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入吾彀中(2 / 2)

魔臨 純潔滴小龍 5861 字 2020-06-01

「世人都知曉他鄭凡是你這個六爺的人,是你供出來的,怎么著…………哦,我曉得了。

是瞧著自己曾經供出來的小催巴如今都當上總兵了,自己急了,怕再裝下去,那條鏈子也就斷了是不?」

「哪有什么鏈子不鏈子的,我可沒拿他當狗,是朋友。再說了,以那小子的性子,要真願意當狗,當初為什么會拒絕您呢?

這就叫,有本事的人,自然就有脾氣。

至於這次嘛,別人不知道您還不知道么,是國庫快撐不住了,父皇才想起我這個早前犄角旮旯的兒子,把我給提出來,給他收弄錢糧豐盈國庫。」

「得了吧,咱就打開天窗說亮話,我,不信。」

「唉,還真是沒想到,姐姐您這么看重我。」

郡主聞言,笑了,

道:

「尋常民間的嫂嫂,那是長嫂如母,皇家的嫂嫂,是巴不得自家小叔子全都早夭掉啊。」

這話說得很犯忌諱,但這里是西園,同時以她的身份,說這種話,就算傳進燕皇耳朵里,燕皇大概也就一笑而過。

「姐姐這話可說錯了,長嫂如母的故事挺多了,但實際上,這民間,也多的是妯娌間的勾心斗角甚至是你死我活,這才是常態。」

「行了行了,你來我這里做什么?」

「跟您借樣東西。」

「什么東西?」

「一把劍。」

郡主看向隨侍在一旁的七叔。

姬成玦馬上道:

「可不是這一把。」

郡主此時身邊有兩把劍,一把是自小陪著自己長大保護著自己的七叔,另一把,則在京城外的大營之中。

當世四大劍客之一……李良申。

「那把劍莫說不是我的,就算是我的,我也沒辦法借出去。」

姬成玦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褲腿兒,

道:

「所以,只是來和您吱應一聲。」

郡主眼睛當即眯了起來,

道:

「好大的口氣。」

姬成玦點點頭,倒是坦然認下了,隨即道:

「姐姐,您這不還是沒和我二哥成親么,咱們,至少眼下還是朋友不是?」

「仗打完了,我也快過門了。」

姬成玦砸吧砸吧嘴,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那小六子我,就先告辭了?」

「不送。」

姬成玦走出了西園,在西園門口,回頭看了一眼那塊牌匾。

「呵呵……」

張公公預備的馬車就在外頭,姬成玦坐上了馬車。

馬車行使,車廂內晃晃悠悠的,姬成玦的身子隨之也一起晃晃悠悠。

「說是當了我嫂子後,就要弄死我。」

姬成玦有些無奈地搖搖頭,

自顧自地嘀咕道:

「再聰明,終究是被家里慣壞了的丫頭啊。」

套用姓鄭的以前曾說的一句話,家庭成長環境不一樣。

「嘖嘖………」

姬成玦品了品,

發現鄭凡以前說的很多話,事後回想起來,總能砸吧出不一樣的味道。

駕車的張公公開口道:

「主子,咱們就直接去么?」

「直接去,以後,咱也硬氣點兒。」

張公公馬上道:

「主子說笑了,奴才想硬也硬不起來啊。」

「哈哈哈。」

「主子,聽說這些日子,太子殿下為楚國來使遞交國書的事兒,和諸位大人們忙得不可開交呢。」

「讓他瞎忙去唄。」

馬車,停在了一家酒樓門口。

這是京城很上檔次的一家酒樓,取名叫「狀元樓」。

六年前就開了,

但那時,

大燕還是門閥林立,沒有科舉,自然也就沒有狀元。

所以這狀元樓,在京城人眼里,是學的那乾國人的風氣。

平日里,生意一直很一般,甚至可以說是在賠本賺吆喝。

但伴隨著燕國開始科舉取士,去歲,燕國也有了自己的狀元、榜眼和探花,這早開了好幾年的狀元樓,一下子就火起來了,賓客不絕。

姬成玦下了馬車,走入其中。

「喲,客官,您是住店還是用飯啊?」

「我朋友在上頭,行了,你忙去吧,不用招呼了。」

打發開了小二,姬成玦自顧自地走上樓梯。

樓上都是包廂,其中有三個位置最正中央的包廂,從狀元樓開業那會兒開始,就掛著牌子,非「進士」不得開局。

那會兒狀元樓生意不好,但這事兒也傳開了,很多人都說這老板腦子昏頭了,凈整這些笑話。

但隨著科舉一開,第一批新科進士出爐後,狀元樓的這三個包廂,基本就沒怎么斷過。

剛放榜後那倆月,這里經常由那些進士老爺們過來開局,而之後,其他商賈或者勛貴想來結交他們時,也會特意選擇來狀元樓開局。

姬成玦走到甲等包廂門口,沒急著進去,而是聽到里面的說話聲。

似乎是因為姬成玦停留這里的時間太久了,守在二樓角落里應該是下人小廝的一幫人開始向這里走來。

一直跟著姬成玦的張公公這會兒也主動向他們走去,壓低了聲音,開口道:

