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緣和尚則俯身行禮道:
「原以為伯爺這里是一方凈土,誰成想,伯爺心中早有溝壑,於這方外之外再起圍欄。」
言外之意,就是指的鄭凡將這群方外之人也就是那群神棍控制起來,加以改造和利用。
不管真假,名義上其實都是出家人,出家人就算是見到帝王將相都可以不下跪的,因為他們已經不在世俗約束之下,但偏偏這位平野伯卻打起了出家人的主意。
「呵,出家人不也得吃飯么,沒理由出家人就不用做事了,且若是天下人皆出家,那也就是大家都未出家。」
空緣和尚聞言,贊嘆道:
「貧僧受教。」
了凡小和尚也馬上學著自己師傅的模樣雙手合什一本正經道:
「小僧受教。」
這時,瞎子也從廟台那里結束了課程走了過來,見到瞎子也來了,鄭凡這才放心地揮手示意自己身邊的這群護衛退下。
不管怎么樣,這里到底是雪海關,有阿銘和瞎子守護在自己跟前,這和尚就算是什么隱世高手,想要擊殺自己,難度也是非常之大。
空緣和尚看見瞎子,開口道:
「敢問施主,是佛還是魔?」
瞎子笑了笑,道:「佛說我是佛,那我就是佛,魔說我是魔,那我就是魔。」
空緣和尚感覺自己再度接受了洗禮。
當即道:
「貧僧受教了。」
「小僧受教了。」
了凡小和尚默默地在心里背誦著這些話,尋常時候自己跟著師傅走南闖北,遇到一些大師開壇講課,往往聽一整天才能聽到一兩句機鋒,這些機鋒可是有大用處的,按照師傅的說法,就是以後能否混得好的齋飯好的住宿討得達官顯貴的認同,就得靠這些機鋒。
誰成想,這雪海關里的人,似乎機鋒當真是信手拈來,快背下來,快記在心里,以後得靠它們吃飯呢。
其實機鋒這東西,在後世,也就是五成的警世格言,四成的似是而非再勾兌上一成的佛理的邊,批量生產起來,真的不難。
而且,誰說的話往往比「話」本身,更有影響力。
鄭伯爺如今是燕皇親封平野伯,雪海關總兵,至少在這雪海關地界上,也算是觸摸到了放個屁都是禪機的門檻了。
鄭凡對著倆和尚招招手,示意他們過來。
了凡和尚見著桌上的羊肉,吸了吸鼻子。
「吃吧。」
了凡和尚看向師傅。
空緣和尚則道:
「阿彌陀佛,既然伯爺以刀兵迫你開葷戒,那你就吃吧。」
「阿彌陀佛。」
小和尚抓起羊肉開始吃。
鄭凡默默地抽出中華鐵盒子,抽出一根卷煙,給瞎子遞送了一根,自己也咬了一根,待得其要收起時,卻見這空緣老和尚竟然也伸出了手。
「和尚也抽煙?」
「煙草雖傷身,但能提神。」
時下煙草這東西在東方還沒完全流行,畢竟服散之風正當道,也不是沒人使用煙草,但大部分都是當作葯材來用,民間則一直流傳著煙草點燃了可以去除污穢之說。
翻譯成現代化就是百姓們認為煙草點燃了可以消毒殺菌,讓自己不容易生病,甚至能夠益壽延年。
這和尚能知道煙草傷身,意味著確實是個行家,記得靖南侯見自己抽煙時就說過這個對武者體魄有害,因為靖南侯自幼淬煉身體自然懂得其中門道。
不過,這對於鄭凡來說,倒是不算什么,他又不是做苦行僧來著,再者,上輩子宅工作室工作一天兩包煙不夠,這輩子抽得少了,反而還一直在強身健體修行,還有啥想不開的?
