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僧與劍(1 / 2)

魔臨 純潔滴小龍 6287 字 2020-06-01

「來,我問你答,多情自古空余恨,下一句是什么?」

大上午的,瞎子一邊泡著茶一邊對坐在自己面前的薛三問道。

薛三當即笑著答道:

「此恨綿綿無絕期啊。」

瞎子點點頭,道:「又一個被豬帶偏了的。」

「額……」

「是好夢由來最易醒。」

「沒聽說過,不對,你是在罵我笨得跟一頭豬一樣?」薛三明白了過來。

瞎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卻又覺得這茶水不是太舒服,猶豫了一下,還是又放了下來,天兒熱了,還是來點涼爽的最好,看來待會兒得去找阿銘要點兒冰塊。

「我的意思是,其實我們都有很多的自由,在這個自由的限度下,我們每個人都可以去做自己喜歡的事,但如果超出了這個限度,就不能被允許了。

就像是你上次做的事,其實相當於把我們幾個都給連帶坑了。」

「我是被阿力給坑了,那憨貨沒給我把話說全,還有,你們一個個的是不知道還是怎么滴,不是也在看我風向么?」

「對啊。」瞎子理所當然道。

「既然是看我風向,你還好意思現在說我?」

「好意思啊,知道先驅和坑貨的區別在哪里么?其實都是走在一條路的最前面的那個人,這條路最後走通了,就叫先驅,走堵死了,就叫坑貨。

所以,你是坑貨。」

「喂喂喂,大早上的,我就是到你這兒來討點兒經費,你非得給我埋汰一頓是吧?」

「閑著也是閑著。」瞎子不以為意。

就在這時,四娘走了進來。

今日的四娘穿著一身紫色的長裙,頭戴鳳釵,風華絕代。

瞎子表情微微一頓,隨即釋然一笑。

薛三一開始沒反應出來,待得四娘坐下後,薛三剛准備說話,卻忽然驚愕了一下,忙道:

「四娘,你成了?」

四娘伸手,拿起一份大早上剛送來的賬簿,一邊打開一邊點頭。

「怎么成的?」薛三很是不能理解。

「就這么成的。」

「那你………罷了罷了,我不問了,千人千條路,我問下去說不得又得給我坑了進去,四娘,這份單子你給我批一下,我要求先造出這些作坊,一些裝備我需要讓人打造。」

薛三麾下的那幫人是他自己親自訓練出來的,也會單獨設計一些專門的器具去裝備他們,而這些器具普遍是不具備推廣性的,一來是推廣價值不大,二來,是推廣不起。

「行,放這兒吧,我下午批了讓人送你那兒去。」

「成,那我就走啦,你們聊。」

薛三起身,離開了簽押房。

瞎子隨即面向四娘,道:「恭喜。」

四娘搖搖頭,道:

「真想恭喜我,那還不如現在和我打一架,看看你的精神力現在有沒有我的針頭快。」

每次晉升完後,就會有一種很想找個人打一架的沖動。

瞎子苦笑道:

「打不過啊。」

「沒趣。」

「今日的單子,我送來了,你再辛苦一下。」

「知道了。」

瞎子起身,也沒做什么耽擱直接離開了。

四娘飛速地看完手頭這本賬冊,披紅後將其丟在了一邊,微微活動一下手指。

一想到昨晚自己對主上說的話,

這世上,只有主上您一個男子。

饒是風月場上的老手,四娘也不自覺的臉上泛紅。

這真的是心里話,

她對男人,不感興趣,但偏偏,她是一個女人。

既然是個女人,你總會有需求,你想去找個人試著相處,找個人試著談情,試著說愛,無論是走精神上的還是帶點肉體上的,你總得有一個對象。

這世上,只有主上才能給她是個男子的感覺。

哪怕她不愛主上,不是男女之愛,但她沒得選。

這算不算是愛?

四娘也不清楚。

等到自己起身時,主上還在大睡。

愛一個人,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感覺?

四娘並不知道答案。

但起身時,看見他身體被掏空的樣子,自己心里,確實是有一種極大的成就感和滿足感。

待得翻閱起第二個賬簿,

四娘的目光馬上冷了下來,

蘸著紅色顏料的鵝毛筆在一塊區域上畫了一個大大的圈。

這個圈,意味著,又要死人了。

四娘又想到瞎子曾和自己說過的話,

那些臟手,砍不完的,砍掉了,它們還會再次長出來。

瞎子說,

人洗了澡,身子還是會臟,難不成因為這樣就永遠不再洗澡了?

