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部分(1 / 2)

娑羅 未知 6204 字 2021-02-25

「許御醫怎么說?」

見探得消息的朱雀守進屋時,眉頭深蹙,神色冷凝,半晌沒有做聲。以為吉卓已然回天乏術,心驀得一沉。所幸適才雖是險象環生,可御醫施針後,咳血不止的急象總算緩了過來。我吁了口氣,睨向虛張聲勢的男子:「你犟著張哭喪的臉,我還以為那孩子沒救了。」

朱雀守不語,側眸望向別處,似在沉思。見他不理不睬,我略感不快,可待情緒平復,亦覺適才確是我無端遷怒,微一苦笑:「我許是世間最自私的娘親,只想著自己的孩子能不能受得住打擊。」

存了私心,關切旁人的生死,確是沒有比我更自私的母親。可我近旁的男子亦然,只顧護短,替我尋起開脫的借口:「旻夕是你的命根子,對她的關切占了上風,也是無可厚非。」

頗是懷疑他有意將手套拉在一邊的茶案,走上前來,又次牽了我的手,似模似樣,暖起冰涼的柔荑,「只要憂念出自真心,孰輕孰重皆無妨。」

雖是為他所累,手背頓起寒栗,可心頭漸暖,也便由著愈發大膽的木頭將我當作手爐使喚。爾後三天,時常坐立不安,直待許御醫欣然回稟吉卓性命得保,方才釋懷,欣然頜首。

「許有心願未了。」

為了一個生機渺茫的小宮人,幾日不眠不休。亦不旁敲側擊,在主子面前抬高自己精湛的醫術,惟是謙遜歸功吉卓求生意志強烈,確是難能可貴。我贊賞一笑,按慣例令人呈上賞銀,他卻目露毅色,躬身婉卻。凝望鐵骨錚錚的男子,我淡然笑說:「行醫濟世亦需底本,當是本宮的一片心意,用這些銀子給求診的百姓多買些好的葯材。」

他聞言微愕,我淺笑,以不甚恰當的比喻,心照不宣:「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朱雀守之所以指名這位許御醫,乃因他不若其他御醫攀權附勢。淡泊名利,一心鑽研醫術,且是不計報酬,時常在宮外給沒錢就醫的百姓贈醫施葯,稱得上是仁心仁術的醫者。只是兩袖清風固然值得稱贊,為民謀福祉亦需資本,深深望我,未有迂腐推委,終是不卑不亢,可亦誠心誠意,朝我躬身恩謝。

「好生送許御醫回府。」

我回首囑朱雀守親自送御醫回府歇息。雖是頜首稱是,可臨去前,朱雀守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長。我惘然,然未深究,目送二人離去後,轉身進里探視已然醒轉的吉卓。

「不必起身,你躺著回話便可。」

見少年支著兩肘想要起身,我抬手柔說。許是病弱,泄了心防,他忘卻宮人的忌諱,目不轉睛,靜靜望我,一雙澈亮的眸子不若尋常病患那般黯沉無光,仿似歷經滄桑,已然看開無常世事,淡潤如水,無欲無求。見往日唯唯諾諾的少年露此清明眼神,我微怔,暗忖許是歷經生死之劫,方至如此,頜了下首:「本宮的郡主對你十分牽念,定要保重身子,早日見好才是。」

「多謝郡主關切。奴才定將殿下誡言謹記於心。」

雖是中氣不足,可少年回話不急不徐,神態泰然。我淡慨,不動聲色,回首輕囑與他同室而居的小毛子用心照顧,臨去前,復又望了他一眼,仍是如水清潤,卻在我回首間,平添一抹難以言喻的深沉。窒了一窒,不知緣何,我沒來由地酸楚,難解這莫名的傷懷源自何故,對凝片刻,平起念想:「本宮身邊缺個穩重的人,待你傷愈,就到本宮跟前伺候吧。」

他微怔,然是喜憂不形於色,垂下眼瞼,恭聲稱是。我背身離去,直待走出屋子,方消心里那抹異樣的暗涌。

「殿下……」

許是我此刻神情黯淡,在外等候的螢姬欲言又止。笑了笑,我說:「往後別細瞧那孩子的眼神,讓人覺得心疼。」

「啊?」

螢姬聞言,匪夷所思,我實則亦然。抬眸望了眼碧朗蒼穹,萬里無雲,暖意融融,且有莫名情愫在心底滋生,漸然填埋缺失一角的心房,令得眸中蒼茫的天空亦然隨之明朗起來。

「有些東西一旦失去,就該是回不來的吧。」

許自蒼秋過身後,久未有這般心靜如水的時刻。為這沒來由的多愁善感自嘲,在眾宮人見怪不怪的矚目之下,牽了螢姬的手,沖摸不著頭腦的即家妹妹淡笑:「陪我去落英齋看皇二姐。」

