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部分(2 / 2)

娑羅 未知 6146 字 2021-02-25

我一怔,適才意識有些歌詞在古人聽來,實是匪夷所思。然又憶起三年前的春天,知悉我身世的蒼秋亦是這般興味追問現代的高科技文明,我悵然一笑,抬手近耳,做了個打電話的手勢:「電話是我們那里互通消息的聯系工具。不要問我具體原理,以前在學堂沒認真聽課,說不清楚,總之主人不在的時候,帶錄音的電話便會記下對方的留言,可比你們這里的信鴿和傳令兵方便多了。」

念中學的時候,最差勁的科目便是物理,如若面前的男子像我好奇心旺盛的夫君那般刨根究底,我只有傻笑的份。所幸朱雀守點到即止,聽我理直氣壯,道自己不諳個中原理,乃因聽課的時候走了神,淡笑了笑,轉而問道:「這是你的宅子,要不要到處走走?」

先前開誠布公,知我身世之後,他對我的態度似有些許變化,難以言喻,可應我最初期許,不再以低人一等的臣子自居。朝著已然你我相稱的男子,我欣然頜首,卻之不恭,由著皇太子管事提燈籠在前帶路,大搖大擺,在宅里巡視了一圈,終是駐步一棵枝椏光滑的樹前。

「チェリ?br /

凝望過了花期的櫻樹,他淡應我的質詢。

熱烈、純潔、高尚,一如我所知的那座東洋島國,雲桑人亦奉櫻花為國花。當年匆忙出逃羲和之時,朱雀守從故國帶來一枝緋寒櫻,許是染了亡國太子的悲憤,那枝離土的櫻花竟是長開不敗,直待進到羲和內廷,朝見君主,仍是凄楚絕艷,令人唏噓。向近臣問其淵源後,先帝方知這花實則產自羲和,乃是雲桑先民飄洋過海,在彩雲之北見到漫山奇葩,方令本藉藉無名的山野之花名揚四海。

「賜了這座宅子後,先帝特地命人移來這株山櫻,以解我們思鄉之苦。」

先帝絕非心慈手軟之人,可對他們兄妹極是包容,許是因為他們背井離鄉、無依無靠,不若世家大族對皇家構成威脅,亦許是惻隱之心,悲憫他們小小年紀,便歷亡國之禍。仰睇伴兩兄妹花開花落十數年的櫻樹,抿了下唇,在他微愕的注視下,背倚樹干,席地而坐。

「你的國家在我們那個時代叫做日本。」

我拍拍身邊的地,示意他坐下:「以前我在那里生活很長一段時間,每年春天都會去上野公園賞櫻,很是熱鬧。」

八重櫻花垂枝而落,樹下鋪席暢飲的游人其樂融融。每見別人舉家老小,共賞絢爛美景,煞是羨慕。可不管前生,還是今世,可伴我一同賞櫻的愛人皆已離世,只有退而求其次,邀朋約友:「明年花開的時候,知會我一聲,好讓旻夕也來瞧瞧櫻花飛舞的景致。」

近旁男子淡然點頭,揭了面具的俊美面龐映在明月清輝,柔光湛湛。因是溫柔似水的凝視,我不甚自在,只得淺淡一笑,佯作打量他手里的玉笛:「幸好你剛才沒吹演歌,否則我家郡主會鬧失眠。」

聽我解釋,知這演歌的大致曲調,即大將軍慢條斯理,舉起笛子,吹了一段冗長且如夜半哭喪的曲子。原便對演歌敬謝不敏,這位仁兄顯又不甚在意擾人清靜,許會遭來街坊鄰居投訴,我只得捂住耳朵,似笑非笑:「萬變不離其宗。」

輕撫笛身,他雖是淡笑了笑,墨瞳卻如先前所見,隱約痛郁。不知內情,無從勸起,我黯然移眼,卻是冷不防被近旁的男子箍住腰身,待是回神,已然穩坐在他懷里。

「起風了。」

淡定迎向我的睨視,他泰然自若:「我冷。」

氣定神閑,儼然將我當作取暖的抱枕。頭回看出平日不苟言笑的木頭也有講冷笑話的本事。我啼笑皆非,欲要掙開桎梏,卻被他箍緊了腰:「母後在世的時候,常這樣抱著螢姬在樹下聽我吹笛。」

