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間,不存在利益爭奪的前提下,沒哪個皇帝願意擔上殘害手足的罵名的。
「外頭是否吵得厲害?」
「是。」
「你覺得如何?」皇帝問道。
「回父皇的話,兒臣覺得,與父皇,與兒臣,無關。」
「哦?」
「因為無論是朝堂還是民間,所爭論的,無非是對攝政王的態度,天家,完全可以置身事外。」
支持攝政王依舊是大燕忠良的,那必然也是忠於陛下的;
認為攝政王包藏禍心近乎明牌的,也是為了朝廷為了天子著想;
在這個基礎上,外頭吵得再凶,和天家,又有什么干系?
「內閣那邊呢?」
「回父皇的話,內閣諸位閣老,因父皇早就打過招呼,所以都很安靜。」
「嗯,你記住,只要內閣不亂,下面的,吵得再凶,也可以無視之。」
「兒臣謹記。」
皇帝從皇後腿上坐起,皇後幫忙拍了拍龍袍肩膀;
「朕與太子說說話。」
「那臣妾下去為你們父子倆准備些點心?」
「不了,朕出去走走透透氣。」
皇帝走了出來,太子緊隨其後。
魏忠河與張伴伴,一左一右跟在後頭,同時,屏退了左右,將私密,完全留給了這對天家父子。
「傳業啊。」
「父皇。」
「你先前的話,沒說錯,但又說錯了。」
「請父皇指正。」
「他們吵得再厲害,確實與朕,與你,無關;可這些話,不該由你這個太子說出來。」
「兒臣只是覺得,在父皇面前,不應該有絲毫隱瞞。」
「唉……」
皇帝嘆了口氣,
伸手,
放在太子的肩膀上,
低頭,
看著太子的臉;
太子的個頭,其實已經和皇帝差不多高了,但在此時因為躬著身子,所以顯得低了些。
「你錯了么?」
「兒臣……」
太子深吸一口氣,道:「錯了。」
「嗯。」
皇帝沒問他錯在那里,反而拍了拍他肩膀,又收回了手。
「你很聰明,你打小就聰明,政務上手得也很快,你是你皇爺爺欽點的好聖孫。
但有些時候,難免會聰明反被聰明誤,內閣是個鍛煉人的好地方,內閣,又是個容易困住人的地方。
內閣的諸位大人,
他們中,大多數都有著一顆公心;
但他們公心所處,是大燕;
而你我父子,姓姬,所謂公心,在這里,難免更傾向於咱們這家天下。
可偏偏,
你皇爺爺,是靠著和南北兩位王爺的兄弟情義,支撐了大燕的一片天;
你父皇我,是靠著和那姓鄭的兄弟情義,為大燕不斷地開疆拓土;
等到你時………」
「父皇,兒臣明白。」
「辛苦你了,皇帝,是孤家寡人,在你當上太子那天起,不,是當你皇爺爺抱起你那一天起,你就得學會逐漸變得不像是一個人;
等你真的幾乎要做到時,卻又要重新學會如何做一個人。
多想想你鄭叔叔,多想想你天天哥哥;
多念著情,不要去算計,也不要去提防;
其實,你不用想那么多,就是最好的方式。
且不說這天下,還沒完全打下來,就算你父皇和你鄭叔叔聯手,在父皇這一代,把這天下盡數收入囊中;
下一代你這守成之君,不還得需要人來為你平亂么?
大方點,灑脫點。」
太子點點頭。
「去吧。」
「兒臣告退。」
太子離開了;
這時,魏忠河上前,湊到皇帝耳邊,稟報了一些事。
「哦?」
皇帝有些詫異。
京城近期的輿論浪潮,有一部分,竟然是太子府的人在背後煽動;
煽動之後,太子府明面上的那一撥人,則主動站到支持攝政王是大燕忠良的戰線中去「沖鋒陷陣」。
這件事,做得很隱蔽;
「倒是朕,想多了。」
魏忠河與張公公站在邊上,沒再插話。
可喜的是,兒子一直記得,也清楚他應該站在哪一邊;
讓皇帝心里有些抑郁的是,
兒子沒對自己說真話;
這是因為太子和他的太子黨,這一套班底,和當年他當皇子時所擁有的閔家班底截然不同;
先帝對自己的掌控,沒他對太子的掌控這般強。
皇帝深吸一口氣,
伸手,
扒了扒自己額頭上的還未完全舒展開的皺紋;
身為皇帝,當你意識到你的兒子已經開始著手成為國家繼承人時,你會本能地感知到一種威脅……
「大方點,灑脫點,要念著情……」
皇帝把先前教育太子的話,重復說給自己聽。
「對了,魏忠河。」
「奴才在。」
「日子,差不多了吧。」
「回陛下的話,確實差不多了。」
「准備好了么?」
「按照陛下吩咐,奴才已經准備妥當了。」
皇帝點點頭,
先前的些許抑郁之氣,剎那間被一掃而光。
「命內閣擬旨吧。」
「奴才遵旨。」
皇帝拍了拍自己的袖口,
道:
「來,朕倒要看看,不對這本子,你姬傳業能否跟上朕的步調!」
……
翌日,
一道旨意震動了整個燕京城。
大燕皇帝明旨天下,斥責攝政王無君無父、膽大妄為!
皇帝的親自下場,
讓這一團火,徹底燒爆裂了開來。
當日下午,
太子領一眾東宮臣屬以及聲援攝政王的大臣於宮門前叩見,為攝政王求情。
皇帝大怒,
命魏忠河引密諜司番子杖刑一眾跟隨太子請願的大臣,半數以上下密諜司昭獄;
太子本人,則被皇帝罰東宮面壁思過三個月;
當晚,皇帝命二皇子與三皇子入御書房查詢功課;
另立太子的風聲,頓時大鼓!
三日後,
皇帝宣布御駕南巡銀浪郡;
世人都清楚,銀浪郡有安東侯和李良申所領之軍,乃朝廷所掌握的一支可以與晉東鐵騎野戰對抗的精銳。
……
一連串的消息,
經銀甲衛體系以最快的速度傳遞到了上京;
一時間,上京城百姓群臣歡呼,來了,來了,他們終於盼來了!
而在皇宮御書房內,
登基不久的官家趙牧勾坐在龍椅上,
李尋道等相公則坐在下面;
這里,是現如今乾國真正的核心中樞,政變之後,他們這群人,掌握了當下乾國真正的權柄。
不過,
眼下這兒卻死寂沉沉,氣氛,顯得無比壓抑。
最終,
「砰」的一聲,
官家一巴掌拍在御案上,
大罵道:
「又來,又來!
燕人這一招,
是玩不膩是么!」
李尋道開口道:「今日上京城酒肉漲價了。」
百姓們在慶祝,慶祝燕狗終於要內亂了。
李尋道嘆了口氣,
道:
「燕人根本不在乎這一招用得膩不膩,
因為每次,
都會有一群傻子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