「雜家倒要看看,哪個不開眼的東西敢壞了我家主子的雅興。」

在這京中,能用太監的都是些什么人?

這些小廝下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還真沒再敢過來。

此時,包廂內已經吵起來了。

「胡正房,不是你給我下帖子么,說今日是你三十生辰酒,特來請我一聚。」

「不是我,再說了,我三十生辰酒前倆月就過了,那會兒前線戰局不明,我怎么敢操辦這些。

我是收了劉楚才的帖子,說是前日剛納了一妾,請我來聚聚。」

「你才納妾了呢,我家那位河東獅怎么可能讓我納妾,我是收到老秦的帖子,說是搞來一些好酒,讓我過來一起嘗嘗。」

一屋子里,可都是去歲的進士老爺。

因為是燕國第一科進士,且大多出自寒門,所以他們之間的關系很是親密。

出京外放的暫且不提,他們這些留京的分散在各個衙門的,自然會本能地抱團在一起。

乾國那邊的文人士大夫,早就完成了百年的事兒,燕國這里的他們,才剛剛開始,尤其是眼下在官場上,他們還很弱小時,更需要團結。

「所以,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兒,不是你,也不是你,又不是你,那到底是誰請的咱們來這里一遭?」

「是啊,到底是誰。」

站在門口聽了一會兒的姬成玦在此時推開門,走了進去。

一時間,里面十多個進士老爺的目光就全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毫無意外,沒人認識他。

一來,是六皇子向來荒唐,不理政務,也不從軍務;

二來,這半年多的時間,他都在南安縣城待著,想刷臉也沒地方刷。

姬成玦沒拿自己當外人,伸手指了指酒桌上的席面,道:

「菜上了,酒也熱了,怎么著,都不用呢?」

姬成玦走到首座的位置,沒急著坐下去,而是伸手輕輕拍了拍椅子靠背。

「敢問尊駕從何處來?」

「可是尊駕將我等誆騙至此?」

「這位公子,到底是何意?」

一群質問聲砸來。

大家都明白了,很顯然,就是眼前這個看起來有些年輕的公子哥將自己等人騙過來的。

他們怕倒是不怕,畢竟每個人身上都有官身,平日里,也不是沒接觸過什么王公權貴。

姬成玦沒急著回答,

而是伸手指了指站在自己對面身材瘦高的男子,

道:

「你是劉楚才吧,尊夫人的病,好些了么,那個病可得好好將養,切忌不可遇寒,萬萬馬虎不得。

別看冬日過去了,但冬春交際時,才最是容易復發的時候。」

劉楚才愣了一下,隨即瞪大了眼睛,臉上露出了不敢置信之色。

他夫人的病,是當初為了供自己讀書時操勞過度留下的,當時,差點人都沒了,自己也沒錢抓葯,正打算去將屋子里的一些書拿去賣掉換些銀錢去請大夫抓些葯時,沒想到書軒老板卻沒收下他的書,反而給了他一筆銀子,且幫他請來了縣城里最好的大夫來給自己的夫人診治。

這件事,他從未對外提起過,去歲高中回鄉時,想去當面拜謝昔日的恩人,卻不曾想那書軒竟然已經關門了,老板也不知所蹤。

所以,尋常時候朋友都笑話他懼內,但實際上,是因其心底對妻子有愧疚,哪怕如今發達了,也不願納妾。

姬成玦又伸手指了指那個稍顯矮胖的男子,道:

「胡正房,這才幾年啊,居然就胖了這么多,想當初被誣告坐牢時,可是瘦得跟個皮包骨頭一樣的吧?」

胡正房臉上也露出了震驚之色。

「秦簫生,令尊現在還好?地方有司沒再去找麻煩吧?早就分宗幾代人了,就因為受傷還有一些上等良田,就被人盯著當秦家門閥子弟去打,那些地方有司,倒真是有些吃人不骨頭了。」