聽他驟轉雲桑話如是道,我滯了掙扎,抬起頭,如水清潤的眸子淡漾悲漪,對凝良久,暗嘆在心,任他輕柔將螓首壓向自己的胸膛,閉眼默聽他娓娓道說離開故國的那年,適逢行元服禮的年紀,他的母親千羽皇後以笛相贈,賀他成人。可尚未正式行禮,皇叔起兵興亂,父親兵敗被擄,梟首示眾,母親自焚中宮,以身殉夫。身作皇太子,他原想玉石俱焚,和母親同赴黃泉,怎奈千羽皇後以死相,將他和年幼的螢姬一並趕出寢殿,讓人封了中宮的大門,自己在殿里放了把火,香消玉殞。

「幸好有個近侍遮住螢姬的眼睛,沒讓她看到母後自焚殉身。」

彼時他亦為侍從所制,沖天火光中,眼睜睜地看著母親與偌大的宮殿一起化為烏有。時隔十余載,舊事重提,他似已看淡,溫潤淺笑,可有些心結至死難釋,以為自己掩飾得天衣無縫,可仍是讓我窺到他眼底深處凝涸的血淚。窒了窒,遲疑著探手,環上他的腰際:「他做得很對,螢姬那時還小,不能讓她落了y影。」

往昔在孤兒院,不乏這樣父母在事故中雙雙故世,獨他一人僥幸逃生的孩子。初來乍到,寡言少語,內向孤僻,經過季神父的開解,雖是漸敞心扉,可仍是敏感脆弱,更毋庸即家兄妹這般變故,心傷已然根深蒂固,許須一生的時間,方可消弭兒時所見的那幕慘景。

由此想起夭折的長子,我緊咬住唇。如若蒼秋故世的那天,孩子活著且已是記事的年紀,在旁親眼目睹父親那般慘死……

「悠然?」

似察異樣,環擁住我的猿臂驟然一緊。我強笑了笑,可映在墨瞳的笑顏慘然異常。知我露出這般表情,不外乎想到蒼秋或是洛兒,墨瞳漸黯,他騰出一手,輕撫上我的臉。

「我可是剛死了丈夫的寡婦。」

我偏首,半開玩笑,半是認真:「夫君還在天上看著,你若學他對我動手動腳,那個陳醋壇子准和你急。」

他卻不以為許,俯下身來,就在我真要動氣的當口,抬起我的右手,在掌心落下輕吻:「往後莫再糟蹋自己的身子。」

彼時為令他們脫逃,我順勢攥住未央的劍,落了傷疤。凝望那道淺痕,他深蹙起眉,輕揉起我的掌心。素來畏癢,我不禁笑出聲來,惹來他不滿的瞠視,可低眸瞥見我腕處的另道舊傷,即化惆悵。

「沒這傷,我也來不了羲和。」

不堪弒母罪孽,一了百了。淡望原宿主留下的傷痕,我亦感傷。任男子曲起五指,將柔荑裹進掌心:「那樣走了也好,德藼殿下不曾離宮,未必經得住那樣的苦難。」

茈承乾本是眾星拱月的天之嬌女,興許確是難堪那般接二連三的橫禍。可他亦然看高了我,蒼秋離世後,我亦曾心灰意冷,如非牽念下落不明的幼子,亦不會作踐自己,進宮讓仇人糟蹋。悵黯一笑,想了想,自他掌心抽手,狀似親昵,俯身近耳,道出一個驚人的秘密。

「你……」

始料未及,朱雀守聞言瞠目。淡望了眼周遭婆娑樹影,我低聲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我離宮外出,那個佞人定然暗里跟蹤,不論朱雀守逾矩之舉,還是我主動勾引,許已被隱在某處的佞人看在眼里,待到明日回宮,絕會添油加醋,在他主子面前道我們這對狗男女如何不軌。只是帝王亦非愚鈍之人,深知我對朱雀守只有感恩,否則亦不會任他伴我左右,乃至咫尺天涯、存心看朱雀守痛苦。

我冷哼出聲,可亦五味雜陳。然見我忽爾冷諷,忽爾淡悵,朱雀守微露惘色,見我抬起手指,沖近旁轉了一轉,隨即恍然,不以為許,依然故我,近身耳語:「有了這個孩子,往後你就不必任歸相擺布。」

