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部分(1 / 2)

娑羅 未知 6183 字 2021-02-25

「若是生了小娃兒,許能變得豐滿一些……」

順著他的目光,低眼看向身上僅剩的一件織錦小衣。而登徒子視線所及之處,無限春光適巧一覽無遺。我扯了扯嘴,記得宋代有一節婦自斬一手,以保名節。像我這樣讓人瞧光了身子,該是一哭二鬧三上吊,他娶我為妻。想著可要不自量力,再扇這登徒子一巴掌,可毫無征兆,胸口忽然一熱,嘴里涌上甜腥,吐出一大口鮮血。未待回神,又是一陣劇痛,漫及四肢百骸。似有萬蟲嚙咬,我弓起身子,咬破了唇,痛吟出聲。

「夕兒!」

聽他焦喚,我勉力睜眼,可視線已然模糊,獠牙鬼面若隱若現,只自他微顫的雙手,隱知他此刻的慌亂。心中竟是一酸,掙扎著想要抬手安撫,卻力不從心。幸而他d悉我心中念想,將我的手緊裹在掌心。

「你……名……字……」

依這情狀,我可能是中了毒。不知這生不如死的折磨,可能贖清我前生犯下的罪孽。但若大限將至,我別無他求,即使是個令人氣得咬牙切齒的登徒子,我仍想知道他是誰。可惜似有隱衷,他半晌不語,直待我失去意識的前刻,方才沙啞道出名字。姓氏聽不真切,可他的名,無比清晰。

他叫秋,正是我來此異世的時節。

「謝……謝……」

就算一死,我已無遺憾。恍惚間,他似是摘下猙獰的面具,只可惜我已難聚斂眼神,竭最後一絲氣力,凝住那明若星夜的眸子,苦澀一笑,身不由己。聽天由命。

叄章·前塵'一'

「已是酉時。如果皇上駕臨永徽宮見不到殿下,可又要龍顏大怒了。」

聽人怯生生的請願,我睜眼,卻莫名立在重重霧靄。捏了捏手,毫無真實感,也許已在黃泉。可抬眼,遠遠望見今世的自己雲鬢金釵,冷然睥睨跪在身前的宮女,不禁一怔。無論眼下是何狀況,頗想弄清原宿主的身份,凝神靜聽那位冷傲的少女對底下瑟瑟發抖的小宮女說:「等月昭容的姐姐說完這段奇事,本宮便回永徽宮。你且先回去回稟母妃,就說本宮稍後便到,請她和父皇好生敘會兒話。」

「可今兒個是娘娘的生辰,殿下還是……」

「行了!」

少女不耐揮手:「父皇現在最關切的當是母妃肚里的皇弟皇妹,本宮在此小坐片刻,他當不會介懷。」

「但……」

猶帶稚氣的年輕宮女欲言又止,可見少女面色漸冷,立時低深了頭:「奴婢遵旨。」

隨即愁眉苦臉地告退。淡望宮女匆步離去,玉顏飛掠一抹黯傷,轉又換上笑臉,看向身側那個面目朦朧的宮裝女子。雖不清楚來龍去脈,可皇帝對謀逆的刺客過分寬容,我先前的揣測大體不離原宿主本是皇帝的後妃或鍾情的女子。卻未想竟是一位皇家公主。

遙望少女巧笑倩兮,我心緒復雜。

最後刺殺親父,卻只是將她軟禁,若是皇子,尚可說通,可即使漢唐,公主地位比以後的朝代略高一籌,也不敢這樣出言不遜。放眼古今,也不曾見過哪位君王會對除了聯姻以外無甚用處的公主這樣寬容眷顧。不免困惑,正要走近那個明艷嬌麗的少女,可未出三步,聞得一陣清香,沁人肺腑,卻感困頓,身不由己地閉起眼。待再次回醒時,眼前四扇琉璃翠屏,天青色羅帳順服垂下。怔了怔,因是下半身郁熱難當,我往下看去,只露了個頭,肩膀以下封在一個密閉的木桶內,葯味撲面,灼氣騰繞,冷不防燙著兩眼,我悶哼了一聲,只聽一聲急促的腳步聲,有人推屏進里,等到疼痛漸消,勉強睜開眼,便見一個清朗俊逸的男子狂喜驚喚:「夕兒!」捧住我的面龐,他沉聲低斥,「你這個懶丫頭,睡了那么多天,總算舍得醒了?!」

