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時田劉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許文祖嘴里咀嚼著這句詩,有些感慨地問道:
「上兩句呢?」
鄭凡苦笑道:「有感而發,只有這兩句。」
許文祖有些不滿地搖搖頭,他不是正統文官,卻是個讀書人,對鄭凡這種給詩不能給全的行為,真的是很不滿。
其實,也不是鄭凡不想把上兩句抄出來,實在是烏衣巷、朱雀橋這倆地方,鄭凡不知道這個世界有沒有。
且瞧著這種地名,估摸著乾國那邊大概是有的,但這豈不是驢唇不對馬嘴了么?
許文祖笑呵呵地看向周圍的這些總兵,
道:
「諸位大人,可還有事賜教?」
諸位總兵自然不會再待下去,這一次,又注定是這個北地來的胖子吃獨食了,打過招呼後,就一個個地離開了。
許文祖也沒說留人家吃個便飯什么的。
不過,待得人走干凈後,許文祖吩咐了一下門子,讓其去喊人將這些首級重新裝點起來。
這些首級還要重新過好幾道手續,敘功的單子鄭凡也帶來了,在阿銘那里,待會兒還得去幾個衙門走一趟。
翠柳堡刑徒兵們的家眷得有脫奴籍,蠻兵們得拿到燕國戶口,這些可都是關系到軍心穩定的事兒,自然容不得出任何差錯。
好在阿銘雖然平日里有些懶散,但在做事方面,卻也是極為細心,不細心的人,也釀不出好酒,所以鄭凡對阿銘負責跑這些事很放心。
至於肖一波,則先帶著人回去了,他得回去給堡寨里報信。
而鄭凡,則被許文祖留下來……吃下午茶。
用許文祖的話來說,就是他們哥倆,好久沒正兒八經地一起吃過飯了。
其實,鄭凡的記憶中,好像二人還真沒踏踏實實地坐在一起吃飯過。
許家的下午茶,很是豐盛,整整六個硬菜,唯一的一點綠就是一盤炒菠菜。
房間里,屏退了其他人,許文祖先吃了半只燒雞,這才擦了擦嘴,指了指鄭凡,道:
「這次干得漂亮!」
今日的許文祖,很是快意。
這種快意,不遜於戰場上被人陷入絕境忽得大將率援軍而來將敵軍殺得個屁滾尿流!
鄭凡只是笑笑。
「那一千五百蠻兵,你暫且先別提走。」
鄭凡夾菜的筷子停住了,道:
「為何?」
鄭老板剛損了本錢,正盯著這翻倍的誘惑回本呢。
「嘿嘿,甲兵、軍械、戰馬,你那翠柳堡還充裕否?」
鄭凡算了算,堡寨倉庫里,倒是還有不少存貨,但想一下子武裝起一千五百人,還是不夠。
蠻族窮,
一千五百蠻兵南下,一人一馬就算不錯了,至於甲胄、軍械什么的,說真的,估摸著其中不少人就是帶著弓箭,但那箭頭多半還是用動物骨骼磨出來的。
「暫且放我這里兩日,我去開庫房,給你配個一千五百騎滿甲雙馬出來。」
鄭凡眼皮跳了跳,沒急著先高興,而是問道:
「無事?」
用腳指頭都能想到,許胖子怎么可能忽然變出來這一千五百騎的裝備。
要知道,先前鄭凡武裝一千五百騎,已經讓小六子大出血了。
唯一的可能就是……許文祖要監守自盜。
南望城當初,是燕國小江南的中心,商貿極其發達,現在打仗了,則完全成了一座大型物資倉庫。
這倉庫的鑰匙,就在許文祖的手中。
但這大倉庫的大部分,其實是有定額得封存的,為的是等靖南軍和鎮北軍真正開拔南下時使用。
許文祖這是要從鎮北軍和靖南軍家當上割下一刀來給鄭凡!
日後要是出了紕漏,李梁亭又或者是田無鏡,又豈是好相與的?
隨便哪位侯爺,去你許文祖腦袋不都是一句話的事兒?