如釋重負,他頗是欣慰。如若將來我當真即位,為令江山社稷後繼有人,群臣定會我成婚。肥水不流外人田,歸仲元已然為我內定人選,如若得知我尚有親子流落在外,定會想方設法,阻撓這個與歸家無甚關聯的孩子入主東宮。亦知個中利害,朱雀守柔聲安撫:「等到將來塵埃落定,我想法子避過歸相的耳目,將他帶還到你身邊。」

「……謝謝。」

發自肺腑,我摯誠一笑。他卻搖首,神色復雜:「不用謝我。我只是圖自己心安,不想看你嫁人罷了。」

姑且不論我們之間有道過不去的檻。即使我移情別戀,雲桑國皇太子與德藼親王身份相當,可個中摻雜太多的政治因素——現是敵國的雲桑,可會借皇嗣醞釀y謀,入侵乃至吞並中原大國。極重純血統、且是或多或少看輕東洋島國的羲和臣子,亦然容不得擁有一半雲桑血統的皇嗣成為他們的君主。故而我和朱雀守可以是主從,是君臣,乃至戀人,獨難共結連理,成為一對尋常夫妻。然,即便心知肚明,終此一生,他只能是我的近臣,仍見不得其他男人成為我的丈夫。所以寧冒風險,尋回下落不明的洛兒,令我一生孑然,心無旁騖。

望著和當初忌憚茈堯焱的蒼秋一般、有心娶我卻有諸多顧忌的男子,我苦笑:「如果夫君在天之靈,見你步他後塵,定會冰釋前嫌,道你是知己。」

只是往事不堪回首,徒惹傷悲。我淡轉話鋒,看向手里的玉笛:「你母親贈的那支笛子……」

隱知千羽皇後所贈的玉笛許已遺失損毀,可知始作俑者竟是我,片刻驚愕,即又愧然:「對不起。」

當年倉促出逃,除了在母親寢宮外折的那枝緋寒櫻,冷泉皇太子的隨身之物,只有那支彌足珍貴的玉笛。可十數年來睹物思人的珍物,卻在當日我們在無人島遭未央埋伏的時候,因是佞人背後放箭,我下意識將他撲倒,無心壓碎他揣在懷里的笛子,「是我不好,那五十兩就不必給了。」

然,母親留給他唯一的事物,實乃無價之寶,話音剛落,我便懊悔,暗嗔自己實在市儈。反是被我辱沒的男子卻是清淺一笑,自懷里摸出一張銀票:「母後留給我的東西,該是我自己去找回來。」

聞言,更是愧疚。只是轉念一想,他進宅後未曾更衣,淡睨塞進我手里的一百兩銀票,我半眯起眸,語氣不善:「剛才為什么裝成沒銀子?」

亦不知可是心虛,他未有看我,反若後悔這般大手筆,凝住銀票,目不轉睛:「余下的五十兩,當是賠你的鐲子。」

風馬牛不相及,我扯嘴譏誚:「聽說將軍每年的俸祿也就三四百兩。今時不同往日,你出手還那么闊綽,小心坐吃山空。」

原以為他犯了東洋人的大男子主義,死要面子活受罪,可聽他淡淡報出名下私產,我嗆了一下,不知該道自己杞人憂天,還是索性直截了當,問他可是貪污受賄。只……

「我既非貪官,也非清官。」

即使不若歸仲元那般權勢滔天,可皇帝的近臣,想窮亦難。他爽快承認自己確曾收過別人的賄禮,眼神淡定如初,一臉理所當然,硬是將我即要脫口的笑嘲給堵了回去。

「世風日下。」

雖說水至清則無魚。縱古朔今,清官要比沙里的金子稀貴,不過貪得這般理直氣壯的官吏,也是罕見。張了張嘴,我終是垂首嘟囔:「天下烏鴉一般黑。」

「啊?」

「沒啥。」

裝老實非他一人所長,我若無其事,攤了攤手。

自幼生在宮闈,又在別國內廷寄身十數年,若是當真如我往昔所見那般不諳變通,反是不合情理。況且令個時時如履薄冰的年輕人成為羲和國的海瑞,亦是強人所難,畢竟名利場的潛規則太多,除非是本便衣食無虞的世家子弟,出身寒微的仕子或如海瑞剛正不阿,寧受排擠亦不忘本,為民請命;亦或為爭上游、融入當權的利益集團。興許我面前的木頭便屬後者,過去所見的謹慎不過蟄伏異國潛移默化,實則這看似木訥的男人狡黠得很,剛才那般強抱我坐他膝上的登徒子行徑許連蒼秋亦要自嘆弗如。斜睨這個受了賄仍君子坦盪的男人,我似笑非笑:「你過去拿人家多少賄禮,我管不著。不過將來我若登極,發現國庫不怎么充裕,最好乖乖把交筆銀子出來,否則莫怪我不近人情,拿身邊的人先開上一刀。」