秦簫生臉上也露出了駭然之色。

「你…………」

「對了,還有你…………」

「啊,你是…………」

「哈哈哈,你小子,想當初…………」

姬成玦一個一個地指過去,一個一個地打著招呼,一個一個地說著。

包廂里的氛圍,一下子凝重了下來。

沒人敢再大聲呵斥,更沒人敢去質問。

一圈說完,

每個人都點到了,也說到了。

姬成玦伸手,親自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抿了一口。

「聽說,前日太子殿下請你們去歲那一科所有留京的進士進東宮飲宴了,怎么樣,東宮的酒水,好喝么?」

沒人敢回答,一來,是因為那個事關太子,另一方面,則是因為所有人還沒從震驚之中緩過神來。

「怎么著啊,諸位可都是我大燕翹楚,我大燕的未來,我大燕棟梁,做得了華麗文章,卻說不得話么?」

這時,

劉楚才舔了舔嘴唇,對姬成玦拱手道:

「敢問……敢問尊駕,到底是何方神聖。」

姬成玦略作沉吟,

笑了笑,

一邊親自給自己又倒了一杯酒,一邊慢悠悠道:

「當今聖上乃曠世明君,馬踏門閥,為國取材,為寒門開晉升之階;

陛下所願,乃希望我大燕英才可不計門第之嫌,不受血統之困,有才者,當為國謀事於廟堂,當牧民為善於地方。

爾等是第一批,等春闈開始後,馬上會有第二批。

爾等,是我大燕的未來。

我,

姬成玦,

當今陛下第六子,在這里敬大家一杯!」

六皇子?

他是六皇子?

姬成玦沒等這些震驚的進士老爺們反應過來,就自顧自地將杯中水酒一飲而盡了。

此時此刻,他的腦海里,又浮現出了先前在西園時郡主對自己說的話。

她說只要她成為了太子妃,就必然會除掉自己。

姬成玦嘆了口氣,

仰頭,

那時的他,

真的很想回一句:

如果不是父皇一直故意不把我放在盤中,

你以為還有你們,還有你丈夫什么事兒?

你們只看到了父皇故意打壓我,把我打壓得快喘不過氣來,讓我受盡狼狽;

卻不真的動腦子想想,

父皇那么驕傲的一個人,

真不喜歡一個兒子,隨隨便便打發掉也就是了,卻還偏偏要對我這般狠么?

處心積慮地,削我,壓我,打我,斥我,謫我,

呵呵,

若不是我身上流著的是他的血脈,

說不定我人早就沒了。

但,

誰叫我像他呢,

誰叫他自己也知道我是真的像他呢。

奪嫡,

爭位,

讓老頭子自己想一想,他如果下場的話,你們還有勝算么?

你姬成朗以為當一個從師或者親自主持一場春闈,就能成為這些新科進士的師尊了?

就能收納一批一批年輕官員為自己所用?

是,

您受累了,

您站在那兒,扶了一下那龍門,看著那群魚兒躍過去;

就真的以為這天下英才盡入吾彀了?

也不想想,

這些魚兒,

在躍龍門之前,

到底是誰在喂養著的。

其實,剔除掉門閥子弟後,那些所謂的寒門,所謂的大燕讀書人種子,其實並不算多,篩選出一些品性好的,提前施恩,所付出的成本和後續的收效比起來,真的是不值一提。

當然了,也不能逮著誰就資助,白眼兒狼准有,但不能太多,否則就容易打水漂。

他姬成玦,可從不做那賠本的買賣。

只可惜,鄭伯爺此時不在這里,否則也不得不在心里贊一聲佩服。

鄭伯爺所熟悉的那個歷史里,明朝的晉黨以及後世一些國家的財閥,其實也都是以這種方式去布局,從而最終達到影響朝政的目的。

當資本規模達到一定程度後,它本能地會去進行滲透和擴張,且不僅僅局限於做買賣上。

姬成玦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現如今,你們都以為我姬成玦只供出了一個平野伯!

殊不知,

前些年我的買賣徹底鋪開時,到底供過了多少人!

一念至此,

姬成玦的目光微凝,

掃過面前站著的這群人,

嘴角勾勒出些許弧度,

道:

「諸位都是讀書人,也是我大燕最會讀書的一群人。

有個問題,

成玦不才,

想請教大家。

那就是,

在諸位看來,

生恩和養恩,

到底孰輕孰重?」

沉默,

沉默,

沉默……

終於,

也不是誰先動了,更像是一種不約而同。

在場十余位進士老爺各部官員,

向著坐在首座的姬成玦跪伏了下來,

齊聲道:

「拜見恩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