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皇身子向後一靠,
扶額道:
「若非年堯那個奴才給朕來了這一出,導致局面近乎失控,朕也不願意趁著雲池會盟後的機會去請謝氏出山的。
呵呵,
早些年,
咱大楚的這些貴族們自詡血脈尊貴,認為自個兒傳承自諸夏最為古老的一脈,瞧不上人家謝氏,也瞧不上你。」
熊廷山娶了山越族女人,若非其攜梧桐郡歸順了四哥,且四哥最終還贏了,否則,此等大逆不道之舉,必然會遭受貴族勢力的傾軋;
擱先皇在位時,諸貴族說不得就要逼迫熊氏自己動手來清理門戶了。
「現在呢?」
楚皇攤開了手,
道;
「他們喊著,謝氏不出,如大楚蒼生何?
曾經他們瞧不上的謝氏,現在,反倒是成了他們的希望。
朕把他們,削得太狠了,現在一個個地,就差跑到謝氏面前去攀祖上的姻親了。」
「陛下既然已經明了,為何還要將渭河沿岸的皇族禁軍,交給謝渚陽?」
「燕國先皇帝容得下靖南王鎮北王,燕國現在這位皇帝也容得下朕的這位妹婿,朕,為何容不下一個謝氏?
朕相信他謝氏也懂得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的道理。
對了,
入夏後,從乾國發來的錢糧也將要到了,還是由你,繼續編練新軍。
另外……」
楚皇目光微沉,
「朕打算就按那謝家千里駒所言,讓他去南門關外,敲敲門。」
「陛下,他才十三歲。」
「大楚若是還有國運在,大楚若是不該亡,老天也不那么厚此薄彼的話,
呵,
也該給朕降一兩個妖孽了吧?」
……
「少主,您回來了。」
婢女親切地上前伺候,卻在這時,一道陰影自其身後襲來,點中婢女的眉心,婢女當即昏迷過去。
陰影顯化,露出老者的身影。
「少主,您回來了。」
「嗯。」
謝玉安將雙手放入盛著熱水的盆中,清洗著自己的雙手。
老者則將婢女安置在了椅子上,用熏香在其鼻前晃了晃。
這婢女是鳳巢內衛出身,很顯然,接下來的談話,謝玉安不想傳出去。
「老爺很擔心少主的安危。」老者說道。
「讓爹自己照顧好自己吧,他對著的可是鎮南關,保不齊對面的那位咱大楚的駙馬爺又想趁著天氣晴朗出來發個什么瘋。」
「老爺說他那邊,會小心的,而且燕人已經遣散了入雪海關的野人仆從兵,近期應該不會再動兵事了。」
「唉,這個誰知道呢。」
謝玉安拿起帕子,擦了擦自己的臉,他皮膚很好,但從不保養,大概,這就是女人所羨慕的「天生麗質」吧。
「少主,陛下是不是想要對我們謝氏……」
謝玉安搖搖頭,道;「以前或許有,甚至,以前或許就是這么做的,但現在,他不會,陛下本以為自己有足夠的時間去將打碎了的壇壇罐罐拾掇且重新整合起來;
誰曉得燕人那邊雖然換了皇帝也換了王爺,但似乎仍然想著要趁你病要你命。
燕人,真的是我這輩子見到的,胃口最大的野獸。」
「既然如此,那……」
「不要那什么這什么了,我剛面聖時和陛下一通胡謅謅,陛下也應該聽出來了才是。」
「少主在陛下面前藏拙?」
「瞧你這話說的,我有那么聰明么?」
「少主是老奴這輩子所見的第一聰明之人。」
「我就喜歡聽你說這種實誠話,但陛下,也絕非等閑,燕國先皇先不談,我甚至覺得,現如今咱大楚,自上而下,唯一不比燕國差的,也就是咱家皇帝陛下了。
扯遠了,你去爹那里時跟爹說,我大概會被派往梁國。」
「少主要去那里?」
梁國的先皇帝身上本是有大楚熊氏血脈的,可以說是自己人,但現在的皇帝是靠著和宰相發動政變坐上龍椅的,且後來還和楚軍打了一仗,現在是鐵了心地在當燕人的仆從國。
「去那兒好啊,反正,比去爹那里和他一起面對咱那位駙馬爺要輕松。
哎呀,
嘖,
你說說,這大楚怎么就說不行就不行了呢。
八歲那年,我勸我爹,我拿刀架在自己的下邊兒,用那兩顆盤珠威脅我爹,他要敢主動站四皇子那兒去我就讓他這一脈絕後。」
謝渚陽妻妾不少,但就這一個兒子,連閨女都沒有。
所以,這個威脅,很重。
「當年最早認定四皇子,且選擇堅定地站在四皇子身邊支持的那幾家,屈氏、石家,都成什么樣子了現在?