這番話若給有心之人聽了去,許會在各種非官方的野史上留下一筆茈承乾乃見錢眼開的流氓女帝。聽我未即帝位,先謀抄家,望著我不甚友善的諱深笑意,朱雀守淡笑搖首:「一個君主不會容忍近臣成日斂財聚寶,中飽私囊。我受的賄禮皆得先帝准允。」

似有玄故,可亦非每個君主皆是如此,我慢條斯理,搖頭晃腦:「也不是沒有這樣的皇帝。」

清朝的乾隆帝便是這樣一個坐視寵臣瘋狂斂財的皇帝,明著睜只眼閉只眼,實則將那著名的大貪官和弊魎餃艘校郊吻斕奐次唬憬鶘揭匠死矗┧前戮趼藜壹絛噠砦抻牽鍪蘭渥鈑星牡刂鰲k淙槐繞鵓值那〉郟鵲鄄恢琳獍憷霞榫藁扇舴巧環曄保誦硪嗄芤徽谷牛澳苧棺判宰幼齦鮒泄嬤芯氐幕實郟職只拐娉戀米∑!?br /

先帝離世之前,我曾心血來潮,喚了一聲爸爸。初時不明就里,後知是父親的意思,亦不追問我從何聽來這新鮮的稱謂,欣然囑我往後這般叫他,說是聽起來像對尋常人家感情很好的父女。現聽我復又提起,彼時亦然在旁的朱雀守神色漸黯:「世家歷經三代,根基穩實。先帝深知不可打草驚蛇,所以終此一生,皆在釜底抽薪。」

叄章·錦瑟'四'

記得以前看《三國志》的時候,曹c征討馬超、韓遂,兩人不敵,提出割地求和,曹c便向底下的謀士征詢意見。最是懂得韜光養晦的賈詡道是偽許之,繼而離之。未想異曲同工,到了另一個時代,身邊亦藏著這樣一個擅長離間之計的人物,欲擒故縱,授意近臣假意受人收買,斡旋矛盾本便尖銳的世家之間,探聽虛實。

「先帝本有打算鏟除梵、應兩家,削客、歸二氏,令之互相牽制,然後化整為零,分封兩家子嗣,令之離心離德。」

頗若漢武大帝的推恩令。可惜先帝唯一的失算之處,便是素來不露山水的幺子。一步錯,滿盤皆輸,堂堂一朝天子因此身陷寒室,受盡折磨,亦令小人趁勢坐山觀虎斗。確是……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隱在暗處的小人確是令人防不勝防。不過先帝往日釜底抽薪,不失為架空權臣的良策,慨然頜首,我笑道:「爸爸如果生在我那時代,許能成為曹孟德那樣的大人物。」

「曹孟德?」

聽我提及另個聞所未聞的名字,朱雀守揚眉惘惑。我淡笑:「是我那個時代的歷史上一個頗受爭議的亂世j雄。」

已近子夜,當是進屋安置,可睡意全無,索性對朱雀守講起那個三國鼎立的亂世。在我那時代,權者多將三國的歷史小說化的《三國演義》當作范本,習得出奇制勝的謀略,借以為人處事。而擁著我的男子既文且武,神情專注,聽我道說險象環生的戰事,間或一聲慨嘆,似有若無的撼色,仿是恨不能生為其中的風雲人物,好在那個英雄輩出的時代一展抱負。我不由莞爾:「我們這羲和國也不太平,不怕將來沒有你一展抱負的機會。」