主上說他想去乾國江南轉轉,散散心,

其實四娘心里也是想去的,

兜兜轉轉,從燕國最西邊到晉國最東邊,變化的,是風景,不變的,是紅帳子里的粗糙。

似乎,只有在乾國江南,才能尋覓到真正的青樓精致。

只是可惜,

現在手頭上的事兒還沒有處理好,想出去逛逛,總得等到雪海關一切步入正軌才行。

同時,主上的身份也不一樣了,萬一出了什么事兒,也不是鬧著玩兒的。

四娘嘆了口氣,

又拿起第三本賬簿。

……

「師傅,這里就是雪海關了,你看看,他們在大興土木,民不聊生了呢!」

「吧唧!」

老和尚對著自己徒弟就是一記毛栗子。

小和尚捂著自己的光頭腦袋很是委屈。

「了凡,跟你說過多讀書,卻不要盡信書。」

「但這里明明………」

「大興土木就一定是民不聊生了?你瞅瞅,這里的百姓固然在辛苦做工,但臉上卻無頹廢之色,分明是心中有佛的表象。」

心中有佛,此間佛,可理解為希望。

「但世人皆苦,這般驅使勞役,豈能………」

空緣和尚聞言當即又打算來一記毛栗子,但見自己徒兒還捂著腦袋,只得屈膝下壓,對著徒兒的屁股就是狠狠一巴掌。

「啊!」

了凡小和尚很是委屈地又捂住了自己的屁股。

「跟師傅抬什么杠,若是世人都修佛禮佛,誰種地給我們吃?誰去造佛堂?誰去塑佛像?

佛門清苦,但任何苦,前面加個『清』字,其實也就不那么苦了,反倒是一種情調。」

「師傅,你曲解佛理。」

「你我皆佛,眾生皆為佛,又哪里有統一佛?」

「師傅,我說不過你。」

「那就管好你的嘴,你瞅瞅那邊游弋的甲士,再瞅瞅那兒,分明是蠻族的帳篷,再看看那一頭山腳下,可都是野人奴隸。

這位平野伯,注定是一位殺氣騰騰的主兒,待會兒進去後,你再口出狂言,別以為人家會覺得你年紀小可愛不與你一般見識。」

「師傅,徒兒知道了。」

「知道就好,去送予度牒吧。」

「可是這里沒廟啊?」

「咱們來了,廟就來了。」

「可是這度牒是楚國衙門發的啊,咱們是楚國衙門認定的僧侶,拿著楚國衙門發的度牒到燕人跟頭來,師傅您就不怕……」

「那就是我等代表楚地僧侶,來皈依真我大燕了。」

「……」了凡小和尚。

「還不快去?」

「師傅,你真的好不要臉啊。」

「給為師去!」

空緣和尚一腳踹過去。

……

「師傅。」

「這么快就回來啦?」

「嗯,徒兒問過了,那邊的衙役說,伯爵府這兒,倒是收咱們這些神棍哩。」

「神棍你個頭,神棍你個頭!」

一連倆毛栗子下去,了凡小和尚腦殼上肉眼可見紅了兩塊。

「師傅,他們是這般說的哩。」

「可有齋飯?」

「管吃喝哩,還有住所哩。」

「在哪兒?」

「在城里一處叫廟台的地方。」

「走著。」

「可他們喊咱們神棍哩。」

「可師傅我餓哩!」

空緣和尚領著小和尚入了雪海關,入城門時倒是沒遭受什么阻攔,等進去後,聞著四周鋪面上傳來的香味,一大一小兩個和尚的五臟廟都開始了念經。

只是那處叫做廟台的衙門靠著北門,所以他們師徒二人還有一段路要走。

這時,

前面有一群孩子列隊跑過,人數大概有八百人,都是十三四歲的男孩子,穿著統一制式的灰色練功服,腳下也是著一樣的靴子。

領頭的,是一名校尉,身著甲胄,領著這群孩子在跑。

見到這一幕,空緣和尚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看著這群孩子從自己面前一排排的跑過去。

「師傅,我餓哩。」

了凡小和尚催促老和尚快點去吃齋飯。

空緣和尚則咂咂嘴,道:

「這倒是稀奇,剛剛過去的八百個和你一般大的娃子,你可看出來什么了?」

「看出啥哩?」

「他們身上,帶著一股子煞氣。」

「傻里傻氣?」

「砰!」

又是一記毛栗子敲下去。

「疼!」

「是煞氣,煞氣!祖先有靈,後人供奉祖先血食,祖先庇護後人,本是陰陽倫理之綱。」

「這有啥好奇怪的師傅,誰沒個先人啊。」

「這不同,這些孩子不同,叫你多學學,多看看,整天就知道吃吃吃,瞧你這點出息。」

「啥神神叨叨的。」這時,旁邊有一個推著板車的力夫從這里經過,對這和尚笑道:「剛那群孩子,是學社里義堂的,早先時候,都是孤兒出身,被咱們伯爵府收養了,後來有戰兵戰死了,因為無後,就將撫恤銀子捐給了學堂,從孤兒里選一個孩子出來改姓過繼。