老和尚接過煙,學著鄭凡和瞎子的姿勢,將其咬在嘴里。
鄭凡用火折子點煙,然後將火折子遞給瞎子,瞎子自己點了後再去幫老和尚點。
老和尚忙起身,客氣道:
「有勞施主了。」
三個男人,都點了煙。
老和尚抽得倒是很自然,顯然,以前就算是沒抽過卷煙,但也絕對嘗試過煙草。
「老和尚,你都說這東西傷身了,怎么還用?」
老和尚則回答道:
「不過是一具臭皮囊而已,又算得了什么,早日腐朽,貧僧也就能早日飛升極樂了。」
「倒真是看得開。」
「讓伯爺見笑了。」
瞎子一直默默地抽煙,沒說話。
「老和尚,為何來我雪海關?」
「貧僧之前以為,這里將是一座凈土。」
「呵呵,半年前這里還屍骸枕藉,何謂凈土?」
「死的人確實多,死的同行,也多,同行死得越多的地方,對貧僧而言,自然就是凈土了。」
「嘖。」
鄭凡笑了起來,
然後吩咐道:
「來,給這小師傅再上一壺酒。」
了凡小和尚聞言,咬著羊腿抬頭看向自己師傅。
「唉,既然平野伯用刀兵迫你破酒戒,那你就破了吧,佛祖知道你的難處,不會怪罪的。」
「嗯,師傅。」
等酒上來了,
了凡小和尚直接拔出小酒壇上的塞子,對著嘴「咕嘟咕嘟」地喝了起來,再放下酒壇。
「啊!」
隨即,
繼續啃起了羊腿;
瞧這模樣,酒量絕對很好。
「伯爺,貧僧知曉您是打算做什么。」
「哦,什么?」
空緣和尚伸手指了指北邊,道:
「伯爺被燕皇陛下賜封平野伯,如今鎮守雪海關,所最需要對付的,自然就是雪原上的野人了。
雪原太大,也過於廣袤,雪原野人固然一盤散沙,但想要收拾起來,卻也不容易。
伯爺想要的,是不戰而屈人之兵。」
「你繼續說。」
「下面,該是伯爺對貧僧說了才對。」
「哦?本伯該說些什么?」
「伯爺,這件事,貧僧願往。」
「願往為何還要從廟台跑出來?」
「貧僧一直雲游諸多古剎,卻一直未曾長久掛單,只因為貧僧覺得,佛可跪,但人不得跪。當然了,伯爺有刀兵迫之,貧僧是可以跪的。」
「你的意思是,你想要一座自己的寺廟?」
「是。」
「這對於你來說,不算難事。」
「寺廟不僅得有真佛鎮守,還需要有人間佛坐鎮。」
典型意思就是,寺廟得有後台。
鄭凡有點想笑,記得曾經四娘曾經開會所時,也說過差不多的話。
「本伯,可以答應你,前提是你得先做事,事兒做成了,本伯不介意你在雪海關開一座寺廟,你就算是想開祖庭,本伯都支持你。」
「貧僧多謝伯爺。」
「成了?」
「可不就成了么。」
「我可是空口白牙。」
「但貧僧信了。」
「嘖,你這和尚確實有趣,瞎子。」
「屬下在。」
「你們之間,多多交流一下,廟台里培訓的工作,看看能不能交接給他。」
瞎子畢竟有太多的事需要去忙,能找到幫手分擔一下壓力也是好的。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對新兵以及對柯岩部部眾的思想政治教育,這項工作,是不可能假借他人之手的。
「是,主上。」
老和尚雙手合什,誠聲道:
「貧僧定不會叫伯爺失望。」
「事情要是辦得好,你就算是想在燕京城內開一座大廟,本伯都能幫你辦到。」
空緣和尚聞言,驚訝得嘴巴張開,這不是裝的,因為在這一瞬間,他想通了許多。
「野人,並非是伯爺真正的………」
「呵呵。」
鄭凡身子微微後仰,
膝蓋頂起,
將手中的煙蒂直接掐滅,
道:
「雪原大是大,野人也確實多,但這些,還都沒被本伯放在眼里,往前數,八百年,你當知道什么,才是我大燕真正的心腹大患!」
是蠻族!
「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三年之內,雪原你能做出成效來,日後你入燕京登堂入室被封國師都不是做夢。
我大燕陛下在這方面,最是大方。」
依照鄭凡對燕皇的了解,你要是能幫忙解決蠻族問題,國師,真的不算事兒。
空緣和尚當即道:
「多謝伯爺提攜。」
「瞎子。」
「是。」
瞎子起身,對二位道:「請隨我來。」
「好,好。」
空緣和尚伸手攥住了小和尚油膩的手,拉著他跟著瞎子下了樓。
阿銘開口道:
「主上,靠譜么?」
「權當一試,反正也就是幾十上百個神棍送上雪原,於我們也沒什么損失,哦不,到時候說不得得讓你配合一下。」
「讓屬下配合?」
「表演表演起死回生之術。」
「好的,主上。」
「作坊那邊,在動工了么?」
「已經在動了,主上。」
「嗯,抓緊時間吧,辛苦了。」
「主上言重了。」
「這家羊肉湯挺不錯的,新府邸快蓋好了吧,調府里去。」
城內目前為止,所有對外營業的產業都是伯爵府名下的,廚師調動,真的只是一句話的事兒。
「好的,主上,我去和四娘說。」
「嗯。」
「嗯。」
「你就沒什么話對我說了?」
給你開口的機會了,難不成不想升級?