他聞言,啼笑皆非:「不盼著繼承一個四海升平的羲和國,反倒是做起亂世英雄夢來了。」

「沒法子。」

我正臉,煞有其事:「誰讓本宮有個將國家當作玩具的好皇兄,只能未雨綢繆,事前好生想想,將來該怎么接手一個爛攤子。」

若成一代明君,難如登天。荒y無道的昏君,倒是易如反掌。如若拋開私怨,憑心而論,那般撲朔迷離的局勢之下,暗渡陳倉,笑到最後的男人絕非昏庸之輩。可茈堯焱到底是個異數,奪位的初衷不過欲掌世間的生殺大權,以令世人對他的背倫逆常,敢怒而不敢言。然,我和蒼秋雖是輸家,可而今看來,茈堯焱亦然。自始至終未能將我收作禁臠,未有達到本衷,處心積慮奪來的皇位便成j肋,吸之無味,棄之可惜,每日臨朝聽政的樂趣,無非看我和客家人斗法,一旦我緘默不語,便支首御座,昏昏欲睡,御案上的奏折堆積如山亦不批閱,幾道免稅降稅的法令還是我放下自尊,與戶部尚書一同前去紫宸宮求他召見,方才得允。亦不知該笑那個男人自毀威信、令覬覦皇位的妹妹有機可趁,還是該嗔他擺明要丟個爛攤子,讓我焦頭爛額。

「我怕還沒來得及篡位,老百姓就先造反了。」

見我擺出惟恐到嘴的鴨子不翼而飛的施施然,朱雀守失笑:「即使客相,亦不會因小失大,為了名下庄園的收益,得罪天下百姓。」

誠然,即使勢同水火,可老謀深算的兩大權臣皆無打算做亡國之臣,奏請茈堯焱開倉賑糧,根據各地呈報上來的災情,免去受災嚴重地區兩年的地稅與農稅,休養生息。且自國庫撥款,鼓勵耕農到邊地墾荒,開辟耕地,並著工部加緊興修各地的水利工程,在明年汛期到來前,鞏固流貫羲和的璃江與麓水河沿岸的堤壩。

「往後你出宮的時候,去那些個小茶樓轉轉,代我聽聽老百姓的聲音,就算說得再不堪,也要如實告訴我。」

我深居宮中,消息閉塞,大臣們習慣使然,在朝會上報喜不報憂,往後只有勞冷泉皇太子殿下充我在民間的耳朵,得之欣然應允:「知曉民生,方不至偏聽偏信。」

見他頗是激賞,我苦笑擺手:「我的自制力很差,許會被人家的溜須拍馬沖昏頭腦。還是多聽民聲,掂掂自己的分量,莫要一個人在那里得意,到頭來空歡喜一場。」

「一國之君,確該廣開言路,直言納諫。」

前些日子主動請纓做帝師的即先生順勢而下,教起為君之道。從推行新稅制,談到外戚干政,我垂眸慨道:「將來免不了要做個過河拆橋的惡人。」

他搖首:「如若心慈手軟,膨脹外戚野心,最後許會追悔莫及。」

雖是不近人情,卻是一語中的。皇權跟前尚無父子手足,毋說外姓至親,當年如不是國變,興許那位出身千羽一族的太政大臣亦會與他分道揚鑣,乃至勢不兩立。眼前浮現歸仲元那張處變不驚的面龐,我悵嘆:「患難見真情,他雖是外戚,可待你忠誠至此,也確是難能可貴。」

朱雀守片刻沉默,頜了下首:「明知父皇窮兵黷武,不是個好皇帝,母後最後還是心甘情願,替他殉了葬。太政大臣也知道復國渺茫,可仍隨我們來了羲和……」闔了闔眼,他終是雲淡風輕地一笑,「興許千羽家最大的缺點便是認定一個人,便可固執到底。」

這位亦是時露頑固的皇太子殿下倒是頗有自知之明。他慨笑,我卻百般滋味在心頭,只得顧左右而言它:「如果感到愧疚,當初何不將你刮來的錢分一半給你的舊部?」

當年他得來的賄款,本要如數上繳國庫,卻被先帝當作犒賞,賜還回來,卻之不恭,當年形如流放地遣去金沙島的雲桑舊臣初時亦然窮困潦倒、他確無余力,做個家徒四壁的清官,也就當作俸銀收了下來。可惜千羽家的人不僅固執,自尊心亦比天高,托人帶去宜州的銀票,最後原封不動地回到他手上,只得折中,將這筆款子存在羲和各地皆有分號的鴻利銀庄,托人告與太政大臣,如要急用,隨時可以從中支銀。只是雍熹三十四年,他奉先帝之命,往繇州迎我回京,時隔數年,方才回到枺常慌濾蹦晁叩眉保從寫咚械囊保蜃嘔侍櫻野朧遣牙3朧峭椋骸巴蛞卉胍8筒槌櫻閼廡鸝獠瘓馱飭搜輳俊?br /