你說他們是孤兒嘛,確實沒爹沒娘的,但家里,可都是供奉著牌位的。」

空緣和尚聞言,若有所思道:「怪不得,怪不得。」

「嘿嘿,你們這倆和尚,是去廟台的吧?」力夫問道。

「正是。」

「也就只能去廟台了,在咱們雪海關其他地兒,你們都混不到飯吃,咱們雪海關,不養閑人,想當閑人,就沒飯吃。

伯爵府准許咱們燒紙,准許咱們祭奠,但不准咱們養和尚道士之流出來辦事兒,逮著一個就抓進去一個,說是什么,叫破除封建迷信。」

「師傅,封建迷信是什么意思啊?」了凡和尚問自己師傅。

「屁東西都不是。」

空緣和尚對那位力夫雙手合什行禮:

「阿彌陀佛,多謝施主解惑。」

「成了,不和你扯了,我還得去前街送貨去,喏,廟台就直往前走,到了前面街口左拐就到了。」

「多謝施主。」

空緣和尚領著自己徒弟繼續往前走,按照先前力夫的指點,很快就找到了廟台。

廟台門口沒人看守,這門,也很小,牌匾也很小,兩側,一側是豬肉鋪子一側是羊肉館子,可都比這個廟台闊氣多了。

等師徒二人進去後,發現內門里有一張小桌子,桌子後頭坐著一個文吏,正在那兒打著呵欠。

見到有人來了,再一看他們師徒二人身上的袈裟,文吏翻開自己面前的冊子,拿起毛筆,問道:

「姓名、籍貫、曾去過哪里,細細說來,不得有誤。」

「貧僧空緣,這是貧僧徒弟了凡,貧僧是乾人,在乾國出家,後入楚國,獲得度牒,這里便是。」

文吏伸手接過老和尚遞送過來的度牒,瞥了兩眼,也沒真的當回事兒,又還給了老和尚,道:

「和尚是吧,念幾段經文來聽聽,不得含糊其辭,大點兒聲。」

空緣和尚示意自己徒弟上前,

了凡走到桌前,開始背誦經文,字正腔圓,不帶絲毫阻滯,同時,聽著他念出來的經文,似乎自己的心情,也平復下來,在這夏日炎炎中,竟然感受到了絲絲涼爽。

聽了一會兒,文吏有些意猶未盡地抬起手,道:

「停,可以了,這兩份牌子你們收著,進去,里頭院子里,正門是開課舍,左拐間是食舍,右拐間是宿舍,里頭自有人重新安排你們。」

「多謝施主。」

「多謝施主。」

空緣和尚帶著徒弟進去了,師徒二人沒做猶豫,先左拐進了食舍,因為已經過了飯點,里頭沒什么人,只有兩個婆姨在里頭忙活,見倆和尚來了,一個婆姨喊道:

「只剩下饅頭了。」

「饅頭挺好。」空緣說道。

「饅頭很好。」了凡說道。

六個饅頭送上來,已經涼了,但就著熱水,倆和尚吃得很香甜。

待得吃完後,倆和尚剛准備出門,就看見一名身著甲胄的軍士走了進來,指著二人道:

「你們就是新來的吧,走,去里頭,開課了。」

「可是有大德高僧在此講佛?」空緣和尚問道。

方外之門,以儒釋道三家為主,余下還有更多,但不管哪門哪派,為了宣傳自己的門教,其內的大德者總是免不了要四處開課宣揚理念以期廣收門徒的。

「呵呵。」這軍士笑了笑,道:「去了就知道了,快去,別磨蹭。」

師徒二人沒敢耽擱,徑直去了,進去後才發現里頭已經坐了幾十號人。

有穿道袍的,也有穿袈裟的,還有穿著各種稀奇古怪衣服的,大家都坐在那里,很認真地聽著。

講課的,不是什么道德高僧,而是一個盲人。

這個盲人看起來挺年輕,閉著眼,說話卻極有條理,且給人一種很舒服的感覺。

空緣和尚和自己徒弟找了倆蒲團坐了下來,

這位盲人講的不算是佛法,也不算是道家經文,卻又和佛道兩家脫離不了干系,甚至,你還能從其中找出很多很多其他門教的影子;

