腦海里。
一想起母妃,就是那種景象;
沒有慈愛的畫面,沒有溫馨的場景,有的,就是那最後的模樣。
所以,
就不想了。
太子的身體,微微搖晃了一下。
他的胸口里,其實一直戴著一個荷包,里面塞的,是曬干的花瓣。
他的母後,在臨死前,其實已經瘋癲了幾年。
但饒是如此,在得知自己即將大婚時,母後在每日短暫的清醒時間里,親自給自己納了一個荷包。
將荷包遞給自己時,
母後憔悴的臉上滿是愧疚,
她說她本想著親自帶著宮內的綉娘給自己織一件大婚那日穿的袍子,但,她做不到了。
雖然出身田氏望族,但她的綉工,一向很好。
未出閣前,田無鏡就經常穿著她這位阿姊給他織的衣裳;
訂親後,她還親自制過衣裳,讓喜歡跟著當時還是太子的陛下後面跑的田無鏡去送去。
她不爭,無論是做了太子妃,還是做了皇後。
閔妃入府時,排場極大,那宛若雨水一般灑落的金銀花,讓府邸上下所有下人們都對其俯首帖耳。
但她不惱,也不氣,只是單純地覺得,自己的丈夫有閔氏的財力做支撐,以後在國事上,就可以更從容一些了吧。
然後,
她死了。
她死在了六皇子大婚的那一晚。
那一日,燕京城出現了十年難得一遇的盛況,翌日清晨,宮內的喪鍾,響起。
她曾對自己說過,說只想看著自己成親,看著他牽著媳婦的手,走到她面前,她好將自己的一些首飾,轉交給媳婦。
她一直在等著,看著他成婚,應該是她的執念。
但她,終究沒等到;
且她的死,直接成為自己和郡主大婚的,最大阻礙。
太子情不自禁地抬起頭,
看了他父皇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