許文祖搖搖頭,道:「放在那兒,是死物,倒不如給你先用著,呵呵。」
鄭凡則嘆了口氣,道:「別勉強。」
小六子忙裝備,忙戰馬,輸送給養,壓力多一些,至多就累得吐吐,吐就吐唄;
許文祖這一手弄不好得把命丟掉,鄭凡還真有些不忍。
將心比心,自認識以來,許文祖對自己是真的好,鄭凡是真不願意許文祖去冒險。
「別假惺惺的,先前才說人家鄧子良窮酸秀才呢,怎么,這會兒就輪到你了?你小子,再多打幾個勝仗,再多立點兒功,日後就算被發現了,我許文祖又不是拿去中飽私囊去了,也能說道說道。」
「好。」
鄭凡也就不矯情了。
許文祖既然敢這么做,那么他肯定有一定的把握。
甚至,鄭凡有種錯覺,那就是許文祖可能已經猜出些許之後戰事走向了。
鄭凡從未小覷過許文祖,這家伙,能官僚又能做干吏,絕不是簡單角色。
「這就對了嘛,你小子,我就指望著你給我撐臉面呢,呵呵,來,干了這一杯。」
鄭凡舉起酒杯,和許文祖碰了一下。
一杯酒下肚,鄭凡試探道:
「這次也是運氣好,打仗時,恰好趕在乾國西軍趕到前一點兒,否則可能就回不來了。」
突襲,本就是行險,自然是有危險,但收益同樣也是極大的。
「呵呵,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他乾國就算再不濟,好歹也是偌大一國,總還是能出些人物的。」
「就是這仗,可能不是那么好打了。」
乾國人鐵了心做縮頭烏龜的話,這仗,就不好辦了。
「這些事兒,讓那兩位侯爺去煩心去,哥哥我倒是一點都不擔心。」
「為何?」
「兩位最會打仗的侯爺會親自領兵,靖南侯爺治軍水平我是見過的,不比咱鎮北軍差,但打仗水平如何,我暫且不知。
不過,咱們家的侯爺,呵呵,乾國人,定然不是其對手!」
很自信很強大。
鄭凡還能說什么?
這許文祖就是鎮北侯爺的標准迷弟。
「喝酒。」
「喝酒!」
這酒,直接喝到了夜里,許文祖難得來了興致,硬是拽著鄭凡不撒手。
畢竟這次欠了人家這么大的一個人情,鄭凡也只能陪許胖胖一直喝著聊著。
從荒漠風沙聊到了銀浪人物,
又從十三四小娘,聊到寡婦門前的那棵桑樹。
到最後,好不容易把許文祖給聊趴下了,鄭凡起身,喊來侍者,伺候喝醉了的許文祖去休息,自己則走了出來。
門口,阿銘已經等候許久了。
手里拿著的水囊癟了不少。
「咱回吧。」
鄭凡打了個呵欠,身上還帶著點微醺。
翻身上馬後,鄭凡伸手挪了挪魔丸在自己胸口的位置。
自打上次綿州城魔丸替自己擋下一箭後,不著甲時,鄭凡肯定會把魔丸放在自己胸口,別的不說,擋一支箭沒問題。
「主上喝多了。」阿銘說道。
「這世界又沒交警查酒駕。」
阿銘笑了笑,道:「過兩日,南望城相關衙門會把首級統計和功勛統計派人發往翠柳堡。」
哪怕有許文祖開綠燈,但里面的事情可真不少,想一天弄下來,也不現實,畢竟干系到這么多人的軍功。
鄭凡估計自己也能升一升官兒了,一個參將大概是跑不掉的,不過有那一千五百蠻兵在前,自己升不升官兒,無所謂了。
大燕軍隊本就只看重實力,不看重什么名分。
「嗯。」
鄭凡應了一聲,和阿銘一起騎著馬慢慢地出了南望城,出城後,就開始策馬狂奔了。
夜幕之下,微醺之際,人總是能嗨起來。
等到二人策馬經過一座小橋時,鄭凡收了收韁繩,放慢了馬速。
小橋後頭,是個十字岔口,向西,可以到翠柳堡。
鄭凡卻指了指向南的方向,對阿銘道:
「可知道這里向南是到哪里?」
阿銘回答道:「杏花寨。」
「咦,你知道?」
阿銘笑了笑,道:「杏花寨經常買酒的,寨主應該是個有本事的。」
能動不動請寨中上下喝酒的,定然不是普通人,尋常時候也不會肆意飲酒,定然是又立下軍功了。
「呵呵,是三石鄧家的人物,娘的,這次要不是我趕上了,可能那一千五百蠻兵就落他手里了。」
「那確實可惡。」
魔王們的好惡,自然會跟主上的好惡去轉移。
杏花寨,當然不是尋常意義中的那種土匪山寨,而是一座軍寨。
類似於鄭凡這種的堡寨守備,這還是依托原有的堡寨體系任命的,雖說當鄭凡來到這里時,翠柳堡只剩下堪堪可以養雞的斷壁殘垣了,但好歹還有一塊地基給你。
這後來,朝廷又從其他地方派遣來了好多位總兵官,這些總兵大人下面也有自己的各路兵馬,他們連斷壁殘垣都沒有。
又不是每個人都跟鄭凡一樣有個小六子在後面拼命地奶,
再者修建堡寨也很費時費力,所以也就以一個個軍寨代替了。
現如今,銀浪郡邊境線上的軍寨,可以說多不勝數。
不過這取名也是有意思的,原本鄭凡的翠柳堡不談,再看看鄧子良的杏花寨,對比乾國邊境上的那些堡寨燧堡,要么叫「破虜」要么叫「滅蠻」;
燕人這邊的堡寨名字分明更文雅秀氣一些,反倒是乾國那邊更為粗魯生硬。
這實在是雙方的心態不同的緣故,再者,有百年前初代鎮北侯戰場賦詩在前,燕國軍人們也是刻意地希望自己身上多帶一些從容雅致。
「算了,回去吧,接下來幾天,事情還很多呢。」
鄭凡搖搖腦袋,讓自己醉醺醺的腦殼更清醒一些。
今兒個,自己可是把鄧子良得罪狠了,但鄭凡並不害怕,都是有兵有將的人物了,他鄧子良難不成還敢跟自己火拼不成?