但若至寶失而復得,不復先前孟浪的樣,輕彈我的額,笑容柔若春風。我微愕,對那獠牙鬼面習以為常,乍見俊美面容,頗不習慣,怔怔望他,立時令這登徒子得意忘形:「在下雖是風流倜儻,可也未想如此之快便打動小姐芳心。」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朝天翻眼。他失笑,小心翼翼揭起木蓋。此刻我浸身葯草,未著片縷,可這時不時毛手毛腳的登徒子難能可貴,目無半分綺念,俯身將我從滿是葯草的水中撈了出來。渾身虛軟無力,只能任他替我擦干身子,穿上褻衣褻褲,抱去素漆花梨木床。

「怕有人追來,我散了這別苑的雜役,現在苑里只有三個大男人,沒有可伺候的侍女。」

墊妥引枕,他扶我倚坐床頭,淡柔說道:「我既已碰了你的身子,便要娶你為妻。可你身份非同一般,我有無此幸高攀,須得你父親准允。」

聽似推搪,可他語氣懇切。我點了點頭。若是原宿主,許會羞憤交加。可我不以為意,只是一笑:「既是不得已,我不會怪你,公子也不必放在心上。」

他一怔,澈眸漸深。我淡笑,望向熱氣蒸騰的木桶,他會意,清冷道:「刺殺你的人劍上淬了毒,我已嘗試百法阻毒蔓延,只是此毒乃是江湖上失傳已久的噬骨散,只有一種熒熲(注:jiong不必強記,設定而已)花可解此毒。但此花每三十年開一次……」

「也就是說,我已來日無多。」

我平靜代他道出我已無葯可救,自嘲一笑:「生死由命。公子已經盡力,多謝。」

如果夢境是真,原宿主就是一位高高在上的皇家公主。如果這時代皇女的地位可及漢唐,那么原宿主像謀害親父的安樂公主李裹兒,野心勃勃的太平公主李令月那樣玩弄權術,卷入宮廷y謀,也是不以為奇。最後事敗,參與其中的同謀派來刺客殺人滅口,也是自然。只是弄不明白指使登徒子將我劫走的幕後人是敵是友。凝望床邊神情復雜的男子,我淡道:「既然我命已不長,公子可能告訴我事情的原委?」

微斂眉頭,遲疑了片刻,他終是歉然一笑:「不瞞你說,我也是到了枺澈螅胖濫僑艘醫俑讎櫻擅幌氳驕谷皇恰?br /

深深望我,他搖首苦笑,「說來夕兒你平日極受寵愛,怎會做出這等大逆不道的事來?不過那人也是,色欲熏心,竟將歪主意打到自己的妹……」

未有聽清楚最後一字,他頓口,似嘲諷,似自嘲,終是嘆了口氣,「他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如果孑然一身,不會牽連旁人,倒也罷了。可若事發,不但他自己人頭落地,少則上百,多則上千,將有許多無辜之人因他而死……」

眼神一凜,隱約怒意。可端詳我的容貌,似有了悟,苦笑漸深,「按理說,我該殺了你。神不知鬼不覺,也可永絕後患。可對個風華絕代的美人,我怎么也下不了手。」

剛才尚且正經,不消多時便故態復萌。我啼笑皆非,可他淡淡道有苦衷,不便告訴我指使之人,我也不勉強,只是笑笑,旁敲側擊原宿主的身份:「公子可知道一位住在永徽宮的娘娘?」

他抿唇,許以為我仍不死心,拐彎抹角地打探那個幕後人。我搖頭,平和笑道:「公子放心,我只是夢見自己是永徽宮娘娘的女兒,不知是真是假。」

想是對我失憶半信半疑,相望良久,他才露笑,晦澀落寞:「未曾親見德藼(注:xuan萱的古體字)親王,可永徽宮歸女御乃天下第一美人,女承母貌也是自然。且有皇上最是器重的朱雀守護駕左右,當是八九不離十,你便是那大名鼎鼎的德藼殿下。」

叄章·前塵'二'

女御?親王?!

我乍舌。

女御是古日本的後宮品級。而在日本古代,因為朝政先後掌在藤原家族與三代幕府手中,直到明治維新前,天皇不過傀儡,所以日本不若古中國,兩千年只出了一位則天女皇。尋常皇女也可封作內親王,繼承皇位。但先前在夢里曾聽那位德藼親王提起一位月昭容。不知那個紫簫人到底將我推入怎樣怪異的世界,我越發糊塗,反正來日無多,就是露了破綻也無妨:「這里可是扶桑?」