明明雜糅了這么多,聽起來卻絲毫不顯得雜亂累贅,脈絡清晰旁征博引之下,本能地讓你覺得似乎就是這么個道理;

聽著聽著,

了凡和尚臉上露出了如痴如醉之色,

空緣卻皺眉越來越深,

他當即伸手,掐了一下自己的徒弟。

但了凡小和尚卻像是毫無所覺,繼續在如痴如醉。

「阿彌陀佛。」

空緣和尚低聲吟誦了一聲佛號,隨即手掐佛印,直接點在了自己徒弟眉心。

了凡和尚這才驚醒過來,而後倒吸一口涼氣,現在被自己師傅掐的地方,現在當真是疼得緊。

「師傅?」

「走!」

空緣和尚馬上拽起自己的徒兒,向外走去。

而此時,

原本正在講課的瞎子,

嘴角卻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空緣和尚帶著自己徒弟走出廟台大門時,坐在內門里的那個文吏見著了,也沒阻攔,只是道:

「出了這門,再進來白吃白喝白睡,可就不成了啊。」

「師傅,我們不走!」

了凡和尚馬上拉住自己師傅。

「呵。」

空緣老和尚卻輕笑一聲,回頭看了眼學舍,道:

「此等吞噬心神之地,再待下去,你從頭到腳都得被他給吞了,還用得著肚皮去吃飯?」

言罷,

空緣和尚強行拽著了凡小和尚走出了廟台。

廟台隔壁的一家羊肉湯館二樓,坐著今兒個起床晚了所以跑出來到這里喝湯的鄭伯爺,在鄭伯爺身側,則坐著阿銘。

「喲,這倒是奇了怪了,進了瞎子嘴里,竟然還能再自己跑出來。」

鄭伯爺一邊啃著羊骨頭一邊指著下面說道。

阿銘也向外看了一眼,道:「興許,是真有道行的。」

「呵呵,你這不是廢話么,沒點道行哪能出來。不過倒是可惜了,你說,總弄一些濫竽充數的,似乎也不太行,有點道行的,也就算是有真本事的,這種真真假假,效果估摸著才最好。」

「主上,屬下下去將他們攔住?」

「不急,不急,反正他們現在人還在城里,喲,抬頭看過來了,在看你呢阿銘,我說,你剛剛是不是對他們露出了殺意?」

樓下街面上,那個老和尚抬頭看向二樓。

阿銘則回答道:

「屬下擔心是刺客。」

這個世界上,確實是有真正的強者,他們可能在兩軍對壘時作用不大,依舊能用兵海去淹死。

但在某些特定的時刻,個人實力的超絕,是能夠起到奇效的。

比如劍聖刺殺老司徒,雪海關前斬殺格里木;

再比如昔日藏夫子和百里劍二人前往燕京,引得燕京禁軍全體戒備。

昔日沙拓闕石是戰死在侯府門外,但如果他能婉轉點,專門去對郡主進行刺殺,那郡主以後想出門可就得認真掂量掂量了。

也正是因為如此,所以鄭伯爺才會走到哪里都帶著沙拓闕石的棺材,才會費那么大的心思去舔劍聖。

千軍萬馬,你得有,但身邊的王牌頂尖戰力,你也不能缺,否則人家來一出「荊軻刺秦王」,你去哪里哭去?

靖南侯為何這般可怕?

因為他不僅僅有千軍萬馬,他個人實力更是擊敗過劍聖,這才是真正的無懈可擊。

「師傅,你在看什么呀?」

「唉,看來,這雪海關,為師是來錯了。」

「那咱們就走唄,師傅,反正咱們也吃飽了,正好跑路。」

「上山容易下山難啊。」

說著,

空緣老和尚當即牽著自己徒弟的手,走入了這家羊肉湯館。

和尚來吃羊肉,當即引得不少目光,但空緣和尚不為所動,牽著徒弟的手徑直上二樓。

但他們剛入得二樓台階,還沒看清楚二樓布局呢,直接就被十多張弩箭對准。

都是軍中制式的弩箭,這般近的距離之下,殺傷力自然無比恐怖。

了凡小和尚當即被嚇得哆嗦起來,他到底年輕,哪里經得住這般陣仗。

空緣老和尚倒是灑脫自然,不見懼色。

鄭凡一邊啃著羊骨頭一邊喊道:

「怎么著,和尚也要上來開開葷?」

空緣和尚則雙手合什,開口道:

「貧僧是來向施主辭行的。」

鄭凡丟下那根被自己啃得差不多的羊腿,伸手拿起一條帕子,一邊擦手一邊道:

「才來就要走,豈不是說明本伯招待不周?」

了凡小和尚眼睛當即瞪大,這是平野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