就算是背地里玩兒陰的,笑話,玩兒陰謀詭計,我翠柳堡內人才不要太多!
忽然間,阿銘面色一變,低聲道:「有人!」
「咚咚咚!咚咚咚!」
下一刻,
一陣馬蹄聲傳來,這是直接從小橋後方一側的枯木林子里沖出來的。
只見這些騎兵一個個身上帶血,卻煞氣騰騰。
鄭凡第一反應是,
卧槽你鄧子良玩兒得這么絕么,當晚就率兵想要截殺我?
但很快,鄭凡就發現不對勁了,這尼瑪不是燕國軍隊的裝束。
燕軍普遍尚黑,但這支騎兵身上的色彩未免豐富了一些,難不成是鄧子良想要把這場截殺偽裝成乾國人偷襲?
只是,當一名銀甲年輕將領策馬而出開口時,
鄭凡才確認,
這不是杏花寨的兵,
這一張嘴就那般清晰的西北風味兒,要這還是演戲演的,那鄭凡真得對鄧子良伸出大拇指誇贊其一聲敬業牛逼!
「本將問你,翠柳堡應向何處,老實回答,本將饒你們一命!」
鄭凡覺得自己今天沒穿甲胄是真的對了,他其實不太喜歡穿甲胄,硬梆梆又冷冰冰的,大冬天著甲,真是折磨。
所以,今天白天躲過了那對銀甲衛夫妻的投毒,這大晚上的,加上自己醉醺醺的樣子,被看作了喝醉了酒的盲流懶漢,也是運氣。
不過,這一眾騎兵的身份也顯露出來了,這是乾國人!
媽嘢,乾國人居然真的敢北上了,
而且一來就要找自己的翠柳堡!
再看他們身上甲衣帶血的樣子,應該先前已經踏平了一座堡寨了。
「這里往南。」
鄭凡馬上露出討好之色回答道。
阿銘也馬上道:「往南。」
銀甲將領點點頭,揮手道:「謝了。」
話畢,銀甲將領策動馬頭,向南奔騰而去,其麾下的騎兵秩序井然,跟著自家主將一起向南。
咦,這么說話算話的么?
鄭凡還有些詫異。
不過很快,鄭凡知道自己天真了。
這天真的如同前兩日晚上在綿州城下自己說要放俘虜一般。
隊伍後頭,兩名騎士張弓搭箭,一箭射中了鄭凡,鄭凡身體一顫,栽倒下馬。
另一名騎士一箭射中了阿銘,
阿銘抱著胸口的箭矢,有些不敢置信地盯著前方,
道:
「爾等居然…………言而無信…………」
「噗通」一聲,
阿銘也摔下了馬。
這些乾國騎士相視一笑,策馬跟上了隊伍向南而去了。
少頃,
躺在地上的鄭凡坐起身,將自己胸口的箭矢拔出。
這根箭矢,又射中了魔丸的石頭。
「兒……zi,謝謝你了。」
生兒子還是有用的,關鍵時刻能給老子擋箭的兒子誰不喜歡。
阿銘也坐起身,將自己身上的箭矢給拔出來。
鄭凡看向阿銘,道:
「你剛剛的演技。」
阿銘看向鄭凡,道:
「如何?」
「浮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