可若成竹在胸,他從容一笑:「可還記得你讓我打的那枚貓形印信?」

我微愕,怔怔點頭。當年有家歸不得,流落嬋媛坊,一心撲在事業,倒是斂有一筆財富。後來即家兄妹雙雙來投,見我終日埋首工作,根本無心關切存款多少,銀票更是隨手亂放,向來謹慎的皇太子殿下實是看不過眼,便然建議在羲和最大的銀庄開個戶頭,打枚印信。我便畫了只加菲貓,為防假冒,純銀打造,如若放到現代,許是世上最貴的手辦。而去年臘月,隨即家兄妹南逃之前,本已轉交給杏兒,以作旻夕將來的嫁妝。可那日從客晟府邸接旻夕回宮,方察杏兒將那枚加菲貓印信混在裝旻夕玩具的包袱中,物歸原主。不知是慨是嘆,苦笑聽朱雀守道:「鴻利銀庄的庄主是我故交,早先已定兌現的方式,當是不會有所差池。」

許是顧忌不知隱在何處的未央,他轉雲桑話說:「我和太政大臣手里分別有半枚櫻花圖騰的紋章,合在一起就是大德明皇的璽印,世間絕無僅有,只需拿這半枚璽印去各地的銀庄兌現即可。不過舅公未曾前去支過銀子,他開茶庄的銀子,還是幾個老臣湊出來的血汗錢,實在固執。」

見這同般執拗的皇太子殿下,我搖首笑言:「是啊,如果讓他知道你眼皮都不眨一下地給我一百兩銀子,定會後悔當初沒將銀子全部提走,白白便宜了你這個敗家的皇太子。」

聽我得了便宜還賣乖,不留半分情面地損他,朱雀守只是溫笑,抬手輕撫我的短發:「看起來確是清爽,可若留長一些,許會多份韻致。」

確是狡黠的木頭,無須反唇相譏,將我推進一汪深不見底的柔水,滅頂溺斃即可。我側眸避開如水清潤的眼眸,故意冷淡:「每天起早摸黑,又不是去選美。要和朝堂上的那些大男人搶飯碗,就得打扮得強勢一些,不至被人看輕了去。」

入朝參政,才知這吃皇糧的公務員不是好當的,就是地位尊崇的親王,照樣有人鄙視。扮成男人,說是不倫不類。聽我朔古博今,與客相庭辯,道是女子無才便是德。乃至我客套地對人笑笑,害人家新科狀元爺楞了半天,結果第二天,我便從後宮盛傳的狐媚子榮膺得道的千年狐妖。總而言之,後宮諸娘娘及客家門下那班早已磨成人精的大臣總能從j蛋里挑出刺兒來,偏生茈承乾的美貌確易令人忘乎所以,被人歸為上朝堂添亂來的花瓶,只得苦笑置之,不勝其擾,亦曾認真考慮幾位老臣的建議,打張遮美的面具,以便那群定力尚待磨練的青年官員往後可以平心靜氣地和我對談。翻了翻眼,索性自暴自棄:「明天我蹺班得了。」

又聞新鮮詞,朱雀守不動聲色,默然靜候。我揚眉,指了指天:「蹺班就是沒有合理解釋的罷工。現在都過子時,昨兒個又累了一天,睡兩個時辰也緩不過來,我可不想帶著暈暈乎乎的腦袋,去同一群老狐狸斗智。」

興許早已習慣我振振有辭,給自己找借口開脫,朱雀守極是平靜地凝住我的眸,似在琢磨我這個任性的女人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揚了揚他方才給我銀票,我淺笑吟吟:「等我睡飽了,帶我家郡主去集市買些小玩意兒回宮。」

知我言下之意,令他舍命賠君子。朱雀守只得搖首,無奈舉了白旗。我得意洋洋,睨著夾在指間的銀票,正是盤算反是小娃兒的干爹心甘情願呈上的銀子,假公濟私,挪出一兩,買幾張面具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