果如所料,登徒子表情有瞬異樣,即又若無其事:「也是你做夢時夢見的?」

我硬著頭皮點頭,他清淺一笑,「不是所有的夢都可作准。不過咱們羲和國的東邊倒真有個雲桑國,說起來,女御這個妃位就與那位雲桑國的前皇太子頗有淵源。」

我自然不明白其中有何淵源,訕笑裝傻:「大概是我聽錯了。現在什么都不記起來,公子如果有空,能不能給我說說咱們國家的事兒?」

他欣然點頭。

這才知道那個紫簫人將我送來一個常識不及的國家。國號羲和,之前的歷代王朝也與我熟知的歷史毫無關聯,可有一些倫理思想與儒家之說異曲同工,宗教文化也有相似之處。山川地理不盡相同,可也是幅員遼闊,被周鄰諸國尊為天朝大國。

「百年前,茈家人君臨天下,定都枺場v皇竊勖囚撕凸毓鬮鋝比儺聳3衙庥腥思迪坳殛臁!?br /

隔海相望的島國雲桑,本與中原大國世代交好,可自從十三年前的內亂後,倭匪頻顧羲和沿海各州殺燒搶掠。羲和國東南沿海的流寇海盜趁勢猖獗,並稱倭患。

南域分布六國,其中四個小國相對貧弱,向羲和稱臣。月佑國因為年前殺害前去招安的羲和使臣,當今聖上憤而派兵征討,已經名存實亡。所以六國中只有碧翡國野心勃勃,屢犯南疆。

西北永嘉關外,伽羅國扼東西要道,商業發達,民風淳朴。百年來與羲和國相安無事。而且因為北方的九皋國崛起西擴,伽羅國與羲和漸有結盟之勢。

「比起東南,北方的九皋才是咱們羲和國的心腹大患。」

登徒子揚唇,冷漠無比。見我困惑,笑著收斂不經意外泄的情緒:「確是人不可貌相。看不出夕兒你年紀雖小,卻對軍國大事甚有心得。」

我苦笑。前生在大學里主修歷史,多少懂些軍政,可不精通,現在更是露了馬腳,令這登徒子更加疑心:「公子剛才可有提到永徽宮的歸女御娘娘是位大美人兒?」

前生無父無母,今世無緣得見,多少有些遺憾。登徒子會意,淡淡說:「枺徹榧遺墒翹焐俠礎h倩鞘姥眨嵬≌壑!固翟諛俏荒錟鍀埃苫u蟮林淞鞔耪庋皇籽藪省!?br /

睨了眼這位疑是同行的秋大官人,我扯了扯嘴。

歸氏,權臣歸仲元之女。入宮十八年,恩寵不衰。年幼時,驚人的美貌就已遠近聞名。雖然深居簡出,可因為體弱多病的緣故,為她看病的一位郎中逢人便道歸家小姐美若天仙,七歲那年就險些被采花賊擄走,之後歸府更是門庭若市,她的父親為此大感傷神,甚至專門訓練了一支身手高強的女護院保護小姐。如果有同朝為官的大臣慕名而來,也以抱恙婉拒。

所以十五歲前,歸家小姐不曾出歸府半步,見到她真面目的人也是寥寥無幾。直到父親四十大壽,以一曲蘭舞為父祝壽。在座賓客驚為天人,從此美名遠播,半年後便奉詔入宮。先後生下一女二子,皇帝對她更加寵愛,甚至為她特設女御這個後宮品階。因此中宮皇後也要忌之三分,後妃之中更是無人能出其左右。

但天妒紅顏,兩位皇子接連早夭,如今只有德藼親王承歡膝下,當今聖上對這小女兒也是青眼有加。更有甚者,因為皇後所出的帝儲生性懦弱,難堪大任,已有廢儲,改立此女之意。

「女人也能做皇帝?」

我驚奇乍舌。登徒子笑笑,不知為何,目中欣喜漸深:「我朝開國世祖皇帝便是一位不讓須眉的奇女子。」

我慨然點頭,果然常識不及。

古往今來,民以食為天,國以農為本,女子難成君王,是因為生來不若男子孔武有力,既可下地耕作,從事繁重工事,也可上馬打仗,攻城掠地。加上古代女子生產如過鬼門關,不像男人們三妻四妾,樂得坐享其成。

而這羲和國的女人也不是生理上有何迥異之處。只是很久以前,有位私心極重的君王肥水不流外人田,膝下僅有四女,不願讓位弟侄,就制造諸多開國皇帝屢試不爽的讖謠,不遺余力地炒作自家才干卓著的二皇女乃是天命所歸。而這位名垂青史的女皇也確是不負父望,能文能武,精通韜略,外敵入侵,親自率軍出征,在位期間,可謂空前盛世。

也由此皇家公主不再是深宮內院的漂亮擺設,皇女也能參與朝政,品行出眾者,授親王品銜,同有資格繼承皇位。爾後歷朝歷代,也曾出過幾位傑出的女帝,羲和朝的開國世祖皇帝,就是一位女中豪傑。