「……哦。」

即家妹妹惘然點頭,即若尋到我前言不搭後語的原由,正了臉色,極是嚴肅地斷言:「定是前些日子燒糊塗,落了病根。我這就差個小太監去追哥哥,讓他將許御醫請回來,給您瞧瞧。」

搖了搖頭,我笑著在她額際輕戳了下:「說不清是什么……」

抬手指向心口,唇漾恬笑,如釋重負。

「許是有樣重要的東西回來了。」

很好猜的回歸吧(==|||)

給個劇情解釋吧。悠然來到這個世界,源自「輪回劫」(某只在後文會交代)。與她相關之人的轉生勢必破壞悠然今世的命盤,所以折中起見,他和文之初、悠然在奈何橋上遇見的那位吹簫的無良先生做了交易。他的條件只有回到悠然身邊,保她無恙。對方的條件比較惡劣(非常的惡劣)。而且包括小朱在內,侍衛不可能朝夕相伴,可以貼身隨在親王身邊的不是宮女就是宦官(好聽一點==|||)……其中只有吉卓命數將盡,所以……打無良吹簫男吧!

另,其實這個回歸,某只也知道很欠打。不過為了劇情需要,冒大不韙吧。一個皇帝不可後院失火,(將來)前朝有小朱和客晟,後宮雖沒有三宮六院,但也需要一個能人掌管,免她後顧之憂。而皇帝身邊的首領內監向來是權臣攀交的對象,如沒有定力和手腕,皇帝的很多決策由此透給權臣,弊大於利吧。所以某只拼了,帶著被暴打的覺悟,設定這樣的情節。這位「吉卓」對悠然來說,就是鄭和對明成祖朱棣的存在吧,指不定某只真會踢他下西洋(某作者頂鍋蓋逃中……)

至於無良吹簫男的惡劣條件,先賣關吧(被暴打中……)

伍章·隱翼'一'

五年前的一個秋夜,借屍還魂來到羲和,幾度春去秋來,掐指一算,時至今日,已然在這片仍是陌生的土地度過四個農歷新春。靜心細思,方察這些年未曾過上一個安生的春節。

頭一年在流亡途中染了肺疾,聽蒼秋眉飛色舞地道說北地的風土人情

第二年仍是相依相偎,可此前出逃事敗,我自盡未果,借著守歲,和丈夫一夜無眠

第三年得聞客柔有孕,我既喜且悵,怕是蒼秋尋來嬋媛坊,壞了大事,同即家兄妹出走南方

第四年仍是流亡,滿懷希冀,盼可苦盡甘來,卻是失望。

現下即要在這瓊樓玉宇的皇宮迎來第五個新年,談不上喜慶,可亦非愁雲慘淡,至少失而復得的伶俐女兒承歡膝下,一雙摯友不離不棄,且有親緣上的姐姐相伴左右,多少慰藉。只是明年三月,這位年輕的公主便要遠赴異鄉和親,惆悵之余,更是懊悔當初未有開口為她推卻這門毫不般配的親事,趁螢姬和兩個小宮女帶著小娃兒在外學踢毽子,我慫恿莞菁:「過幾日便是除夕,我想買些民間的年貨,順道去壬生寺給堯烺哥拜個早年。二皇姐要不要和梅兒一起出宮轉轉?」

知曉自家幺妹在外的數年間,已然變得心如野馬,中規中矩的公主娘娘微一苦笑,搖首婉卻。可不日便將遠嫁異國,終其一生,未曾見過故鄉的風土人情,亦是撼事。聽我添油加醋,道說坊間趣聞,她雖是神色恬然,可未有自察,美眸隱露一抹艷羨向往,終是經不住我再三誘惑,頗是遲疑:「皇兄能答應嗎?」

我本是興高采烈,可乍聽莞菁提起那人,沉下臉色:「皇姐寬心,我自有法子讓他答應。」

見我冷言冷語,毫未將當今聖上放在眼里,莞菁不無憂慮,柔聲勸我莫要義氣用事:「皇兄確是對不起你,可他已是一朝天子,就算為了旻夕著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帝王睜只眼閉只眼,我也便順水推舟,將這位異母姐姐接來永徽宮養病。許是生怕此生再無相見之期,她曾與我有過一番推心置腹的長談。彼時,我越俎代庖,代茈承乾化解兩姐妹之間的心結,亦將近年的遭遇與茈堯焱的恩怨糾葛悉數告之,得聞當今聖上非是茈姓中人,她沉默良久,終是不置一詞,只囑我莫要深陷仇恨,多看眼前人。即使有心復仇,亦不可急功近利。現下亦然,輕覆上我的手背,試圖安撫。我只淡笑搖頭:「哥哥們走的走,出家的出家,梅兒現在只有二皇姐這樣一個親人,多少想盡份心,替姐姐置份出嫁的賀禮,又不知你喜歡什么,還是咱姐倆一道去挑選為好。」