「主上,屬下還沒想好。」
「那你慢慢想,不著急。」
………
「兩位師傅,這里就是你們日後休息的地方,前面就是廟台,空緣師傅明日隨我一起講課。」
「有勞北先生了。」
「大師客氣了。」
這時,有下人端送來茶水擺上。
瞎子道:
「這二人,是伺候二位師傅起居的。」
「當不得,當不得,奢簡怯頻出。」
「是我唐突了,你們回衙門吧。」
「是,北先生。」
「是,北先生。」
兩個下人走了。
空緣老和尚嘴角不由得顫了顫。
了凡小和尚則馬上道:「北先生,我家師傅只是好面子,客氣客氣的。」
「孽徒,閉嘴!」
瞎子不以為意,道:「稍後我再派遣兩個仆婦過來。」
「女人?」了凡和尚正准備開口,
「砰!」
一記毛栗子直接砸在了他的光腦袋上。
空緣和尚馬上道:
「既然伯爵府以刀兵迫之,那貧僧只能卻之不恭了,阿彌陀佛,佛祖會原諒貧僧的。」
「是這個道理。」
空緣和尚馬上將話題拉回正事兒,開口道:
「伯爺大事,貧僧心里已然領會,但具體的一些事宜,還需請北先生多多提點貧僧。」
「這是自然,你我都是為伯爺辦事,自當合舟共濟。」
「話說,貧僧入城以來,觀這座城之布局,可是改建過?」
「遭過兵禍,城內毀壞良多,自然改建了不少。」
「新城布局儼然,尤其是那座將蓋好的伯爵府,位置固然偏北,卻於風水上避開了煞氣,同時,挾持了生門,隱隱中和這天斷山脈之尾形成呼應格局;
此等畫龍點睛之筆,可是出自北先生之手?」
「大師說笑了,我可不敢居功。」
「嘶,城內還另有奇人?不知貧僧可否有幸得見?」
「日後自然是有機會的。」
伯爵府的地址,一要靠近北門,因為距離劍聖近;具體的位置和方位,則是梁程選的。
讓他躺,
看他覺得自己躺哪里舒服,
就選哪里為中心開始修建伯爵府。
畢竟,看風水的人,水平有高低是難免的,但位置到底好不好,被埋的那位其實最有發言權。
「伯爵府下,看來當真是能人異士頗多啊,能得伯爺看中,在伯爺手下做事,當真是貧僧之幸。
不過,貧僧還有一件事很好奇。」
「大師但問無妨。」
「此等絕戶之計……
哦不,
此等體虛萬民有教無類之功德大法,是誰所提議?
貧僧也曾聽聞,當初雪原上曾出一位野人王,攪動得晉地不得安寧,只是已然被押解入燕京。
若是那位野人王得知,日後雪原將呈現出那般光景格局,也不知曉其心里,到底會做何感想。」
瞎子微微一笑,並未急著回答這個問題。
因為提這個建議的,正是野人王,甚至一些貼合野人的教義和理論,還是野人王自己根據星辰信仰改出來的,以期望野人在被傳教時,效果更好。
「大師,此策,乃我家伯爺所出。」
「唉,伯爺當真大才,貧僧佩服。」
「大師問了這么多,鄙人也有一事。」
「北先生請講。」
「大師的修為,到底有多高?」
先前聽課時,能從自己的催眠環境里保持清醒,顯然是有修為的,這一點,瞎子可以肯定。
但這位空緣和尚到底修為多精深,瞎子無法得知。
「出家人,可以很高,也可以很低,高可比參天,低可如塵埃,講的,是心境。
但往往於這廝殺爭斗無益,故而先前面對軍中勁弩時,貧僧表面看似淡然,實則內心,已然慌亂不堪了。」
「那鄙人就更有興趣了,鄙人拭目以待,望大師成全。」
「北先生可是………」
「我雖盲,但心,能看得見的。」
「是這個道理,那貧僧,就在北先生面前,露個丑了。」
空緣和尚閉上眼,雙手合什,
片刻之後,
眉目睜開,
目光清澈,古井無波,
沉聲道:
「我佛慈悲。」
一時間,
在瞎子「視線里」,他看見空緣和尚正在不斷地變高變高再變高,已然突破了屋頂,且還在繼續攀升。
這是內心境界,算是心境水平,是禪,是道,是悟;
這和實際戰力沒有關系,比如文學泰斗姚子詹,也不過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一老書生,尋常盜匪都能宰了他。
而空緣老和尚也存了向瞎子這位平野伯心腹面前露一手的心思,也好方便自己抬一抬身價,所以,其心境繼續拔高!
一世修佛,其佛心,早已入雲,可尋大自在!
冥冥之中,
一道普通人根本就看不見的光暈,已然拔高至雪海關上方。
而此時,
在即將完工的平野伯府隔壁的一處小院子里,
正躺在那里一邊曬太陽一邊打盹兒的一個男子似有所感,
緩緩睜開眼,
其身軀,依舊脆弱不堪還未將養好,
但其眼內,卻已然投射出劍光凌厲,
甚至連屋子飯桌下被拿來墊桌腿兒的龍淵劍在此時也發出一聲輕鳴。
「何方妖僧,在此窺覷我雪海關氣機!」
……
「啊!」
瞎子面前,
先前還一副高深莫測姿態的空緣老和尚發出一聲慘叫。
再抬頭時,
雙眸之中已然滴落出鮮血。
性命雖說無虞,但內心早已驚駭無比,忙驚恐地問道:
「北先生,城內還有哪一方高人?此人心境,猶在貧僧之上,鋒銳之勢,近乎無人可擋。」
瞎子沒急著回答,
而是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在心里喃喃道:
「不錯,試出來了;
看來主上的投資沒錯,這劍聖,是有望恢復的。」
「北先生,到底是哪位存在?」
空緣和尚沒了先前庄嚴,著急問道。
瞎子似乎是被空緣此時情景嚇到了,
隨即恍然安慰道:
「哦,大師勿憂,一個廢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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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rishumo、和南庚辰成為《魔臨》第一百一十位和第一百一十一位盟主。
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