咱們陛下,前幾年一心想學那燕國先皇,也玩兒一出大楚式樣的馬踏門閥,提前把腦袋湊過去,人家非但不會感激,還會覺得順心,一刀下去,咔嚓……」
「可是少主,這次……」
「這次是我勸我爹沒聽那幫家伙的忽悠發兵清君側,當年那些貴族們瞧不上咱謝氏,覺得咱謝氏血脈有污,不配位列貴族之序;
現在,一個個地跟狗一樣湊過來,想要我謝氏出面去重整大楚,讓大楚回到當年的樣子。
他們是把我謝氏當傻子啊。
也是把陛下當傻子了。
望江戰敗,
國戰戰敗,
郢都被焚,
年堯身死,
這幾年幾場戰事下來,我大楚名將精銳,折損了太多太多,但熊氏的根本,皇族禁軍,其實一直保留了下來。
沒了年堯,還有那位五殿下,實在不行,再挑出一個包衣奴才出來,那些貴族要是當年的貴族,倒是能耍耍,可他們連祖墳都被刨了,說外強中干都算抬舉了他們,以謝氏一己之力去挑頭,那是找悶呢。」
「老爺他……」
「說出去真丟人,八歲那年拿刀架了一次,十三歲了,還得再架一次,唉,現在都不敢和侍女玩耍了,真不小心弄出種來……
老爹有了孫兒,我這刀架不架,他就不怕了,就威脅不到他了。
你說要是爹他身子骨不好,命不久矣也就罷了,偏偏爹他除了生不出弟弟妹妹以外,身子骨硬朗得很吶,除非戰死疆場,否則一看就是長壽之相呀。
唉……」
老者臉皮抽了抽,這話,他沒法兒接。
「唉,我修行又不行,練武是個廢柴,煉氣也感知不到氣,巫術嘛,瞧著那些蛇蟲鼠蟻的胃里就犯惡心。
人家十三歲,成親的有,當爹的,也有,咱還不敢真的入巷,愁死了個人。」
俊美少年自顧自地嘀嘀咕咕,說著這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穢語。
老者默默地站在邊上,像是個木頭人。
「對了,再額外給我爹帶句話。」
「少主您說。」
「這次我是要去做出點功績出來的,一來是改善一下我大楚如今人人都惶惶不安的局面,二是給謝氏,也就是咱家里那些老人們看看。
以前嘛,他們都只知道我聰明,千里駒什么的就是他們自己傳的,但都還覺得我小,還需要我爹支撐個局面。
這次之後,我得讓他們看見我的能力,我可以獨擋一面了。」
謝玉安又拿出一個橘子,
一邊剝一邊道:
「告訴我爹,讓他以後多聽聽我的話,自己腦子笨就得有腦子笨的覺悟,這次之後,再不聽話,我懶得對自己架刀了。
我想,
看看我的那些姨娘們戴孝後到底俏不俏。」
「這……」
「原話送到,放心,老東西大不了暴跳如雷給你打一頓,不會砍了你腦袋,因為他還得讓你再回來給我傳話呢,誰叫謝氏上下,你的輕功最好腿腳最利索呢?」
「老奴……」
謝玉安將剝好的橘肉送到老者嘴邊,老者張嘴,吞下,顯然不是第一次了。
拍拍手,
謝家少主笑了笑,
道:
「其實我都知道老東西會讓你給我回什么話了,
他會說:
他人要是沒了,
我這當兒子的也得披麻戴孝,
保管比那些姨娘們還要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