兩國盟親,已是眾望所歸,我無力撼動,只能擅自撬開金絲籠,放飛這只籠中鳥兒,令她在廣袤故土翱翔一回,不至空留遺憾。故未遲疑,扶她躺回軟榻,出門平靜撂下一句我去找皇兄聊天,趁即家妹妹瞠目結舌,只身去往茈堯焱的寢宮。

原本不經通傳,擅闖紫宸宮,是為不赦死罪,此番我難得承帝王盛情,長驅直入,卻在承明殿外遭遇攔阻:「殿下留步,皇上和華妃娘娘……」

見路公公極是為難,毋須細明,亦知內里是何動靜,我似笑非笑,正是暗忖做人當識時務,晚些時候再來覲見,卻聽得內里傳來茈堯焱興味高喚:「是梅兒來了嗎?讓她進來。」

也不怕讓我撞見非禮勿視的場面,冷嗤了嗤,卻之不恭。待路公公推開門,我飛快瞥了眼殿內情形,便見御座上的紫袍男子膝上坐著一個衣衫凌亂的美艷女子。想到他同寵妃風流快活的時候,我卻要代司其職,挑燈批閱奏折。低首翻了翻眼,暗咒了聲荒y無道,在華妃娘娘恨睇之下,若無其事地走進殿去。

「梅兒尋朕定是有國事相商,你先下去。」

頗是狼狽的女子側眸狠瞠不速之客,可亦奈我無何,掩起半敞的襟口,悻悻起身,睥睨向我,扭起楊柳細腰,風姿裊娜。我抿唇忍笑,直待裝模作樣的好皇嫂走遠,方正臉色:「抱歉擾皇兄雅興……」不無冷嘲,我淡望御座上那位坐沒坐相的皇帝陛下,「臣妹有一事相求,望皇兄成全。」

聽我公事公辦的口吻,他漠笑,道了聲但說無妨,聽是請他准允德蓉公主出宮,微一闔眸,支首斜倚椅扶:「朕憑什么要答應你?」

言下之意,要我按老規矩,等價交換。只是這回我毋須委曲求全,淡揚起唇,了無笑意:「這是你欠茈家的,現在該是你還債的時候。」

「哦?!」

他聞言,興味一笑,挑眉示意我繼續。雖說親緣世理,於他一文不名,可即便白費唇舌,我冷然道:「皇考於你有養育之恩,你卻那般害他,後又令幾位兄長自相殘殺,最後更是奪了茈家的天下。現不過讓你放皇姐一天自由,已是便宜了你。」

不無意外,他無動於衷,淡逸諷笑,起身緩步近前,輕佻撫過我的臉:「這般振振有辭,其實不過和朕一樣,是個外姓人罷了。」

不以為然,我闔了闔眼,冷笑漸深:「沒錯。如果是你知道的那個我,確是沒有資格對你說這些話……」反握住他的手,移向生有胎印的後肩,「可惜這是茈承乾的身子,里面流著茈家人的血,皇考生時予我厚望,自有資格代他教訓你這個恩將仇報的不肖子。」

他面帶笑意,眼神冷凝,漠睇良久,冷淡抽手,回望嵌玉鑲珠的御座,語氣淡泊,卻是隱約一絲深切恨意:「朕無父亦無母。誰都沒有資格教訓朕。」

淑妃名位雖高,卻是無寵,對這留在身邊的長子亦不待見,一個無母庇蔭的皇子在宮里的境遇可想而知。只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即使常年遭人冷遇,令他養成這等扭曲的性格,亦不足以成為他施害的借口。闔眸,壓下涌至心口的仇火:「也許別人曾經薄待你,可二皇姐一向與人無爭,和你素無仇怨。不求你收回成命,只要給她一天,讓她出外看看宮外的世界便好。」

「萬一她借機脫逃,你讓朕怎么向伽羅國交代?!」

猜忌亦須有個限度。莫說幽居深宮的金枝玉葉,如若當年我並非借茈承乾之身還陽,初來乍到,獨自在民間謀生,恐亦要走番彎路。輕挑起眉,我暗忖片刻,冷笑漠激:「如果天朝大國的公主對自己的國家一無所知,定會教人看輕。好歹讓二皇姐在民間走走看看,多少有個底,免得到時伽羅的國君問起我們羲和的風土人情,她什么都答不上來,徒惹人笑話。」