「那么這位德藼親王……」

夢里見到的德藼親王很冷傲,可在登徒子口中,風馬牛不相及。活潑開朗,略略嬌縱。也許確如登徒子所說,夢不可作准,也許是這位德藼親王暗暗妒忌父皇太關切母妃肚里的弟妹,才冷言冷語。可皇帝既然有意廢儲另立,卻火急火燎卷入謀逆,個中定有蹊蹺。不知是受人挑唆,還是被人利用,回想先前曾在囚禁的岩d有過一面之緣的男子,我皺了皺眉。

直覺這個名喚茈堯焱的王爺對德藼親王有些敵意,可聽他的說辭,似乎確不知道德藼親王為何刺殺父皇:「除了兩個夭折的弟弟,德藼親王還有幾個兄弟姐妹?」

既知原宿主的身份,那么堂堂女親王淪作階下之囚,也許是禍起蕭牆。似是d悉我心中所想,登徒子嘆了口氣:「十數年來,歸女御獨寵後宮。百姓謂之奇聞,津津樂道。可後宮諸妃卻是咬牙切齒,對那位美人兒恨之入骨。」

羲和後宮,子憑母貴。後妃得勢與否,還看背後的外戚家族。皇後客氏、女御歸氏、愨(注:que)妃梵氏、懿妃應氏,這四位後宮中地位最高的妃子全都出自世家大族,其父是為統領六部的紫微閣四政宰。位高權重,為了各自女兒所出的皇嗣往後得即帝位,終日勾心斗角。而當今聖上除了早年夭折的皇嗣,以及帶發修行的淑妃所出的十皇子,其余皇嗣皆出自這四位出身高貴的後妃。

帝儲乃皇後客氏所出。

懿妃育有一子敬王。

歸氏入宮前,愨妃艷冠後宮,獨擅專寵,生有寧王、景王,及德蓉公主三位皇嗣。

若論何人最有可能派刺客追殺德藼親王,皇後客氏因為獨子的儲位岌岌可危,首當其沖。

可愨妃梵氏失寵在先,後又因為歸氏的緣故,卷入一樁巫蠱之禍。雖未被打入冷宮,可因其失德,皇帝令另位膝下無子的妃嬪代為撫養德蓉公主。失寵失女,愨妃因此對歸氏母女心生怨憤,趁此良機派人追殺德藼親王,也是合情合理。

至於懿妃應氏,其父在紫微閣四政宰中勢力最弱,可皇長子、皇二子早夭,敬王在余下皇嗣中最為年長。但年過而立,仍是不得志的閑王。歸氏所出的德藼公主身作皇帝幺女,卻在十歲那年晉封親王,厚此薄彼,應氏心中想必忿忿不平。

我嘆了一嘆,似乎這三位娘娘都恨不能將我除之而後快。而另有一人雖若置身事外,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不免又起疑心:「那位淑妃所出的皇十子的名字可是茈堯焱?」

登徒子一愕。我抬起兩度負傷的左手:「我記不清了,可失憶前好象自殺過。那人曾來囚禁我的地方探視,只知道他是一位王爺,可沒想到是哥哥。」

登徒子點頭,神色復雜地看我手腕上的傷疤:「許是定王殿下出世不久,淑妃就帶發出家,對他管教不嚴。出宮辟府後,定王殿下成日游手好閑,喜獵女色,在皇都是出了名的荒唐王爺,對朝政素來漠不關心,也不曾聽說他與德藼殿下交惡。」

如果母妃無寵,與德藼親王沒有利益沖突,倒是可以說通皇帝為何單遣他過來探視皇妹。我點了點頭。謀逆不比尋常人家父女鬩牆,牽連甚廣,首當其沖的就是德藼親王的母親歸氏與外祖一門。雖不是我季悠然的親生母親,可與這具身體血脈相連,心中隱隱作痛:「女御娘娘現在……」

好似內有蹊蹺,登徒子遲疑著說:「我剛抵枺車氖焙潁惶蹬錟鎄蝗局丶玻徊〔黃稹5惶檔綠b殿下謀逆。皇城那邊也一如往常,並無異動。」

我怔住,更困惑事情原委。看向戴在右腕的桃珠,只能猜想皇帝刻意瞞下德藼親王刺殺一事,許和那天將我帶去施那等極似y陽術的法術有關:「那么朱雀守又是誰?還有那位孔大人,到底什么人?」

聽我提起朱雀守,登徒子面上的笑容一瞬凝滯,即便若無其事地說:「往日只是聽聞大名,那日初見,果是名不虛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