同這個琢磨不透的男人談條件,須得反其道而行。良久不語,終是一聲輕嗤,深望向我,他冷淡譏誚:「皇妹言之有理,茈家的人若是教人輕瞧,皇考在天之靈,定難安生……」驀得攥住我的肩,傾身向前,抵上我的額,眼神漸深,「其實只要你和朕安生度日,給朕生幾個皇兒,將來不管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朕都答應你。」

實是不明他緣何如此執著我生養的子嗣,我冷睇他片刻,漸揚起唇:「包括皇位?」

他譏笑,微一頜首,無甚遲疑。即使得來全不費功夫,可等同施舍的皇位,我不屑得之,冷淡抬手,欲將他推開:「我沒你那么百無禁忌,再說後宮之中,盼著給你生孩子的女人多的是,少煎一碗避子湯,你心念的皇兒許便有指望了。」

「她們不配!」

原以為眼前的男子和蒼秋一樣,視子嗣為洪水猛獸。未想他不以為然,冷笑了笑,眼里積起一抹狂炙:「你和朕一樣都是不容世的人,緣何不能順從朕,做對超脫凡俗的神仙眷侶?」

兄弟二人確是南轅北轍,一個心存自卑,另一個卻是自視甚高,妄想與來自異世的女子結為睥睨世人的神仙眷侶。冷睨那雙閃爍異芒的詭譎眸子,乃至生氣的力道亦失,閉了閉眼,我啼笑皆非:「堯焱,你能不能偶爾做些讓人明白的事情?」

雖是來自異世,可我不過一介俗人,自不可能伴君痴狂。便見近前的男子眸露失望,漸松開手,我漠笑了笑,徑自走到御座前,輕撫龍首,觸得一手徹骨寒意:「賠上大半輩子,去坐這么冷的椅子,簡直自討苦吃。」

只不過因為這個不可理喻的男人,我的後半輩子許便要同這張冰冷徹骨的椅子相依為伴。微一苦笑,我坐下身去,凝住那雙沉黯眸子:「你殺了我丈夫和兒子,我恨不能將你千刀萬剮,」

迄今不知,亦無心深究他為何會對我這般執拗,刻意略過他眸中稍縱即逝的痛色,第一次當面道出似海深仇,似真非真,我輕描淡寫:「如果你沒把皇位當回事兒,趁早禪讓給我。」

一朝天子一朝臣。即使互相利用,客氏亦不可能坐視我取茈堯焱而代之。我若有心起事,其門生遍布的京畿守軍,與繇州軍當是勢均力敵,如若歸氏而今仍然手握東南重兵,我且無虞,可茈承乾的那位威海將軍舅父已死,勝算各半。比之刀光劍影,生靈塗炭,我亦寧可一步一步,將這個殘佞的男人拉下皇位。

凝住那張和蒼秋相像到憎惡的面龐,我眼神漸冷。

民心所向,大勢所歸。歸氏一黨刻意散播我提出的諸多於國於民有利的政策,令得德藼親王在民間的聲望漸高,反觀這個琢磨不透的男人,自從誘殺北地極有威望的雲霄之後,被人視作鳥盡弓藏,加之當年他y謀篡位的諸多版本的內幕在坊間流傳漸廣,更是間接抬高我這個親王心憂江山社稷、力圖造福萬民的公眾形象。可惜皇帝陛下對此猶不自察,反將國事悉數推給心懷不軌的親王妹妹,成日縱情聲色,與寵妃在紫宸宮里夜夜笙歌,近來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已有半月不曾臨朝聽政,無心之人見此,搖首哀嘆當今聖上荒y無道。可不知為何,我惟感他自暴自棄,有意反襯我勤政愛民。漠冷凝望聽聞大逆不道的誑語後仍是木然以對的男子,我微皺起眉:「若是兵戎相見,我許會克制不住自己,讓你也嘗嘗萬箭穿心的滋味。」

我和歸氏一黨皆知不可c之過急,乃因茈堯焱尚無大過,師出無名。待他自甘墮落、名聲跌至谷底之時,再行借機發難亦不遲。只是弒君篡位本非光明磊落,為了張御座血流成河,非我所願,後讓一步,暗示只要他禪位於我。願棄仇怨,許他封地,從此天各一方,眼不見為凈。然,令他禪讓,乃是天方夜談。不無意外,他漠冷一笑,慢慢悠悠,跺到近前,俯身將我抱起,一如先前與華妃調情如出一轍,摟我橫坐在膝,輕擷住我的下頜,淡淡譏誚:「你剛才不是說心心念念要殺了朕,替他報仇,怎得回頭就改了主意?」

我偏首避開他漸然上移的手:「有件事,你一直都沒弄明白。」